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
慈航
花园里面的花喜鹊花园外面的孔雀——本土情歌于是,她惭然一笑,从花径召回巡守的家犬,将红绢拉过肩头,向这不速之客暗示:——那么,把我的跌辔送给你呢好不好?
把我的马驹送给你呢好不好?
把我的帐幕送给你呢好不好?
把我的香草送给你呢好不好?
美呵,——黄昏里放射的银耳环,人类良知的最古老的战利品!
是的,在善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植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

作者简介

昌耀
昌耀 诗人

昌耀(1936年6月27日-2000年3月23日),原名王昌耀,湖南桃源人,诗人。

昌耀(1936年6月27日-2000年3月23日),原名王昌耀,湖南桃源人,诗人。
雪线……那最后的银峰超凡脱俗,成为蓝天晶莹的岛屿,归属寂寞的雪豹逡巡。
而在山麓,却是大地绿色的盆盂,昆虫在那里扇动翅翼梭织多彩的流风。
牧人走了,拆去帐幕,将灶群寄存给疲惫了的牧场。
那粪火的青烟似乎还在召唤发酵罐中的曲香,和兽皮褥垫下肢体的烘热。
在外人不易知晓的河谷,已支起了牧人的夏宫,土伯特人卷发的婴儿好似袋鼠从母亲的袍襟探出头来,诧异眼前刚刚组合的村落。
……一头花鹿冲向断崖,扭作半个轻柔的金环,瞬间随同落日消散。
而远方送来了男性的吆喝,那吐自丹田的音韵,久久随着疾去的蹄声在深山传递。
高山大谷里这些乐天的子民护佑着那异方的来客,以他们固有的旷达决不屈就于那些强加的忧患和令人气闷的荣辱。
这里是良知的净土。
这微笑是我缥缈的哈达寄给天地交合的夹角生命傲然的船桅。
寄给灵魂的保姆。
寄给你——草原的小母亲。
此刻星光客曲又从寰宇向我激发出有如儿童肤体的乳香;黎明的花枝为我在欢快中张扬,破译出那泥土绝密的哑语。
你哟,踮起赤裸的足尖正把奶渣晾晒在高台。
靠近你肩头,婴儿的内衣在门前的细丝以旗帜的亢奋解说万古的箴言。
墙壁贴满的牛粪饼块是你手制的象形字模。
轻轻摘下这迷人的辞藻,你回身交给归来的郎君,托他送往灶坑去库藏。
(我看到你忽闪的睫毛似同稷麦含笑之芒针;我记得你冷凝的沉默曾是电极触发之弧光。
)那个夜晚,正是他向你贸然走去。
向着你贞洁的妙龄,向着你梦求的摇篮,向着你心甘的苦果……带着不可更改的渴望或哀悼,他比死亡更无畏——他走向彼岸,走向你众神的宠偶!
于是,他听到了。
听到土伯特人沉默的彼岸大经轮在大慈大悲中转动叶片。
他听到破裂的木筏划出最后一声长泣。
当横扫一切的暴风将灯塔沉入海底,旋涡与贪婪达成默契,彼方醒着的这一片良知是他唯一的生之涯岸。
他在这里脱去垢辱的黑衣留在埠头让时光漂洗,把遍体流血的伤口裸陈于女性吹拂的轻风。
是那个以手背遮羞的处女解下抱襟的荷包,为他献出护身的香草。
……在善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是的,当那个老人临去天国之际是这样召见了自己的爱女和家族“听吧,你们当和睦共处,他是你们的亲人、你们的兄弟,是我的朋友,和——儿子!”
他独坐裸原。
脚边,流星的碎片尚留有天火的热吻背后,大自然虚构的河床——鱼贝和海藻的精灵从泥盆纪脱颖而出,追戏于这日光幻变之水。
没有墓冢,鹰的天空交织着钻石多棱的射线,直到那时,他才看到你从仙山驰来。
奔马的四蹄陡然在路边站定。
花蕊一齐摆动,为你摇响了五月的铃铎。
——不悦么.旷野的郡主?
……但前方是否有村落?
他无须隐讳那些阴暗的故事、那些镀金的骗局、那些……童话,他会告诉你有过那疯狂的一瞬——有过那春季里的严冬:冷酷的纸帽,癫醉的棍棒,嗜血的猫狗……天下奇寒,雏鸟在暗夜里敲不醒一扇庇身的门窦。
他会告诉你:为了光明再现的柯枝,必然的妖风终将他和西天的羊群一同裹挟……他会告诉你那个古老的山呷原本是山神的祭坛,秋气之中,间或可闻天鹅的呼唤,雪原上偶尔留下白唇鹿的请柬,——那里原是一个好地方。
…………………………黄昏来了,宁静而柔和。
土伯特女儿墨黑的葡萄在星光下思索似乎向他表示:——我懂。
我献与。
我笃行……于是,那从上方凝视他的两汪清波不再飞起迟疑的鸟翼。
篁:我从来不曾这么爱,所以你才觉得这爱使你活得很累么?
所以你才称狮子的爱情原也很美么?
我亦劳乏,感受严峻,别有隐痛,但若失去你的爱我将重归粗俗。
我百创一身,幽幽目光牧歌般忧郁,将你几番淋透。
你已不胜寒。
你以温心为我抚平眉结了,告诉我亲吻可以美容。
我复坐起,大地灯火澎湃,恍若蜡炬祭仪,恍若我俩就是受祭的主体,私心觉着僭领了一份祭仪的肃穆。
是的,也许我会宁静地走向寂灭,如若死亡选择才是我最后可获的慰藉。
爱,是闾巷两端相望默契的窗牖,田园般真纯,当一方示意无心解语,期待也是徒劳。
我已有了诸多不安,惧现沙漠的死城。
因此我为你解开发辫周身拥抱你,如同强挽着一头会随时飞遁的神鸟,而用我多汁的注目礼向着你深湖似的眼窝倾泻,直到要漫过岁月久远之后斜阳的美丽。
你啊,篁:既知前途尚多大泽深谷,为何我们又要匆匆急于相识?
从此我忧喜无常,为你变得如此憔悴而玩劣。
啊,原谅我欲以爱心将你裹挟了:是这样的暴君。
仅只是这样的暴君。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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