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儿子到美国
送儿子到美国
从中国东海岸,到美国西海岸中间隔着一片梦幻的海洋;是什么在揪住我的心?
儿子知道飞机的轮子轻巧地落在旧金山海湾机场。
分不清是阳光还是雪光,远山发蓝,衣领内仍留着一片北中国的寒霜;孩子,别一直揪住我的手,在这迷宫闪耀的转机大厅,你会找到你的通道。
茫茫时空已使一只小鸟晕眩接下来会是什么?
儿子,系好你的李宁牌球鞋。
让我们再见让我在每一首诗中为你祝福;从此从你到我隔开一片梦幻的海洋。

作者简介

王家新
王家新 诗人

王家新,男,汉族,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教授。1957年生于湖北省丹江口市,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发表诗作。1982年毕业分配到湖北郧阳师专任教,1983年参加诗刊组织的青春诗会。

王家新,男,汉族,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教授。1957年生于湖北省丹江口市,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发表诗作。1982年毕业分配到湖北郧阳师专任教,1983年参加诗刊组织的青春诗会。
世界存在,或不存在这就是一切,绝壁耸起,峡谷内溯,一个退守到这里的人不能不被阴沉的精神点燃所有的道路都已走过,所有的日子倾斜向这个夜晚生,还是死,这就是一切冬日里只剩下几点不化的积雪坚硬、灿烂,这黑暗意志中最冰冷的在死亡的闪耀中,这是最后的蔑视。
高贵。
尊严星光升起,峡谷回溯,一个穿过了所有港口、迷失和时间打击的人最终来到这里此时、此地。
一,或众多在词语间抵达、安顿,可以活可以吃石头而一生沧桑,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及高高掠过这石头王国的鹰是他承受孤独的保证没有别的,这是最后的营地,无以安慰亦无需安慰那些在一生中时隐时现的,错动石头将形成为一首诗或是彰显出更大的神秘现在,当群山如潮涌来,他可以燃起这最高的烛火了或是吹灭它,放弃 一切沉默即是最终的完成
季节在一夜间彻底转变你还没有来得及准备风已扑面而来风已冷得使人迈不出院子你回转身来,天空在风的鼓荡下出奇地发蓝你一下子就老了衰竭,面目全非在落叶的打旋中步履艰难仅仅一个狂风之夜身体里的木桶已是那样的空一走动就晃荡出声音而风仍不息地从这个季节穿过风鼓荡着白云风使天空更高、更远风一刻不停地运送着什么风在瓦缝里,在听不见的任何地方吹着,是那样急迫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落叶纷飞风中树的声音从远方溅起的人声、车辆声都朝着一个方向如此逼人风已彻底吹进你的骨头缝里仅仅一个晚上一切全变了这不仅使你暗自惊心把自己稳住,是到了在风中坚持或彻底放弃的时候了
1离开伦敦两年了,雾渐渐消散桅杆升起:大本钟摇曳着在一个隔世的港口呈现……犹如归来的奥德修斯在山上回望你是否看清了风暴中的航程?
是否听见了那只在船后追逐的鸥鸟仍在执意地与你为伴?
2无可阻止的怀乡病,在那里你经历一头动物的死亡。
在那里一头畜牲,它或许就是《离骚》中的那匹马在你前往的躯体里却扭过头来,它嘶鸣着,要回头去够那泥泞的乡土……3唐人街一拐通向索何红灯区,在那里淹死了多少异乡人。
第一次从那里经过时你目不斜视,像一个把自己绑在桅杆上抵抗着塞壬诱惑的奥德修斯,现在你后悔了:为什么不深入进去如同有如神助的但丁?
4英格兰恶劣的冬天:雾在窗口在你的衣领和书页间到处呼吸,犹如来自地狱的潮气;它造就了狄更斯阴郁的笔触,造就了上一个世纪的肺炎,它造就了西尔维娅·普拉斯的死——当它再一次袭来,你闻到了由一只绝望的手拧开的煤气。
5接受另一种语言的改造,在梦中做客神使鬼差,每周一次的组织生活:包饺子。
带上一本卡夫卡的小说在移民局里排长队,直到叫起你的号这才想起一个重大的问题:怎样把自己从窗口翻译过去?
6再一次,择一个临窗的位置在莎士比亚酒馆坐下;你是在看那满街的旅游者和玩具似的红色双层巴士还是在想人类存在的理由?
而这是否就是你:一个穿过暴风雨的李尔王从最深的恐惧中产生了爱——人类理应存在下去,红色双层巴士理应从海啸中开来,莎士比亚理应在贫困中写诗,同样,对面的商贩理应继续他的叫卖……7狄更斯阴郁的伦敦。
在那里雪从你的诗中开始,祖国从你的诗中开始;在那里你遇上一个人,又永远失去她在那里一曲咖啡馆之歌也是绝望者之歌;在那里你无可阻止地看着她离去,为了从你的诗中升起一场百年不遇的雪……8在那里她一会儿是火一会儿是冰;在那里她从不读你的诗却屡屡出现在梦中的圣咏队里;在那里你忘了她和你一样是个中国人当她的指甲疯狂地陷入一场爵士乐的肉里。
在那里她一顺手就从你的烟盒里摸烟,但在侧身望你的一瞬却是个真正的天使。
在那里她说是出去打电话,而把你扔在一个永远空荡的酒吧里。
在那里她死于一场车祸,而你决不相信。
但现在你有点颤抖你在北京的护城河里放下了一只小小的空火柴盒,作为一个永不到达的葬礼。
9隐晦的后花园——在那里你的头发和经霜的、飘拂的芦苇一起变白,在那里你在冬天来后才开始呼吸;在那里你遥望的眼睛朝向永不完成。
冥冥中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你知道送牛奶的来了。
同时他在门口放下了一张帐单。
10在那里她同时爱上了你和你的同屋人的英国狗,她亲起狗来比亲你还亲;在那里她溜着狗在公园里奔跑,在下午变幻的光中出没,在起伏的草场和橡树间尽情地追逐……那才是天底下最自由的精灵,那才是真正的一对。
而你楞在那里,显得有点多余;你也可以摇动记忆中的尾巴但就是无法变成一条英国狗。
11在那里母语即是祖国你没有别的祖国。
在那里你在地狱里修剪花枝死亡也不能使你放下剪刀。
在那里每一首诗都是最后一首直到你从中绊倒于那曾绊倒了老杜甫的石头……12现在你看清了那个仍在伦敦西区行走的中国人:透过玫瑰花园和查特莱夫人的白色寓所猜测资产阶级隐蔽的魅力,而在地下厨房的砍剁声中,却又想起久已忘怀的《资本论》;家书频频往来,互赠虚假的消息,直到在一阵大汗中醒来想起自己是谁……你看到了这一切。
一个中国人,一个天空深处的行者仍行走在伦敦西区。
13需要多久才能从死者中醒来需要多久才能走出那迷宫似的地铁需要多久才能学会放弃需要多久,才能将那郁积不散的雾在一个最黑暗的时刻化为雨?
14威严的帝国拱门。
当彤云迸裂,是众天使下凡为了一次审判?
还是在一道明亮的光线中石雕正带着大地无声地上升?
你要忍受这一切。
你要去获得一个人临死前的视力。
直到建筑纷纷倒塌,而你听到从《大教堂谋杀案》中传来的歌声……15临别前你不必向谁告别,但一定要到那浓雾中的美术馆在凡高的向日葵前再坐一会儿;你会再次惊异人类所创造的金黄亮色,你明白了一个人的痛苦足以照亮一个阴暗的大厅,甚至注定会照亮你的未来……
雷雨就要来临,花园一阵阵变暗一个对疼痛有深刻感受的人对此无话可说你早已从自己的关节那里感到这阴沉的先兆,现在它来了。
它说来就来了起风的时刻,黑暗而无助的时刻!守望者我们能否靠捶打岩石来承担命运?
如果我们躲避这一切,是否就能在别的地方找到幸福?
守望者!你的睫毛苦涩你的双手摊开,而雷雨越过花园那边的城市,阴沉沉地来了。
没有别的你只能让你的疼,更疼你只能眼看着花园,在另一个世界的反光中变暗,更暗一动不动,守望者!把你的生命放在这里让亲人们远走他乡让闪电更彻骨地进入这片土地花园会亮起来的而与黑暗抗衡,你只需要一个词一个正在到来的坚定而光明的词
从一棵茂盛的橡树开始园丁推着他的锄草机,从一个圆到另一个更大的来回。
整天我听着这声音,我嗅着青草被刈去时的新鲜气味,我呼吸着它,我进入另一个想象中的花园,那里青草正吞没着白色的大理石卧雕青草拂动;这死亡的爱抚胜于人类的手指。
醒来,锄草机和花园一起荒废万物服从于更冰冷的意志;橡子炸裂之后园丁得到了休息;接着是雪从我的写作中开始的雪;大雪永远不能充满一个花园,却涌上了我的喉咙;季节轮回到这白茫茫的死。
我爱这雪,这茫然中的颤栗;我忆起青草呼出的最后一缕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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