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剧·谢金吾诈拆清风府
杂剧·谢金吾诈拆清风府
楔子(冲末扮殿头官领校尉上)(殿头官诗云)君起早,臣起早,来到朝门天未晓。
长安多少富豪家,不识明星直到老。
下官殿头官是也。
今有王枢密奏知圣人,因为官道窄狭,车驾往来不便,表圣人的命,就着王枢密立起标竿,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
如有违拒者,依律论罪。
令人传与王枢密,只等拆遍了,可来报知,好回圣人话。
(校尉云)理会得。
(殿头官诗云)奉命传宣下玉阶,东厅枢密要明白。
修街先把标竿立,事完回奏圣人来。
(下)(净扮王枢密领祗候上,云)下官姓王名钦若,字昭吉。
方今大宋真宗皇帝即位,改元景德元年。
下官现为东厅枢密使。
这里也无人,下官本是番邦萧太后心腹之人,原名是贺驴儿。
为下官能通四夷之语,善晓六番书籍,以此遣下官直到南朝,做个细作。
临行时萧太后恐怕下官恋着南朝富贵,忘了北番之恩,在我这左脚底板上,以朱砂刺贺驴儿三个大字,下面又有两行小字道:宁反南朝,不背北番。
下官自入中原,正值真宗皇帝为东宫时选文字之士,下官因而得进。
今圣人即位,宠用下官,升拜枢密之职,掌着文武重任,言听计从,好不权势。
只有一事不能称心。
观今有一员名将,乃是杨令公之子,姓杨名景,字彦明。
更兼他手下有二十四个指挥使,人人勇猛,个个英雄,天下军民,皆呼他为杨六郎。
因他父子每尽忠报国,先帝与他家造下一座门楼,题曰:清风无佞楼。
至今楼上有三朝天子御笔敕书,大小朝官,过者都要下马,天子春秋降香。
杨六郎母亲封为佘太君,有先皇誓书铁券,与国同休,免他九个死罪。
那杨景镇守着瓦桥三关,所以北番不能得其寸尺之地。
近来有萧太后使人,将书来见下官之罪,说我忘了前言。
我今无计可施,想来萧太后连年不能取胜,皆因惧怕杨景,不敢兴兵。
若得杀了杨景一个,虽有二十四个指挥使,所谓蛇无头而不行,也就不怕他了。
那时等我萧太后尽取河北之地,易如反掌,岂不称了下官平生之愿?
前者圣人曾言,御街窄狭,车驾往来不便。
下官就要乘此机会,谋杀杨景。
令人,与我唤将女婿谢金吾来者。
(祗侯云)理会的。
谢金吾安在?
(丑扮谢金吾上,云)我做衙内不糊涂,白银偏对眼珠乌。
满城百姓闻吾怕,则我倚权挟势谢金吾。
小官谢金吾是也,官拜衙内之职。
你道我是使着那个的权势?
我丈人是个王枢密,谁敢欺负我!
我打死人,又不要偿命,到兵马司里坐牢。
今有丈人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门首也。
令人,报复去,道谢金吾下马也。
(祗侯云)报的大人知道,谢金吾来了也(王枢密云)着他过来。
(祗候云)着过去。
(谢金吾做见科,云)父亲。
唤你孩儿。
有甚么公干?
(王枢密云)唤你来别无甚事。
前日圣人曾言,官道窄狭。
车驾往来不便。
我今日早间奏过,在这京城里外,立下丈二标竿。
但抹着标竿者。
不问军民房舍尽行拆毁,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
你不晓得,那杨家须是我的对头。
我如今把这个到字,添上个立人,做个倒字,则说拆倒清风无佞楼止。
差你丈量官街阔狭高下,一例拆毁。
金吾,你可用心着志,务要拆倒清风无佞楼住。
早些回我的话来。
(谢金吾云)孩儿此一去,随他铜墙铁壁,也不怕不拆倒了他的!
(王枢密唱)【仙吕】【赏花时】我可甚的要拆倒清风无佞楼?
也只为咱与杨家话不投。
(云)我料得杨景那厮,闻知拆倒了他家门楼,必然赶回家来,与我诘奏其事。
那时节我预先差人拿住他,奏过圣人,责他擅离信地,私下三关之罪。
(唱)但赚的离雄州,便好将他斩首,(云)此事只好我和你知,休要泄漏者。
(谢金吾云)我好不乖哩,要你分付,(王枢密唱)这的是六耳不通谋。
(同下)第一折(谢金吾领夫役上,云)自家谢金吾的便是。
奉圣人的命,说这街道窄狭,车马往来不便,不管大小官员房舍,但是侵占官街的,尽皆拆毁。
来到这所门楼根前,这楼正占着官街。
夫役每,向前与我拆倒者。
(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的老院公。
是甚么人在门前大呼小叫?
我去看咱。
(见谢金吾云)众夫役您且住者。
为甚么敢拆我家府里的清风无佞楼?
(谢金吾云)你这老奴才,那里知道,我是奉圣旨开展街道。
现今你这楼正占着官街,应得拆毁的。
(院公云)既然是这等,我去请老夫人与你说话。
太君有请。
(正旦扮佘太君引七娘子、八娘子上)(正旦云)老身佘太君的便是。
正在中堂闲坐,只听的门首大惊小怪,不知为何?
(七娘子云)老院公,为甚么这般慌慌的来?
(院公云)告的夫人知道,谢金吾领着众多夫役,拆毁房舍。
到咱这无佞楼根前了也。
老夫人何不与他说去?
(正旦云)谁这般道来?
(院公云)观今正在那里要拆毁哩。
(正旦云)上面见有先皇的御书,他怎敢拆毁?
此人好是大胆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则俺这百尺楼台,是祖先留在。
功劳大,更打着个郡马的名色。
那厮也怎敢便来胡拆?
【混江龙】这楼呵起初修盖,也不知费他府藏偌多财。
上面有御书的玉札,钦赐的金牌。
莫说朝省里官员皆下马,便是春秋天子也要降香来。
(院公云)这早晚敢动手哩,老夫人行动些儿。
(正旦唱)只听的闹垓垓,越急的我气口怡口怡,脚忙抬,步难捱,半合儿行不出宅门外。
我这里挡不住夫役,奔不的尘埃。
(谢金吾云)老夫人,你来做甚么?
(正旦云)我这清风无佞楼,是奉圣旨盖的,你怎敢拆毁俺这楼来?
(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差矣。
当初是圣人命替你家盖,如今我也奉圣旨替你家拆。
是碍了我走路,我要拆来。
失役每,先把那门楼上的砖瓦乱摔下来。
(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
(唱)【油葫芦】我只见他带瓦和砖拥下来,(谢金吾云)夫役每,将这椽木都屈拆了,等我拿家去做柴烧,管他怎的。
(正旦唱)他、他、他,将椽木拆做柴!
(谢金吾云)上紧的拆。
(正旦唱)他、他、他,催迸的来不放片时刻,则他这满城人那一个不添惊怪,偏我这一家儿直恁的遭残害。
(谢金吾云)老夫人,上命差遣,盖不由己。
我直从朝门外拆起,多少王侯宰相家,连片拆了,单单拆的你这一家儿也?
(正旦唱)我这里急问他,他那里硬挣。
向前去手扌昝住腰间带,(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好没意思。
我是奉圣人的命,你揪住我待要怎的?
(正旦唱)你敢是没圣旨擅差排!
(谢金吾云)老夫人,谁敢说慌,现有圣旨哩。
(正末云)有圣旨在那里?
我与你面圣去来。
(唱)【天下乐】咱两个厮扭定向君王前奏去来,(谢金吾云)我和你去不妨事。
夫役每,不要管他,则管拆着。
(正旦唱)则你个乔也波才,自恁歹,俺虽是随朝的武官十数载。
(谢金吾云)只因你这楼正占着官街,方才拆了你的。
(正旦唱)这门楼谁不曾过去?
这门楼谁不曾到来?
偏你这谢金吾嫌道窄!
(谢金吾云)老夫人,你也只乱嚷。
那圣旨上明明写道,拆倒清风无佞楼止,须不是我私造的。
你要请看,我就与你看,今日好歹定要拆毁了。
(正旦云)敢不是圣旨么?
(谢金吾云)难道我哄你?
那里有个圣旨是好假的,你只管言三语四。
信口儿骂谁哩。
敢不中么?
(正旦唱)【那吒令】)这都是王枢密,王枢密的计策;故意教谢金吾,谢金吾来拆坏;强把着宋真宗,宋真宗来顶戴。
上不怕天理该,下不怕人情骇,你也启奏的忒不明白。
【鹊踏枝】割舍了我个老裙钗,博着你个泼驽骀。
遮莫待挝怨鼓撅皇城,死撞金阶。
觑了他拆的来分外,不由我感叹伤怀。
(云)谢金吾,我家和你往日无冤,旧日无仇也。
(唱)【寄生草】咱和你又无甚别仇隙,怎这般狠布摆?
领着火顽皮贼骨浑无赖,也不问个朱楼画壁谁家界?
霎时间早雕栏玉砌都安在。
似你这不忠不信害人贼,那里也有仁有义朝中客。
(谢金吾云)且莫要说起圣旨,便是我谢衙内现做的朝中臣宰,你也不该挺撞我。
(正旦唱)【村里迓鼓】那厮道朝中臣宰,则俺杨家也不是民间宗派。
(谢金吾云)你还不认的我哩,我是王枢密的女婿,那里看的你个白头叠雪的在眼儿里。
(正旦唱)元来你倚着丈人行的气概,就待欺负咱年华高迈。
(金吾云)你这个老人家,好不知高低,我尽让你说几句便罢,则管里倚老卖老,口里唠唠叨叨的说个不了。
你便就长出些个胡子来,我也不理你。
你去!
(谢金吾推,正旦倒科)(正旦唱)不堤防被他来这一摔,错闪了腰肢,擦伤了膝盖,争些儿磕破了摘袋,哎,你也可怜俺个白头的这奶奶。
(谢金吾云)夫役每。
把那金钉朱户,虬镂亮槅,拆不动的都打烂了罢!
(正旦唱)【元和令】他、他、他,把金钉朱户生扭开,虬镂亮槅,尽毁败。
(谢金吾云)把那柱子就砍拆了。
(正旦唱)把沉香柱一似拆麻秸,土填平多半街。
(云)你拆了我门楼也罢了,怎么将这御书牌额都打碎了?
(唱)怎生的打碎了这牌额?
(谢金吾云)我便碎了这面牌额,打甚么不紧?
你要告,告了我去。
(正旦唱)难道你有官防无世界?
(谢金吾云)我奉圣人的命在此,你骂了我就是骂了圣旨一般。
你骂圣旨该得何罪?
(正旦唱)【青哥儿】那厮拆坏了咱家、咱家第宅,倒把着大言、大言图赖。
教我便有口浑身也怎劈划?
哎,谁想我到这年衰,值着凶灾。
被他推倒当街,跌损形骸。
直从鬼门关上孩儿每喳喳的叫回来,他也忒欺人煞!
(谢金吾云)夫役每,今日也拆不了,明日再来拆罢。
(下)(正旦云)嗨,这个那里是谢金吾敢来这里撒泼,明明是王枢密与俺家做对头,故意使他来的。
我那六郎孩儿,好个性子。
他若知道,怕不跑回家来,一发着他道儿了。
老院公,你近前来。
只今日我修了一封书,你直至瓦桥三关,说与六郎孩儿。
若有明白的圣旨,着他下关来;若无明白圣旨,着他休下关来。
小心在意者。
(唱)【赚煞】若不除得那昧心贼,依旧把俺那门楼盖,则除非把俺杨家姓改!
他则待赚俺孩儿寻罪责,则今朝将你个都管亲差。
这书上已明开,休的胡猜,就儿里关连着大利害。
虽则是被那厮抢白,嘱付孩儿宁奈,休得要误军机私下禁关来。
(下)第二折(冲末扮杨六郎领卒子上)(杨六郎诗云)雄镇三关二十秋,番兵不敢犯白沟。
父兄为国行忠孝,敕赐清风无佞楼。
某姓杨名延景。
字彦明,祖贯河东人氏。
父亲是金刀教手无敌大总管杨令公,母亲佘太君。
所生俺弟兄七个,乃是平、定、光、昭、朗、景、嗣,某居第六。
镇守着三关。
是那三关?
是梁州遂城关、霸州益津关、雄州瓦桥关,此乃三关。
某受六使之职。
是那六使?
边关里外点检使、界河两岸巡绰使、关西五路廉访使、淮浙两场催运使、豳汾二州防御使、河北三十六处救应使,此乃六使之职。
叵奈北番韩延寿无礼,自与某交锋,不曾得某半根儿拆箭。
我手下有火结义兄弟,自岳胜、孟良而下,共总二十四员挂印指挥使。
也不是我褒奖他,真个出来的都一个个精通武艺,善晓兵机。
冠簪金獬豸,甲挂锦犭唐猊。
厮琅琅弓上箭,扑刺刺马攒蹄。
忘生舍死安邦将,大胆雄心敢战儿。
某今日在元帅府升怅。
令人,辕门外倘有报紧急军情者,报复咱家知道。
(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老院公的便是。
因为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将老夫人推上阶基,跌破了头。
老夫人的言语,将着书呈,直至三关见六郎哥哥走一遭去。
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也。
把辕门的,报与元帅得知,有老院公在于门首。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院公做见科,云)老汉有紧急事来见你哩。
(六郎云)院公,你来有何紧急事?
(院公云)元帅,有老夫人的书呈在此,你是看咱。
(六郎拆书,跪读云)将书来我看。
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孩儿: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跌破了我头,好生烦恼,着你知道。
虽然如此,边关重地,如无明白圣旨,是必休念老身,私下关来,反堕王枢密奸计。
你紧记者。
(作怒科,云)院公,你吃了饭先回拜上太君,好好将息咱。
我自有个道理。
(院公云)老汉不敢久停久住,回老夫人话走一遭去。
(诗云)传送书呈便转身。
路遥不敢避辛勤。
愿借顺风吹的去,一日回家见太君。
(下)(六郎云)我如今要私下三关,看母亲去,争奈不敢擅离信地。
此恨痛入骨髓,不可不报。
待我慢慢寻思一个计策来。
令人,紧把着帐门者。
(外扮焦赞上,诗云)镇守三关为好汉,杀的番兵没逃窜。
军前阵后敢当先,则我是虎头鱼眼焦光赞。
某焦赞是也,适才巡边回来,见哥哥去。
令人,报复去,道有焦赞下马也。
(卒子做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有焦赞来了也。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
(焦赞做见科,云)哥哥,焦赞巡边无事,特来回话。
(六郎云)兄弟,既然无事,你回去。
(焦赞做出门科,云)您兄弟知道,往常时见我来,便欢天喜地,今日见我来,甚是烦恼。
我也不去,我则在这里听他说甚么。
(六郎云)焦赞去了也。
我是再看这书咱: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知道,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
将我头来跌破了,着你知道。
(焦赞云)原来哥哥有这般烦恼!
叵奈王枢密无礼,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太君的头都跌破了。
比及哥哥要回去,我先到京城,将他一家老小,诛尽杀绝,与哥哥报仇,走一遭去来,可不好也!
(诗云)虽则是接境西番,险隘处自有巡拦。
岳排军紧守营寨,我瞒六郎先下三关。
(下)(六郎云)嗨,似此仇恨,何日得报?
我要私下三关去,争奈众将无人掌领。
此事不好泄漏,若被焦赞知道怎了?
则除是这等。
令人,与我唤将岳胜、孟良来者。
(卒子云)岳胜、孟良安在?
(外扮岳胜上,诗云)赤心一片佐皇朝,日夜巡边不惮劳。
随你番兵三百万,着谁当咱岳家刀。
某乃双刀岳胜是也,佐于杨景麾下为将。
正在演武场中,操练军卒。
有哥哥呼唤,不知甚事,须索去走一遭。
令人,报复去,道有岳胜下马也。
(卒子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岳胜来了也。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
(岳胜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有甚事?
(六郎云)且一壁有者。
(外扮孟良上,诗云)两军相对堵,三通催战鼓。
则我身背火葫芦,肩担蘸金斧。
某乃加山孟良是也,佐于杨六郎麾下为指挥使之职。
恰才哥哥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令人,报复去,有孟良下马也。
(卒子做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孟良来了也。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孟良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那厢使用?
(六郎云)唤您两个来,别无甚事。
今有王枢密令他女婿谢金吾,拆了俺杨家府清风无佞楼,将老母推下阶基,跌破了头。
我要私下三关,探望母亲走一遭去。
岳胜兄弟,你掌领着众将,紧守营寨,提备番兵。
只说某抱病,一时不能即出。
众将不许一人跟随,某星夜一人一骑,私下三关看母亲走一遭去。
(诗云)骤征马宛星夜奔还,众将校休离营盘。
若不为太君跌坏,我杨景也怎敢的私下三关。
(下)(岳胜云)哥哥去了也。
孟家兄弟,我奉哥哥将令,着我紧守营寨,着你整搠军马,巡绰各边,堤备番寇,等哥哥回来。
小心在意,休违误者。
(孟良云)哥哥放心,我自理会得。
(岳胜诗云)元戎早晚便回还,整搠兵戈不暂闲。
(孟良诗云)但得巡边留我在,番兵谁敢向南看。
(同下)(焦赞上,云)自家焦赞。
有哥哥私下关来,探望老母。
我在这城门外守着,只等他过来呵,我和他说知。
这早晚敢待来也。
(六郎上,云)某杨景,瞒着众将,离了三关。
到这城门外,再等一等,人眼黑些,好进城去。
(做见焦赞科)(焦赞云)哥哥,你那里去?
(六郎云)兄弟,你那里去?
(焦赞云)哥哥,我知道多时了。
我与哥哥做个护臂,咱同共入城,探母亲去。
(六郎云)兄弟,既然你知道了,不要大惊小怪的。
咱弟兄二人,探望母亲去。
兄弟,你平日性子粗糙,此事干系斫头的罪犯,一些儿泄漏不得。
只等黄昏时候入城,兄弟跟着我去来。
(同下)(正旦同七娘子上)(正旦云)叵奈王枢密,好生无礼,拆毁了我家清风无佞楼。
老身再三阻当不住,倒将我推下阶基,跌碎了这头,看看至死。
老身差院公去说与六郎知道,着他不要回来。
只等院公到时。
才见分晓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这两日气的我闷闷的眠,害得我恹恹的卧。
把功臣生割舍,纵贼子放乖泼。
天理如何!
着细作都瞒过,圣人前宠用他。
现放着中书省鼎鼐调和,枢密院将边关事领掇。
【梁州第七】都是这两赖子调度的军马,你可甚么一管笔判断山河!
痛煞煞这几日难挨过。
不听的做夜市的炒闹,争地铺的搀夺。
经商客旅,买卖无多。
往常时这清风楼前后屯合,到今日冷清清只一片空阔。
不见了祥云罩碧瓦丹甍,不见了晓日映珠帘绣幕,不见了香雾锁画戟雕戈。
那厮敢胡为,乱做。
把先皇圣旨不怕些儿个,平白地闯出这场祸。
送的我倒枕着床没奈何,拆的来做不得存活。
(带云)孩儿每,我待睡些儿,早关上门者。
(杨六郎上,云)某乃杨景是也。
入的城来,不见了焦赞。
来到府门首,我且轻的击着。
开门来。
(七娘子云)是谁唤门来?
(六郎云)是您哥哥。
(七娘子云)我开开这门,原来是六郎哥哥来家了也。
(六郎云)妹子报与母亲说,您哥哥来了也。
(七娘子云)我报与母亲去。
(做见科)(正旦云)这早晚谁在门首里?
(七娘子云)母亲,是六郎哥哥来了也。
(正旦云)着孩儿进来。
(六郎见旦科)(正旦云)孩儿也,你这一来是请旨的么?
(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一见了书,就恨不得飞到家来看我母亲,怎么还有工夫去请圣旨?
是瞒着众将,私自回来的。
(正旦云)孩儿,你不曾请旨,私下关来,敢不中么?
(唱)【牧羊关】我急使的人拦当,你慌来家做甚么?
你敢跳不出这地网天罗,他则待赚离了边关,罗织你些罪过。
(六郎云)您孩儿只因谢金吾把母亲的头跌破了来。
(正旦唱)他、他、他,又不曾将我头跌破,又不曾将我厮揪撮。
因拆门楼得了些腌臜气,这几日才较可。
(六郎云)母亲,待孩儿是看咱。
兀的不气杀我也!
(正旦云)六郎,你苏醒者。
(唱)【骂玉郎】我则见阶直下气倒忙扶坐,我这里慌搂定紧收撮。
则听的喝喽喽口内潮涎唾,我与你摇臂膊,揪耳朵高声和。
【感皇恩】呀,叫一声杨景哥哥,直恁的叫不回他。
我这里掐人中,七娘子揪头发,一家儿闹喧聒。
不争你沉沉不醒,撇下了即世的婆婆。
却教俺怎支持,怎发付,怎结末!
(带云)那王枢密呵,(唱)【采茶歌】怕不的平地起干戈,直赶上马嵬坡,(带云)倘若有些好歹呵,(唱)你可便着谁人搭救宋山河。
世不曾来家愁杀我,你也心儿里精细不风魔。
(六郎醒科,云)这父母之仇,几时得报?
活活的气杀孩儿也。
(正旦云)孩儿,我一家儿只靠的你。
可便回三关去,不要在这里惹出祸来。
(六郎云)奉母亲的命,孩儿不敢有违,只今晚便回三关去也。
若再有甚么紧急事,着八娘子稍书来,报您孩儿知道。
(正旦云)孩儿,我且问你咱,(唱)【哭皇天】那军情事非轻可,不知你曾引的人来也独自个?
(六郎云)母亲,您孩儿同焦赞兄弟来也。
(正旦云)焦赞孩儿在那里?
着孩儿家里来波。
(六郎云)入城来不见了也。
(正旦唱)你道他入城时不见了,因甚的不寻地?
他从来有些儿、有些儿撒泼。
他若是见说拆毁咱楼阁,他若是见说跌损咱肩窝。
怕不就掇起他不腾腾那杀人心、杀人心如烈火,怎还顾别人的利害,自己的死活。
(六郎云)那焦赞好个杀人放火的性儿,多咱要做下来了,这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哩。
(正旦唱)【乌夜啼】哎,还说甚恶人自有恶人磨,这都是你自惹的风波。
那贼也正掌着威权大,但有搀搓,谁与兜罗?
(带云)孩儿,你也不要顾他了,你只便回三关上去,免堕贼臣之手。
(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便去。
(做别科)(正旦云)孩儿,你且坐着,听上衙更鼓,这早晚几更了?
(六郎云)是二更过了。
(正旦唱)听漏沉沉才勾二更过,意悬悬盼不到来日个。
你且暂歇波,权时坐,一来是鞍马上困倦,二来是腹内烦渴。
(云)早鸡鸣了也。
孩儿,你不可久停久住,便索赶早出城,回三关去。
小心在意者。
(六郎云)母亲好将息,您孩儿辞了母亲便去也。
(正旦唱)【尾声】只等的鸡鸣便去休担阁,儿也,你若得飞出城门便是你一命脱,我少不的到圣人前自言破。
怕只怕王枢密的刻薄,百般的将你个杨六郎摧挫,儿也,你只自奔你的前程顾甚我。
(下)(六郎云)辞过了母亲,须索往三关去也。
(诗云)夤夜里回到家庭,天未晓又待登程。
能尽的忠不尽孝,生忿子苦痛伤情。
(下科)(巡军上云)甚么人?
兀的不是杨景,快拿住者。
执缚定了,见枢密大人去来。
(六郎云)街坊邻舍,与我母亲前报知,说王枢密拿我杨六郎往法场上去了。
母亲,则被你痛杀我也。
(下)第三折(谢金吾同梅香上)(金吾云)自家谢金吾。
从拆了清风无佞楼回来,这几日只管眼跳。
常言道眼睛跳,悔气到。
难道有甚悔气到的我家里?
梅香,且安排酒来,等我吃几杯咱。
(焦赞上,云)某焦赞,和六郎哥哥私下三关。
天色已晚,入的城来。
便好道君子报冤,且歇三年。
只我老焦这一个急性,莫说三年,便是一夜也等不得。
叵奈王枢密、谢金吾无礼,我打听得这个宅子,便是谢金吾住宅。
我先杀了谢金吾满门良贱,然后杀王枢密去。
我听上衙更鼓咱,三更前后也。
我跳过这墙来,我来到这后花园中,我是听咱。
(梅香云)这早晚衙内还在那里口床酒,如今也该睡了,我前后执料去咱。
(做叫猫科,云)猫儿,猫儿,(焦赞做见、杀梅香科,云)兀那妮子休走,吃我一刀。
(梅香做死科,下)(焦赞云)则这个便是谢金吾的卧房,我蹅开门来。
(做杀谢金吾科)(焦赞云)我杀了谢金吾,并家眷一十七口也。
我这等去了,不为好汉。
我立不更名,坐不改姓。
待我割下一幅衣衫,就血泊里蘸着鲜血,写着四句诗在那白粉壁上。
(做写科)(诗云)多来少去关西汉,杀人放火曾经惯。
一十七口谁杀来,六郎手下焦光赞。
(云)你看这诗,恰像朱笔写的,可不写的好。
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谢金吾,再杀那王枢密去。
跳过那墙来,(巡军上云)是甚么人?
拿住。
这不是焦赞?
执缚定了,报枢密大人去。
(下)(净扮韩延寿领番卒上)(韩延寿诗云)马到旗开处处平,临军对阵辨输赢。
掌管番兵都领袖,塞北英雄第一名。
某乃番将韩延寿是也,见为都总管大将之职。
某手下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长与大宋相持,不能取胜,可是为何?
只为南朝有一大将,乃是杨六郎。
此人十分英雄,久镇河北之地,使俺番兵不能侵其境界。
今奉太后之命。
俺这里有一人,乃是贺驴儿。
此人深通六番文书,着他到南朝阴为细作,改名王钦若。
他若是得志于中原,与俺家做个里合外应。
恐怕他贪恋中原富贵,忘俺契丹之恩,去他左脚板下,朱砂刺贺驴儿三字。
果然他到的南朝,直做到枢密之职。
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好生权势。
不想他背义忘恩,更待干罢!
我累累的着细作去到南朝见那贺驴儿,至今不见回信。
我如今再着一个能干的人,持书一封见他去。
书呈已写下了也。
兀那小番,你则今日为细作,直至京师,见王枢密去。
关口上小心在意,堤备官军,休教杨六郎知道。
则今日你便去。
(诗云)不避风霜道路寒,假装探马入边关。
若能投见王枢密,不得回书莫便还。
(番卒上,云)自家韩延寿帐下小番,奉俺元帅将令,差我往南朝见王枢密去。
我来到这半山之中,迷踪失路,不知往那里去。
远远的官军来也,我且躲在这里。
(孟良上,云)某孟良是也。
远远的一个番军,小校,与我拿住者。
兀那番军,你往那里去?
从实的说。
你若不说,小校,拿我那斧来,待我劈下那颗驴头。
(番卒云)老爷休砍,我死了着那一个送书哩。
(孟良云)将书来我看,这厮正是细作。
则今日与岳胜哥哥说知,将这厮绑缚了,直到京师,见圣人去来。
(下)(王枢密上,云)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叵奈杨景无礼,他私下三关,擅离信地,夤夜将谢金吾良贱一十七口,尽行杀坏。
我已曾着人拿住杨景、焦赞两个。
正是飞蛾投火,不怕他不死在手里。
但那杨景是一个郡马,怎好就是这等自做主张,将他只一刀哈喇了。
倘或他郡主入朝,来称冤叫屈,可不我倒要与他打官司?
如今朦胧奏过圣人,将他两个押赴市曹杀坏了,以绝后患。
我就自做监斩官,来到这角头上闹市中。
左右那里,唤刽子手,将那两个贼犯绑将过来。
(刽子拿杨景、焦赞上)(刽子云)行动些,时辰到了。
(六郎云)兄弟,你送了我也。
(王枢密云)兀那杨景、焦赞,你擅离信地,私下三关,无故杀坏谢金吾一门十七口良贱,你知罪么?
(六郎云)着谁人救我咱?
(王枢密云)刀斧手,到午时三刻,疾忙下手者。
(刽子云)理会的。
(正旦扮皇姑领杂当上)(正旦诗云)朝登黄金殿,暮宿宰臣家。
饥餐御厨饭,渴饮翰林茶。
老身长国姑是也。
今因我女婿杨六郎,不合擅离信地,私下禁关,带领了焦赞到京,杀坏了谢金吾一十七口家属。
王枢密在圣人前朦胧奏过,建起法场,他亲为监斩官,眼见两个孩儿没那活的人也。
老身不免领着手下几个亲随,劫法场走一遭去也呵。
(唱)【越调】【斗鹌鹑】我看那赴法的孩儿,则待搭救俺女婿。
今日个郡马当刑,畅好是君皇下的。
臣宰每不劝谏留人,直等到午时三刻,听的那一声叫下手只。
可不道一将难求,千军易得。
【紫花儿序】唬的我急煎煎心如刀搅,痛杀杀腹若锥剜,扑簌簌泪似扒推。
(王枢密云)刀斧手且住者,不知是那个皇亲国戚来了也。
等他过去了,才好杀人那。
(正旦做见,王枢密云)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六郎丈母长国姑。
我若是尊敬他,必然要我留人,再奏天子,可不那杨六郎一定饶了?
我则把法度利害与他说,怕做甚么!
我是东厅枢密使,他又不敢惹我。
(做施礼科,云)国姑到此有甚么事?
(正旦云)我无事也不来。
(唱)送长休饭着俺这女婿再休思想,永别酒和俺这女婿从此分离,(王枢密云)这的是圣旨哩。
(正旦唱)谁敢把皇旨轻违。
(王枢密云)国姑,良吏不管月局,贵人不踏险地。
这个所在,便不来也罢。
(正旦唱)这杀场上不关亲因何来到这里?
(王枢密云)是、是、是,是杀场上,国姑且请回咱。
(正旦唱)他两三番把咱支对,你怎么信口胡喷,抢白的我脸上无皮。
(王枢密云)哎,我王枢密几曾抢白来也?
只是好劝你,这法场上不是国姑来处。
想那杨家父子,有甚么功劳?
正旦云)你那里知道,他家没的功劳,倒是你有功劳来?
(唱)【金蕉叶】则这满京城百姓每尽知,你与俺大宋朝出甚么气力?
提起他父子每端的痛悲,一辈辈于家为国。
(王枢密云)杨景便也罢,想他父亲杨业,没本事死了阵上,这也是有功劳的?
(正旦唱)【寨儿令】他、他、他,也则为俺赵社稷,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
他也曾斩将搴旗,耀武扬威,普天下那一个不识的他是杨无敌。
(王枢密云)想他哥哥杨五郎,削发为僧,这等怕死,也是有功劳的?
(正旦唱)【幺篇】你道是杨和尚破天阵吃了些亏,却不道救铜台是靠着伊谁。
他兄弟在沙场上苦战争,刀尖上博功绩。
怎、怎、怎着他云阳市,赴这个好筵席。
(王枢密云)事做到这里,怕他怎么?
我是东厅枢密使,他也不敢惹我。
国姑,据杨景犯下的罪名,叫做一人造反,九族遭诛。
国姑你倒要来救那罪人,敢是你女娘家不曾看王法哩。
(正旦云)我这两个孩儿,当日有功,今日有罪,也合将功折罪。
王枢密,你则是看我国姑面上。
将两个孩儿饶过者。
(王枢密云)这国姑好会做大也。
我要杀的人,只说看国姑的面皮,我的面皮可着狗吃了?
(正旦云)你骂谁哩,你饶便饶,不饶便罢,你怎生骂我?
(王枢密云)我歹杀波是东厅枢密使。
(正旦云)你便做着东厅枢密使来,想你当初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那早晚也是东厅枢密使来?
(王枢密云)这个国姑,越饶着越逞,道我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
你家父祖,当初不得志时,游关西五路,也曾挺着脖子,拽伞车儿来。
(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
(唱)【鬼三台】百姓每都听得,王枢密这奸贼,敢和咱斗嘴。
直恁般无上下失尊卑,我如今问你,问你个骂皇亲的罪过该甚的?
(王枢密云)我骂了一个老婆子,有甚的罪过?
(正旦唱)可是你掌朝纲的王法也不识。
常言道莫说他人,先输了自己。
(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你也不该毁骂大臣么。
(正旦云)是我骂来,是我骂来。
(唱)【调笑令】你道是,枢密骂不的,是我骂你这改姓更名漏面贼。
萧太后使你为奸细,几年间将帝主明欺,(带云)你道我不知道你哩。
(唱)则那贺驴儿小名须是你。
(王枢密云)那里是甚么贺驴儿?
我是王钦若。
(正旦云)噤声,那壁姓贺,这壁姓王。
(唱)可不的山河易改,本姓难移。
(云)你这贼可知道我家奉的圣旨么?
觑一觑剜了眼睛,指一指剁了手腕。
(唱)【雪里梅】剜眼睛便挑剔,剁手足自收拾。
(云)俺府里的亲随那里?
(唱)你与我扭开了长枷,将六郎扶起,唤左右快疾。
(做放杨景、焦赞,王枢密夺,正旦打科)(六郎云)母亲休打他,则怕不中么。
(正旦唱)【秃厮儿】不恁的如何救你,不打死不算忠直,我今番下手也则是迟。
我和你厮扯定,入宫闱去见官里。
(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国家大臣,你怎的我!
(正旦唱)【圣药王】遮莫你有势力,有职位,到底是我天朝部下泼奴婢。
我可也不怕你,不惧你,我须是天潢支派没猜疑,来、来、来,我敢和你做头抵。
(王枢密云)我那里认的你这国姑?
你先皇潜龙时,贩油伞游关西五路,都不曾有偌多亲眷,今日这个也亲,那个也亲。
你家姓柴,官里姓赵,胡姑姑假姨姨,可是甚么亲眷?
(正旦云)兀那厮,你听着,我是太祖皇帝的妹妹,太宗皇帝的姐姐,真宗皇帝的姑姑,柴驸马的浑家,杜太后的闺女,柴世宗皇帝的媳妇,你偏不认的我!
(唱)【麻郎儿】俺柴家托孤让位,俺赵家受禅登甚。
这都是一门亲戚,须不比重山认义。
【幺篇】俺大哥开天立极,俺二哥继体垂衣。
今皇帝是俺嫡堂叔侄,先皇帝是俺同胞的那姊妹。
【庆元贞】俺本是深宫内苑帝王姬,如今在琼楼朱邸做贵臣妻。
家藏着丹书铁券有光辉,你这贼不知,那个知?
怎将俺做的胡姑姑也假姨姨。
(王枢密云)你为杨六郎,只管骂我。
杨景私下三关,焦赞擅杀谢金吾一十七口,合该诛杀。
你怎敢劫了法场,我结纽了你见圣人去来!
(正旦云)兀那两街百姓都听者,他在这法场上,骂了我也罢。
只到朝中,剥了他朝靴,看他脚底板上刺着两行朱砂字道:贺驴儿宁反南朝,不背北番。
这难道是我妆诬他的?
(唱)【收尾】则他这贺驴儿小名怎许长瞒昧,现放着脚板上两行儿朱砂字迹。
到来日我一星星奏与君王,不到得轻轻的索放了你。
(下)(王枢密云)嗨,我欲杀坏了杨六郎、焦赞两人,剪草除根。
谁想被国姑劫了法场,放了这两个,似此怎了?
只除先去奏过圣人,少不的连这国姑也断送我老王手里。
(诗云)可奈泼婆娘,公然劫法场。
我今须面圣,先下手为强。
(下)第四折(殿头官领校尉上,云)下宫殿头官是也。
今因杨景、焦赞,私下三关,擅杀谢金吾,圣人命王枢密监斩二人,可怎生不见回话?
令人,朝门外觑者,若来时报俺知道。
(王枢密上,云)自家王枢密,奉圣人的命,亲为监斩官,建起法场,杀那杨景、焦赞两个,不想长国姑劫了法场。
我今不敢隐讳,去见圣人,奏知此事。
早已来到朝门内了也。
(做见科,云)大人可怜见,长国姑欺负杀我也。
他又劫了法场,毁了圣旨。
大人须与我转奏者。
(殿头官云)既然这等,下官即当替你转达天听,不须烦恼。
(正旦同杨景、焦赞上,云)这厮每好无礼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我须是真宗皇帝老姑姑,这贼呵谁根前你来我去。
将皇亲厮毁谤,将大将厮亏图。
我和你直叩青蒲,拣着那爱处做。
(正旦同杨景、焦赞见科)(殿头官云)长国姑,你怎么殴打王枢密,于礼不合么。
(正旦云)大人听我说一遍波。
(殿头宫云)你是说,我听咱。
(正旦唱)【甜水令】只见那孩儿每闹闹嚷嚷,聒聒焦焦,簇捧着法场前去。
(殿头官云)这法场上,你也不该去么。
(正旦云)我是他亲丈母,怎不要去送碗长休饭,递杯儿永别酒那?
(唱)我须是割不断的紧亲属,因此上熬一片痛苦心肠,忍一点凄惶眼泪,陪一句哀求言语,做杀卑伏。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为女婿的情分,这般伏低做小,那王框密却怎么?
(正旦唱)【折桂令】那一个王枢密气昂昂腆着胸脯,纳胯妆幺,使尽些官府。
他道我两家同坐,一人造反,九族全除。
(带云)大人那,王枢密骂我来。
(殿头官云)你是长国姑,他怎生的骂来?
(正旦云)他骂俺先皇曾游关西五路,挺着脖子,拽伞车儿哩。
(唱)他不合毁骂俺先皇上祖,也曾的把马推车。
那厮不识来疏,不辨贤愚,一刬的残害忠良,抵多少指斥銮舆。
(殿头官云)杨景擅离信地,私下三关,焦赞杀死谢金吾家一十七口,都是他自犯出来罪过,须不是王枢密屈陷他的。
(正旦唱)【乔牌儿】便不合离边关到帝都,便不合将谢家十七口一时屠。
则俺个官家怎不看功劳簿,纵有那弥天罪也准赎。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说将功折罪也是。
只可惜来迟了,被王枢密先奏过圣人,说你劫了法场,毁了诏书,殴辱大臣?
龙颜大怒着哩。
(正旦唱)【水仙子】哎,他道俺劫法场擅放了御囚徒,又道俺恃皇亲毁诏书,又道俺殴大臣激的天颜怒。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也枉做一场,那杨景、焦赞,到底饶不得这死罪哩。
(正旦唱)要鸣冤何处所,可不的屈杀无辜。
既然是饶不的那孩儿命,我也便何颜号国姑,拚纳下这雪白头颅。
(做撞头科)(殿头官云)住、住、住,待我与你再奏官里,不要这等做性命着。
(孟良拿番卒上,云)自家孟良,早来到朝门之外。
令人,报复去,道孟良到来,有紧急军情事。
(校尉报科,云)喏,报的大人得知,有孟良在于门外。
(殿头官云)着他过来。
(校尉云)着过去。
(孟良做见科,云)报的大人得知,孟良拿得一番军,他说是韩延寿的细作,稍书一封,送与王枢密的。
我拿将来,要面见圣人,当朝勘问。
烦大人即便转达。
(殿头官云)拿过那厮来。
(番子见跪科,云)我是韩延寿差的,单要见王枢密来。
(殿头官云)这等,显见的王枢密果有反叛之心。
令人,拿下王枢密者。
(校尉拿王枢密验科,报云)左脚板上,委实有贺驴儿三字。
(正旦云)大人你才不说来?
(殿头官云)我说甚么来?
(正旦唱)【侧砖儿】你道我平白地把得人,把得人来加凌辱,这公事眼看虚实定何如?
撇起个瓦儿在半空里怎住?
须不是我皇姑的厮赃诬。
【竹枝歌】你道他久在天朝不负初,你道我妄指他做番臣无证处,可怎生搜出那纸文书?
反叛的是王枢密,细作是谢金吾。
这两个无徒,今日里合天诛。
(殿头官云)奉圣人的命,长国姑以下,都向阙跪者,听我下断。
(词云)此桩事久屈无伸,到今日才得明分。
谢金吾假传圣语,背地里嫉妒元勋。
清风楼三朝敕建,拆毁做一片灰尘。
更无端行凶逞势,跌损了佘太夫人。
倚恃着东厅枢密,他本是叛国奸臣。
通反书一时败露,枉十年金紫荣身。
上木驴凌迟碎剐,显见的王法无亲。
杨六郎合门忠孝,焦光赞侠气超群。
皆是我天朝名将,加服色并赐麒麟。
长国姑除邪去害,保忠良重镇关津。
也论功增封食邑,共皇家万古长春。
(众谢恩科)(正旦唱)【清江引】谢得当今圣明主,不受奸臣误。
把清风楼重建一层来,着杨六郎元镇三关去,直把宋江山扶持到万万古。
题目杨六使私下瓦桥关正名谢金吾诈拆清风府

作者简介

佚名
佚名 宋代诗人

佚名是一个汉语词语,拼音是yì míng,亦称无名氏,意思指身份不明或者尚未了解姓名的人。  源于古代或民间、不知由谁创作的文学、音乐作品会以佚名为作者名称。在汉语中,常用张三、李四、某君、某某、李桑、某甲、子虚乌有等暂时用作为无名氏的名字。另外,佚名也指不愿透漏姓名的人。

佚名是一个汉语词语,拼音是yì míng,亦称无名氏,意思指身份不明或者尚未了解姓名的人。  源于古代或民间、不知由谁创作的文学、音乐作品会以佚名为作者名称。在汉语中,常用张三、李四、某君、某某、李桑、某甲、子虚乌有等暂时用作为无名氏的名字。另外,佚名也指不愿透漏姓名的人。
第一折(冲末孤上,云)满腹文章七步才,绮罗衫袖拂香埃。
今生坐享清平福,不是读书那得来?
小官姓范名逵,官拜学士之职。
方今圣人在位,拔擢英才。
因为山间林下,多有怀材抱德之人,不肯进取功名;今着小官五路采访,但有才德、文学、孝廉、仁义之士,一有所长,着小官保奏到朝中,圣人自有加官赐赏。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乘驿马便索登程。
小官离帝阙亲赴他邦,多有那居山林隐迹埋藏;奉朝命四方采访;这一去举名儒要见忠良。
(下)(生扮陶侃上,云)黄卷青灯苦业儒,九经三史腹中居。
寸阴当惜休轻放,治国齐家在此书。
小生姓陶名侃,字士行,祖居丹阳人氏。
年方二十岁。
父亲辞世,有母湛氏,抬举小生成人长大,训课读书。
争奈家贫,母亲与人家缝联补绽,洗衣刮裳,与小生做学课钱。
虽则学成满腹文章,何日是峥嵘发达之时?
今日太学中有一老先生,姓范名逵,来到府学。
个月期程。
别的书生都请了他,止有小生不曾相请;便请可也无钱。
小生也无计所奈,写了个钱字、信字。
有个韩夫人,他是个巨富的财主,开着座解典库。
小生将着这两个字,直至韩夫人家,折当三五贯长钱来,请那范先生,也是小生出于无奈。
我想陶侃空学成满腹文章,几时得遂大志也呵!正是鲁麟周凤皆为瑞,出不逢时奈若何?
(下)(韩夫人上,云)守志韩门愧丈夫,世传清白事非无。
治家严肃闺门整,文业堪同曹大姑。
妾身姓韩,丹阳县人氏。
家中颇有资财,油磨房、解典库,鸦飞不过的田土。
嫡亲的两口儿家属。
有个女孩儿,年方一十八岁,不曾许聘他人。
今日在解典库中闲坐,看有甚么人来。
(陶侃上,云)小生陶侃是也。
说话中间来到韩夫人门首,无人报复,我自家过去。
(做见科,云)夫人拜揖!(夫人云)好一个秀才也!敢问秀才姓甚名谁,此来却是为何?
(陶侃云)小生本处人氏。
姓陶名侃,字士行。
嫡亲的子母二人。
小生幼习儒业,颇读诗书,争奈家贫如洗。
如今天下多事,母亲恐小生安逸,不堪任事,着小生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百甓于斋内,惯习勤苦,夺取功名。
今有太学中一老先生,来此经久,小生欲要相请,争奈无钱。
今写了一个钱字、一个信宇,当在夫人这里,怎生当与小生五贯长钱使用。
小生若兑付的钱来,可来赎取这两个字。
(夫人云)量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陶侃云)夫人,这个信字不轻,俺这信行为准。
秀才每既为孔子门徒,岂敢失信于人。
可不道人无信不立!(夫人云)我见这个秀才,发言吐语,议论四出,久后必然峥嵘显达。
秀才,你既有事,将五贯钱去。
(陶侃云)多谢夫人不阻!(夫人云)秀才且休回家去。
下次小的每将酒来!秀才满饮一杯。
(陶云)母亲严教,并不敢吃酒。
(夫人云)秀才,这酒是老身服汤药的酒,秀才略饮三杯。
若到家你母亲问你时,便道我着你吃酒来,你母亲也不怪你。
(陶云)既是这等,小生逆不过夫人面皮,只得勉饮三杯。
(做饮科,云)夫人,小生得了酒也。
夫人休怪,小生将着这五贯钱,还家中去也。
(下)(夫人云)秀才去了也。
我恰才觑了陶秀才相貌,虽则时间受窘,久后必然发迹。
我有心待将女孩儿许与这生为妻,争奈不认的他那母亲。
我且记在心怀,待后图之。
今日无事,且回后堂去也。
(下)(正旦扮陶母上,云)老身丹阳县人氏。
自身姓湛,夫主姓陶,名丹,早年亡过。
所生一子,唤名陶侃,学成满腹文章,争奈风云未遂。
今日往太学中讲书去了。
安排下茶饭,孩儿这早晚敢待来也。
(唱)。
【仙吕】【点绛唇】夫主归天,老身发愿。
将豚犬,严教了十年,下苦志习经典。
【混江龙】我将些衣服头面,都做了文房四宝束修钱。
他学的赋课成八韵,诗吟就全篇。
十载寒窗黄卷客,博一纸九重天上紫泥宣。
(云)念老身治家教子,我孩儿事奉萱亲。
着他受半生辛苦,指望待一举成名。
我与人缝联补绽,洗衣刮裳。
(唱)那个不说儿文章亏杀了娘针线,学成了诗云子曰,久以后忠孝双全。
(云)安排下茶饭,陶侃这早晚敢待来也。
(陶侃带酒上,云)小生陶侃,恰才在韩夫人家,当了这五贯长钱;吃了三杯儿酒,面皮红了,则怕母亲问。
来到家中,我不言语,自过去。
母亲,您孩儿下学来了也。
(旦云)你莫不吃酒来?
(陶云)你儿不曾吃酒。
(旦云)你未学读书,先学吃酒。
你吃酒敢还早哩么?
(唱)【油葫芦】你不肯刺骨悬头作状元,全榜上将名姓显,你则待长安市上酒家眠。
则他这匡衡墙紧靠着编修院,则他那杜康宅隔壁是悲田院。
你学仲宣空倚楼,似祖生憎着鞭。
你则待醉乡中早称了平生愿,常留着一体在头边。
【天下乐】哎,儿也,你几时能勾两行朱衣列马前?
(云)孩儿,你须知道的:(唱)则俺这家缘,可也无甚钱,则怕典不了卖不了咱金谷园。
你则待醉华筵学五侯,望竹林访七贤,几曾见凌烟阁上画醉仙?
(云)孩儿,想你这般攻书呵,你娘那里得那钱物来?
(陶云)孩儿知道,则是多亏了母亲!【哪吒令】则他这今年,非同似往年。
恰还了纸钱,又少欠下笔钱。
常着我左肩,那在这右肩。
与人家做生活打些坌活,闲停止妆宅眷,端的使碎我这意马心猿。
【鹊踏枝】你则待要赴佳筵,倒金船;咱如今少米无柴,赤手空拳。
你不学汉贾谊献长策万言,你则待学刘伶般烂醉十年。
(陶云)您孩儿不会饮酒。
(旦唱)【寄生草】你则待扶头酒寻半碗,谒人诗赠几篇。
请着你不离随着他转,逢着你的唱偌迎着他善,后来便说着你的体面难消遣。
则你这拖狗皮缠定这谢家楼,几时得布衣人走上黄金殿!(云)陶侃,你实说在那里饮酒来?
(陶跪云)不瞒母亲说!孩儿在韩夫人家饮酒来。
(旦云)你为甚么到韩夫人家?
(陶云)母亲不知,容您孩儿慢慢说一遍。
近日太学中来了一个老先生,姓范名逵。
别个书生都相请了,则有您孩儿不曾请。
争奈家寒无有钱钞,您孩儿写了一个信字、一个钱字,在韩夫人家当了五贯长钱。
夫人道偌大一个解典库,怎教你空口出门。
他服汤药的酒,着你孩儿吃了三钟。
您孩儿不肯吃来,夫人说道:你母亲怪你,就说我教你吃来。
今母亲致怒,我不怨别人,只怨韩夫人!(旦云)小孩儿家.你吃了他酒,又当下一个信字,到还怨他。
陶侃,你写一个信字、一个钱字来我看。
(陶云)理会的。
(做写科,云)写就了也。
母亲,这个是钱字、信字。
(旦云)陶侃,这两个字,那一个好?
(陶云)母亲不问,你孩儿也不敢说。
还是钱字好。
(旦儿)怎生这钱字好?
(陶云)母亲,便好道钱字是人之胆,财是富之苗。
如何有钱的出则人敬,坐则人让,口食香美之食,身穿锦绣之衣;无钱的口食粝食,身穿破衣。
有钞方能成事业,无钱眼下受奔波。
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旦云)你那里知道?
我说与你。
(唱)【金盏儿】钱字是大金傍戋,信字是立人边言。
信近于义钱招怨,这一个有钱可更有信,两件事古来传。
这一个有钱的石崇般富。
这一个有信的范丹贤。
你常存着立身夫子信,(云)抬了者!(唱)休恋这转肚邓通钱!(云)陶侃,你又饮酒,又失信,过来躺着,须当痛责!(陶云)母亲打的是!这一场都是韩夫人。
(旦唱)【醉扶归】你可便休把他人怨,你可便不听你这母亲言?
(陶云)母亲闪了手也!(旦唱)陶侃,你多大年纪也?
(陶云)母亲,孩儿二十岁了。
(旦云)你如今二十岁也不索可便虚受了一岁者波,你可也央及了我十九年。
(云)不打这厮惯了他。
陶侃,你再敢吃酒么?
(陶云)你孩儿再不敢了也!(旦唱)我这里自解叹无人将我来劝,我这里欲待要打也索好着我心儿里可怜。
(云)陶侃起来!我不打你,饶了你者。
(陶云)我谢了母亲,为甚么不打你孩儿?
(旦云)你问我为甚么不打你,(唱)我看着未及第的书生面。
(陶云)谢了母亲!(旦云)从今后见酒一点也不要吃。
你那五贯长钱,使了未曾?
(陶云)还不曾使动。
(旦云)与他一个月利息,与我赎将那个信字来。
我与你待客。
(陶云)母亲索是用心也!(旦唱)【赚煞】不为一纸傲书迟,二怕你交朋怨,则我这老益壮贫而益坚。
我甘分饥寒守自然,(云)那冷时节熬的旧颜欹,(唱)这饥时节是我忍过的心闲。
哎,儿也,你曾看这《鲁论篇》?
(陶云)孩儿也曾读来,不知是那一篇?
(旦云)齐景公有马千驷。
(唱)民无德而称焉。
都是些有德行颜渊、闵子骞。
你与我书读那万卷,愁甚么户封八县!(云)咱要发迹呵,也至容易。
(唱)你再上那六经中苦志二三年。
(旦下)(陶云)母亲言语,不敢不依。
将着这五贯钱,去那韩夫人家,赎那信字,走一遭去。
(下)第二折(韩夫人同小哥上)(夫人云)妾身韩夫人。
自从陶侃当下这个信字,拿钱到家中,被他母亲痛决了一场。
今日早间。
陶侃将信字赎将去了。
老身看中那秀才,有心待招他做女婿,争奈不曾见他母亲。
今日无事,且在解典库中坐着,看有甚么人来。
(正旦扮陶母上,云)老身陶侃的母亲便是,为家贫无钱待客,将自己顶心里头发剪了两剪,缯做一绺儿头发,上长街市上。
卖些钱物,管待范学士。
我一会家想来,子母孤穷,常耽饥冻,几时是俺那发迹的日子也呵?
(唱)【正宫】【端正好】甘守分半生贫,则为我有孟母三迁志,我当了二十年无倚靠的家私。
我几曾买卖临街市?
我如今顾不的人轻视。
【滚绣球】我这里自三思:俺那儿做伴的,都是些善人君子。
孔子云与朋友切切傯傯。
有朋自远方至如此,怕不我重管待理当如是,则为这一顿饭剪了一缕青丝。
做儿的攻书十载可便学成儒业,做娘的请客三番敢剪做戒师,我甘分无辞。
(韩夫人云)兀那街上一个婆婆,手里拿着一绺儿头发,不知是卖的?
不知是买的?
下次小的每,与我唤将过来!(小二哥云)兀那婆婆,这头发是卖的?
是买的?
(旦云)是卖的。
(小二哥云)解典库中有俺夫人要买你的哩。
(做见科)(韩夫人云)兀那婆婆,这头发是卖是买的?
(旦云)是卖的。
(韩夫人云)是活发么?
(旦云)是活发。
(韩夫人云)要多少钱?
(旦云)不添不减,则要五贯钱。
(韩夫人云)敢多了些儿么?
(旦云)我则要五贯钱。
(韩夫人云)清早晨我不发这钞出去。
你转一转来取。
(旦云)你不买,我别处卖去。
(韩夫人云)你只这般用的钱紧?
(旦唱)【倘秀才】我家里请下客非同造次,等着钱家小使,谁家自己发与人做头发儿?
(韩夫人云)恁的呵,我不买。
(旦云)你不买罢。
(唱)常存的青丝在,须有变钱时,他比不的秋后的扇儿!(韩夫人背云)这婆子声音模样,与陶侃秀才一般,莫不是他母亲?
是不是我问他一声。
(云)婆婆,你莫不是陶侃的母亲么?
(旦云)然也。
那壁敢是韩夫人么?
(韩夫人云)然也。
(相见拜科)(韩夫人云)婆婆,请家里来!我问你咱:你孩儿拿的个信字来,我当与他五贯长钱,你怎生将他痛决了一场?
你差了也!量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一点墨,半张纸,又不中吃,又不中使,做甚么打他?
(旦唱)【滚绣球】你道是一点墨半张纸,不中吃不中使,(云)俺典了信字,管待秀才。
(唱)又则道俺咬文嚼字。
(韩夫人云)量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旦唱)都是那十数画儿有这信字。
为臣的作个重臣,为子的作个诤子,为吏的情取个素身行止,借人钱财主每休想道推辞。
(云)姐姐,咱这妇道人家,有这个信字呵,(唱)则被这亲男儿敬重做贤达妇,(云)男子汉有这个信字呵,(唱)交朋友皆呼信有之,你可休看觑因而!(韩夫人云)婆婆,我有心看上你那秀才,肯与我做个女婿,我陪奁房断送,我女孩儿与他为妻。
你意下如何?
(旦云)我这里卖头发来?
说亲来?
下次使不的个媒人说不的!(韩夫人云)我许这亲事早哩。
(旦唱)【倘秀才】俺孩儿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云)姐姐,你待要题亲呵,(唱)你可便见贤思齐默而识之。
你分明是般调人家小样儿。
俺孩儿常存着读书志,怎肯教不记下楼诗?
见俺那读书的小厮。
(韩夫人云)你今日行许了这亲者!(旦云)夫人且等着。
(韩夫人云)等着甚么?
(旦唱)【呆骨朵】俺那孩儿遥受着玉堂金马三学士,你便斗的俺那栋梁材节外生枝。
(韩夫人云)小秀才只恁怕你。
(旦唱)你道是儿怕娘严,(云)着姐姐道也,(唱)大古里子孝父慈。
不争着秀才每无忠信,便使美玉生瑕疵。
你待要闺中养艳妹,姐姐也我则理会的棒头出孝子。
(韩夫人云)我是个巨富的财主。
倒陪奁房,将我个描不成画不就的女孩儿,与你儿子做媳妇,你倒不肯!(旦云)姐姐,休这般说。
(唱)【脱布衫】你可便休卖弄花朵儿般娇姿,休倚仗你铜斗儿家私。
好前程万中怎选?
你待题亲事一家无二。
【醉太平】你待实心儿外侍,也索转意儿寻思。
(云)要成亲早哩。
(唱)直等的俺孩儿金榜挂名时,那其间新婚燕尔。
俺孩儿守寒窗遂了十年志,战群儒一扫三千字,上天梯赋就五言诗,恁时封妻荫子。
(韩夫人云)你许了我这亲事者。
(旦云)你还我头发钱来。
(韩夫人云)谁偷了你的也?
(旦云)圣人道先功名而后妻室。
等俺孩儿得了官呵,那其间成这亲事,未为迟哩!(唱)【尾声】等俺孩儿若受了千钟禄三品职,成就了高堂大厦英杰子。
你儿那时节五花诰驷马车,做一个大院深宅媳妇儿。
更有乡邻不轻视,车马迎门不造次,百味珍羞拣口儿,喝婢呼奴换套儿,富贵荣华有人使,儿女团圆做了亲事。
恁时节永远姻亲,方显的我慎终始。
(下)(韩夫人云)好个古忄敞的婆婆!今日见他一面,果然得治家之道。
我将女儿与这等婆婆,不强似许与别人。
等秀才应过举时,务要成此亲事。
我不争拘束着闭月羞花女,那其间分付与你个银鞍白面郎。
今日无事,且回后堂中去来。
(下)第三折(陶侃上,云)小生陶侃,多亏母亲指头上讨了些针线钱,今日着我请范老先生。
已着人请去了,这早晚怎生不见来?
(末扮范先生上,云)满腹文章七步才,绮罗衫袖拂香埃。
今生坐享清平福,不是读书那里来?
小官范逵是也。
五南路采访贤良,来到此丹阳县太学中,个月期程,秀才丛中有一人姓陶名侃,字士行,嫡亲的子母二人。
此人依母指教,苦志攻书。
我观陶侃有经济大才。
我有心待保举此人,若到京师见了圣人,必然重用。
今日他家中请小官饮酒。
他则知道我是个学士,不知小官所干事务。
如今见了他母子,我自有个主意。
说话中间问人来,这个门儿,便是他家。
试叫一声,陶秀才在家么?
(陶侃上,云)在家。
呀,呀,学士大人有请!(范云)陶秀才,量某有何德能,动劳生受。
(陶云)不敢!起动大人先生,贵脚来踏贱地,请坐。
待小生请家母与老先生相见。
母亲,范老先生来了也。
(旦上,云)陶侃,老先生来了也?
(陶云)来了也!母亲相见咱。
(做见科)(旦云)学士大人,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光。
(范云)久闻老母教子有方,今日登堂瞻拜,实乃小官万幸也!(旦云)老身不敢。
将酒来!我与学士递一杯。
(行酒科)(旦云)蔬食薄味,箪食壶浆,不堪管待,聊表芹意,望学士休笑咱!(唱)【中吕】【粉蝶儿】则俺这茅舍疏篱,又无甚厅堂客位,则见些蓬窗上炕芦席。
虽然是饭蔬食,薄酒味,大刚来是俺主人家情意。
秀才每淡饭黄齑,与你个咽珍羞大人厌饫。
【醉春风】俺家里甑有范丹尘,厨无原宪米,量这些藜羹黍饭不成席,则是个理、理。
都是些栋梁之材,风麟之瑞,庙堂之器。
(二净闯上,云)帮闲钻懒为活计,脱空说谎作营生。
小人名唤社里饥,兄弟叫做世不饱。
俺两个不会营生买卖,全凭嘴抹儿过其日月。
如今陶侃家中请客吃饭,俺两个那里,与他递酒搬汤抬桌儿。
临了咱两个务要吃个醉,还要包些桌面东西,到家与俺老婆吃。
来到门首,自家过去。
(做见科,云)陶侃,你怎生不请俺两个?
我与你执壶把盏,老母休怪!(陶云)似这般怎了?
(旦云)学士请坐!老身前后执料去。
孩儿,你递酒去波。
(陶云)母亲,我则请的一位,如今又走将两个这厮来,可着甚么与他吃?
酒将近无也,那得钱来买?
(旦唱)【迎仙客】我与你准备下酒食,我着你便待相识。
(云)你道我那里得钱物来买?
(唱)这的是人头上钱,若还容易得,请客呵,岂不闻打迭起酸寒?
不是我便夸富贵,问甚么请来那是谁?
岂不闻四海皆兄弟!(陶云)母亲,安排下一个人的茶饭,如今又走将两个人来,可怎了?
(旦唱)【石榴花】则俺这主人家情重客都齐,问的他无一话皱双眉。
他坐而不觉立而饥,陶侃也你与我便快疾把盏安席。
咱可便将没作有这宾朋来会,他可便甚贤愚良贱高低。
我不要你拣好择弱寻相识,常言道白发故人稀。
【斗鹌鹑】则愿得我牙落重生,则愿的我白头再黑。
(二净云)陶侃将酒来!我递一钟。
(陶侃云)这两个好无礼也!(旦唱)这的是您娘的私房,且与你做面皮。
这顿饭如法要整齐,着他每放心的吃。
将我这雾发云鬟,博换做龙肝凤髓。
(二净云)陶侃,你有钱好请客,无钱便罢,如何逼并的你娘剪头发卖钱请人?
我把你个生忿忤逆弟子孩儿!(陶云)母亲,他二人对着学士跟前,说我生忿忤逆,为请人剪了娘的头发,卖成钱钞买物。
兀的不要我做甚么?
(气倒科)(二净云)陶侃气死了。
不干我事!收了桌上的东西,咱回家去来。
(下)(旦云)儿也!干你甚么事?
(唱)【上小楼】他走将来便吓天喝地,道孩儿生忿忤逆!俺孩儿便告则不噀,见他必顾,孝当竭力。
他道是逼并的,娘剪发,安排筵席,则俺这个赛曾参气也不气!(陶醉科,云)母亲,他两个说,你孩儿怎生知道?
(旦唱)【幺篇】着人道娘教子,我为你后人说:陵母伏剑,陶母邀宾,孟母三移。
则为这一个字,五贯钱,别寻生意,我则怕人无信而不立!(范云)陶秀才你来!今日是个好日辰,收拾琴剑书箱,随我上京应举去来。
(陶云)大人先生说的是!待小生禀命母亲去。
(做问科,云)母亲,今学士大人要领您孩儿上京应举去。
争奈母亲年高,孩儿尽忠不能尽孝,孩儿去好不去好?
(旦云)学士这等说来,我问学士去。
(做问科,云)学上,量陶侃有甚文学,着学士如此用心也?
(范云)老母,你放心!我领秀才到的京师,必然为官。
则今日便索长行。
(旦云)我谢了学士者!陶侃,你来听分付:此一去,则要你着志者!得官不得官,早些儿回来,休着我忧心!(唱)【耍孩儿】这的是为头儿两眼忄西惶泪,第一声长吁叹息。
起初时今夜魂梦惊,破题儿不展愁眉。
比及你夺皇家富贵他人聚,今日个白尾贫寒亲子离。
常记着礼之用和为贵,到那里则要你折腰叉手,休学那苫眼铺眉!(陶云)母亲休烦恼!(旦唱)【二煞】我如今近五旬,你方才整二十,儿行千里母也行千里。
凤凰池不到你娘心先到,龙虎榜文齐只怕你福不齐。
问甚么及第不及第?
及第呵你休昂昂而已,不及第呵你可休怏怏而归!(陶云)母亲,您孩儿今日就行。
我与母亲递一杯酒,母亲满饮此一杯!(旦云)孩儿,对着学士在这里,老身二十年不曾饮酒,孩儿今日临行,我饮过此杯。
我且不吃哩。
(陶云)母亲,为何又不饮?
(旦唱)【尾声】或是你受一道宣,或是你受一道敕。
你若是还家呵,把一盏庆喜酒在你这娘跟前跪!(云)孩儿,你若得了官呵,回到家中,想你那父亲亡过,若不是老身,岂有今日也呵?
(唱)兀的是我二十载孤孀落得的。
(下)(范云)陶秀才,则今日收拾起程,随我上京去来。
老慈母训子殷勤陶士行今日成名;乘传去朝廷保奏,一家儿列鼎重裀。
(下)(陶云)则今日跟着范学士应举,走一遭去。
便好道三寸舌为安国剑,五言诗作上天梯。
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下)第四折(范学士上,云)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
小官范逵,离了丹阳县,领着陶侃来到京师。
小官见了圣上,辩陶侃母亲教子有法,甘守孤贫。
母为贤母,子为孝子,将剪发事,奏知圣人,就加陶侃为头名状元;就着小官直至丹阳,将陶侃母亲赐赏加封去。
小官不敢久停,须索长行。
方信道举善荐贤,今日个果有安身之法。
(下)(韩夫人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
妾身韩夫人是也。
我打听得陶侃秀才应过举,得了头名状元。
当初曾将我女孩儿许与他为妻,他母亲道等他孩儿得了官,方才成此亲事。
今日果然得了官也!我到来日牵羊担酒到他家中,一来庆喜,二来成就这头亲事。
正是淑女可配君子也,须索走一遭去。
(下)(正旦引陶侃上)(陶云)母亲,贺万千之喜!若不是母亲严教,岂有今日为官?
(旦云)谁想有今日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儿做了状元郎娘做了太夫人,娘和儿一齐发运。
母三宣朝凤阙,儿一举跳龙门。
俺孩儿寒窗下为人,今日个成家计、会秦晋。
(云)看有甚么人来?
(范逵上,云)小官范逵,奉圣人命与陶侃加官赐赏,可早来到也。
左右接了马者!陶侃妆香来,您母子跪者!(陶云)母亲,听圣人之命。
(范云)陶侃母亲,则为你甘贫守法,教子读书,贞烈双全,圣人赐赏加封。
你本是贤德之门,堪可为朝廷宰臣。
则为你教子有法,则为你剪发待宾。
陶侃为头名状元,奉老母翰苑修文。
湛氏赐黄金千两,封你为盖国义烈夫人。
国家喜的是义夫节妇,重的是孝子顺孙。
今日个加官赐赏,一齐的望阙谢恩!老母,你可认的我么?
则我便是将领陶侃去的范学士,是我保举你子母来。
(旦云)陶侃过来!咱谢了大人者。
(范云)老母,将你教子之法,略说一遍咱。
(旦云)学士不嫌絮烦,听老身慢慢说一遍。
(唱)【乔牌儿】俺当初觅一文俺吃一顿,觅一顿待时分。
我教他习文学礼挨贫困,我着他苦攻勤温故新。
【甜水令】老身做了些针线生活,担饥受冷,把家私营运,端的是用尽老精神!我着他刺骨腰间,悬头梁上,望改家门,今日可便得遇恩人。
(范云)圣人云:公卿生于白屋,将相出于寒门。
信不虚矣!(旦唱)【折桂令】岂不闻求忠臣于孝子之门?
我教训他攻书,将傍的成人。
(范云)据老母三从四德俱全。
(旦唱)老身虽无那九烈三贞,受了那十年五载,万苦千辛。
我做个穷汉妇甘贫受窘,孩儿把圣人书温故知新。
俺孩儿志气凌云,演武习文。
(范云)当初为甚么来?
(旦唱)则为他恋酒三杯,这肯教烂醉十分。
(范云)当初请小官的钱物,是那里措办来的?
(旦唱)【川拨棹】我当初住在寒门,我着他拜严师居善邻。
是半世白身,漏面黄尘。
为请下个官人,钱又没分文,老身因此上剪发待宾,怕孩儿他不孝顺。
【七弟兄】我可便怕人,议沦,索殷勤,那寒窗十载都休问。
俺孩儿布衣及第作朝臣,说与那贤门公子都不信。
【梅花酒】呀!怕不我便去请人。
我如今做生活怕混沌,洗衣裳觉身困。
怕不待请恩人,怕不待要列金尊。
【收江南】呀!争奈我病惶惶难做孟尝君。
(范云)岂有今日那?
(旦唱)笑吟吟迎出驿门,俺孩儿读书十载博换紫朝臣。
待着人叫母亲,寒窗下逼杀看书人。
(韩夫人引小旦上,云)下次小的每!把那羊酒且远着些。
我先过去者。
(做见科,云)亲家母,贺万千之喜!(旦云)夫人,这亲事如何?
(夫人云)你这养儿的,有志气也!(旦唱)【雁儿落】你道我养儿的有气分,赤紧的养女的先随顺。
陪奁房成断送,则今日成秦晋。
【得胜令】方信道天于重贤臣。
(范云)小官就主张成此亲事。
(旦唱)这的是贱媳妇贵媒人。
俺孩儿得志在长朝殿,不强如守田家老瓦盆。
成就了婚姻,儿共女心先顺。
改换了家门,这的是文章可立身!(范云)今日是吉日良辰,小官作媒,将韩夫人女儿就今日过门,成此百年姻眷。
也显的陶士行志苦心坚,韩夫人不失前言。
一家儿荣华富贵,新状元夫妇团圆。
(旦唱)【尾声】则金冠霞帔亲朝觐,丹阳县母子承天运。
谢吾皇圣德重如山,愿陛下四海边疆万年稳!(末云)天下喜事,无过夫妇团圆。
文章把笔安天下,武将提刀定太平。
题目范学士荐贤举善正名晋陶母剪发待宾
楔子(冲末扮范学士领祗候上,诗云)博览群书贯九经,凤凰池上显峥嵘。
殿前曾献升平策,独占鳌头第一名。
老夫姓范名仲淹,字希文。
祖贯汾州人氏。
自幼习儒,精通经史,一举进士及第。
随朝数十载。
谢圣恩可怜,官拜户部尚书,加授天章阁大学士之职。
今有陈州官员申上文书来,说陈州亢旱三年,六料不收,黎民苦楚,几至相食。
是老夫入朝奏过。
奉圣人的命,着老夫到中书省召集公卿商议,差两员清廉的官,直至陈州开仓粜米,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老夫早间已曾遣人,将众公卿都请过了。
令人,你在门外觑者,看有那一位老爷下马,便来报咱知道。
(祗候云)理会的。
(外扮韩魏公上,云)老夫姓韩名琦,字稚圭,乃相州人也。
自嘉祐中,某方二十一岁,举送土及第。
当有太史官奏曰日下五色云观。
是以朝廷将老夫重任,官拜平章政事,加封魏国公。
今日早朝而回,正在私宅中少坐,有范学土令人来请,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韩魏公在于门首。
(祗候做报科,云)报的相公得知,有韩魏公来了也。
(范学士云)道有请。
(见科)(范学士云)老丞相请坐。
(韩魏公云)学士请老夫来,有何公事?
(范学士云)老丞相等众大人来了时,有事商量。
令人,门首再觑者。
(祗候云)理会的。
(外扮吕夷简上,云)老夫姓吕,名夷简。
自登甲第以来,累蒙迁用,谢圣恩可怜,官拜中书同平章事之职。
今早有范天章学士,令人来请,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吕夷简下马也。
(祗候报科,云)报的相公得知,有吕平章来了也。
(范学士云)道有请。
(见科)(吕夷简云)呀,老丞相先在此了。
学士今日请小官来,有何事商议?
(范学士云)老丞相请坐,待众大人来全了呵,有事计议。
(净扮刘衙内上,诗云)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
闻着名儿脑也疼,则我是有权有势刘衙内。
小官刘衙内是也。
我是那权豪势要之家,累代簪缨之子。
打死人不要偿命,如同房檐上揭一个瓦。
我正在私宅中闲坐,有范天章学士令人来请,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说小官来了也。
(祗候报科,云)报的相公得知,有刘衙内在于门首。
(范学士云)道有请。
(见科)(刘衙内云)众老丞相都在此。
学士,唤俺众官人每来,有何事商议?
(范学士云)衙内请坐,小官请众位大人,别无甚事。
今有陈州官员申将文书来,说陈州亢旱不收,黎民苦楚。
老夫入朝奏过,奉圣人的命,着差两员清廉的官,直至陈州开仓粜米。
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老夫请众大人来商议,可着谁人去陈州为仓官粜米者?
(韩直魏公云)学士,此乃国家紧急济民之事,须选那清忠廉干之人,方才去的。
(吕夷简云)老丞相道的极是。
(范学士云)衙内,你可如何主意?
(刘衙内云)众大人在上。
据小官举两个最是清忠廉干的人,就是小官家中两个孩儿。
一个是女婿杨金吾,一个是小衙内刘得中。
着他两个去,并无疏失。
大人意下如何?
(范学士云)老丞相,衙内保举他两个孩儿,一个是小衙内,一个是女婿杨金吾,到陈州粜米去。
老夫不曾见衙内那两个孩儿,就烦你唤将那两个来,老夫试看咱。
(刘衙内云)令人,与我唤将两个孩儿来者。
(祗候云)理会的。
两个舍人安在?
(净扮小衙内、丑扮杨金吾上)(小衙内诗云)湛湛青天则俺识,三十六丈零七尺;踏着梯子打一看,原来是块青白石。
俺是刘衙内的孩儿,叫做刘得中;这个是我妹夫杨金吾。
俺两个全仗俺父亲的虎威,拿粗挟细,揣歪捏怪,帮闲钻懒,放刁撒泼,那一个不知我的名儿!见了人家的好玩器好古董,不论金银宝贝,但是值钱的,我和俺父亲的性儿一般,就白拿白要,白抢白夺。
若不与我呵,就踢就打,就撏毛,一交别番倒,剁上几脚。
拣着好东西揣着就跑,随他在那衙门内兴词告状。
我若怕他,我就是癞虾蟆养的。
今有父亲呼唤,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杨金吾云)哥哥,今日父亲呼唤,要着俺两个那里办事去?
管请就做下了。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我刘大公子同妹夫杨金吾下马也。
(祗候报科,云)报的相公得知,有二位舍人来了也。
(范学士云)着他过来。
(祗候云)着过去。
(小衙内同杨金吾做见科,云)父亲唤我二人来有何事?
(刘衙内云)您两个来了也,把体面见众大人去咱。
(范学士云)衙内,这两个便是你的孩儿?
老夫看了这两个模样动静,敢不中去么?
(刘衙内云)众大人和学士听我说,难道我的孩儿我不知道。
小官保举的这两个孩儿,清忠廉干,可以粜米去的。
(韩魏公云)学士,这两个定去不的。
(刘衙内云)老丞相,岂不闻知子莫若父,他两个去的。
(吕夷简云)此事只凭天章学士主张。
(刘衙内云)学士,小官就立下一纸保状,保我这两个孩儿粜米去。
若有差迟,连着小官坐罪便了。
(范学士云)既然衙内保举,您二人望阙跪者。
听圣人的命,因为陈州亢旱不收,黎民苦楚,差您二人去陈州开仓粜米,饮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则要你奉公守法,束杖理民。
今日是吉日良辰,便索长行。
望阙谢了天恩者。
(小衙内同杨金吾做拜科,云)多谢了众位大老爷抬举!我这一去冰清玉洁,干事回还,管着你们喝采也。
(做出门科)(刘衙内背云)孩儿也,您近前来。
论咱的官位可也勾了,止有家财略略少些。
如今你两个到陈州去,因公干私,将那学士定下的官价,五两白银一石细米,私下改做十两银子一石,米里面再插上些泥土糠秕,则还他个数儿罢。
斗是八升的斗,秤是加三的秤,随他有甚么议论到学士根前,现放着我哩。
你两个放心的去。
(小衙内云)父亲,我两个知道,你何须说,我还比你乖哩。
则一件,假似那陈州百姓每不伏我呵,我可怎么整治他?
(刘衙内云)孩儿,你也说的是,我再和学士说去。
(做见学士科,云)学士,则一件两个孩儿陈州粜米去。
那里百姓刁顽,假若不伏我这两个孩儿,却怎生整治他?
(范学士云)衙内,投至你说时,老夫先在圣人根前奏过了也。
若陈州百姓刁顽呵,有敕赐紫金锤,打死勿论。
令人快捧过来。
衙内,兀的便是紫金锤,你将去交付那个孩儿,着他小心在意者。
(小衙内云)则今日领着大人的言语,便往陈州开仓,走一遭去来。
(诗云)议定五两粜一石,改做十两落他些,父亲保举无差谬,则我两人原是恶赃皮。
(同杨金吾下)(刘衙内云)学士,两个孩儿去了也。
(范学士云)刘衙内,你两个孩儿去了也。
(唱)【仙吕】【赏花时】只为那连岁灾荒料不收,致使的一郡苍生强半流,因此上粜米去陈州。
你将着孩儿保奏,不知他可也分得帝王忧?
(云)令人,将马来,老夫回圣人的话去也。
(同刘下)(韩魏公云)老丞相,看这两个到的陈州,那里是济民,必然害民去也。
异日若本州具奏将来。
老夫另有个主意。
(吕夷简云)全仗老丞相为国救民。
(韩魏公云)范学士已入朝回圣人的话去了,咱和你且归私宅中去来。
(诗云)赈济饥荒事不轻,须凭廉干救苍生。
(吕夷简诗云)他时若有风闻入,我和你一一还当奏圣明。
(同下)第一折(小衙内同杨金吾引左右捧紫金锤上,诗云)我做衙内真个俏,不依公道则爱钞,有朝事发丢下头,拼着帖个大膏药。
小官刘衙内的孩儿小衙内,同着这妹夫杨金吾两个,来到这陈州开仓粜米。
父亲的言语,着俺二人粜米,本是五两银子一石,改做十两银子一石;斗里插上泥土糠秕,则还他个数儿;斗是八升小斗,秤是加三大秤。
如若百姓们不服,可也不怕,放着有那钦赐的紫金锤哩。
左右,与我唤将斗子来者。
(左右云)本处斗子安在?
(二丑斗子上,诗云)我做斗子十多罗,觅些仓米养老婆,也非成担偷将去,只在斛里打鸡窝,俺两个是本处仓里的斗子。
上司见我们本分老实,一颗米也不爱,所以积年只用俺两个。
如今新除将两个仓官来。
说道十分利害,不知叫我们做甚么?
须索见他走一遭去。
(做见科,云)相公,唤小人有何事?
(小衙内云)你是斗子,我分付你:现有钦定价,是十两银子一石米,这个数内我们再克落一毫不得的;只除非把那斗秤私下换过了,斗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的大秤。
我若得多的,你也得少的,我和你四六家分。
(大斗子云)理会的。
正是这等,大人也总成俺两个斗子,图一个小富贵。
如今开了这仓,看有甚么人来。
(杂扮籴米百姓三人同上,云)我每是这陈州的百姓,因为我这里亢旱了三年,六料不收,俺这百姓每好生的艰难。
幸的天恩,特地差两员官来这里开仓卖米。
听的上司说道,钦定米价是五两白银粜一石细米,如今又改做了十两一石,米里又插上泥土糠秕;出的是八升的小斗,入的又是加三的大秤。
我们明知这个买卖难和他做,只是除了仓米又没处籴米,教我们怎生饿得过!没奈何,只得各家凑了些银子,且买些米去救命。
可早来到了也。
(大斗子云)你是那里的百姓?
(百姓云)我每是这陈州百姓,特来买米的。
(小衙内云)你两个仔细看银子,别样假的也还好看,单要防那四堵墙,休要着他哄了。
(二斗子云)兀那百姓,你凑了多少银子来籴米?
(百姓云)我众人则凑得二十两银子。
(大斗子云)拿来上天平弹着。
少少少,你这银子则十四两。
(百姓云)我这银子还重着五钱哩。
(小衙内云)这百姓每刁泼,拿那金锤来打他娘。
(百姓云)老爷不要打,我每再添上些便了。
(大斗子云)你趁早儿添上,我要和官四六家分哩。
(百姓做添银科,云)又添上这六两。
(二斗子云)这也还少些儿,将就他罢。
(小衙内云)既然银子足了,打与他米去。
(二斗子云)一斛,两斛,三斛,四斛。
(小衙内云)休要量满了,把斛放趄着,打些鸡窝儿与他。
(大斗子云)小人知道,手里赶着哩。
(百姓云)这米则有一石六斗,内中又有泥土糠皮,舂将来则勾一石多米。
罢罢罢,也是俺这百姓的命该受这般磨灭。
正是医的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同下)(正末扮张忄敝古同孩儿小忄敝古上,诗云)穷民百补破衣裳,污吏春衫拂地长;稼穑不知谁坏却,可教风雨损农桑。
老汉陈州人氏,姓张,人见我性儿不好,都唤我做张忄敝古。
我有个孩儿张仁。
为因这陈州缺少米粮,近日差的两个仓官来。
传闻钦定的价是五两白银一石细米,着账济俺一郡百姓;如今两八仓官改做十两银子一石细米,又使八升小斗,加三大秤。
庄院里攒零合整,收拾的这几两银子籴米,走一遭去来。
(小忄敝古云)父亲,则一件,你平日间是个性儿古忄敝的人,倘若到的那买米处,你休言语则便了也。
(正末云)这是朝廷救民的德意,他假公济私,我怎肯和他干罢了也呵!(唱)【仙吕】【点绛唇】则这官吏知情,外合里应,将穷民并。
点纸连名,我可便直告到中书省。
(小忄敝古云)父亲,咱遇着这等官府也说些甚么!(正末唱)【混江龙】做的个上梁不正,只待要损人利己惹人憎。
他若是将叫刁蹬,休道我不敢掀腾。
柔软莫过溪涧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
他也故违了皇宣命,都是些吃仓廒的鼠耗,咂脓血的苍蝇。
(云)可早来到也。
(做见斗子科)(大斗子云)兀那老子,你来籴米,将银子来我秤。
(正末做递银子科,云)兀的不是银子。
(大斗子做秤银子科,云)兀那老的,你这银子则八两。
(正末云)十二两银子,则秤的八两,怎么少偌多?
(小忄敝古云)哥,我这银子是十二两来,怎么则秤八两?
你也放些心平着。
(二斗子云)这厮放屁!秤上现秤八两,我吃了你一块儿那?
(正末云)嗨,本是十二两银子,怎么秤做八两?
(唱)【油葫芦】则这攒典哥哥休强挺,你可敢教我亲自秤?
(大斗子云)这老的好无分晓,你的银子本少,我怎好多秤了你的?
只头上有天哩。
(正末唱)今世人那个不聪明,我这里转一转,如上思乡岭;我这里步一步,似入琉璃井。
(大斗子云)则这般秤,八两也还低哩。
(正末唱)秤银子秤得高,(做量米科)(二斗子云)我量与你米,打个鸡窝,再?
了些。
(小忄敝古云)父亲,他那边又?
了些米去了。
(正末唱)哎!量米又量的不平。
元来是八升口叚小斗儿加三秤。
只俺这银子短二两,怎不和他争?
(大斗子云)我这两个开仓的官,清耿耿不受民财,干剥剥则要生钞,与民做主哩。
(正末云)你这官人是甚么官人?
(二斗子云)你不认的,那两个便是仓官。
(正末唱)【天下乐】你比那开封府包龙图少四星。
(大斗子云)兀那老子休要胡说,他两个是权豪势要的人,休要惹他。
(正末唱)卖弄你那官清法正行,多要些也不到的担罪名。
(二斗子云)这米还尖,再抓了些者。
(小忄敝古云)父亲,他又了些去了。
(正末唱)这壁厢去了半斗,那壁厢了几升,做的一个轻人来还自轻。
(二斗子云)你挣着口袋,我量与你么。
(正末云)你怎么量米哩?
俺不是私自来籴米的。
(大斗子云)你不是私自来籴米,我也是奉官差,不是私自来粜米的。
(正末唱)【金盏儿】你道你奉官行,我道你奉私行。
俺看承的一合米关着八九个人的命,又不比山麋野鹿众人争。
你正是饿狼口里夺脆骨,乞儿碗底觅残羹。
我能可折升不折斗,你怎也图利不图名?
(大斗子云)这老子也无分晓,你怎么骂仓官?
我告诉他去来。
(大斗子做禀科)(小衙内云)你两个斗子,有甚么话说?
(大斗子云)告的相公得知,一个老子来籴米,他的银子又少,他倒骂相公哩。
(小衙内云)拿过那老子来。
(正末做见科)(小衙内云)你这个虎刺孩作死也!你的银子又少,怎敢骂我?
(正末云)你这两个害民的贼,于民有损,为国无益。
(大斗子云)相公,你看小人不说谎,他是骂你来么?
(小衙内云)这老匹夫无礼,将紫金锤来打那老匹夫。
(做打正末科)(小忄敝古做拴头科,云)父亲精细者!我说甚么来?
我着你休言语,你吃了这一金锤。
父亲,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杨金吾云)打的还轻,依着我性,则一下打出脑浆来,且着他包不成网儿。
(正末做渐醒科)(唱)【村里迓鼓】只见他金锤落处,恰便似轰雷着顶,打的来满身血迸,教我呵怎生扎挣。
也不知打着的是脊梁,是脑袋,是肩井;但觉的刺牙般酸,剜心般痛,剔骨般疼。
哎哟,天那!兀的不送了我也这条老命!(云)我来买米,如何打我,(小衙内云)把你那性命则当根草,打甚么不紧!是我打你来,随你那里告我去。
(小忄敝古云)父亲也,似此怎了?
(正末唱)【元和令】则俺个籴米的有甚罪名?
和你这粜米的也不干净。
(小衙内云)是我打你来,没事没事,由你在那里告我。
(正末唱)现放着徒流笞杖,做不严刑。
却不道家家门外千丈坑,则他这得填平处且填平,你可也被人推更不轻。
(杨金吾云)俺两个清似水,白如面,在朝文武,谁不称赞我的。
(正末唱)【上马娇】哎,你个萝卜精,头上青(小衙内云)看起来我是野菜,你怎么骂我做萝卜精?
(正末唱)坐着个爱钞的寿官厅,面糊盆里专磨镜。
(杨金吾云)俺两个至一清廉有名的。
(正末唱)哎,还道你清。
清赛玉壶冰。
(小衙内云)怕不是皆因我二人至清,满朝中臣宰举保将我来的。
(正末唱)【胜葫芦】都只待遥指空中雁做羹,那个肯为朝廷。
(杨金吾云)你那老匹夫,把朝廷来压我哩。
我不怕,我不怕。
(正末唱)有一日受法餐刀正典刑,恁时节,钱财使罄。
人亡家家破,方悔道不廉能。
(小衙内云)我见了那穷汉似眼中疔,肉中刺,我要害他,只当捏烂柿一般,值个甚的。
(正末云)噤声!(唱)【后庭花】你道穷民是眼内疔,佳人是颏下瘿。
(带云)难道你家没王法的?
(唱)便容你酒肉摊场吃,谁许你金银上秤秤?
(云)孩儿,你也与我告去。
(小忄敝古云)父亲。
你看他这般权势,只怕告他不得么。
(正末唱)儿也你快去告,不须惊。
(小忄敝古云)父亲要告他,指谁做证见?
(正末唱)只指着紫金锤专为照证。
(小忄敝古云)父亲,证见便有了,却往那里告他去?
(正末唱)投词院直至省,将冤屈叫几声,诉出咱这实情,怕没有公与卿,必然的要准行。
(小忄敝古云)若是不准,再往那里告他?
(正末唱)任从他贼丑生,百般家着智能。
遍衙门告不成。
也还要上登闻将怨鼓鸣。
【青哥儿】虽然是输赢输赢无定,也须知报应报应分明。
难道紫金锤就好活打杀人性命?
我便死在幽冥,决不忘情,待告神灵,拿到阶庭,取下诏承,偿俺残生,苦恨才平。
若不沙则我这双儿鹘鸰也似眼中睛,应不瞑。
(云)孩儿,眼见得我死了也,你与我告去。
(小忄敝古云)您孩儿知道。
(正末云)这两个害民的贼,请了官家大俸大禄,不曾与天子分忧,倒来苦害俺这里百姓。
天那!(唱)【赚煞尾】做官的要了钱便糊突,不要钱方清正。
多似你这贪污的,枉把皇家禄清。
(带云)你这害民的贼,也想一想差你开仓粜米,是为着何来?
(唱)兀的赈济饥荒你也该自省,怎倒将我一锤儿打坏天灵?
(小忄敝古云)父亲,我几时告去?
(正末唱)则今日便登程,直到王京,常言道厮杀无如父子兵。
拣一个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和那害民的贼徒折证。
(小忄敝古云)父亲。
可是那一位大衙门告他去?
(正末叹云)若要与我陈州百姓除了这害呵。
(唱)则除是包龙图那个铁面没人情。
(下)(小忄敝古哭科,云)父亲亡逝已过,更待干罢。
我料着陈州近不的他,我如今直至京师,拣那大大的衙门里告他去。
(诗云)尽说开仓为救荒,反教老父一身亡。
此生不是空桑出。
不报冤仇不姓张。
(下)(小衙内云)斗子,那老子要告俺去。
我算着就告到京师,放着我老子在哩。
况那范学士是我老子的好朋友,休说打死一个,就打死十个,也则当五双。
俺两个别无甚事,都去狗腿湾王粉头家里喝酒去来。
一了说,仓廒府库,抹着便富,王粉头家。
不误主顾。
(下)第二折(范学士领祗侯上,云)老夫范仲淹。
自从刘衙内保举他两个孩儿去陈州开仓粜米,谁想那两个到的陈州,贪赃坏法,饮酒非为。
奉圣人的命,着老夫再差一员正直的去陈州,结断此一桩公事,就敕赐势剑金牌,先斩后闻。
今日在此议事堂中,与众公卿聚议,怎么这早晚还不见来。
令人,门首觑着,若来时,报复我知道。
(祗侯云)理会的。
(韩魏公上,云)老夫韩魏公,今有范天章学士在于议事堂,令人来请。
不知有甚事?
须索去走一遭。
可早来到这门首也。
(祗侯报云)韩魏公到。
(范学士云)道有请。
(韩魏公做见科)(范学士云)老丞相来了也,请坐。
(吕夷简上,云)老夫吕夷简。
正在私宅闲坐,有范学士在于议事堂,令人来请,须索去走一遭。
不觉早来到了也。
(祗侯报云)吕平章到。
(范学士云)道有请。
(吕夷简见科,云)老丞相在此。
学士,今日请老夫果有何事?
(范学士云)二位老丞相,则因为前者陈州粜米一事,刘衙内举保他那两个孩儿做仓官去,如今在那里贪赃坏法,饮酒非为。
奉圣人的命,教老夫在此聚会众多臣宰,举一个正直的官员前去陈州,结断此事。
只等众大人来全了时,同举一位咱。
(韩魏公云)想学士必已得人,某等便当举荐。
(小忄敝古上,云)自家小忄敝古。
俺和父亲同去籴米,不想被两个仓官将俺父亲打死了。
俺父亲临死之时,着我告包待制去。
见说是个白髭须的老儿。
我来到这大街上等着,看有甚么人来。
(刘衙内上,云)小官刘衙内。
自从两小孩儿去陈州粜米,至今音信皆无。
早间有范学士着人来请我,不知又是甚么事?
须索走一遭去者(小忄敝古云)这个白髭须的老儿,敢是包待制?
我试迎着告咱。
(做跪科)(刘衙内云)兀那小的,你有甚么冤枉的事?
我与你做主。
(小忄敝古云)我是陈州人氏,俺爷儿两个将着十二两银子籴米去,被那仓官将俺父亲则一金锤打死了。
那里无人敢近他,爷爷敢是包待制么?
与小的每做主咱。
(刘衙内云)兀那小的,则我便是包待制。
你休去别处告,我与你做主。
你且一壁有者。
(小忄敝古起科,云)理会的。
(刘衙内背云)嗨,我那两个小丑生,敢做下来也!令人,报复去,道有刘衙内在于门首。
(祗侯云)刘衙内到。
(刘衙内做见科)(范学士云)衙内,你保举的两个好清官也!(刘衙内云)学士,我那两个孩儿果然是好清官,实不敢欺。
(范学士云)衙内,老夫打听的,你两个孩儿到的陈州,则是饮酒非为,不理正事。
贪赃坏法,苦害百姓。
你知么?
(衙内云)老丞相休听人的言语,我保举的人,并无这等勾当。
(范学士云)二位老丞相,他还不信哩。
(小忄敝古问祗侯云)哥哥,恰才那进去的,敢是包待制爷爷么?
(祗侯云)则他是刘衙内,你要问包待制还不曾来哩。
(小忄敝古云)天那!我要告这刘衙内,谁想正投在老虎口里,可不我死也!(正末扮包待制领张千上,云)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
本贯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
官拜龙图阁待制,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
奉圣人的命,上五南采访已回。
须索到议事堂中,见众公卿,走一遭去来。
(张千云)想老相公为官,多早晚升厅?
多早晚退衙?
老相公试说一遍,与您孩儿听咱。
(正末唱)【正宫】【端正好】自从那云滚滚卯时初,直至日淹淹的申牌后,刚则是无倒断簿,领埋头。
更被那紫襕袍拘束的我难抬手。
我把那为官事都参透。
【滚绣球】待不要钱呵,怕违了众情;待等要钱呵,又不是咱本谋。
只这月俸钱做咱每人情不彀。
(张千云)老相公平日是个不避权豪势要之人也。
(正末唱)我和那权豪每结下些山海也似冤仇:曾把个鲁斋郎斩市曹,曾把个葛监军下狱囚,剩吃了些众人每毒咒。
(张千云)老相公,如今虽然年老,志气还在哩。
(正末唱)到今日一笔都勾。
从今后不干己事休开口,我则索会尽人间只点头,倒大来优游。
(云)可早来到议事堂门首也。
张千,接下马者。
(小忄敝古云)我问人来说,这个便是包待制。
(做跪叫科,云)冤屈也!爷爷与孩儿每做主咱。
(正末云)兀那小的,你那里人氏?
有甚么冤枉事?
你实说来,老夫与你做主。
(小忄敝古云)孩儿每陈州人氏,嫡亲的父子二人。
父亲是张忄敝古。
今有两个官人,在陈州开仓粜米,钦定五两银子一石,他改做十两一石。
俺一家儿苦凑得十二两银子买米,他则秤的八两。
俺父亲向前分辨去,他着那紫金锤一锤打死。
孩儿要去声冤告状,尽道他是权豪势要之家,人都近不的他。
俺父亲临死之时,曾说道:孩儿,等我命终,你直至京师寻着包待制爷爷那里告去。
我投至的见了爷爷,就是拨云见日,昏镜重磨,须与孩儿每做主咱。
(诗云)本待将衷情细数,奈哽咽吞声莫吐;紫金锤打死亲爷,委实是含冤受苦。
(正末云)你且一壁有者。
(小忄敝古扯正末科,云)爷爷不与孩儿做主,谁做主咱?
(正末云)我知道了也。
(三科了)(正末云)令人,报复去,道有包待制在于门首。
(祗侯报云)有包待制来了也(范学士云)好好,包龙图来了,快有请。
(正末做见科)(韩魏公云)待制五南采访初回,鞍马上劳神也。
(正末云)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治事不易。
(刘衙内云)老府尹远路风尘。
(正末云)衙内恕罪。
(衙内背云)这老子怎么瞅我那一眼,敢是见那个告状的人来?
我则做不知道。
(正末云)老夫上五南采访回来,昨日见了圣人,今日特特的拜见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来。
(范学士云)不知待制多大年纪为官?
如今可多大年纪?
请慢慢的说一遍,某等敬听。
(正末云)学士问老夫多大年纪为官,如今有多大年纪。
学士不嫌絮烦,听老夫慢慢的说来。
(唱)【倘秀才】我从那及第时三十五六,我如今做官到七十也那八九。
岂不闻人到中年万事休。
我也曾观唐汉,看春秋,都是俺为官的上手。
(范学士云)待制做许多年官也,历事多矣。
(吕夷简云)待制为官,尽忠报国,激浊杨清。
如今朝里朝外权豪势要之家,闻待制大名,谁不惊惧。
诚哉,所谓古之直臣也。
(正末云)量老夫何足挂齿,想前朝有几个贤臣,都皆屈死,似老夫这等粗直,终非保身之道。
(范学士云)请待制试说一遍咱。
(正末唱)【滚绣球】有一个楚屈原在江上死,有一个关龙逢刀下休,有一个纣比干曾将心剖,有一个未央宫屈斩了韩侯。
(吕夷简云)待制,我想张良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辅佐高祖,定了天下。
见韩信遭诛,彭越被醢,遂辞去侯爵愿从赤松子游,真有先见之明也。
(正末唱)那张良呵若不是疾归去,(韩魏公云)那越国范蠡,扁舟五湖,却也不弱。
(正末唱)那范蠡呵若不是暗奔走,这两个都落不的完全尸首。
我是个漏网鱼,怎再敢吞钩?
不如及早归山去,我则怕为官不到头,枉了也干求。
(云)二位老丞相和学士,老夫年迈,不能为官。
到来日见了圣人。
就告致仕闲居也。
(范学士云)待制,你差了也。
如今朝中似待制这等清正的,能有几人?
况年纪尚未衰迈,正好为官,因何便告致仕那?
(正末云)学士,老夫自有说的事。
(刘衙内云)老府尹说的是年纪老了,如今弃了官告致仕闲居,倒快活也。
(范学士云)老相公有甚么事要说老夫听咱?
(正末唱)【呆骨朵】老人有件事向君王陈奏,只说那权豪每是俺敌头。
(范学士云)那权豪的,老相公待要怎么?
(正末唱)他便似打家的强贼。
俺便似看家的恶狗。
他待要些钱和物,怎当的这狗儿紧追逐。
只愿俺今日死,明日亡,惯的他千自在,百自由。
(范学上云)待制,你且回私宅中去者。
老夫在此,别有商议。
(正末做辞科,云)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恕罪,老夫告回也。
(做出门科)(小忄敝古在门首跪叫科,云)爷爷与孩儿做主咱!(正末云)我险些儿忘了这一件事。
兀那小的,你先回去,我随后便来也。
(小忄敝古谢科,云)既然今日见了包待制,必然与我做主。
他教我先回去,则今日不敢久停久住,便索先上陈州等他去来。
(诗云)我今日得见龙图,告父亲屈死无辜,转陈州等他来到,也把紫金锤打那囚徒。
(下)(正末做回身再入科)(范学士云)待制去了,为何又回来也?
(正末云)老夫欲要回去,听的陈州一郡滥官污吏,甚是害民,不知老相公曾差甚么能事官员陈州去也不曾?
(韩魏公云)学士先曾委了两员官去了。
(正末云)可是那两员官去来?
(范学士云)待制不知,自你上五南采访去了。
朝中一时乏人,差着刘衙内的儿子刘得中,女婿杨金吾,到陈州粜米去,好久不见来回话哩。
(正末云)见说陈州一郡官吏贪污,黎民顽鲁,须再差一员去陈州考察官吏,安抚黎民,可不好也。
(韩魏公云)待制不知,今日聚集俺多官,正为此事。
(范学士云)奉圣人的命,着老夫再差一员清正的官去陈州,一来粜米,二来就勘断这桩事。
老夫想别人去,可也干不的事,就烦待制一行,意下如何?
(正末云)老夫去不的。
(吕夷简云)待制去不的,可着谁去?
(范学士云)待制坚意不肯去,刘衙内,你让待制这一遭。
他若不去,你便去。
(衙内云)小官理会的。
老府尹到陈州走一遭去,打甚么不紧?
(正末云)既然衙内着老夫去。
我看衙内的面皮。
张千,准备马,便往陈州走一遭去来。
(刘衙内做惊科,背云)哎哟!若是这老子去呵,那两个小的怎了也!(正末唱)【脱布衫】我从来不劣方头,恰便似火上浇油,我偏和那打势力的官人每卯酉,谢大人向朝中保奏。
(刘衙内云)我并不曾保奏你哩。
(正末唱)【小梁州】我一点心怀社稷愁,(云)张千,将马来。
(张千云)理会的。
(正末唱)则今日便上陈州,既然心去意难留。
他每都穿连透,我则怕关节儿枉生受。
(云)二位老丞相和学士听者:老夫去则去,倘有权豪势要之徒,难以处治,着老夫怎处?
(范学士云)待制再也不必过虑,圣人的命,敕赐与你势剑金牌,先斩后闻。
请待制受了势剑金牌,便往陈州去。
(正末唱)【幺篇】谢圣人肯把黎民救,这剑也,到陈州怎肯干休,敢着你吃一会家生人肉。
哎!看那个无知禽兽,我只待先斩了逆臣头。
(刘衙内云)老府尹若到陈州,那两个仓官,可是我家里小的,看我分上看觑咱。
(正末做看剑,云)我知道,我这上头看觑他。
(做三科)(衙内云)老府尹好没面情,我两次三番与你陪话,你看着这势剑,说这上头看觑他。
你敢杀了我两个小的?
论官职我也不怕你,论家财我也受用似你。
(正末云)我老夫怎比得你来。
(唱)【耍孩儿】你积趱的金银过北斗,你指望待天长地久。
看你那于家为国下场头,出言语不识娘羞。
我须是笔尖上挣来的千钟禄,你可甚剑锋头博换来的万户侯。
(衙内云)老府尹。
我也不怕你。
(正末唱)你那里休夸口,你虽是一人为害,我与那陈州百姓每分忧。
(刘衙内云)老府尹,你不知这仓官也不好做。
(正末云)仓官的弊病,老夫尽知。
(衙内云)你知道时,你说仓官的弊病咱。
(正末呵)【煞尾】河涯边趱运下些粮,仓廒中囤塌下些筹,只要肥了你私囊,也不管民间瘦。
(带云)我如今到那里呵。
(唱)敢着他收了蒲蓝罢了斗。
(同张千下)(刘衙内云)列位老相公,这桩事不好了。
这老子到那里时,将俺这两个小的肯干罢了也。
(韩魏公云)衙内,不妨事,你只与学士计较,老夫和吕丞相先回去也。
(诗云)衙内心中莫要慌,天章学士慢商量;(吕夷简诗云)凤凰飞上梧桐树,自有傍人道短长。
(同下)(范学士云)刘衙内,你放心。
老夫就到圣人根前说过,着你亲身为使命告一纸文书,则赦活的不赦死的。
包你没事便了。
(衙内云)既如此,多谢了学士。
(范学士云)你跟着老夫见圣人走一遭去来。
(诗云)莫愁包待制,先请赦书来;(刘衙内诗云)全凭半张纸,救我一家灾。
(同下)第三折(小衙内同杨金吾上)(小衙内诗云)日间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自家刘衙内孩儿。
俺二人自从到陈州开仓粜米,依着父亲改了价钱,插上糠土,克落了许多钱钞,到家怎用得了。
这几日只是吃酒耍子。
听知圣人差包待制来了。
兄弟,这老儿不好惹,动不动先斩后闻。
这一来,则怕我们露出马脚来了。
我们如今去十里长亭,接老包走一遭去。
(诗云)老包姓儿亻少,荡他活的少;若是不容咱,我每则一跑。
(同下)(张千背剑上)(正末骑马做听科)(张千云)自家张千的便是。
我跟着这包待制大人,上五南路采访回来,如今又与了势剑金牌,往陈州粜米去。
他在这后面,我可在前面,离的较远。
你不知这位大人清廉正直,不爱民财,虽然钱物不要,你可吃些东西也好。
他但是到的府州县道,下马升厅,那官人里老安排的东西,他看也不看。
一日三顿,则吃那落解粥。
你便老了吃不得,我是个后生家。
我两只脚伴着四个马蹄子走,马走五十里,我也跟着走五十里,马走一百里,我也走一百里。
我这一顿落解粥,走不到五里地面,早肚里饥了。
我如今先在前面,到的那人家里,我则说,我是跟包待制大人的,如今往陈州粜米去,我背着的是势剑金牌,先斩后闻,你快些安排下马饭我吃。
肥草鸡儿,茶浑酒儿,我吃了那酒,吃了那肉,饱饱儿的了。
休说五十里,我咬着牙直走二百里,则有多哩。
嗨!我也是个傻弟子孩儿!又不曾吃个,怎么两片口里劈溜扑刺的,猛可里包待制大人后面听见,可怎了也!(正末云)张千,你说甚么哩?
(张千做怕科,云)孩儿每不曾说甚么。
(正末云)是甚么肥草鸡儿?
(张千云)爷,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肥草鸡儿。
我才则走哩,遇着个人,我问他陈州有多少路?
他说道还早哩。
几曾说甚么肥草鸡儿?
(正末云)是甚么茶浑酒儿?
(张千云)爷,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茶浑酒儿。
我走着哩,见一个人,问他陈州那里去?
他说道线也似一条直路,你则故走。
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茶浑酒儿。
(正末云)张千,是我老了,都差听了也。
我老人家也吃不的茶饭,则吃些稀粥汤儿。
如今在前头有的尽你吃,尽你用,我与你那一件厌饫的东西。
(张千云)爷,可是甚么厌饫的东西?
(正末云)你试猜咱。
(张千云)爷说道前头有的尽你吃,尽你用,又与我一件儿厌饫的东西。
敢是苦茶儿?
(正末云)不是。
(张千云)萝卜简子儿?
(正末云)不是。
(张千云)哦,敢是落解粥儿?
(正末云)也不是。
(张千云)爷,都不是,可是甚么?
(正末云)你脊梁上背着的是甚么?
(张千云)背着的是剑。
(正末云)我着你吃那一口剑。
(张?驴疲?爷,孩儿则吃些落解粥儿倒好。
(正末云)张千,如今那普天下有司官吏,军民百姓,听的老夫私行,也有那欢喜的,也有那烦恼的。
(张千云)爷不问,孩儿也不敢说。
如今百姓每听的包待制大人到陈州粜米去,那个不顶礼。
都说俺有做主的来了!这般欢喜,可是为何?
(正末云)张千也,你那里知道,听我说与你咱。
(唱)【南吕】【一枝花】如今那个差的民户喜,也有那干请俸的官人每怨。
急切里称不了包某的心,百般的纳不下帝王宣,我如今暮景衰年,鞍马上实劳倦。
如今那普天下人尽言道:一个包龙图暗暗的私行,唬得些官吏每兢兢打战。
【梁州第七】请俸禄五六的这万贯,杀人到三二十年,随京随府随州县。
自从俺仁君治世,老汉当权,经了这几番刷卷,备细的究出根原。
都只是庄农每争竞桑田,弟兄每分另家缘。
俺俺俺,宋朝中大小官员;他他他,剩与你财主每追徵了些利钱;您您您,怎知道穷百姓苦恹恹叫屈声冤,如今的离陈州不远,便有人将咱相凌贱,你也则诈眼儿不看见;骑着马,揣着牌,自向前,休得要摆袖揎拳。
(云)张千,离陈州近也,你转着马?
揣着牌,先进城去,不要作践人家。
(张千云)理会的。
爷,我骑着马去也。
(正末云)张千,你转来,我再分付你:我在后面,如有人欺负我,打我,你也不要来劝,紧记者。
(张千云)理会的。
(张千做去科)(正末云)张千,你转来。
(张千云)爷,有的说就马上说了罢。
(正末云)我分付的紧记者。
(张千云)爷,我先进城去也。
(下)(搽旦王粉莲赶驴上,云)自家王粉莲的便是。
在这南关里狗腿湾儿住。
不会别的营生买卖,全凭着卖笑求食。
俺这此处有上司差两个开仓粜米官人来,一个是杨金吾,一个是刘小衙内。
他两个在俺家里使钱,我要一奉十,好生撒馒。
他是权豪势要,一应闲杂人等,再也不敢上门来。
俺家尽意的奉承他,他的金银钱钞可也都使尽俺家里。
数日前将一个紫金锤当在俺家,若是他没钱取赎,等我打些钗儿戒指儿,可不受用。
恰才几个姊妹请我吃了几杯酒,他两个差人牵着个驴子来取我。
三不知我骑上那驴子,忽然的叫了一声,丢了个撅子,把我直跌下来,伤了我这杨柳细,好不疼哩。
又没个人扶我,自家挣得起来,驴子又走了,我赶不上,怎么得人来替我拿一拿住也好那!(正末云)这个妇人,不像个良人家的妇女。
我如今且替他笼住那头口儿,问他个详细,看是怎么。
(旦儿做见正末科,云)兀那个老儿,你与我拿住那驴儿者。
(正末做拿住驴子科)(旦儿做谢科,云)多生受你老人家也。
(正末云)姐姐,你是那里人家?
(旦儿云)正是这个庄家老儿,他还不认的我哩。
我在狗腿湾儿里住。
(正末云)你家里做甚么买卖?
(旦儿云)老儿你试猜咱。
(正末云)我是猜咱。
(旦儿云)你猜。
(正末云)莫不是油磨房?
(旦儿云)不是。
(正末云)解典库?
(旦儿云)不是。
(正末云)卖布绢段匹?
(旦儿云)也不是。
(正末云)都不是,可是甚么买卖?
(旦儿云)俺家里卖皮鹌鹑儿。
老儿,你在那里住?
(正末云)姐姐,老汉止有一个婆婆,早已亡过,孩儿又没,随处讨些饭儿吃。
(旦儿云)老儿,你跟我去,我也用的你着。
你只在我家里有的好酒好肉,尽你吃哩。
(正末云)好波,好波,我跟将姐姐去,那里使唤老汉?
(旦儿云)好老儿,你跟我家去,我打扮你起来,与你做一领硬挣挣的上盖,再与你做一顶新帽儿,一条茶褐绦儿,一对干净凉皮靴儿,一张凳儿。
你坐着在门首,与我家照管门户,好不自在哩。
(正末云)姐姐,如今你根前可有甚么人走动?
姐姐,你是说与老汉听咱。
(旦儿云)老儿,别的郎君子弟,经商客旅,都不打紧。
我有两个人,都是仓官,又有权势,又有钱钞,他老子在京师现做着大大的官。
他在这里粜米,是十两一石的好价钱,斗又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大秤。
尽有东西,我并不曾要他的。
(正末云)姐姐不曾要他钱,也曾要他些东西么?
(旦儿云)老儿,他不曾与我甚么钱,他则与了我个紫金锤,你若见了,就唬杀你。
(正末云)老汉活偌大年纪,几曾看见甚么紫金锤?
姐姐若与我见一见儿消灾灭罪,可也好么?
(旦儿云)老儿,你若见了好消灾灭罪。
你跟我家去来,我与你看。
(正末云)我跟姐姐去。
(旦儿云)老儿,你吃饭也不曾?
(正末云)我不曾吃饭哩(旦儿云)老儿,你跟将我去来,只在那前面,他两个安排酒席等我哩。
到的那里,酒肉尽你吃。
扶我上驴儿去。
(正末做扶旦儿上驴子科)(正末背云)普天下谁不知个包待制,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今日到这陈州,倒与这妇人笼驴也,可笑哩。
(唱)【牧羊关】当日离豹尾班多时分,今日在狗腿湾行近远,避甚的马后驴前。
我则怕按察司迎着,御史台撞见。
本是个显要龙图职,怎伴着烟月鬼狐缠。
可不先犯了个风流罪,落的价葫芦提罢俸钱。
(旦儿云)老儿,你跟将我去来,我把紫金锤与你看者。
(正末云)好,好,我跟将姐姐去,则与老汉紫金锤看一看,消灾灭罪咱。
(唱)【隔尾】听说罢气的我心头颤,好着我半晌家气堵住口内言。
直将那仓库里皇粮痛作践。
他便也不怜,我须为百姓每可怜,似肥汉相博,我着他只落的一声儿喘,(同旦儿下)(小衙内、杨金吾领斗子上)(小衙内诗云)两眼梭梭跳,必定悔气到。
若有清官来,一准屋梁吊。
俺两个在此接待老包,不知怎么,则是眼跳。
才则喝了几碗投脑酒,压一压胆,慢慢的等他。
(正末同旦儿上,正末云)姐姐,兀的不是接官厅?
我这里等着姐姐。
(旦儿云)来到这接官厅,老儿,你扶下我这驴儿来。
你则在这里等着我,我如今到了里面,我将些酒肉来与你吃。
你则与我带着这驴儿者。
(做见小衙内、杨金吾科)(小衙内笑科,云)姐姐,你来了也。
(杨金吾云)我的乖,你偌远的到这里来。
(旦儿云)该杀的短命,你怎么不来接我?
一路上把我掉下驴来,险不跌杀了我。
那驴子又走了,早是撞见个老儿,与我笼着驴子。
嗨!我争些儿可忘了。
那老儿他还不曾吃饭,先与他些酒肉吃咱。
(杨金吾云)兀那斗子,与我拿些酒肉与那牵驴的老儿吃。
(大斗子做拿酒肉与正末科,云)兀那牵驴的老儿,你来,与你些酒肉吃。
(正末云)说与你那仓官去,这酒肉我不吃,都与这驴子吃了。
(大斗子做怒科,云)口退!这个村老子好无礼。
(做见小衙内科,云)官人,恰才拿将酒肉赏那牵驴的老儿,那老儿一些不吃,都请了这驴儿也。
(小衙内云)斗子,你与我将那老儿吊在那槐树上,等我接了老包,慢慢地打他。
(大斗子云)理会的。
(做吊起正末科)(正末唱)【哭皇天】那刘衙内把孩儿荐,范学士怎也就将敕命宣?
只今个贼仓官享富贵,全不管穷百姓受熬煎,一刬的在青楼缠恋。
那厮每不依钦定,私自加添,盗粜了仓米,干没了官钱,都送与泼烟花、泼烟花王粉莲。
早被俺亲身儿撞见,可便肯将他来轻轻的放免。
【乌夜啼】为头儿先吃俺开荒剑,则他那性命不在皇天。
刘衙内也。
可怎生着我行方便?
这公事体察完全,不是流传。
那怕你天章学士有夤缘,就待乞天恩走上金銮殿,只我个包龙图元铁面,但少不得着您名登紫禁,身丧黄泉。
(张千云)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
大人的分付,着我先进城去,寻那杨金吾、刘衙内。
直到仓里寻他,寻不着一个。
如今大人也不知在那里,我且到这接官厅试看咱。
(做看见小衙内、杨金吾科,云)我正要寻他两个,原来都在这里吃酒。
我过去唬他一唬,吃他几钟酒,讨些草鞋钱儿(见科,云)好也!你还在这里吃酒哩!如今包待制爷要来拿你两个,有的话都在我肚里。
(小衙内云)哥,你怎生方便,救我一救,我打酒请你。
(张千云)你两个真傻厮,岂不晓得求灶头不如求灶尾?
(小衙内云)哥说的是。
(张千云)你家的事,我满耳朵儿都打听着。
你则放心,我与你周旋便了。
包待制是些的包待制,我是立的包待制,都在我身上。
(正走云)你好个立的包待制张千也!(唱)【牧羊关】这厮马头前无多说,今日在驿亭中夸大言,信人生不可无权。
哎!则你个祗侯王乔诈仙也那得仙。
(张千奠酒科,云)我若不救你两个呵,这酒就是我的命。
(做见正末怕科,云)兀的不唬杀我也!(正末云唱)唬的来面色如金纸,手脚似风颠。
老鼠终无胆,猕猴怎坐禅?
(张千云)您两个傻厮,到陈州来粜米,本是钦定的五两官价,怎么改做十两?
那张忄敝古道了几句,怎么就将他打死了?
又要买酒请张千吃,又擅吊了牵驴子的老儿。
如今包待制私行,从东门进城也,你还不去迎接哩。
(小衙内云)怎了?
怎了?
既是包待制进了城,咱两个便迎接去来。
(同杨金吾、斗子下)(张千做解正末科)(旦儿云)他两个都走了也,我也家去。
兀那老儿,你将我那驴儿来。
(张千骂旦儿科,云)贼弟子,你死也,还要老爷替你牵驴儿哩。
(正末云)口退!休言语。
姐姐,我扶上你驴儿去。
(正末做扶旦儿上驴科)(旦儿云)老儿,生受你。
你若忙便罢,你若得那闲时,到我家来看紫金锤咱。
(下)(正末云)这害民贼好大胆也呵。
(唱)【黄钟煞尾】不忧君怨和民怨,只爱花钱共酒钱。
今日个家破人亡立时见,我将你这害民的贼鹰鹯。
一个个拿到前,势剑上性命捐。
莫怪咱个矜怜,你只问王家的那泼贱,也不该着我笼驴儿步行了偌地远。
(同张千下)第四折(净扮州官同外郎上)(州官诗云)我做个州官不歹,断事处摇摇摆摆。
只好吃两件东西,酒煮的团鱼螃蟹。
小官姓寥名花,叨任陈州知州之职。
今日包待制大人升厅坐衙,外郎,你与我将各项文卷打点停当,等佥押者。
(外郎云)你与我这文卷,教我打点停当,我又不识字,我那里晓的!(州官云)好打这厮,你不识字,可怎么做外郎那?
(外郎云)你不知道,我是雇将来的,顶缸外郎。
(州官云)唗!快把公案打扫的干净,大人敢待来也。
(张千排衙上,云)喏!在衙人马平安。
(正末上,云)老夫包拯。
因为陈州一郡滥官污吏,损害黎民。
奉圣人的命,着老夫考察官吏,安抚黎民,非轻易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叩金銮亲奉帝王差,到陈州与民除害。
威名连地震,杀气和霜来。
手执升势剑令牌,哎!你个刘衙内且休怪。
(云)张千,将那刘得中一行人都与我拿将过来。
(张千云)理会的。
(做拿刘衙内、杨金吾并二斗子跪见科,云)当面。
(正末云)您知罪么?
(小衙内云)俺不知罪。
(正末云)兀那厮,钦定的米价是多少银子粜一石来?
(小衙内云)父亲说道钦定的价是十两一石。
(正末云)钦定的价元是五两一石,你私自改做十两,又使八升小斗,加三大秤,你怎做的不知罪那?
(唱)【驻马听】你只要钱财,全不顾百姓每贫穷,一味的刻。
今遭杻械,也是你五行福谢做了半生灾。
只见他向前呵,如上吓魂台,往后呵,似入东洋海。
投至的分尸在市街,我着你一灵儿先飞在青霄外。
(云)张千,南关去拿将那王粉莲,就连着紫金锤一齐解来。
(张千云)理会的。
(做拿王粉莲跪科,云)王粉莲当面。
(正末云)兀那王粉莲,你认的我么?
(王粉莲云)我不认的你。
(正末唱)【雁儿落】难道你王粉头直恁呆,偏不知包待制多谋策。
你道是接仓官有大钱,怎么的见府尹无娇态?
(云)兀那王粉莲,这金锤是谁与你来?
(王粉莲云)是杨金吾与我来。
(正末云)张千,选大棒子将王粉莲去裩,决打三十者。
(打科)(正末云)打了抢出去。
(抢出科)(王粉莲下)(正末云)张千,将杨金吾采上前来。
(做采杨全吾上科)(正末云)这金锤上有御书图号,你怎生与了王粉莲?
(杨金吾云)大人可怜见,我不曾与他,我则当的几个烧饼儿吃哩。
(正末云)张千,先拿出杨金吾去在市曹中枭首报来。
(张千云)理会的。
(正末唱)【得胜令】呀,你只待钱眼水狠差排,今日个刀口上送尸骸。
你犯了萧何律,难宽纵;便自有蒯通谋,怎救解。
你死也休捱,则俺那势剑如风快;你死也应该,谁着你金锤当酒来。
(张千拿杨金吾杀科)(正末云)张千,拿过那小忄敝古来。
(张千云)小忄敝古当面。
(做拿小忄敝古跪科)(正末云)兀那厮,你父亲被那个打死了?
(小忄敝古云)是这小衙内把紫金锤打死我父亲来。
(正末云)张千,拿过刘得中来,就着小忄敝古也将那金锤将这厮打死者。
(张千云)理会的。
(正末唱)【沽美酒】小衙内做事歹,小忄敝古且宁奈,也是他自结下冤仇怎得开。
非咱忒煞,须偿还你这亲爷债。
【太平令】从来个人命事关连天大,怎容他杀生灵似虎如豺。
紫金锤依然还在,也将来敲他脑袋。
登时间肉拆血洒,受这般罪责,呀,才平定陈州一带。
(小忄敝古做打衙内科)(正末云)张千,打死了么?
(张千云)打死了也。
(正末云)张千,与我拿下小忄敝古者。
(张千云)理会的。
(张千做拿小忄敝古科)(外扮刘衙内赍赦书慌上,诗云)心忙来路远,事急出家门。
小官刘衙内是也。
我圣人根前说过,告了一纸赦书,则赦活的不赦死的,星夜到陈州救我两个孩儿。
左右,留人者,有赦书在此,则赦活的,不赦死的。
(正末云)张千,死了的是谁?
(张千云)死了的是杨金吾、小衙内。
(正末云)活的是谁?
(张千云)是小忄敝古。
(刘衙内云)呸!恰好赦别人也。
(正末云)张千,放了小忄敝古者。
(唱)【殿前欢】猛听的叫赦书来,不由我不临风回首笑咍咍。
想他父子每倚势挟权大,到今日也运蹇时衰。
他指望着赦来时有处裁,怎知道赦未来,先杀坏,这一番颠倒把别人贷。
也非是他人谋不善,总见的个天理明白。
(云)张千,将刘衙内拿下者,听老夫下断。
(词云)为陈州亢旱不收,穷百姓四散飘流。
刘衙内原非令器,杨金吾更是油头。
奉敕旨陈州粜米,改官价擅自征收。
紫金锤屈打良善,声冤处地惨天愁。
范学士岂容奸蠹,奏君王不赦亡囚。
今日个从公勘问,遣小忄敝手报亲仇。
方才见无私王法,留传与万古千秋。
题目范天章政府差官正名包待制陈州粜米
楔子(末扮张天觉同正旦翠鸾领兴儿上,诗云)一片心悬家国恨,两条眉锁庙廊谋。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老夫姓张,名商英,字天觉。
叨中甲第以来,累蒙擢用。
谢圣恩可怜,官拜谏议大夫之职。
为因高俅、杨戬、童贯、蔡京苦害黎庶,老夫秉姓忠直,累谏不从,圣人着老夫江州歇马。
我夫人不幸早年亡过,止留下一个女孩儿,小字翠鸾,长年一十八岁,未曾许聘他人。
老夫自离了朝门,一路辛苦,到此淮河渡也。
限次紧急。
兴儿,与我唤将排岸司来者。
(兴儿云)理会的。
(净扮排岸司上,诗云)腿上无毛嘴有髭,星驰电走不违时。
沿河两岸长巡哨,以此加为排岸司。
小官排岸司的便是。
驿亭中大人呼唤,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老叔报复去,道有排岸司来了也。
(兴儿报科)(张天觉云)着他过来。
(兴儿云)着过去。
(做见科)(净云)大人唤排岸司有何分付?
(张天觉云)排岸司,老夫奉圣人的命,将着家小前往江州歇马。
限次紧急,你不预备下船只,可不误了我的期限?
好打!则今日我就要开船也。
(净云)大人,这淮河神灵,比别处神灵不同。
祭礼要三牲,金银钱纸烧了神符,若欢喜方可开船;若不欢喜,狂风乱起,浪滚波翻,那一个敢开。
请问大人,不知可曾祭过神道不曾?
(正旦云)这等,爹爹,与他些钱钞,早些安排祭礼去。
(张天觉云)孩儿,你不知,老夫是国家正臣,他是国家正神,何必要甚么祭礼?
岂不闻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诗云)宋国非强楚,清淮异汨罗。
全凭忠信在,一任起风波。
排岸司,快与我开了船者。
(净云)船便开,倘若有些不测,只不要抱怨我。
(做开船科)(兴儿云)呀!风浪起了,怎么好?
怎么好?
水淹了船也。
救人!救人!(张天觉下)(净救正旦科,云)我救了这小姐也,再救那大人去。
(下)(正旦云)翠鸾好险也,爹爹好苦也。
这淮河里翻了船,多亏排岸司救了我的性命。
尚不知我的爹爹生死若何?
排岸司打捞去了,单留妾身在此,可怎了也?
(外扮孛老上,见正旦科,云)兀那女子,你是何方人氏?
姓甚名谁?
你说与我听咱。
(正旦云)妾身乃张天觉的女孩儿,小字翠鸾,长年一十八岁。
因爹爹往江州歇马,来到这淮河渡。
不听排岸司言语,不曾祭祀,开到中流,果然风浪陡作,翻了船。
若不是排岸司救了我呵,那得这性命来。
(孛老云)看这女子,也不是受贫的人。
他乃官宦之家,我陪你在此等一等。
若是你那做官的尚在,我送你去还他便了。
(正旦云)怎么等了许久,那排岸司还不见来?
我身上一来禁不过这湿衣服,二来天色渐晚,爹爹又不知下落。
天阿!兀的不害杀我也。
(老云)姐姐,我是这淮河边打渔的,叫做崔文远,家里离此不远。
姐姐,你若肯与我做个义女儿,且在我家中住下。
等日后寻见你那做官的,我着你子父每再得团圆。
你意下如何?
(正旦云)那壁老的若不弃嫌呵,我情愿与你做个女儿。
(孛老云)既是这等,你就跟我家中去来。
(正旦云)这此时不知我那爹爹在那里也呵?
(唱)【仙吕】【端正好】我恰才沉没这急流中,挣的到河滩上。
只看我这湿渌渌上下衣裳。
若不是渔翁肯把咱恩养,(带云)天那!(唱)这泼性命休承望。
(同下)第一折(张天觉领兴儿上,诗云)船过淮河渡,心忙去路催。
岂知风浪起,搅下一天悲。
老夫张天觉是也。
不听排岸司之言,到于中流,翻了船只。
我那翠鸾女孩儿,不知去向。
我欲待亲自去寻来,限次又紧,着老夫左右两难,如何是好?
如今沿途留下告示,如有收留小女翠鸾者,赏他花银十两。
待到了江州,再遣人慢慢跟寻,又作道理。
我那翠鸾孩儿,则被你痛杀我也。
(下)(孛老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
老汉崔文远的便是。
自从探俺兄弟回来,见一个女孩儿,乃是张天觉大人的小姐。
他父亲往江州歇马去,来到这淮河渡,不信排岸司之言,不曾祭献神道,便开了船。
到这半途中,刮起大风,涌起波浪,将这船掀翻了,今他父亲不知所在,这个女孩儿也是有缘,我认他做了个义女。
他自到我家来,倒也亲热。
一家无二,每日前后照顾,再不嫌贫弃贱。
也是老汉阴功所积。
今日不出去打渔,在家中闲坐。
看有甚么人来?
(冲末扮崔甸士上,诗云)黄卷青灯一腐儒。
九经三史腹中居。
他年金榜题名后,方信男儿要读书。
小生姓崔,名通,字甸士,祖居河南人氏,幼习儒业,颇看诗书。
受十年苦苦孜孜,博一任欢欢喜喜。
小生如今上朝取应去,到此淮河渡。
这里有个崔文远,他是俺爹爹的亲兄,顺便须探望他去。
这就是伯父门首,待我叫一声:门里有人么?
(孛老云)是谁唤门?
我开了这门。
(问科,云)是那个?
(崔甸士云)小侄是崔甸士。
因上朝取应去,特来拜辞伯父。
(孛老云)孩儿,请家里来。
你父亲安康么?
(崔甸士云)托赖伯父,安康哩。
(孛老云)你休便要去,且在我家里住几日。
(崔甸士云)多谢伯父。
(孛老云)你曾娶妻来么?
(崔甸士云)上告伯父,古人有云:先功名而后妻室。
小侄还不曾娶妻哩?
(孛老云)我想这崔甸士是个有文才的,久已后必然为官。
我有心将翠鸾孩儿聘与他为妻,未知他意下如何?
待我唤他出来,和我侄儿厮见,我自有个主意,翠鸾孩儿,你出来。
(正旦上,云)妾身翠鸾的便是。
自从与父亲相别,并无音信。
多亏了这崔老的认我做义女儿,他将我似亲女一般看待。
我在这里怕不打紧,知我那爹爹在于何处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举目生愁,父亲别后难根究。
这一片悠悠,可也还留得残生否?
【昆江龙】若不是渔翁搭救,险些儿趁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如今偷挨岁月,爹爹呵,知他在何处沉浮?
则我这一寸心怀千古恨,两条眉锁十分忧。
多谢的那老父恩临厚,不将我似世人看待,直做个亲女收留。
(做见科,云)父亲呼唤翠鸾,有何分付?
(孛老云)孩儿,我有个侄儿,唤做崔甸士。
他为进取功名去,路打我门首经过,来拜别我。
你如今过去,与他相见咱。
(正旦云)理会的。
(孛老云)侄儿不知,我近新认了个义女儿,叫做翠鸾,特特唤他出来,与你相见一面,你也好前后出入行走。
(崔甸士云)伯父,请过妹子来,小生与他相见咱。
(孛老云)翠鸾孩儿,你过来把体面与哥哥相见者。
(正旦做见科,云)哥哥万福。
(崔甸士云)一个好女子也。
(正旦唱)【油葫芦】则见他抄定攀蟾折桂手。
(崔甸士云)妹子,恕生面少拜识。
(正旦唱)待趋前还褪后,我则索慌忙施礼半含羞。
(崔甸士云)妹子,小生有缘得此一见。
(正旦唱)则见他身儿俊俏庞儿秀。
(崔甸士云)妹子,小生此后又不知何时重会哩。
(正旦唱)则见他性儿温润情儿厚。
且休夸潘安貌欠十分,子建才非八斗。
单只是白凉衫稳缀着鸳鸯扣,上下无半点儿不风流。
(崔甸士云)妹子,小生一来探望伯父,二来便辞别应举去也。
(正旦唱)【天下乐】则愿的早夺词场第一筹,文优福亦优,宴琼林是你男儿得志秋。
标题的名姓又香,打扮的体态又作,准备着插宫花饮御酒。
(孛老云)老夫偌大年纪,别无一人,止有这个女孩儿,未曾招嫁。
我想侄儿聪明俊俏,有心待将这女孩儿与我侄儿为妻,我试问他咱,甸士,你曾娶妻来么?
(崔甸士云)小生并未娶妻,伯父只管问我怎的?
(孛老云)老夫偌大年纪,止有这个女孩儿。
我见你堂堂人物,聪慧风流,久已后必然为官。
我要招你为婿,久后送老汉入土,也有些光彩。
甸士,便好道:淑女可配君子。
你心下如何?
(崔甸士云)谨依尊命,多谢了伯父。
(正旦云)父亲救得我性命勾了,又要替我成就这亲事怎的?
(唱)【醉中天】才救出淮河口,又送上楚峰头。
(做背哭科,云)俺那父亲呵,(唱)生死茫茫未可水,怎便待通媒媾……(孛老云)我儿,你怎么不答应我一句儿?
姻缘姻缘,事非偶然。
我也须不误了你。
(正旦唱)虽然道姻缘不偶,我可一言难就,有多少雨泣云愁。
(孛老云)我儿,这个是喜事,怎么倒哭起来?
快不要这等。
我看的那侄儿满腹文章,一定是做官的。
故此将你许配了他。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你见那家女孩儿养老在家里的?
你只依着我,就今日两边行一个礼,承认了罢。
(正旦唱)【金盏儿】元来他敬儒流,意绸缪。
可甚么是非只为多开口,倒道我女大不中留。
他分明亲许出,着我怎抬头?
虽然俺心下有,我须是脸儿羞。
(孛老扯旦、末行礼科,云)则今日好日辰,成合了这门亲事。
侄儿,你与我便上朝求官应举去,得一官半职,回来改换家门.则是休忘了我的思念。
(正旦云)多谢父亲。
则怕崔秀才此一去,久后负了人也。
(崔甸士云)小生若负了你呵,天不盖,地不载,日月不照临。
(正旦云)秀才也,你去则去,频频的稍个书信回来。
(崔甸士云)小生知道,你放心者。
(正旦唱)【赚煞】则他这胸臆卷江淮,宝剑辉星斗。
是俺那父亲匹配下鸾交凤友。
想着你千里关山独自个走,则今宵有梦难投。
你若到至公楼,占了鳌头,则怕你金榜无名誓不休。
莫便要心不应口,早做了背亲忘旧。
(带云)崔秀才也,(唱)休着我倚柴门,凝望断不归舟。
(下)(崔甸士云)则今日辞别了伯父,便索长行也。
(做拜别科)(孛老云)侄儿,则愿你早早成名,带挈我翠鸾孩儿做个夫人县君也。
(诗云)成就良姻顷刻间,明春专望锦衣还。
(崔甸士诗云)嫦娥自是贪年少,何怕蟾宫不许攀。
(同下)第二折(净扮试官领张千上,诗云)皆言桃李属春官,偏我门墙另一般。
何必文章出人上,单要金银满秤盘。
小官姓赵,名钱,有一班好事的就与我起个表德,唤做孙李。
今年轮着我家掌管主司考卷,我清耿耿不受民钱,干剥剥只要生钞。
目下有一举子,姓崔名通字甸士。
撺过卷子,拟他第一。
只是我还未曾覆试。
左右,与我唤将崔秀才来者。
(崔甸士上,云)小生崔通。
撺过卷子,今场贡主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张千报科云)报大人得知,崔秀才到了也。
(试宫云)着他过来。
(张千云)着过去。
(做见科)(崔甸士云)大人呼唤小生,不知为何?
(试官云)你虽然撺过卷子,未曾覆试你。
你识字么?
(崔甸士云)我做秀才,怎么不识字?
大人,那个鱼儿不会识水。
(试官云)那个秀才,祭丁处不会抢馒头吃。
我如今写个字你识:东头下笔西头落。
是小甚么字?
(崔甸士云)是个一字。
(试官云)好不枉了中头名状元,识这等难字。
我再问你:会联诗么?
(崔甸士云)联得。
(试官云)河里一只船,岸上八个拽。
你联将来。
(崔甸士云)若还断了弹,八个都吃跌。
(试官云)好好。
待我再试一道:一个大青碗,盛的饭又满。
(崔甸士云)相公吃一顿,清晨饱到晚。
(试官云)好秀才,好秀才。
看了他这等文章,还做我的师父哩。
张千。
你问这秀才有婚无婚?
(张千云)相公问你,有婚无婚。
(崔甸士云)有婚是怎生?
无婚是怎生?
(张千云)相公他问:有婚是怎生?
无婚是怎生?
(试官云)若有婚,着他秦川做知县去。
若无婚,我家中有一百八岁小姐与他为妻。
(张千云)敢是一十八岁。
(试官云)是一十八岁。
(张千云)秀才,俺相公说:你若有婚,着你秦川做知县去。
若无婚,有一小姐招你为婿。
(崔甸士云)住者,等我寻思波。
(背云)我伯父家那个女子,又不是亲养的,知他那里讨来的?
我要他做甚么?
能可瞒昧神祗,不可坐失机会。
(回云)小生实未娶妻。
(试官云)既然无妻,我招你做女婿。
张千,着梅香在那灶窝里拖出小姐来。
(张千云)理会的。
(搽旦上,诗云)今朝喜鹊噪,定是姻缘到。
随他走个乞儿来,我也只是呵呵笑。
妾身是今场贡官的女孩儿。
父亲呼唤,须索见去。
(做见科,云)父亲,唤你孩儿为着何事?
(试官云)唤你来别无他事,我与你招一个女婿。
(搽旦云)招了几个?
(试官云)只招了一个。
你看一看,好女婿么?
(崔甸士云)好媳妇。
(试官云)好丈人么?
(崔甸士云)好丈人。
(试官觑张千科,云)好丈母么?
(张千云)不敢。
(试官云)崔甸士,我今日除你秦川县令,和我女儿一同赴任去。
我有一个小曲儿,唤做〔醉太平〕我唱来与你送行者。
(唱)【醉太平】只为你人材是整齐,将经史温习。
联诗猜字尽都知,因此上将女孩儿配你。
这幞头呵除下来与你戴只。
(做除幞头科)这罗襕呵脱下来与你穿只。
(做脱罗襕科)弄的米身儿卜精赤条条的。
(云)张千,跟着我来。
(唱)我去那堂子里把个澡洗。
(下)(崔甸士云)小姐,我与你则今日收拾了行程,便索赴任走一遭去。
(诗云)拜辞他桃李门墙,趱行程水远山长。
(搽旦诗云)不须办幞头袍笏,便好去幺喝撺箱。
(同下)(正旦上,云)妾身翠鸾的便是。
自从崔老的的认我做义女儿,他有个侄儿是崔甸士,就将我与他侄儿为妻。
他侄儿上朝取应去了,可早三年光景,说他得了秦川县令,他也不来取我。
如今奉崔老的言语,着我收拾盘缠,直至秦川寻崔甸士走一遭去。
他也少不的要看侄儿,就随后来看我。
(叹科)嗨!我想这秀才们好是负心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不甫能蟾宫折桂枝,金阙蒙宣赐。
则道是洞房花烛夜,金榜可兀的挂名时。
我为你撇吊了家私,远远的寻途次,恨不能五六里安个堠子。
我看了些洒红尘秋雨的这丝丝,更和这透罗衣金风飋飋。
【梁州】我则见舞旋旋飘空的这败叶,恰便似红溜溜血染胭脂。
冷飕飕西风了却黄花事。
看了些林梢掩映,山势参差。
走的我口干舌苦,眼晕头疵。
我可也把不住抹泪揉眵,行不上软弱腰肢。
我、我、我,款款的兜定这鞋儿,是、是、是,慢慢的按下这笠儿,呀、呀、呀,我可便轻轻的拽起这裙儿。
我想起亏心的那厮,你为官消不得人伏侍。
你忙杀呵,写不得那半张纸?
我也须有个日头儿见你时,好着我仔细寻思。
(云)可早来到秦川县了也。
我问人咱。
(做向古门问科,云)敢问哥哥,那里是崔甸士的私宅?
(内云)则前面那个八字墙门便是。
(正旦云)哥哥,我寄着这包袱儿在这里,我认了亲眷呵便采取也。
(内云)放在这里不妨事,你自去。
(正旦云)门上有人么?
你报复去,道有夫人在于门首。
(祗从云)兀那娘子,你敢差走了。
俺相公自有夫人哩。
(正旦云)你道甚么?
(祗从云)俺相公自有夫人哩。
(正旦唱)【牧羊关】兀的是闲言浯,甚意思?
他怎肯道节外生枝。
我和他离别了三年,我怎肯半星儿失志?
我则道他不肯弃糟糠妇,他原来别寻了个女娇姿。
只待要打灭了这穷妻子,呀、呀、呀,你畅好是负心的崔甸土。
(云)哥哥,你只与我通报一声。
(祗从报科,云)告的相公知道,门首有夫人到了也。
(搽旦云)兀那厮,你说甚么哩?
(祗从云)有相公的夫人在于门首。
(搽旦云)他是夫人,我是使女?
(崔甸士云)这厮敢听左了。
夫人你休出去,只在这里伺侯,待我看他去来。
(正旦做见认科,云)崔甸士,你好负心也。
怎生你得了官,不着人来取我?
(搽旦云)好也啰,你道你无媳妇,可怎生又有这-个来?
我则骂你精驴禽兽,兀的不气杀我也。
(做呕气科)(崔甸士云)夫人息怒,这个是我家买到的奴婢。
为他偷了我家的银壶台盏,他走了,我一向寻他不着,他今日自来投到,岂不是飞蛾扑火,自讨死吃的?
左右,拿将下去,洗剥了与我打着者。
(祗从做拿,旦不伏科)(正旦唱)【隔尾】我则待妇随夫唱和你调琴瑟。
谁知你再娶停婚先有个泼贱儿。
(搽旦怒云)你这天杀的,他倒骂我哩。
(崔甸士云)左右,还不扯下去打呀?
(正旦唱)倒将我横拖竖拽离阶址。
(带云)崔甸士,(唱)你须记的,那时亲设下誓词。
(崔甸士云)胡说,我有甚么誓词。
(正旦唱)你说道:不亏心,不亏心,把天地来指。
(崔甸士云)左右,你道他真个是夫人那?
不与我拿翻,不与我洗剥,不与我着实打。
你须看我老爷的手段,着你一个个充军。
(连做拍案,祗从拿倒打科)(正旦唱)【哭皇天】则我这脊梁上如刀刺,打得来青间紫。
飕飕的雨点下,烘烘的疼半时。
怎当他无情无情的棍子,打得来连皮彻骨,夹脑通心,肉飞筋断,血溅魂消,直着我一疼来,一疼来一个死。
我只问你个亏心甸上,怎揣与我这无名的罪儿?
(崔甸士云)你要乞个罪名么?
这个有。
左右,将他脸上刺着逃奴二字,解往沙门岛去者。
(祗从云)理会的。
(正旦唱)【乌夜啼】你这短命贼怎将我来胡雕刺?
迭配去别处官司,世不曾见这等跷蹊事。
哭的我气噎声丝,诉不出一肚嗟咨。
想天公难道不悲慈?
只愿得你嫡亲伯父登时至,两下里质对个如何是?
看你那能牙利齿,说我甚过犯公私?
(崔甸士云)左右,便差个能行快走的解子,将这逃奴解到沙门岛。
一路上则要死的,不要活的,便与我解将去。
(正旦云)崔甸士,你好狠也。
(唱)【黄钟煞】休、休、休,劝君莫把机谋使,现、现、现,东岳新添-个速报司。
你、你、你,负心人,信有之,咱、咱、咱,薄命妾,自不是。
快、快、快,就今日,逐离此。
行、行、行,可怜见,只独自。
细、细、细心儿里,暗忖思,苦、苦、苦业身躯怎动止?
管、管、管少不的在路上停尸。
(做悲科唱)哎哟,天那?
但不知那塌儿里把我来磨勒死?
(同解子下)(搽旦云)相公,莫非是你的前妻,敢不中么?
不如留他在家,做个使用丫头,也省的人谈论。
(崔甸士云)夫人不要多心。
我那里有前妻来?
(搽旦云)他适才说,等你嫡亲伯父来,要和你面对。
这怎么说?
(崔甸士云)是我有个亲伯父,叫做崔文远。
这原是我伯父家丫头,卖与我的。
你看他模样倒也看的过。
只是手脚不好要做贼。
我前日到处寻不着他,今日自来寻我,怎么饶的他过?
如今这一去,遇秋天阴雨,棒疮发呵,他也无那活的人也。
咱和你后堂中饮酒去来。
(诗云)幸今朝捉住逃奴,迭配去必死中途。
(搽旦诗云)他若果然是前时妻小,倒不如你也去一搭里当夫。
(同下)第三折(张天觉领兴儿、祗从上,诗云)一去江州三见春,断肠回首泪沾巾。
凄凉唯有云端月,曾照当时离散人。
老夫张天觉。
自与我孩儿翠鸾在淮河渡翻船之后,可早又三年光景也。
谢圣恩可怜,道老夫廉能清正,节操坚刚,常怀报国之心,并无于家之念,加老夫天下提刑廉访使,敕赐势剑金牌。
先斩后闻。
这圣意无非着老夫体察滥官污吏,审理不明词讼。
老夫虽然衰迈,岂敢惮劳?
但因想我翠鸾孩儿,忧愁的须鬓斑白,两眼昏花,全然不比往日了。
我几年间着人随处寻问,并没消耗。
时遇秋天,怎当那凄风冷雨,过雁吟虫,眼前景物,无一件不是牵愁触闷的。
兴儿,兀的不天阴下雨了也。
行动些。
(诗云)一自做朝臣,区区受苦辛。
乡园千里梦,鞍马十年尘。
亲儿生失散,祖业尽飘沦。
正值秋天暮,偏令客思殷。
你看那洒洒潇潇雨,更和这续续断断云。
黄花金兽眼。
红叶火龙鳞。
山势嵯峨起,江声浩荡司。
家僮倦前路,一样欲销魂。
兴儿,前面到那里也?
(兴儿云)老爷,前至临江驿不远了。
(张天觉云)若到临江驿,老夫权且驻下者。
正是:长江风送客,孤馆雨留人。
(同下)(正旦带枷锁同解子上,云)好大雨也。
(诗云)我本是香闺少女,可怜见无人做主。
遭迭配背井离乡。
正逢着淋漓骤雨。
哥哥,你只管里将我来棍棒临身,不住的拷打,难道你的肚肠能这般硬?
更也没那半点儿慈悲的?
(做悲科)天阿,天阿,我委实的衔冤负屈也呵。
(唱)【黄钟】【醉花阴】忽听的摧林怪风鼓,更那堪瓮瀽盆倾骤雨。
耽疼痛捱程途。
风雨相催。
雨点儿何时住?
眼见的折挫杀女娇姝。
我在这空野荒郊。
可着谁做主?
(解子云)快行动些,这雨越下的大了也。
(正旦唱)【喜迁莺】淋的我走投无路,知他这沙门岛是何处酆都?
长吁气成云雾。
行行里着车辙把腿陷住,可又早闪了胯骨。
怎当这头直上急簌簌雨打,脚底下滑擦擦泥淤。
(正旦做跌倒科)(解子云)你怎么跌倒了来?
(正旦云)哥哥,这里滑。
(解子云)千人万人走都不跌,偏你走便跌倒了?
我如今走过去,滑呵,万事罢论。
若不滑呵,我将你两条腿打做四条腿。
(解子走跌倒科,云)快扶我起来。
兀那女子,你往那边儿走,这里有些滑。
(正旦唱)【出队子】好着我急难移步。
淋的来无是处。
我吃饭时晒干了旧衣服,上路时又淋湿我这布里肚,吃交时掉下了一个枣木梳。
(解子云)你又怎的?
(正旦云)掉了我枣木梳儿也。
(解子云)掉了罢,到前面别买个梳子与你。
(正旦云)哥哥,你寻一寻?
到前面你也要梳头哩。
(解子云)你也是个害杀人的。
(做脚踏科,云)这个想是了。
我就这水里把泥洗去了。
如今有了梳子,你快行动些。
(正旦唱)【幺篇】我心中忧虑,有三桩事我命卒。
(解子云)可是那三桩事?
你说我听。
(正旦唱)这云呵,他可便遮天映日闭了郊墟,这风呵,恰便似走石吹沙拔了树木,这雨可,他似箭竿悬麻妆助我十分苦。
(解子云)你走便走,不走我打你也。
(正旦云)哥哥。
(唱)【山坡羊】则愿你停嗔息怒,百凡照觑,怎便精唇泼口骂到有三十句。
这路崎岖,水萦纡,急的我战钦钦不敢望前去,况是棒疮发怎支吾?
刚挪得半步。
(带云)哥哥,你便打杀我呵,(唱)你可也没甚福。
(解子云)你休要多嘴多舌。
如今秋雨淋漓,一日难走一日。
快与我行动些。
(正旦唱)【刮地风】则见他努眼撑睛大叫呼,不邓邓气夯胸脯。
我湿淋淋只待要巴前路,哎,行不动我这打损的身躯。
(解子喝科,云)还不走哩。
(正旦唱)我捱一步又一步何曾停住,这壁厢那壁厢有似江湖。
则儿那恶风波,他将我紧当处。
问行人踪迹消疏,似这等白茫茫野水连天暮,(带云)哥哥也。
(唱)你着我女孩儿怎过去?
(解子云)你又怎的?
(正旦云)哥哥,这般水深泥泞,我怎生走的过去?
望哥哥可怜见,扶我一扶过去。
(解子云)则被你定害杀我也。
我扶将你过去。
我问你,你怎生是他家梅香?
你将他家金银偷的那里去了?
他如今着我害你的性命哩。
你可实对我说。
(正旦云)我那里是他家梅香,偷了金银走来?
(唱)【四门子】告哥哥一一言分诉,那官人是我的丈大。
我可也说的是实又不是虚。
寻着他指望成眷属,他别娶了妻道我是奴。
我委实的衔冤负屈。
(解子云)这等说起来,是俺那做官的不是?
如今我也饶不得你。
快行动些。
(正旦唱)【古水仙子】他、他、他,忒很毒,敢、敢、敢,昧己瞒心将我图,你、你、你,恶狠狠公隶监束,我、我、我,软揣揣罪人的苦楚。
痛、痛、痛,嫩皮肤上棍棒数,冷、冷、冷,铁锁在项上拴住,可、可、可,干支剌送的人活地狱,屈、屈、屈,这烦恼待向谁行诉?
(带云)哥哥,(唱)来、来、来,你是我的护身符。
(解子云)天色晚了也。
快行动些,寻一个宵宿的去处。
(正旦唱)【随尾】天与人心紧相助,只我这啼痕向脸儿边厢聚。
(带云)天那天那,(唱)眼见的泪点儿更多,如他那秋夜雨。
(同下)第四折(净扮驿丞上,诗云)往来迎送不曾停,廪给行粮出驿丞。
管待钦差犹自可,倒是亲随伴当没人情。
小可是临江驿的驿丞。
昨日打将前路关子来,道廉访使大人在此经过,不免打扫馆驿干净。
大人敢待来也。
(孛老上,云)老汉崔文远的便是,自从着我女儿翠鸾寻我那侄儿崔甸士去了,音信皆无。
我亲到秦川县,看我那女儿去。
天色晚了也,又下着这般大雨。
我且在这馆驿里寄宿一夜,明日早行。
(驿丞见科,云)兀那老头儿,你做甚么?
(孛老云)雨大的紧,前路又没去处。
这馆驿中不问那里,胡乱借我宿一夜,明日绝早便去。
(驿丞云)老头儿你不知道,如今接待廉访大人,休要大惊小怪的。
你去那厨房檐下歇宿去。
(孛老云)多谢了。
(下)(张天觉引兴儿、祗从上,云)老夫张天觉,来到这临江驿也。
兴儿,你莫不身上着雨来么?
(兴儿云)老爷,这般大雨,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也。
(张天觉云)既然是这等,我且在馆驿里避雨咱。
(驿丞接科,云)小的是临江驿驿丞,在此迎接。
请大人公馆中安歇。
(张天觉云)兴儿,我一路上鞍马劳顿,我权且歇息,休要着人大惊小怪的。
若惊觉老夫睡呵,我只打你。
便与我分付去。
(兴儿云)理会的。
兀那驿丞,我分付你:大人歇息,不许着人大惊小怪。
若打醒了睡,要打我哩,分付你去。
(驿丞云)这个我知道。
(解子同正旦上)(正旦云)解子哥哥,这一天雨都下在俺两个身上也。
(解子云)这大雨若淋杀你可,我也倒省些气力。
这沙门岛好少路儿哩。
(正旦云)哥哥,这风雨越大了也。
(唱)【正宫】【端正好】雨如倾,敢则是风如扇。
半空里风雨相缠,雨般儿不顾行人怨,偏打着我头和面。
【滚绣球】当日个近水边,到岸前,怎当那风高浪卷,则俺这两般儿景物凄然。
风刮的似箭穿,雨下的似瓮瀽,看了这风雨呵,委实的不善,也是我命儿里惹罪招愆。
我只见雨淋淋写出潇湘景,更和这云淡淡妆成水墨天。
只落的两泪涟涟。
(解子云)你休烦恼,我和你到临江驿寄宿去来。
(做叫门科,云)馆驿子开门来。
(驿丞云)又是那一个?
我开开这门。
这弟子孩儿好大胆也。
廉访使大人在这里歇息,你只在门外。
你若大惊小怪的,我就打折你那腿。
我关上这门。
(解子云)可不是悔气,原来有廉访使大人在这里,俺休要大惊小怪的。
我脱了这衣服,我自家扭扭干。
(做脱衣科,云)呀,袖儿里还有个烧饼,待我吃了罢。
(正旦云)哥哥,你吃甚么哩?
(解子云)我吃烧饼哩。
(正旦云)哥哥,你与我些儿吃波?
(解子云)我但是吃东西,你便讨吃。
也罢,我与你些儿吃。
(正旦云)哥哥,你多与我些儿吃波?
(解子云)一个烧饼,我与你些儿吃。
你嫌少,没的我都与你吃了罢?
(正旦唱)【伴读书】我这里告解子且消遣,我肚里饥难分辩。
只他这风风雨雨强将程途来践,走的我筋舒力尽浑身战,一身疼痛十分倦,我、我、我,立盹行眠。
【笑和尚】我、我、我,捱一夜似一年,我、我、我,埋怨天。
我、我、我,敢前生罚尽了凄凉愿?
我、我、我,哭干了泪眼,我、我、我,叫破了喉咽。
来、来、来,哥哥我怎把这烧饼来咽?
(做哭科,云)哎呀,天也!我便在这里,不知我那爹爹在那里也?
(张天觉云)翠鸾孩儿,兀的不痛杀我也。
我恰才合眼,见我那孩儿在我面前一般,正说当年之事。
不知是甚么人惊觉着我这梦来?
皆因我日暮年高,梦断魂劳。
精神惨惨,客馆寥寥,又值深秋天道。
景物萧条。
江城夜永,刁斗声焦。
感人凄切,数种煎熬。
寒蛩唧唧,塞雁叨叨。
金风淅淅,疏雨潇潇。
多被那无情风雨,着老夫不能合眼。
我正是闷似湘江水,涓涓不断流。
又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
我恰才分付兴儿,休要大惊小怪的。
这厮不小心,惊觉老夫睡。
该打这厮也。
(兴儿云)我分付他那驿丞了。
他不小心,我打这厮去。
(做打驿丞科,云)兀那厮,我分付来,休要大惊小怪的。
惊觉老爷睡。
倒要打我,我只打你。
(驿丞云)大叔休打,我自睡去,都是这门外的解子来。
我开开这门,我打这厮去。
(做打解子科,云)兀那解子,我着你休大惊小怪的,你怎生啼啼哭哭?
惊觉廉访大人?
恰才那伴当,他便打我,我只打你。
(解子云)都是这死囚。
(词云)你大古里是那孟姜女千里寒衣,是那赵贞女罗裙包土,便哭杀帝女娥皇也,谁许你洒泪去滴成斑竹?
(正旦词云)告哥哥不须气,扑我冤枉事谁行诉与?
从今后忍气吞声,再不敢嚎濛痛哭。
爹爹也,兀的不想杀我也。
(张天觉云)翠鸾孩儿,只被你痛杀我也。
恰才与我那孩儿数说当年淮河渡相别之事,不知是甚么人惊觉我这梦来?
(词云)一者是心中不足,二者是神思恍惚。
恰合眼父子相逢,正数说当年间阻,忽然的好梦惊回。
是何处凄凉如许?
响玎珰铁马鸣金,只疑是冷飕飕寒砧捣杵,错猜做空阶下蛩絮西窗,遥想道长天外雁归南浦。
我沉吟罢仔细听来,原来是唤醒人狂风骤雨。
我对此景无个情亲,怎不教痛心酸转添凄梦。
孩儿也,你如今在世为人,还是他身归地府?
也不知富贵荣华,也不知遭驱被掳。
白头爷孤馆里思量,天那,我那青春女在何方受苦?
我分付兴儿来,你休要大惊小怪的,可怎生又惊觉老夫?
(做打兴儿科)(兴儿云)老爷休打我,都是那驿丞可恶。
(出见驿丞科,云)兀那驿丞,我着你休大惊小怪的,你怎生又惊觉老爷的睡来?
(词云)我将你千叮万嘱,你偏放人长号短哭。
如今老爷要打的我在这壁厢叫道:阿呀!我也打的你在那壁厢叫道:老叔。
(驿丞云)都是这门外边的解子,我开开这门打那厮,兀那解子,我再三的分付你休要大惊小怪的,你又惊觉廉访大人的睡来。
你这弟子孩儿。
(词云)虽然是被风雨淋淋渌渌,也不合故意的喃喃笃笃。
他伴当若打了我一鞭,我也就挎断你娘的脊骨。
(解子词云)只听的高声大语,开门看如狼似虎。
想必你不经出外,早难道惯曾为旅。
你也去访个因由,要打我好生冤屈,不争那带长枷横铁锁,愁心泪眼的臭婆娘,惊醒了他这驰驿马挂金牌先斩后闻的老宰辅。
比及俺忍着饥担着冷,讨憎嫌受打拷,只管里棍棒临身,倒不如汤着风,冒着雨,离门楼。
赶店道,别寻个人家宵宿。
(正旦词云)隔门儿苦告哥哥,听妾身独言肺腑。
但肯发慈悲肚肠,就是我生身父母。
且休提一路上万苦千辛,只脚底水泡儿不知其数。
悬麻般骤雨淋漓,急箭似狂风乱鼓。
定道是馆驿里好借安存。
谁想你恶哏哏将咱赶出,便要去另觅个野店村庄,黑洞洞知他何方甚所。
若不是逢豺虎送我残生,必然的埋葬在江鱼之腹。
顷刻间便撞起响珰珰山寺晓钟,且容咱权避这淅零零潇湘夜雨。
(张天觉云)天色明了也。
兴儿,你去门首看是甚么人,闹这一夜。
与我拿将过来。
(做拿解子、正旦见,旦认科,云)兀的不是我爹爹?
(张天觉云)兀的不是翠鸾孩儿?
这三年你在那里来?
你为甚么披枷带锁的?
(正旦做哭科,云)爹爹不知。
自从孩儿离了爹爹,有个崔老的救了我,他认我做义女。
他有个侄儿是崔通。
就着他与你孩儿做了女婿。
他进取功名去,做了秦川县令。
因他不来取我,有崔老的言语,着我寻他去。
不想他别娶了妻房,说我是逃奴,将我迭配沙门岛去,一路上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幸得今日遇着爹爹。
爹爹也,怎生与你孩儿做主咱?
(张天觉云)快开了枷锁者。
那厮这等无礼。
左右那里?
速去秦川县与我拿将崔通来。
(正旦云)爹爹,他在秦川为理,若差人拿他,也出不的孩儿这口气。
须是我领着祗从人,亲自拿他走一遭去。
正是常将冷眼看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同祗从下)(崔甸士上,云)小官崔通是也。
前日那一个女人,本等是我伯父与我配下的妻子,被我生各支拷做逃奴,解他沙门岛去。
已曾分付解子,着他一路上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怎么去了好几日,也还不见来回话?
我那夫人只管将这桩事和我炒闹不了。
(做惊科,云)怎么我这眼连跳又跳的?
想是夫人又来合气了。
(正旦领祗从上,云)可早来到秦川县也。
左右,打开门进去。
(做见科,云)兀的不是崔通?
左右,与我拿住者。
(崔甸士云)奇怪,你每是那里来的?
(祗从云)廉访使大人勾你哩。
(正旦云)崔通,今日我也有见你的时节么?
左右,与我剥去了冠带,好生锁着。
(崔甸士云)小娘子,可怜见。
可不道夫乃妇之天也。
(正旦唱)【快活三】我揪将来似死狗牵,兀的不夫乃妇之天?
任凭你心能机变口能言,(带云)去来,(唱)到俺老相公行说方便。
(崔甸士云)我早知道是廉访使大人的小姐,认他做夫人可不好也。
(正旦云)左右,还有一个泼妇,也与我去拿出来。
(祗从拿搽旦上科)(搽旦云)我也是官宦人家小姐,怎把我做烧火的一般这等扯扯拽拽?
你岂不晓得妇人有事,罪坐夫男?
这都是崔通做出来的,于我甚事?
(正旦怒云)左右,与我一并锁了。
(搽旦云)且不要啰。
啤,俺父亲做官,专好唱《醉太平》的小曲儿,我也学的会唱。
小姐,待我唱与你听。
(唱)【醉太平】我道你是聪明的卓氏,我道你是俊俏西施,怎肯便手零脚碎窃金赀?
这都是崔通来妄指。
(正旦云)左右,与我快锁了者。
(搽旦云)阿哟,我戴凤冠霞帔的夫人是好锁的?
待我来。
(除凤冠科,唱)解下了这金花八宝凤冠儿,(脱霞帔科唱)解下这云霞五彩帔肩儿,都送与张家小姐妆台次,我甘心倒做了梅香听使。
(正旦云)左右,都锁押了,带他见俺爹爹去来。
(下)(张天觉上,云)自从孩儿亲拿崔通去了,怎生许久还不见到?
(正旦押崔甸士、搽旦上科,云)爹爹,我拿将那两个贼丑生来了也。
(张天觉云)那厮敢这等无礼。
待老夫写表申朝,问他一个交结贡官,停妻再娶,纵容泼妇,枉法成招。
大大的罪名。
一面竟将他两个押赴通衢,杀坏了者。
(孛老慌上,云)不知甚么人大惊小怪的?
我试看咱。
(做认科,云)兀的不是翠鸾孩儿?
你在那里来?
(正旦云)呀!父亲,我认崔通去,他别娶了一个,倒说我是逃奴,将我迭配沙门岛去,肯分的遇着我爹爹,如今要将他杀坏了也。
(孛老劝科,云)小姐,怎生看老汉的面上,饶了他这性命。
小姐意下如何?
(正旦唱)【鲍老儿】他是我今世仇家宿世里冤,恨不的生把头来献(崔甸士云)伯父,你与我劝一劝波。
我如今情愿休了那媳妇,和小姐重做夫妻也。
(孛老云)小姐,你只饶了他者。
(正旦唱)我和他有甚恩情相顾恋?
待不沙又怕背了这恩人面。
只落的嗔嗔忿忿,伤心切齿,怒气冲天。
(正旦引孛老见张科,云)爹爹,这个便是救我命的崔文远。
看恩人面上,连崔通也饶了他罢?
(张天觉云)那崔通怎好饶的?
(孛老云)老相公,你小姐元是我崔文远明婚正配,许与侄儿崔通的。
如今情愿休了那媳妇,与小姐重做夫妻。
可不好也?
(张天觉云)孩儿你意下如何?
(正旦云)这是孩儿终身之事。
也曾想来,若杀了崔通,难道好教孩儿又招一个?
只是把他那妇人脸上,也刺泼妇两字,打做梅香,伏侍我便了。
(张天觉云)这也说的有理。
左右,将那厮拿过来。
看崔文远面上,饶免死罪。
将恩人请至老夫家中,养赡到老。
小姐还与崔通为妻。
那妇人也看他父亲赵礼部面上,饶了刺字,只打做梅香,伏侍小姐。
(搽旦哭,云)一般的父亲,一般的做官,偏他这等威势,俺父亲一些儿救我不得。
我老实说,梅香便做梅香,也须是个通房。
要独占老公,这个不许你的。
(张天觉云)左右,将冠带来还了崔通,待他与小姐成亲之后,仍到秦川做官去者。
(正旦崔甸士俱冠带,搽旦扮梅香伏侍拜见科)(张天觉云)我儿昔日在淮河渡分散之时,谁想有今日也。
(正旦唱)【货郎儿】想着淮河渡翻船的这灾变,也是俺那时乖运蹇,定道是-家大小丧黄泉。
排岸司救了咱性命,崔老的与我配了姻缘,今日可,谁承望父子和夫妻两事儿全。
(崔甸士云)天下喜事,无过父子完聚,夫妇团圆。
容小官杀羊造酒,做个庆贺的筵席,与岳父大人把一杯者。
(做奉酒科)(正旦唱)【醉太平】不争你亏心的解元,又打着我薄命的婵娟。
险些儿做乐昌镜破不重圆,干受了这场罪谴。
爹爹呵,另巍巍稳掌着森罗殿,崔通呵,喜孜孜还归去秦川县,我翠鸾呵,生刺刺硬踹入武陵源。
也都是苍天可怜。
【尾煞】从今后鸣琴鼓瑟开欢宴,再休题冒雨汤风苦万千。
抵多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把背飞鸟纽回成交颈鸳,隔墙花攀将做并蒂莲。
你若肯不负文君头白篇,我情愿举案齐眉共百年。
也非俺只记欢娱不记冤,到底是女孩儿的心肠十分样软。
(张天觉云)当初失却渡淮船,父子飘流限各天。
消息经年终杳杳,肝肠无日不悬悬。
已知衰老应难会,犹喜神明暗自怜。
渔父偶收为义女,崔生乍见结良缘。
从来好事多磨折,偏遇奸谋惹罪愆。
苦誓一心同蜀郡,远寻千里到秦川。
剑沉龙浦还重合,镜剖鸾台复再圆。
秉烛今宵更相照,相逢或恐梦魂前。
题目淮河渡波浪石尤风正名临江驿潇湘秋夜雨
第一折则为这哥哥替弟当军去,带累的小叔为嫂打官司。
若不是王脩然审囚大断案,怎发付救孝子贤母不认尸。
题目送亲嫂小叔枉招罪正名救孝子贤母不识尸。
楔子(冲末扮阿难上,诗云)明性不把幽花拈,见心何须贝叶传。
日出冰消原是水,回光月落不离天。
贫僧乃阿难尊者是也。
我佛在于灵山会上,聚众罗汉讲经说法。
有上方贫狼星,乃是第十三尊罗汉,不听我佛讲经说法,起一念思凡之心。
本要罚往酆都受罪,我佛发大慈悲,罚往下方汴梁刘氏门中,投股托化为人,乃刘均佐是也。
恐防此人迷却正道,今差弥勒尊佛化做布袋和尚,点化此人,再差伏虎禅师化为刘九儿,先引此人回心,后去岳林寺修行,可着定慧长老传说与他大乘佛法。
若此人弃却酒色财气,人我是非,功成行满,贫僧自有个主意。
则为他一念差罚去尘埃,贪富贵不舍资财。
发慈悲如来点化,功行满同赴莲台。
(下)(正末扮刘均佐领旦儿、俫儿、杂当上,正末去)自家汴梁人氏,姓刘名圭,字均佐。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妻乃王氏。
某今年四十岁,所生一儿一女,小厮儿唤做佛留,女孩儿唤做僧奴。
我是汴梁城中第一个财主,虽然有几文钱,我平日之间,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
若使一贯钱呵,便是挑我身上肉一般。
则为我这般悭吝苦克上,所以积下这家私。
如今时遇冬天,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
有那般财主每红炉暖阁,赏雪饮酒,恁般受用快乐。
我刘均佐怎肯这般受用!却是为何?
则怕破败了这家私也。
(旦儿云)员外,常言道:风雪是酒家天。
虽然是这等,堪可饮几杯也。
(正末云)大嫂,我待不依你来,可又不好;待依你来呵,又要费用。
罢、罢、罢,咱将就的饮几杯。
(旦儿云)员外,饮几杯可不好那。
(正末云)小的们,打些酒来,我与奶奶吃一杯。
你来,我和你说,你休打多了,则打两蛊儿来够了。
(杂当云)理会的。
(递酒科)(旦儿云)员外,你先饮一杯。
(正末饮酒科,云)再将酒来。
大嫂,你也饮一杯。
(旦儿饮酒科,云)再将酒秋。
(杂当云)无了酒也。
(旦儿云)则斟了两蛊儿,便无了酒,再打酒来。
(正末云)酒够了也。
老的每说来,酒要少饮,事要多知。
俺且在这解典库里闲坐,看有甚么人来?
(外扮刘均佑上,诗云)腹里晓尽世间事,命里不如天下人。
小生洛阳人氏,乃刘均佑也。
读几句书,因游学到此,囊箧消乏。
时遇冬月天道,下着大雪,我身上无衣,肚里无食。
兀的不是一个大户人家,我问他寻些茶饭吃。
早来到这门首,无计所奈,唱个莲花落咱: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
兀的不天转地转我倒也。
(做倒科)(正末云)大嫂,俺虽然在这里饮酒,俺门首冻倒一个人。
孩儿每,那里与我扶将那君子进来,讨些火炭来,烫些热酒与他吃。
刘均佐也要寻思波!大嫂,我平日不是个慈悲人,每常家休道是冻倒一个,便是冻倒十个,我也不管他。
这个人好关我心也,我试问他咱。
兀那君子,你这一会儿比头里可是如何?
(刘均佑云)这一会觉过来了些儿也。
(正末云)君子,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甚么冻倒在俺门首?
你试说一遍咱。
(刘均佑云)长者,小生洛阳人氏,姓刘名均佑。
也读几句书,因游学到此,囊箧消乏,身上无衣,肚中饥馁,见长者在此饮酒,无计所奈,唱个莲花落,不想冻倒在员外门首。
若不是员外救了小生,那得有这性命来。
(正末背云)刘均佐,你寻思波!我问他那里人氏,他道是洛阳人氏,姓刘名均佑。
可不道一般树上无两般花,五百年前是一家。
既是关着我这心呵,兀那刘均佑,我有心待认义你做个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均佑云)员外休斗小生耍。
(正末云)我不斗你耍。
(刘均佑云)既是这般呵,休道是兄弟,在家中随驴把马,愿随鞭镫。
(正末云)兄弟,我便是你亲哥哥一般,这个便是你亲嫂嫂哩,你拜,你拜。
(刘均佑拜科,云)嫂嫂请坐,受你兄弟两拜咱。
(旦儿云)小叔叔免礼。
(正末云)两个孩儿过来,拜你叔叔者。
(俫儿拜科)(刘均佑云)不敢,不敢,免礼。
(旦儿云)员外,你与小叔叔共话,我回后堂执料茶饭去也。
(下)(正末云)兄弟,我今日认义了你,我有件事与你说。
(刘均佑云)哥哥有甚事,对你兄弟说咱。
(正末云)你恰才在雪堆儿里冻倒了,你若不是我呵,那里得你那性命来。
我又认义你做兄弟,你心里便道这个员外必是个仗义疏财的人。
你若是这等呵,你差了也。
你哥哥为这家私,早起晚眠,吃辛受苦,积成这个家私,非同容易。
听您哥哥说一遍咱。
(刘均佑云)哥哥说一遍,与您兄弟听咱。
(正末唱)【仙吕】【赏花时】往常我敬富从来不敬贫,只共钱亲人不亲。
恰才那风凛凛这雪纷纷,你在长街上便冻损,(云)兄弟,我是个财主,议义你这等穷汉做兄弟,你自寻思波!(唱)我可也忒富贵你可忒身贫。
(刘均佑云)你兄弟身上褴褛,则怕人家笑话哥哥么。
(正末唱)【幺篇】你贫呵生受凄凉活受窘,我富呵广有金珠胜有银。
(云)兄弟,家私里外勤苦,要你早晚用心。
(刘均佑云)您兄弟理会的。
(正末唱)你在这解典库且安身,(云)兄弟也,不争我今日认义你做兄弟,我是好心。
若俺那一般的财主每便道:你看那刘均佐,平日之间,一文不使,半文不用,这等悭吝苦克,平白的认了个闲人。
(唱)一任教旁人将我来笑哂。
罢、罢、罢,我权破了戒,今日个养闲人。
(同下)第一折(刘均佑领杂当上,云)小生刘均佑。
自从哥哥认义我做兄弟,可早半年光景也。
原来我这哥哥平日是个悭吝苦克的人,他一文不使,半文不用,放钱举债都是我。
今日是哥哥生日,他平昔间不肯受用,我如今卧翻羊,安排酒果,只说道是亲戚朋友、街坊邻舍送来的,他才肯食用。
他若知道是我安排的,就心疼杀他。
小的每,酒果都安排了也不曾?
(杂当云)都停当了。
(刘均佑云)既然都停当了,请哥哥、嫂嫂出来。
哥哥、嫂嫂有请。
(正末同旦儿、俫儿上,云)自家刘均佐。
自从认义了兄弟,可早半年光景也。
我这兄弟十分的干家做活,早起晚眠,放钱举债,如此般殷勤,我心中甚是欢喜。
大嫂,今日是我生辰之日。
大嫂你知道的,我每年家不做生日,你休对兄弟说。
他知道呵,必然安排酒食,可不破费了我这家私?
(旦儿云)今日你兄弟请,不知有甚事?
你见兄弟去来。
(正未见科,云)兄弟请俺两口儿有甚事?
(刘均佑云)哥哥请坐。
今日是哥哥生辰之日,您兄弟安排下些酒食,拜哥哥两拜,尽您兄弟的心。
(正末云)嗨,大嫂,如何?
我说兄弟知道了,安排酒食,可不费了我这家私?
兀的不痛杀我也!(刘均佑云)哥哥,你不知道,这东西都是亲戚朋友、街坊邻舍送来的,不是咱将钱买的。
我恰才管待他们,都回去了。
如今摆将来,都是见成桌面,请哥哥、嫂嫂吃几杯。
(正末云)哦,原来如此,你可早说波!既然是这等呵,咱饮几杯。
(旦儿云)员外,你直是这等悭吝,吃用的多少也。
(刘均佑云)将酒来,我与哥哥递一杯。
则愿的哥哥福寿绵绵,松柏齐肩者。
(正末云)有劳兄弟。
(唱)【仙吕】【点绛唇】感谢知交,五更绝早都来到。
他道我福寿年高,着我似松柏齐肩老。
【混江龙】觥筹交错,我则见东风帘幕舞飘飘。
则听的喧天鼓乐,更和那聒耳笙箫。
(刘均佑云)哥哥满饮一杯。
(正末云)兄弟,好酒也。
(唱)俺只见玉盏光浮春酒熟,金炉烟袅寿香烧。
(云)说与那放生的,(唱)着他静悄悄,休要闹吵吵。
(刘均佑云)小的每,说与那放生的,着他远着些,不要在此喧闹。
(正末云)兄弟,你哥哥为甚积攒成这个家私来,(唱)则为我平日间省钱俭用,到如今才得这富贵奢豪。
(外扮布袋和尚领婴儿、姹女上,云)佛、佛、佛,南无阿弥陀佛。
(做笑科,偈云)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到大自在。
世俗的人,跟贫僧出家去来,我着你人人成佛,个个作祖。
贫僧是这凤翔府岳林寺住持长老,行脚至此。
此处有一个刘均佐,是个巨富的财主。
争奈此人贫饕贿赂,悭吝苦克,一文不使,半文不用。
贫僧特来点化此人。
这是他家门首,兀那刘均佐看财奴!(做笑科)(刘均佑云)哥哥,门首是甚么人大惊小怪的,我试看咱。
(见布袋科,云)好个胖和尚也!(布袋笑科,云)冻不死的叫化头,你那看财奴有么?
(刘均佑背云)我冻倒在哥哥门首,他怎生便知道?
(布袋云)你那看财奴在家么?
(刘均佑云)我对俺哥哥说去。
(见正末笑云)哥哥,笑杀我也。
(正末云)兄弟,你为何这般笑?
(刘均佑云)哥哥,你说我笑,你出门去,见了你也笑。
(正末云)我试看去。
(见科)(布袋云)刘均佐看财奴!(正末笑科,云)哎呀,好个胖和尚,笑杀我也!(布袋云)你笑谁哩?
(正末云)我笑你哩。
(布袋念偈云)刘均佐,你笑我无,我笑你有,无常到来,大家空手。
(正末云)兄弟,笑杀我也。
这和尚吃甚么来,这般胖那!(唱)【油葫芦】猛可里抬头把他观觑了,将我来险笑倒。
(布袋云)婴儿、姹女,休离了左右也。
(正末唱)引着些小男小女将他厮搬调。
(云)他这般胖呵,我猜着他也,(唱)莫不是香积厨做的斋食好?
(布袋云)你斋我一斋。
(正末唱)更和那善人家斋得禅僧饱。
他腰围有篓来粗,肚皮有三尺高。
便有那骆驼、白象、青狮豹,(布袋云)要那骆驼、白象、青狮豹做甚么?
(正末唱)敢可也被你压折腰。
(布袋云)他嗓嗑贫僧哩!(正末唱)【天下乐】这和尚肉重千斤不算膘,(云)他吃甚么来?
(唱)我这里量度,将他比并着,(布袋云)将我比并着甚么?
(正末唱)恰便似快活三恰将头剃了。
(云)兀那和尚,你这般胖,似两个古人。
(布袋云)我似那两个古人?
(正末唱)你肥如那安禄山,更胖如那汉董卓,(云)你这般胖,立在我这解典库门首,知的啰,是个胖和尚,不知的啰,(唱)则道是个夯神儿来进宝。
(布袋云)刘均佐,你愚眉肉眼,不识好人,则我是释迦牟尼佛。
(正末云)谁是释迦牟尼佛?
(布袋云)我是释迦牟尼佛。
(正末云)你是释迦牟尼佛?
比佛少多哩!(唱)【那吒令】你偌来胖个肉身躯呵,你怎喂的饱那饿鸟;你偌来粗的腿木呈呵,你怎穿的过那芦草;你偌来个大光脑呵,你怎垒的住那雀巢!(布袋云)贫僧忧你这尘世的人,不听俺如来教。
(正末唱)你道为俺这尘世的人,不听你这如来教,都空吃饭不长脂膘。
(布袋云)刘均佐,贫僧非是凡僧,我是个禅和尚,两头见日,行三百里田地哩。
(正末唱)【鹊踏枝】你不敢向佛殿绕周遭,你不敢礼三拜朝。
(云)你这等肥胖呵,(唱)你稳情取滚出山门,踹上青霄。
(布袋云)刘均佐,你斋贫僧一斋,(正末唱)这里面要饱呵得多少是了,(云)和尚,你这般胖呵,有一桩好处。
(布袋云)有那一桩好处?
(正末唱)你端的便不疲乏世不害心嘈。
(布袋云)刘均佐,贫僧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则我便是活佛也呵。
(正末唱)【寄生草】呀,你道是神通广大,可惜你这肚量小。
(云)兀那和尚,你听者,(唱)不想这病维摩入定参禅早,谁想你是个瘦阿难结果收因好,不想你个沈东阳削发为僧了。
(云)兀那和尚,我忧你一半儿,愁你一半儿。
(布袋云)你忧我甚么,愁我甚么?
(正末唱)我愁呵愁你去南海南挟不动柳枝瓶,我忧呵忧你去西天西坐损了那莲花萼。
(布袋云)刘均佐,你若斋我一斋呵,我传与你大乘佛法。
(正末云)如何是大乘佛法?
(布袋云)将纸墨笔砚来,我传与你大乘佛法。
(正末云)我无纸。
(刘均佑云)哥哥有纸,我取一张来。
(正末云)兄弟也,一张纸又是一个钱买,则吃你破坏我这家私。
(布袋云)既无纸呵,将笔砚来,就手里传与你大乘佛法。
(刘均佑磨墨科)(正末唱)【醉中天】我见他墨磨损乌龙角,(布袋做蘸笔科)他那里笔蘸着一管紫霜毫。
(布袋云)将你手来,我传与你大乘佛法。
(正末云)我与你手。
(布袋做写科,云)刘均佐,则这个便是大乘佛法。
(正末做看科,云)我倒好笑!(唱)我只见刃字分明是一个心字挑,(布袋云)这忍字是你随身宝。
(正末唱)他道这忍字是我随身宝。
(云)写下这个忍字,又要我费哩。
(布袋云)可费你些甚么?
(正末唱)又费我半盆水一锭皂角,巧言不如直道,我谢你个达摩俫把衣钵亲交。
(布袋云)刘均佐,你斋贫僧一斋。
(刘均佑云)哥哥放着许多的家私,咱斋他一斋,怕做甚么?
(正末云)兄弟,你看他那肚皮,两石米的饭也吃不饱。
(刘均佑云)我这里无有素斋。
(布袋云)贫僧不问荤素,便酒肉贫僧也吃。
(正末云)那个出家人吃酒肉来?
(刘均佑云)有酒肉拿来与他吃。
(正末云)将一盏酒来与他吃。
(刘均佑斟酒科)(正末云)兄弟,浅着些,忒满了也!(布袋云)将来我吃。
(奠酒科)南无阿弥陀佛。
(正末云)嗨!可惜了,百米不成一滴,可怎生浇奠了也!(布袋云)刘均佐,再化一蛊儿吃。
(正末云)无了酒也。
(刘均佑云)哥哥,再与他一蛊吃。
(正末云)则吃你这等。
(刘均佑斟酒科)(正末云)兀的吃、吃、吃!(布袋云)贫僧不吃,与我那徒弟吃。
(正末回头科,云)在那里?
(布袋云)兀的不是。
(正)(正末云)呀,可那里有人?
和尚,那壁无人,可怎生连他也不见了?
(刘均佑云)哥哥,那和尚那里去了?
(正末云)好是奇怪了呵!(唱)【河西后庭花】他赚的咱回转头,又不曾挪动脚。
我恰才斟玉斝相邀命,呀、呀、呀,他可早化金光不见了。
(云)好奇怪也。
(唱)我这里自猜着,多管是南方在道,他故将人来厮警觉。
(云)兄弟,我正要吃酒,走将个胖和尚来,搅了俺一席好酒也。
(刘均佑云)哥哥,疯僧狂道,信他做甚么。
咱家里饮酒去来。
(正末云)那胖和尚去了也,要这忍字做甚么?
将些水来洗去了。
(刘均佑云)小的每将水来,与哥哥洗手。
(正末洗科,云)可怎生洗不下来?
将肥皂来。
(刘均佑云)有。
(正末擦洗科,云)可怎生越洗越真了?
将手巾来呀。
兄弟也,可怎生揩了一手巾忍字也?
(刘均佑云)真个蹊跷!(正末云)好是奇怪也。
(唱)【金盏儿】这墨又不曾把鳔胶来调,这字又不曾使绣针来挑,可我怎生洗不下、擦不起、揩不掉?
这和尚故将人来撇皂,直写的来恁般牢。
我若是前街上猛撞见,若是后巷里厮逢着,我着两条汉拿到官,直着一顿棒拷折他腰。
(刘均佑云)哥哥,信他做甚么。
(正末云)兄弟,是好奇怪也。
咱且到解典库中闲坐一坐咱。
(净扮刘九儿上,云)众朋友每你则在这里,我问刘均佐那弟子孩儿讨一贯钱便来也。
刘均佐看财奴,少老子一贯钱,怎么不还我?
(刘均佑云)是甚么人这般大惊小怪的?
我去看咱。
(见科)(刘九儿云)刘均佑叫化头,你家看财奴少老子一贯钱,怎生不还我?
(刘均佑云)这个穷弟子孩儿,要钱则要钱,题名道姓怎的?
哥哥听了又生气也,我对俺哥哥说去。
(见正末云)哥哥,门首有那叫化头刘九儿,说哥哥少他一贯钱。
(正末云)兄弟,你过来,我看去。
(见刘九儿科,云)刘九儿,为甚么在我这门首大惊小怪的?
(刘九儿云)刘均佐看财奴,还老子一贯钱来。
(正末云)你看我那造物波,恰才那胖和尚搅了我一场,又走将一个穷弟子孩儿来。
兀那刘九儿,你和人说,我是万贯财主,倒少你这穷弟子孩儿一贯钱?
(刘九儿云)你有钱,你学老子这等快活受用。
你敢出你那解典库来么?
(正末云)你敢进我家里来么?
(刘九儿云)我便来,你敢把我怎的?
(正末打科,云)我不敢打你那?
(刘九儿做倒科)(正末云)这个穷弟子孩儿,我倒少你的钱,你倒在地下赖我,兀的不气杀我也。
(刘均佑云)哥哥,休和他一般见识。
你请坐。
兀那厮,你起来。
你要钱怎生毁骂人?
(做惊科,云)哥哥,你打的他口里无了气也。
(正末云)你看这厮,我推他一推便死了,我不信。
(刘均佑云)哥哥,你看去。
(正末云)过来,我看去。
这厮轻事重报。
(叫科,云)刘九儿,讨钱便讨钱,你又骂我,则少一贯钱,你好好的讨。
起来,起来。
(摸刘九儿口科,云)兄弟,真个死了也。
(唱)【河西后庭花】我恰才胸膛上扑地着,他去那砖街上丕的倒。
不争你这穷性命登时死,哎!将我这富魂灵险吓掉了。
只见他鼻喽喽的冷涎潮,他可早血流出七窍,冷冰冰的僵了手脚。
(云)兄弟也,为一贯钱打死了这个人,我索偿他性命。
兄弟,可怜见救您哥哥咱。
(刘均佑云)哥哥放心,人命事您兄弟替哥哥当。
哥哥,这死的人心上还热哩,不得死,等我看去。
(看科,云)哥哥,他胸前印下一个忍字也。
(正末云)兄弟,真个?
你过来,我看去。
(看科,云)兄弟,真印下个忍字也。
(唱)【忆王孙】这字他可便背书在手掌恁般牢,(云)兄弟,你看我手里的和他胸前的一般哩,(唱)可怎么翻印在他胸脯,可怎生便无一画儿错,两个字肯分的都一般大小?
(带云)到的官司三推六问呵,(唱)我索把罪名招,(刘均佑云)哥哥放心,我替您承当去。
(正末云)兄弟,你替不的我也。
(唱)你看,赤紧的我手里将咱自证倒。
(云)兄弟也,我将这家业田产、娇妻幼子都分付与你,你好生看管,我索逃命去也。
(布袋冲上,云)刘均佐,你打杀人,走到那里去?
(正末云)师父,救您徒弟咱。
(唱)【金盏儿】我从今后看钱眼辨个清浊,爱钱心识个低高。
我从今后弃了家财,礼拜你个真三宝。
(布袋云)我着你忍着,你怎生打杀人也呵?
(正末唱)自从这个忍字在手内写,今日个业果眼前招。
(布袋云)你肯跟我出家去么?
(正末唱)你徒弟再不将狠心去钱上用,凡火向我腹中烧。
学师父清风袖里藏,仿师父明月在杖头挑。
(布袋云)刘均佐,我着你忍着,你怎生不忍,打杀人?
刘均佐,(偈云)你得忍且忍,得耐且耐,不忍不耐,小事成大。
我救活了他,你跟我出家去么?
(正末云)师父若救活这个人,我便跟师父出家去。
(布袋云)要道定者,休要番悔。
(布袋叫刘九儿科)疾,刘九儿。
(刘九儿起见众科,云)一觉好睡也。
(布袋念佛云)南无阿弥陀佛。
(刘九儿云)刘均佐,还老子一贯钱来,(正末云)兄弟,快与他一贯钱。
(刘均佑与钱科,刘九儿云)可原来还老子一贯钱。
众兄弟每,我可讨了一贯钱,跟我吃酒去来。
(下)(正末云)兄弟,他去了也,与了他多少钱?
(刘均佑云)与了他一贯钱。
(正末云)嗨!兄弟也,既是活也,与他五百文也罢。
(布袋云)刘均佐,跟我出家去来。
(正末云)师父可怜见,我怎生便舍的这家业田产、娇妻幼子?
你徒弟则在后园中结一草庵,在家出家,三顿素斋,念南无阿弥陀佛,则便了也。
(布袋云)刘均佐,你舍不的出家,凡百事则要你忍着,只念南无阿弥陀佛。
(正末云)师父,你徒弟理会的。
兄弟也,我将这家缘家计,且分付与你,则好生看我这儿女也。
(刘均佑云)哥哥只管放心,都在我身上。
(正末唱)【赚煞】则这欠债的有百十家,上解有三十号,(带云)我为这钱呵,(唱)使的我身心碎了。
将我这花圃楼台并画阁,我今盖一座看经修炼的团标。
我也不怕有贼盗,提防着水火风涛。
(带云)刘均佐,你自寻思波。
(唱)我看着这转世浮财,则怕你守不到老。
(做看忍字科)(唱)我将这忍字来觑了,谢吾师指教。
(布袋云)只要你忍的。
(正末云)师父,我忍者,我忍者。
(唱)哦,原来俺这贪财人,心上有这杀人刀。
(下)(布袋云)谁想刘均佐见了小境头,如今在家出家。
等此人凡心去后,贫僧再来点化。
(偈云)学道如担担上山,不思路远往难还。
忽朝担子两头脱,一个闲人天地间。
(下)(刘均佑云)那师父了也。
俺哥哥在家出家,将家缘家计都交付与我,我须往这城里外索钱走一遭去。
(下)第二折(正末上,云)自家刘均佐。
自从领了师父法旨,在这后花园中结下一个草庵,每日三顿素食,则念南无阿弥陀佛,过日月好疾也呵!(唱)【南吕】【一枝花】恰才那花溪飞燕莺,可又早莲浦观鹅鸭。
不甫能菊天飞塞雁,可又早梅岭噪寒鸦。
我想这四季韶华,拈指春回头夏,我将这利名心都毕罢。
我如今硬顿开玉锁金枷,我可便牢拴定心猿意马。
【梁州第七】每日家扫地焚香念佛,索强如恁买柴籴米当家。
(带云)若不是俺师父呵,我刘均佐怎了也啊!(唱)谢诸尊菩萨摩诃萨,感吾师度脱,将俺这弟子来提拔。
我如今不遭王法,不受刑罚。
至如我指空说谎瞒咱,这一场了身脱命亏他。
我、我、我,谢俺那雪山中无荣无辱的禅师,是、是、是,传授与我那莲台上无岸无边的佛法,来、来、来,我做了个草庵中无忧无虑的僧家。
一回家火发,我可便按纳。
心头万事无牵挂,数珠在手中掐。
我这里静坐无言叹落花,独步烟霞。
(云)南无阿弥陀佛,我这里静坐咱。
(俫儿上,云)自家是刘均佐的孩儿。
俺父亲在后园中修行,俺叔叔与俺奶奶每日饮酒做伴,我告知俺父亲去。
开门来,开门来。
(正末云)是甚么人唤开门哩。
(唱)【骂玉郎】我将这稀剌剌斑竹帘儿下,俺这里人静悄不喧哗,那堪独扇门儿砑。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唱)我这里疑虑绝,观觑了,听沈罢。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唱)【感皇恩】呀,他道是年小浑家,这些时不曾把他门踏。
我将这异香焚,急半这衣服整,忙将这数珠拿。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唱)莫不是谁来添净水?
莫不是谁来献新茶?
我这里侵阶砌,傍户牖,近窗纱。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云)可是甚么人?
(唱)【采茶歌】日耀的眼睛花,莫不是佛菩萨?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开门见科,唱)呀,原来是痴顽娇养的这小冤家。
必定是他亲娘将孩儿无事打,我是他亲爷肠肚可怜他。
(云)孩儿也,你来这里做甚么来?
(俫儿云)你孩儿无事不来,自从父亲修行去了,俺母亲和俺叔叔每日饮酒做伴,我特来告与父亲知道。
(正末云)哦!你娘和叔叔在房中饮酒做伴是真个?
(俫儿云)是真个,不说谎。
(正末怒科,云)这个冻不死的穷弟子孩儿,好无礼也!想着你在雪堆儿里冻倒,我救活了你性命,我又认义做兄弟。
我见他家私里外,倒也着意,将这万贯家财都与他掌管着。
我恨不的手掌儿里擎着。
(见忍字科,云)嗨,孩儿,你且耍去。
(俫儿云)爹爹,你只回家去罢。
(正末唱)【牧羊关】你休着您爷心困,莫不是你眼花?
(俫儿云)我不眼花,我看见来。
(正末唱)他莫不是共街坊妇女每行踏?
(俫儿云)无别人,则有俺奶奶和叔叔饮酒。
(正末云)这言语是实么?
(俫儿云)是实。
(正末唱)你休说谎咱。
(俫儿云)不敢说谎。
(正末怒科,云)是实,我真个忍不的也。
(唱)也不索一条粗铁索,也不索两面死囚枷,也不索向清耿耿的官中告,(带云)忍不的了也!(唱)放心波我便与你碜可可的亲自杀。
(并下)(刘均佑同旦儿上,云)自家刘均佑的便是。
自从哥哥到后花园中修行去了,如今这家缘过活儿女,都是我的,倒大来索是受用快活也。
(旦儿云)叔叔,正是这等说。
我早安排下酒食茶饭,两口儿快活饮几杯,可不是好?
(刘均佑云)我正要饮几杯哩。
我关上这卧房门饮酒者。
(饮科)(正末上,云)我手中无刃器,厨房中取了这把刀在手。
来到这门首也,我试听咱。
(旦儿云)叔叔,这家私里外,早晚多亏你,满饮一杯。
(刘均佑云)嫂嫂之恩,我死生难忘也。
嫂嫂请。
(正末云)原来真个有这勾当,兀的不气杀我也!(唱)【哭皇天】见无吊窗心先怕,他若是不开门我脚去蹅。
不由我怒从心上起,刀向手中拿,(做看科,云)我试看咱。
(旦儿云)叔叔,你再饮一杯。
(正末唱)他两个端然在那坐榻。
(云)开门来!(刘均佑云)兀的不有人来了也。
(下)(布袋暗上)(旦儿开门科,云)员外,你来家了也么?
(正末唱)我把这房门来紧靠,把奸情事亲拿。
(旦儿云)你要拿奸情,这奸夫在那里?
街坊邻舍,刘均佐杀人哩!(正末唱)何须你唱叫,不索你便高声。
(拿旦儿叫科)(正末唱)呀,来、来、来,我和你个浪包娄,(推旦儿科)(唱)浪包娄两个说话咱,(见刀把上忍字科)(唱)呀,猛见这忍字画画儿更不差。
【乌夜啼】我则邮黑模糊的印在钢刀把,天那,则被你缠杀我也,忍字冤家!(旦儿云)好,出家人如此行凶!刘均佐杀人哩!(正末唱)你可休叫吖吖,一迷里胡扑塔,咱可便休论王法,且论家法。
(旦儿云)刘均佐,可不道你出家来,你看纪念佛,刬地杀人?
(正末唱)那里有皂直掇披上锦袈裟?
那里也金刀儿削了青丝发?
休厮缠,胡遮剌,我是你的丈夫,你须是我的浑家。
(云)我且不杀你,那奸夫在那里?
(旦儿云)你寻奸夫在那里!(下)(布袋在帐幔里打嚏科)(正末云)这厮原来在这里面躲着哩,更待干罢。
(唱)【红芍药】我只一手将系腰来采住向前掐,可便不着你躲闪藏滑。
(布袋云)刘均佐,你忍着。
(正末见布袋科)(唱)我这里猛抬头觑见了自惊呀,吓的我这两手便可剌答,恨不的心头上将刀刃扎。
(布袋云)刘均佐,心上安刃呵,是个甚字?
(正末想科,云)心上安刃呵,(唱)哦,他又寻着这忍字的根芽,把奸夫亲向壁衣拿,眼面前海角天涯。
(云)我恰来壁衣里拿奸夫,不想是师父,好蹊跷人也。
(唱)【菩萨梁州】两模两样鼻凹,一点一般画画。
磕头连忙拜他,则被你跷蹊我也,救苦救难菩萨。
些儿失事眼前差,先寻思撇掉了家私罢。
待将爷娘匹配的妻儿嫁。
便恩断义绝罢,虽然是忍心中自详察,(布袋云)刘均佐,休了妻,弃了子,跟我出家去。
(正末云)他着我休了妻,弃了子出家去,(唱)我且着些个谎话儿瞒他。
(布袋云)刘均佐,我着你忍着,你又不肯忍,提短刀要伤害人。
可不道你在家里出家,则今日跟我出家去来。
(正末云)刘均佐一心待跟师父出家去,争奈万贯家缘、娇妻幼子无人掌管。
但有个掌管的人,我便跟师父出家去。
(布袋云)刘均佐,你道无人掌管家私,但有掌管的人来,便跟我出家去,你道定者。
(刘均佑上云)自家刘均佑。
恰才索钱回来,见哥哥走一遭去。
(见科)哥哥,您兄弟索钱回来了也?
(正末云)兄弟,便迟些儿来也罢。
(布袋云)刘均佐,兀的不掌管家私的人来了也?
便跟我出家去。
(正末云)兄弟,索钱如何?
(刘均佑云)都讨了来也。
(正末云)好兄弟,不枉了干家做活。
兄弟,我试问你咱。
(布袋云)刘均佐,忍着念佛。
(正末云)是、是、是,南无阿弥陀佛。
(唱)【牧羊关】这分两儿轻和重?
(刘均佑云)也有十两五钱不等。
(正末唱)金银是真共假?
(刘均佑云)俱是赤金白银。
(正末唱)他可是肯心肯意的还咱?
(刘均佑云)都肯还。
若不肯还呵,连他家锅也拿将来。
(正末云)正是恩不放债,南无阿弥陀佛。
兄弟,将一个来我看。
(刘均佑递银科,云)哥哥,雪白的银子你看。
(正末接银子,印忍字,惊科)(唱)我这里恰才便汤着,却又早印下,又不曾有印板,也须要墨糊刷。
(布袋云)这忍字须当忍着。
(正末唱)师父道忍呵须当忍,(刘均佑云)这个银子又好。
(正末唱)抬去波,我可是敢拿也不敢拿。
(布袋云)刘均佐,管家私的人来了也,你跟我出家去。
刘均佐,你听者。
(偈云)休恋足色金和银,休想夫妻百夜恩。
假若是金银堆北斗,无常到来与别人。
不如弃了家活计,跟着贫僧去修行。
你本是贪财好贿刘均佐,我着你做无是无非窗下僧。
(正末云)罢、罢、罢,自从认义了兄弟,我心中甚是欢喜。
我为一贯钱,打杀一个人;平白的拿奸情也没有,争些儿不杀了一个人。
我如今将这家缘家计、娇妻幼子都交付与兄弟,我跟师父出家去也。
兄弟,好生看管我这一双儿女,我跟师父出家去。
罢!罢!罢。
(唱)【黄钟尾】我说的是十年尘梦三生话,我啜的是两腋清风七盏茶。
非自谈非自夸,我是这在城中第一家。
我虽有钱呵(唱)一厘也不肯罚,一毫也不肯拔。
我道吃了穷汉的酒,闲汉的茶。
笑看钱奴忒养家,叹看钱奴忒没法。
谢吾师度脱咱,我将家缘尽赍发,将妻儿配与他,谢兄弟肯留纳。
我半那拨万论千这回罢,深山中将一个养家心来按捺,僧房中将一个修行心来自发。
(布袋云)你念佛。
(正末云)依着师父,每日则念南无阿弥陀佛。
(唱)到大来无是无非快活杀。
(下)(布袋云)谁想到刘均佐又见了一个境头,将家计都撇下,跟我往岳林寺出家去,那其间贫僧再传与他大乘佛法便了。
(下)第三折(外扮首座上,诗云)出言解长神天福,见性能传祖佛灯。
自从一挂袈裟后,万结人缘不断僧。
贫僧乃汴梁岳林寺首座定慧和尚是也。
想我佛门中,自一气才分,三界始立。
缘有四生之品类,遂成万种之轮回。
浪死虚生,如蚁旋磨,犹鸟投笼,累劫不能明其真性。
女人变男,男又变女,人死为羊,羊死为人,还同脱裤着衣,一任改关换面。
若是聪明男女,当求出离于罗网,人身难得,佛法难逢,中土难生,及早修行,免堕恶道。
想我佛西来,传二十八祖,初祖达摩禅师,二祖慧可大师,三祖僧灿大师,四祖道信大师,五祖弘忍大师,六祖慧能大师。
佛门中传三十六祖五宗五教正法。
是那五宗:是临济宗、云门宗、曹溪宗、法眼宗、沩山宗;五教者,乃南山教、慈恩教、天台教、玄授教、秘密教。
此乃五宗五教之正法也。
(偈云)我想学道犹如守禁城,昼防六贼夜惺惺。
中军主将能传令,岁岁年年享太平。
今奉我佛法旨,此处有一人姓刘名圭字均佐。
此人平昔之间,好贿贪财,只恋荣华富贵,不肯修行。
今被我佛点化,着此人看经念佛,参禅打坐。
这早晚不见到来,刘均佐误了功课也。
(正末上,云)南无阿弥陀佛。
自家刘均佐,跟师父出家,每日则是看经念佛。
师父有个大徒弟,着他看管我修行,我若凡心动,他便知道就打。
如今须索见他走一遭去。
(见科)(首座云)刘均佐,我奉师父法旨,着你清心寡欲,受戒持斋,不许凡心动;如若凡心动者,只打五十竹篦。
凡百的事则要你忍,你听者,忍之为上。
(偈云)忍之一字岂非常,一生忍过却清凉。
常将忍字思量到,忍是长生不老方。
念佛念佛,忍着忍着。
(做睡科)(正末云)是,忍着,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他睡着了也。
口退!刘均佐,我当初一时间跟师父出家,来到这寺中,每日念佛。
虽我口里念佛,想着我那万贯家缘,知他是怎的也?
(首座喝云)嗨!刘均佐,那个坐禅处有甚么万贯的家缘?
便好道万般将不去,只有业随身。
我师父法旨,教你参禅打坐,抖擞精神,定要讨个分晓,不可有思乱想。
须要绵绵密密,打成一片,只如害大病一般,吃饭不知饭味,吃茶不知茶味,如痴如醉,东西不辨,南北不分。
若做到这些功夫,管取你心华发现,彻悟本来。
生死路头,不言而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如十人上山,各自努力。
便好道,(偈云)人人有个梦,千变万化闹。
觉来细思量,一切惟心造。
息气受境禅,迷惑若颠倒。
发愿肯修行,寂灭真常道。
念佛念佛,忍者忍者。
(正末云)是,念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又睡着了也。
天那,万般家缘不打紧,弃一个花朵儿浑家。
(?鬃?口退!刘均佐,那个坐禅处有甚么花朵儿浑家?
我师父着你修行养性,要锁住心猿,拴住意马。
呆汉!(偈云)自理会,自理会,自不理会谁理会?
十二时中自着肩,莫教落在邪魔队。
一点灵光是祸胎,做出不良空懊悔。
我笑世人闲理会,争人争我情不退。
损他利已百千般,生铁心肠应粉碎。
眼光落地业根深,炉炭镬汤难躲避。
阎罗老子无人情,始觉临期难理会。
刘均佐,念佛念佛,忍者忍者。
(睡科)(正末云)是,念佛,忍者。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他又睡着了也。
花朵儿浑家不打紧,魔合罗般一双男女,知他在那里?
(首座喝云)口退!刘均佐,那个坐禅处有甚么魔合罗般孩儿?
我师父着你修行,先要定慧心。
定慧为本,不可迷着。
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若识此言,好是慧定。
学道者莫言先慧而发定,定慧有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名虽有二,体用本同,此乃是定慧了也。
念佛念佛,忍者忍者。
(正末摔数珠科,云)师父,我忍不的了也!(唱)【双调】【新水令】我如今跳离人我是非乡,(带云)师父也,想俺那妻子呵!(唱)到大来间别无恙。
我识破这红尘战白蚁,都做了一枕梦黄粱。
我这般急急忙忙,今日个都打在我头上。
(首座云)刘均佐,你听者。
你那一灵真性,湛若太虚,五蕴色身,死如幻梦,果是顶门具眼,便知虚里无花,直下圆成,永超生灭。
染缘易就,道业难成。
不了前因,万缘差别。
风景浩浩,凋残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烧坏菩提之种。
道念若同情念,自然佛法时时现前;为众如同为身,怕不烦恼尘尘解脱。
(偈云)便好道:念佛弥陀福最强,刀山剑树得消亡。
自作自招还自受,莫待临时手脚忙。
念佛念佛,忍者忍者。
(正末云)是,念佛。
南无阿弥陀佛。
(睡科)(首座云)刘均佐睡着了也,着他见个境头。
疾!此人魔头至也。
(旦儿同俫儿上,云)自家刘均佐浑家便是,我看员外去。
(见科云)员外。
(正末云)大嫂,你那里来?
(旦儿云)员外,我领着孩儿望你来。
(正末云)大嫂,则被你想杀我也。
(唱)【雁儿落】不由我不感伤,不由我添悲怆。
咱须是美眷烟,争奈有这村和尚。
(旦儿云)你怕他做甚么?
(正末云)大嫂,你那里知道。
(唱)【得胜令】他则待轮棒打鸳鸯,那里肯吹玉引鸾凰。
(旦儿云)员外,则被你苦痛杀我也。
(正末唱)你道是痛苦何时尽,我将你这恩情每日想。
(印忍字旦儿手上科)(旦儿云)你看我手上印下个忍字也。
(正末唱)我这里斟量,恰便似刀刃在心头上放。
不由我参详,大嫂也,我是绝恩情的海上方。
(旦儿云)两个孩儿都在这里,看你来也。
(正末云)孩儿也,想杀我也。
(唱)【水仙子】眉尖眼角恰才汤,(做印忍字俫儿眉额上科)(唱)也似我少吉多凶歹字样,更做道壶中日月如翻掌。
大嫂也我则看你手梢头不觑手背上,(见忍字科)(唱)如今这天台上差配了刘郎。
孩儿印在眉尖上,女儿印在眼角旁,(看忍字科)(唱)忍的也你生割断了俺子父的情肠。
(首座云)速退!(旦儿同俫儿下)(布袋同旦儿、俫儿上转一遭下)(正末见科,云)师父,才来的那个,不是俺老师父?
(首座云)是俺师父。
(正末云)那两个夫人是谁?
(首座云)是俺大师父娘、二师父娘。
(正末云)那两个夫人是谁?
(首座云)是俺大师父娘、二师父娘。
(正末云)那两个小的是谁?
(首座云)是师父一双儿女。
(正末怒科,云)好和尚也!他着我休了妻,弃了子,抛了我铜斗儿家私,跟他出家,兀的不气杀我也!师父,休怪休怪,我也不出家了,我还我家中去了也。
(唱)【川拨棹】他原来更荒唐,好也啰你可便坑陷了我有甚么强?
我有那稻地池塘,鱼泊芦场,旅店油房,酒肆茶坊,锦片也似方廊画堂,我富绝那一地方。
那一日因贱降,相识每重重讲。
(云)正饮酒间,兄弟道:哥哥,门首一个胖和尚。
(唱)【七弟兄】我出的正堂库房,正看见你这和尚,没来由吃的偌来胖。
把这个刘员外赚入火坑旁,(首座云)忍者。
(正末云)休道我,(唱)便是释迦佛恼下莲台上。
【梅花酒】你送了我这一场,休了俺那红妆,弃了俺那儿廊,他倒有两个婆娘。
好打这点地脚,他可甚么出山像,又搅下这师长。
(首座云)刘均佐,忍者,休慌。
(正末唱)你不慌我须慌,(首座云)忍者,你休忙。
(正末唱)你不忙我须忙。
我从来可烧香,他着我礼当阳;我平生爱经商,他着我守禅床;我改过这善心肠,他做出那恶模样,吾师行乞明降。
(云)师父,这出家人,尚然有妻子呵!(唱)【喜江南】天那,送的我人离财散怎还乡?
不想这释迦佛倒做了画眉郎。
想俺糟糠妻子倚门傍,今日个便往;免了他短金钗画损在绿苔墙。
(首座云)刘均佐,你不修行,你往那里去?
(正末云)师父,你休怪,我不出家了,则今日还我那汴梁去也。
(首座云)你既要回你那家乡去呵,你则今日便索长行也。
(正末唱)【鸳鸯煞】我早知道他有妻孥引入销金帐,我肯把金银船沉入那惊人浪?
他刬地抱子携男,送的我家破人亡。
畅道好教我懒出这山门,羞归我那汴梁。
映衰草斜阳,回首空惆怅。
我揣着个羞脸儿还乡,从今后我参甚么禅宗,听甚么讲!(下)(首座云)嗨!谁想到刘均佐见了些小境头,便要回他那汴梁去。
这一去,见了那酒色财气,人我是非,贪嗔痴恶后,遇我师父点化,方能成道。
(偈云)我佛将五派分开,参禅处讨个明白。
若待的功成行满,同共见我佛如来。
(下)第四折(净扮孛老领俫儿上,云)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终年万事休。
老汉汴梁人氏,姓刘名荣祖,年八十岁也。
我多有儿孙,广有田产,我是这汴梁第一个财主。
我的父亲曾说,我那祖父公刘均佐,被个胖和尚领着他出家去了。
手心里有个忍字,是俺祖公公的显证。
至今我家里留下一条手巾,上面都是忍字。
我满门大小,拜这手巾,便是拜俺祖公公一般。
时遇着清明节令,我带着这手巾去那祖宗坟上,烧纸走一遭去。
(下)(正末上,云)自家刘均佐便是。
谁想被这秃厮,闪我这一闪,须索还我家中去也。
(唱)【中吕】【粉蝶儿】好教我无语评跋,谁想这脱空禅客僧瞒过,干丢了铜斗儿家活。
则俺那子和妻,心意里,定道我在莲台上稳坐。
想必我坑陷的人多,着这个看钱奴受这一场折挫。
【醉春风】我堪恨这寺中僧,难消我心上火。
则被他偌肥胖蠢东西倒瞒了我、我。
赶不上庞居士海内沉舟,晋孙登苏门长啸,我可甚么谢安石东山高卧。
(云)我自离了寺中数日,这搭儿是俺祖上的坟。
可怎生别了?
我再认咱。
险些儿走过去了,正是俺的祖坟也。
我入的这坟来。
(唱)【迎仙客】我行来到坟地测,(云)怎生这等荒疏了?
(唱)长出些棘针科。
(云)去时节那得偌大树来?
(唱)去时节这一颗松柏树儿高似我,至如今便长得疾,莫不是雨水多?
我去则有三个月期过,可怎生长的有偌来大?
(云)去这坟里面看一看。
我走了一日光景也,我这里坐一坐咱。
(孛老上,云)老汉刘荣祖。
可早来到这坟前也。
一个后生,在那里坐着,我试问他咱。
兀那后生,你来俺这里做甚么?
(正末云)是俺家的坟,不许我在这里坐那?
(孛老云)这弟子孩儿,是俺家的坟,你在这里坐,你倒又说是你家的坟。
(正末云)这老子无礼也,俺家的坟,不由我坐?
(孛老云)怎生是你家的坟?
你说我听者。
(正末唱)【上小楼】我和你个庄家理说,也不索去官中标拨。
谁着你便石虎石羊周围边厢,种着田禾?
(孛老云)既是你家坟,有多少田地?
(正末唱)这里则是五亩来多大一埚,你常好是心粗胆大,你把俺这坟前地倚强耕过。
(孛老云)是俺家的坟!(正末云)是俺家的坟!(孛老云)既是你家的坟,可怎生排房着哩?
(正末唱)【幺篇】正面上排祖宗,又不是安乐窝。
割舍了我打会官司,唱叫扬疾,便待如何!(孛老云)兀那弟子孩儿,你敢打我不成?
(正末云)我便打你呵,有甚么事?
(唱)我这里便忍不住,气扑扑向前去将他扯捋,休、休、休,我则怕他衣衫襟边又印上一个。
(云)既是你家祖坟,你可姓甚么?
(孛老云)我姓刘。
(正末云)你姓刘,可是那个刘家?
(孛老云)我是刘均佐家。
(正末家)是那个刘均佐家?
(孛老云)被那胖和尚引去出家的刘均佐家。
(正末背云)恰是我也。
(回云)那刘均佐是你的谁?
(孛老云)是我的祖公公哩。
(正末云)你这坟前可怎生排着哩?
(孛老云)这个位是俺祖公公刘均佐的虚冢儿。
(正末云)这个位是谁?
(孛老云)这是俺祖公公的兄弟刘均佑。
(正末云)敢是那大雪里冻倒的刘均佑么?
(孛老云)呀,你看这厮,怎生这般说?
(正末云)这个是谁?
(孛老云)是我的父亲。
(正末云)可是那佛留么?
(孛老云)可怎生唤俺父亲的小儿名?
(正末云)这个位儿是谁?
(孛老云)是我的姑娘。
(正末云)可是僧奴那妮子么?
(孛老云)你收着俺一家儿的胎发哩?
(正末云)你认的你那祖公公刘均佐么?
(孛老云)我不认的。
(正末云)睁开你那眼,则我便是你祖公公刘均佐。
(孛老云)我是你的祖爷爷哩!你怎生是我的祖公公?
(正末云)我说的是,你便认我;我说的不是,你休认我。
(孛老云)你试说我听咱。
(正末云)当日是我生辰之日,被那个胖和尚在我手心里写个忍字,水洗不下,揩也揩不掉,印了一手巾忍字,我就跟他出家去了。
我当初去时,留下一条手巾,上面都是忍字,可是有也是无?
(孛老云)手巾便有,则怕不是。
(正末云)你取那手巾我认。
(孛老云)兀的不是手巾,你认。
(正末认科,云)正是我的手巾,怕你不信呵。
你看我手里的忍字,与这手巾上的可一般儿?
(孛老云)正是我的祖公公。
下次小的每,都来拜祖公公。
(众拜科)祖公公,你可那里来?
(正末云)你起来。
(唱)【满庭芳】您可便一齐的来拜我,则俺这亲亲眷眷,闹闹和和。
你当房下辈儿谁年大?
(孛老云)则我年长。
(正末唱)他可便发若丝窝。
(云)这个是谁?
(孛老云)这个是俺外甥女儿哩。
(正末唱)则这外甥女倒老如俺嬷嬷,(云)这个是谁?
(孛老云)这个是重孙子哩。
(正末唱)则我这重孙儿倒做得我哥哥。
将此事都参破,人生几何,恰便似一枕梦南柯。
(孛老云)公公,你怎生年纪不老也?
(正末云)你肯依着我念佛,便不老。
(孛老云)怎生念佛?
(正末云)你则依着我念南无阿弥陀佛。
嗨,刘均佐也,原来师父是好人。
我跟师父去了三个月,尘世间可早百十余年,弄的我如今进退无门。
师父,你怎生不来救救您徒弟也。
(唱)【十二月】师父你疾来救我,这公事怎好收撮?
我想这光阴似水,日月如梭。
每日家不曾道是口合,我可便剩念了些弥陀。
【尧民歌】呀!那里也脱空神语浪舌佛,我倒做了个庄子先生鼓盆歌。
师父也不叟你升天去后我如何。
(云)罢、罢、罢,要我性命做甚么,(唱)我则索割舍了残生撞松棵。
(撞松科)(布袋上,云)刘均佐,你省了也么?
(正末云)师父,你徒弟省了也。
(布袋云)徒弟,今日正果已成,才信了也呵。
(正末唱)说的是真也波哥,皆因忍字多,(云)师父,你再一会儿不来呵,(唱)这坨儿连印有三十个。
(布袋云)刘均佐,你听者。
你非凡人,乃是上界第十三尊罗汉宾头卢尊者。
你浑家也非凡人,他是骊山老母一化。
你一双田妇,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
为你一念思凡,堕于人世,见那酒色财气,人我是非,今日个功成行满,返本朝元,归于佛道,永为罗汉。
你认的贫僧么?
(正末云)不认的,师父是谁?
(布袋偈云)我也不是初祖达摩,我也不是大唐三藏,则我是弥勒尊者,化为做布袋和尚。
(正末拜科,云)南无阿弥陀佛。
(唱)【煞尾】不争俺这一回还了俗,却原来倒做了佛。
想当初出家本为逃灾祸,又谁知在家也得成正果。
(同下)题目乞儿点化看钱奴正名布袋和尚忍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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