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礼
沐礼
他是待娶的“新娘”了!
在这良宵为了那个老人临终的嘱托,为了爱的最后之媾合,他倚立在红毡毯。
一个牧羊妇捧起熏沐的香炉蹲伏在他的足边,轻轻朝他吹去圣洁的柏烟。
一切无情。
一切含情。
慧眼正宁静地审度他微妙的内心。
心旆摇荡。
窗隙里,徐徐飘过三十多个折福的除夕。
……烛台遥远了。
迎面而来——他看到喜马拉雅丛林燃起一团光明的瀑雨。
而在这虚照之中潜行是万千条挽动经轮的纤绳……他回答:——“我理解。
我亦情愿。
”迎亲的使者已将他搀上披红的征鞍,一路穿越高山冰坂,和激流的峡谷。
吉庆的火堆也已为他在日出之前点燃。
在这处石砌的门楼他翻身下马踏稳那一方特为他投来的羊皮。
就从这坚实的舟辑,怀着对一切偏见的憎恶和对美与善的盟誓,他毅然跃过了门前守护神狞厉的火舌。
……然后才是豪饮的金盏。
是燃烧的水。
是花堂的酥油灯。

作者简介

昌耀
昌耀 诗人

昌耀(1936年6月27日-2000年3月23日),原名王昌耀,湖南桃源人,诗人。

昌耀(1936年6月27日-2000年3月23日),原名王昌耀,湖南桃源人,诗人。
……而在白昼的背后是灿烂的群星。
升起了成人的诱梦曲。
筋骨完成了劳动的日课,此刻不再做神圣的醉舞。
杵杆,和奶油搅拌桶最后也熄灭了象牙的华彩。
沿着河边无声的栅栏——九十九头牦牛以精确的等距缓步横贯茸茸的山阜,如同一列游走的堠堡。
灶膛还醒着。
火光撩逗下的肉体无须在梦中羞闭自己的贝壳。
这些高度完美的艺术品正像他们无羁的灵魂一样裸露承受着夜的抚慰。
——生之留恋将永恒永恒……但在墨绿的林莽,下山虎栖止于断崖,再也克制不了难熬的孤独,飞身擦过刺藤。
寄生的群蝇从虎背拖出了一道噼啪的火花急忙又——追寻它们的宿主……
花园里面的花喜鹊花园外面的孔雀——本土情歌于是,她惭然一笑,从花径召回巡守的家犬,将红绢拉过肩头,向这不速之客暗示:——那么,把我的跌辔送给你呢好不好?
把我的马驹送给你呢好不好?
把我的帐幕送给你呢好不好?
把我的香草送给你呢好不好?
美呵,——黄昏里放射的银耳环,人类良知的最古老的战利品!是的,在善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植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
雪线……那最后的银峰超凡脱俗,成为蓝天晶莹的岛屿,归属寂寞的雪豹逡巡。
而在山麓,却是大地绿色的盆盂,昆虫在那里扇动翅翼梭织多彩的流风。
牧人走了,拆去帐幕,将灶群寄存给疲惫了的牧场。
那粪火的青烟似乎还在召唤发酵罐中的曲香,和兽皮褥垫下肢体的烘热。
在外人不易知晓的河谷,已支起了牧人的夏宫,土伯特人卷发的婴儿好似袋鼠从母亲的袍襟探出头来,诧异眼前刚刚组合的村落。
……一头花鹿冲向断崖,扭作半个轻柔的金环,瞬间随同落日消散。
而远方送来了男性的吆喝,那吐自丹田的音韵,久久随着疾去的蹄声在深山传递。
高山大谷里这些乐天的子民护佑着那异方的来客,以他们固有的旷达决不屈就于那些强加的忧患和令人气闷的荣辱。
这里是良知的净土。
这微笑是我缥缈的哈达寄给天地交合的夹角生命傲然的船桅。
寄给灵魂的保姆。
寄给你——草原的小母亲。
此刻星光客曲又从寰宇向我激发出有如儿童肤体的乳香;黎明的花枝为我在欢快中张扬,破译出那泥土绝密的哑语。
你哟,踮起赤裸的足尖正把奶渣晾晒在高台。
靠近你肩头,婴儿的内衣在门前的细丝以旗帜的亢奋解说万古的箴言。
墙壁贴满的牛粪饼块是你手制的象形字模。
轻轻摘下这迷人的辞藻,你回身交给归来的郎君,托他送往灶坑去库藏。
(我看到你忽闪的睫毛似同稷麦含笑之芒针;我记得你冷凝的沉默曾是电极触发之弧光。
)那个夜晚,正是他向你贸然走去。
向着你贞洁的妙龄,向着你梦求的摇篮,向着你心甘的苦果……带着不可更改的渴望或哀悼,他比死亡更无畏——他走向彼岸,走向你众神的宠偶!
于是,他听到了。
听到土伯特人沉默的彼岸大经轮在大慈大悲中转动叶片。
他听到破裂的木筏划出最后一声长泣。
当横扫一切的暴风将灯塔沉入海底,旋涡与贪婪达成默契,彼方醒着的这一片良知是他唯一的生之涯岸。
他在这里脱去垢辱的黑衣留在埠头让时光漂洗,把遍体流血的伤口裸陈于女性吹拂的轻风。
是那个以手背遮羞的处女解下抱襟的荷包,为他献出护身的香草。
……在善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是的,当那个老人临去天国之际是这样召见了自己的爱女和家族“听吧,你们当和睦共处,他是你们的亲人、你们的兄弟,是我的朋友,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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