叶芝
叶芝
我再一次从书架上取下你的书端详你的照片;你诗人的目光仍洞察一切使人忍不住避开我投向大街。
(我们在逃避什么?
)你终生爱着一个女人也仍在这个城市走着,————你写出了她她就为此永远活着。
在英语里活着在每一道激流和革命中活着。
她属于尘世。
但她永远不知道她那双激情的,灰蓝色的眼睛属于天空。
这就是命运!
这已不是诗歌中的象征主义,这是无法象征的生活。
折磨一个人的一生。
这使你高贵的目光永不朝向虚无。
于是你守望着整个大地————像一道投向滚滚流放的目光,像承受一种最啮心的火焰,像是永不绝望的绝望

作者简介

王家新
王家新 诗人

王家新,男,汉族,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教授。1957年生于湖北省丹江口市,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发表诗作。1982年毕业分配到湖北郧阳师专任教,1983年参加诗刊组织的青春诗会。

王家新,男,汉族,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教授。1957年生于湖北省丹江口市,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发表诗作。1982年毕业分配到湖北郧阳师专任教,1983年参加诗刊组织的青春诗会。
又是登陆危崖与古堡向海向着万里巨风它早就这样等着你,一步一步……终于得以放眼大海了————从时间里出来一刹那狂风劈面而来风使石头呼叫,使一代代曾在烽火台上守望的人钻到地窖里伏地乞求你已经受了很多你来到这里,还要经受更严酷 的风已削去古堡的肉,风在巨石中吹出了洞风打着旋,仍在翻滚的天空下寻找那些未磨灭的你能眺望什么?
你不可能眺望,不可能平静不可能以这样的大海来测度自己抬起头来————惟有风在阴郁的海上砍出白光你来得太早,或太迟在风暴陡立的一瞬你甚至不能听到一声桅樯的支嘎声响……你回来想写一首诗时石头仍在呼叫而词语在一阵阵盐质的风中变红……
一鞭炮再次响起,礼花升得更高,这一次高过了人们所能望见的星星。
而我在灯下读着奥登:十四行的担架,一个脸部肌肉下垂的老人,像下赌注一样,在时间的轮回中押着韵。
忽然我想到他来过中国,他乘坐的军用吉普仍奔驰在神圣抗战的尘灰里。
而那是另一个人,一个声音执拗地说,那是另一种照耀我们的历史。
那么,读吧。
今夜,在持续不断的鞭炮声中,我们会来到一种更古老的黑暗里,今夜会是另一个人,在灯下读着我们的一生。
二隔洋打来的电话:儿子。
他的声音仍是那么孩子气,但他已学会了某种迟疑。
他和他的父亲,已有了一种用太平洋不能丈量的距离。
而我该怎样表达我的爱?
孩子们在长大,他们完全不想理解父辈的痛苦,犹如完全不能理解一件蠢行。
孩子们在长大,时间已使你的爱变为一种徒劳——那么荒谬,那么致命。
从什么时候,你已习惯了在孤独和思念中对一个从不存在的人讲话?
从什么时候,当那古老的惩罚落在头上,你竟觉得这也是一种人生的完成?
三鞭炮在继续,礼花在升起,取悦于天空,或愤怒于它广漠的虚无。
这里是上苑,昔日皇家的果园,百年柿树在霜寒中透出了它那不可能的黑;这里是北京以北,在这里落户的人们当童年的银河再次横过他们的屋顶,这才意识到自己永远成了异乡人;这里是乡土中国,随时间而来的不是智慧,而是更执着的迷信——又是大年三十,一个个无神论者连夜贴出门联迎接财神;而你,却梦见新建的房子泥灰剥落,砖石活动,时间的脱落的牙齿。
四徒劳的爱,只有你把我留住,徒劳的写作,只有你有时给我带来节日。
当鞭炮和礼花变得更猛、更为密集时,你就有了一种风暴眼中的宁静。
但这不是宁静,而是一种虚空,在这种静中你有了一种更大的恐惧。
伟大的生命之树,请让我开放我的花朵,伟大的生命之树,请召唤你的鸟儿。
或是索性用雪来充填,让一场无休止的雪,宣告你的徒劳——当大地的黑色完全消失时,那才是你在词中开始跋涉,或当空听到一种歌声的时候……五干旱的冬天。
朋友们来来往往,谈论着诗歌,或乡间的新鲜空气。
他们有的驱车来,有的打的来,一个个比十年前更有钱、更有名。
不错,“诗歌是一个想象的花园”,但其中癞蛤蟆的叫声为什么不能愤怒地响起?
我目送着人们离去,回到大气污染屋下,回到那个于我已日渐陌生的城里。
“我已不再属于这个时代”,这样很好,这使你有可能想象但丁回首眺望佛罗伦萨的那一瞬;这使你有可能属于这个漫长的冬夜:它在等待着你。
六春节过后,这里又会出现寂静,乡村的人们,会忍受世世代代的寂寞。
冰雪会融化,布谷鸟会归来,放蜂人会把他们的家挪到山坡上;莫妮卡也会从德国到来,并为我的院子带来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籽;一枝隔年种的桃花也许会像梦一样开在窗前。
但是,有什么已永远离开了我们,那是在去年秋天,那是一排南飞的大雁,那是飞向远空的生灵,那是语言的欢乐:它们歌唱,它们变换队列,它们已永远从你的视线中消失……
从中国东海岸,到美国西海岸中间隔着一片梦幻的海洋;是什么在揪住我的心?
儿子知道飞机的轮子轻巧地落在旧金山海湾机场。
分不清是阳光还是雪光,远山发蓝,衣领内仍留着一片北中国的寒霜;孩子,别一直揪住我的手,在这迷宫闪耀的转机大厅,你会找到你的通道。
茫茫时空已使一只小鸟晕眩接下来会是什么?
儿子,系好你的李宁牌球鞋。
让我们再见让我在每一首诗中为你祝福;从此从你到我隔开一片梦幻的海洋。
世界存在,或不存在这就是一切,绝壁耸起,峡谷内溯,一个退守到这里的人不能不被阴沉的精神点燃所有的道路都已走过,所有的日子倾斜向这个夜晚生,还是死,这就是一切冬日里只剩下几点不化的积雪坚硬、灿烂,这黑暗意志中最冰冷的在死亡的闪耀中,这是最后的蔑视。
高贵。
尊严星光升起,峡谷回溯,一个穿过了所有港口、迷失和时间打击的人最终来到这里此时、此地。
一,或众多在词语间抵达、安顿,可以活可以吃石头而一生沧桑,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及高高掠过这石头王国的鹰是他承受孤独的保证没有别的,这是最后的营地,无以安慰亦无需安慰那些在一生中时隐时现的,错动石头将形成为一首诗或是彰显出更大的神秘现在,当群山如潮涌来,他可以燃起这最高的烛火了或是吹灭它,放弃 一切沉默即是最终的完成
季节在一夜间彻底转变你还没有来得及准备风已扑面而来风已冷得使人迈不出院子你回转身来,天空在风的鼓荡下出奇地发蓝你一下子就老了衰竭,面目全非在落叶的打旋中步履艰难仅仅一个狂风之夜身体里的木桶已是那样的空一走动就晃荡出声音而风仍不息地从这个季节穿过风鼓荡着白云风使天空更高、更远风一刻不停地运送着什么风在瓦缝里,在听不见的任何地方吹着,是那样急迫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落叶纷飞风中树的声音从远方溅起的人声、车辆声都朝着一个方向如此逼人风已彻底吹进你的骨头缝里仅仅一个晚上一切全变了这不仅使你暗自惊心把自己稳住,是到了在风中坚持或彻底放弃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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