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剧·晋陶母剪发待宾
杂剧·晋陶母剪发待宾
第一折(冲末孤上,云)满腹文章七步才,绮罗衫袖拂香埃。
今生坐享清平福,不是读书那得来?
小官姓范名逵,官拜学士之职。
方今圣人在位,拔擢英才。
因为山间林下,多有怀材抱德之人,不肯进取功名;今着小官五路采访,但有才德、文学、孝廉、仁义之士,一有所长,着小官保奏到朝中,圣人自有加官赐赏。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乘驿马便索登程。
小官离帝阙亲赴他邦,多有那居山林隐迹埋藏;奉朝命四方采访;这一去举名儒要见忠良。
(下)(生扮陶侃上,云)黄卷青灯苦业儒,九经三史腹中居。
寸阴当惜休轻放,治国齐家在此书。
小生姓陶名侃,字士行,祖居丹阳人氏。
年方二十岁。
父亲辞世,有母湛氏,抬举小生成人长大,训课读书。
争奈家贫,母亲与人家缝联补绽,洗衣刮裳,与小生做学课钱。
虽则学成满腹文章,何日是峥嵘发达之时?
今日太学中有一老先生,姓范名逵,来到府学。
个月期程。
别的书生都请了他,止有小生不曾相请;便请可也无钱。
小生也无计所奈,写了个钱字、信字。
有个韩夫人,他是个巨富的财主,开着座解典库。
小生将着这两个字,直至韩夫人家,折当三五贯长钱来,请那范先生,也是小生出于无奈。
我想陶侃空学成满腹文章,几时得遂大志也呵!
正是鲁麟周凤皆为瑞,出不逢时奈若何?
(下)(韩夫人上,云)守志韩门愧丈夫,世传清白事非无。
治家严肃闺门整,文业堪同曹大姑。
妾身姓韩,丹阳县人氏。
家中颇有资财,油磨房、解典库,鸦飞不过的田土。
嫡亲的两口儿家属。
有个女孩儿,年方一十八岁,不曾许聘他人。
今日在解典库中闲坐,看有甚么人来。
(陶侃上,云)小生陶侃是也。
说话中间来到韩夫人门首,无人报复,我自家过去。
(做见科,云)夫人拜揖!
(夫人云)好一个秀才也!
敢问秀才姓甚名谁,此来却是为何?
(陶侃云)小生本处人氏。
姓陶名侃,字士行。
嫡亲的子母二人。
小生幼习儒业,颇读诗书,争奈家贫如洗。
如今天下多事,母亲恐小生安逸,不堪任事,着小生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百甓于斋内,惯习勤苦,夺取功名。
今有太学中一老先生,来此经久,小生欲要相请,争奈无钱。
今写了一个钱字、一个信宇,当在夫人这里,怎生当与小生五贯长钱使用。
小生若兑付的钱来,可来赎取这两个字。
(夫人云)量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陶侃云)夫人,这个信字不轻,俺这信行为准。
秀才每既为孔子门徒,岂敢失信于人。
可不道人无信不立!
(夫人云)我见这个秀才,发言吐语,议论四出,久后必然峥嵘显达。
秀才,你既有事,将五贯钱去。
(陶侃云)多谢夫人不阻!
(夫人云)秀才且休回家去。
下次小的每将酒来!
秀才满饮一杯。
(陶云)母亲严教,并不敢吃酒。
(夫人云)秀才,这酒是老身服汤药的酒,秀才略饮三杯。
若到家你母亲问你时,便道我着你吃酒来,你母亲也不怪你。
(陶云)既是这等,小生逆不过夫人面皮,只得勉饮三杯。
(做饮科,云)夫人,小生得了酒也。
夫人休怪,小生将着这五贯钱,还家中去也。
(下)(夫人云)秀才去了也。
我恰才觑了陶秀才相貌,虽则时间受窘,久后必然发迹。
我有心待将女孩儿许与这生为妻,争奈不认的他那母亲。
我且记在心怀,待后图之。
今日无事,且回后堂去也。
(下)(正旦扮陶母上,云)老身丹阳县人氏。
自身姓湛,夫主姓陶,名丹,早年亡过。
所生一子,唤名陶侃,学成满腹文章,争奈风云未遂。
今日往太学中讲书去了。
安排下茶饭,孩儿这早晚敢待来也。
(唱)。
【仙吕】【点绛唇】夫主归天,老身发愿。
将豚犬,严教了十年,下苦志习经典。
【混江龙】我将些衣服头面,都做了文房四宝束修钱。
他学的赋课成八韵,诗吟就全篇。
十载寒窗黄卷客,博一纸九重天上紫泥宣。
(云)念老身治家教子,我孩儿事奉萱亲。
着他受半生辛苦,指望待一举成名。
我与人缝联补绽,洗衣刮裳。
(唱)那个不说儿文章亏杀了娘针线,学成了诗云子曰,久以后忠孝双全。
(云)安排下茶饭,陶侃这早晚敢待来也。
(陶侃带酒上,云)小生陶侃,恰才在韩夫人家,当了这五贯长钱;吃了三杯儿酒,面皮红了,则怕母亲问。
来到家中,我不言语,自过去。
母亲,您孩儿下学来了也。
(旦云)你莫不吃酒来?
(陶云)你儿不曾吃酒。
(旦云)你未学读书,先学吃酒。
你吃酒敢还早哩么?
(唱)【油葫芦】你不肯刺骨悬头作状元,全榜上将名姓显,你则待长安市上酒家眠。
则他这匡衡墙紧靠着编修院,则他那杜康宅隔壁是悲田院。
你学仲宣空倚楼,似祖生憎着鞭。
你则待醉乡中早称了平生愿,常留着一体在头边。
【天下乐】哎,儿也,你几时能勾两行朱衣列马前?
(云)孩儿,你须知道的:(唱)则俺这家缘,可也无甚钱,则怕典不了卖不了咱金谷园。
你则待醉华筵学五侯,望竹林访七贤,几曾见凌烟阁上画醉仙?
(云)孩儿,想你这般攻书呵,你娘那里得那钱物来?
(陶云)孩儿知道,则是多亏了母亲!
【哪吒令】则他这今年,非同似往年。
恰还了纸钱,又少欠下笔钱。
常着我左肩,那在这右肩。
与人家做生活打些坌活,闲停止妆宅眷,端的使碎我这意马心猿。
【鹊踏枝】你则待要赴佳筵,倒金船;咱如今少米无柴,赤手空拳。
你不学汉贾谊献长策万言,你则待学刘伶般烂醉十年。
(陶云)您孩儿不会饮酒。
(旦唱)【寄生草】你则待扶头酒寻半碗,谒人诗赠几篇。
请着你不离随着他转,逢着你的唱偌迎着他善,后来便说着你的体面难消遣。
则你这拖狗皮缠定这谢家楼,几时得布衣人走上黄金殿!
(云)陶侃,你实说在那里饮酒来?
(陶跪云)不瞒母亲说!
孩儿在韩夫人家饮酒来。
(旦云)你为甚么到韩夫人家?
(陶云)母亲不知,容您孩儿慢慢说一遍。
近日太学中来了一个老先生,姓范名逵。
别个书生都相请了,则有您孩儿不曾请。
争奈家寒无有钱钞,您孩儿写了一个信字、一个钱字,在韩夫人家当了五贯长钱。
夫人道偌大一个解典库,怎教你空口出门。
他服汤药的酒,着你孩儿吃了三钟。
您孩儿不肯吃来,夫人说道:你母亲怪你,就说我教你吃来。
今母亲致怒,我不怨别人,只怨韩夫人!
(旦云)小孩儿家.你吃了他酒,又当下一个信字,到还怨他。
陶侃,你写一个信字、一个钱字来我看。
(陶云)理会的。
(做写科,云)写就了也。
母亲,这个是钱字、信字。
(旦云)陶侃,这两个字,那一个好?
(陶云)母亲不问,你孩儿也不敢说。
还是钱字好。
(旦儿)怎生这钱字好?
(陶云)母亲,便好道钱字是人之胆,财是富之苗。
如何有钱的出则人敬,坐则人让,口食香美之食,身穿锦绣之衣;无钱的口食粝食,身穿破衣。
有钞方能成事业,无钱眼下受奔波。
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旦云)你那里知道?
我说与你。
(唱)【金盏儿】钱字是大金傍戋,信字是立人边言。
信近于义钱招怨,这一个有钱可更有信,两件事古来传。
这一个有钱的石崇般富。
这一个有信的范丹贤。
你常存着立身夫子信,(云)抬了者!
(唱)休恋这转肚邓通钱!
(云)陶侃,你又饮酒,又失信,过来躺着,须当痛责!
(陶云)母亲打的是!
这一场都是韩夫人。
(旦唱)【醉扶归】你可便休把他人怨,你可便不听你这母亲言?
(陶云)母亲闪了手也!
(旦唱)陶侃,你多大年纪也?
(陶云)母亲,孩儿二十岁了。
(旦云)你如今二十岁也不索可便虚受了一岁者波,你可也央及了我十九年。
(云)不打这厮惯了他。
陶侃,你再敢吃酒么?
(陶云)你孩儿再不敢了也!
(旦唱)我这里自解叹无人将我来劝,我这里欲待要打也索好着我心儿里可怜。
(云)陶侃起来!
我不打你,饶了你者。
(陶云)我谢了母亲,为甚么不打你孩儿?
(旦云)你问我为甚么不打你,(唱)我看着未及第的书生面。
(陶云)谢了母亲!
(旦云)从今后见酒一点也不要吃。
你那五贯长钱,使了未曾?
(陶云)还不曾使动。
(旦云)与他一个月利息,与我赎将那个信字来。
我与你待客。
(陶云)母亲索是用心也!
(旦唱)【赚煞】不为一纸傲书迟,二怕你交朋怨,则我这老益壮贫而益坚。
我甘分饥寒守自然,(云)那冷时节熬的旧颜欹,(唱)这饥时节是我忍过的心闲。
哎,儿也,你曾看这《鲁论篇》?
(陶云)孩儿也曾读来,不知是那一篇?
(旦云)齐景公有马千驷。
(唱)民无德而称焉。
都是些有德行颜渊、闵子骞。
你与我书读那万卷,愁甚么户封八县!
(云)咱要发迹呵,也至容易。
(唱)你再上那六经中苦志二三年。
(旦下)(陶云)母亲言语,不敢不依。
将着这五贯钱,去那韩夫人家,赎那信字,走一遭去。
(下)第二折(韩夫人同小哥上)(夫人云)妾身韩夫人。
自从陶侃当下这个信字,拿钱到家中,被他母亲痛决了一场。
今日早间。
陶侃将信字赎将去了。
老身看中那秀才,有心待招他做女婿,争奈不曾见他母亲。
今日无事,且在解典库中坐着,看有甚么人来。
(正旦扮陶母上,云)老身陶侃的母亲便是,为家贫无钱待客,将自己顶心里头发剪了两剪,缯做一绺儿头发,上长街市上。
卖些钱物,管待范学士。
我一会家想来,子母孤穷,常耽饥冻,几时是俺那发迹的日子也呵?
(唱)【正宫】【端正好】甘守分半生贫,则为我有孟母三迁志,我当了二十年无倚靠的家私。
我几曾买卖临街市?
我如今顾不的人轻视。
【滚绣球】我这里自三思:俺那儿做伴的,都是些善人君子。
孔子云与朋友切切傯傯。
有朋自远方至如此,怕不我重管待理当如是,则为这一顿饭剪了一缕青丝。
做儿的攻书十载可便学成儒业,做娘的请客三番敢剪做戒师,我甘分无辞。
(韩夫人云)兀那街上一个婆婆,手里拿着一绺儿头发,不知是卖的?
不知是买的?
下次小的每,与我唤将过来!
(小二哥云)兀那婆婆,这头发是卖的?
是买的?
(旦云)是卖的。
(小二哥云)解典库中有俺夫人要买你的哩。
(做见科)(韩夫人云)兀那婆婆,这头发是卖是买的?
(旦云)是卖的。
(韩夫人云)是活发么?
(旦云)是活发。
(韩夫人云)要多少钱?
(旦云)不添不减,则要五贯钱。
(韩夫人云)敢多了些儿么?
(旦云)我则要五贯钱。
(韩夫人云)清早晨我不发这钞出去。
你转一转来取。
(旦云)你不买,我别处卖去。
(韩夫人云)你只这般用的钱紧?
(旦唱)【倘秀才】我家里请下客非同造次,等着钱家小使,谁家自己发与人做头发儿?
(韩夫人云)恁的呵,我不买。
(旦云)你不买罢。
(唱)常存的青丝在,须有变钱时,他比不的秋后的扇儿!
(韩夫人背云)这婆子声音模样,与陶侃秀才一般,莫不是他母亲?
是不是我问他一声。
(云)婆婆,你莫不是陶侃的母亲么?
(旦云)然也。
那壁敢是韩夫人么?
(韩夫人云)然也。
(相见拜科)(韩夫人云)婆婆,请家里来!
我问你咱:你孩儿拿的个信字来,我当与他五贯长钱,你怎生将他痛决了一场?
你差了也!
量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一点墨,半张纸,又不中吃,又不中使,做甚么打他?
(旦唱)【滚绣球】你道是一点墨半张纸,不中吃不中使,(云)俺典了信字,管待秀才。
(唱)又则道俺咬文嚼字。
(韩夫人云)量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旦唱)都是那十数画儿有这信字。
为臣的作个重臣,为子的作个诤子,为吏的情取个素身行止,借人钱财主每休想道推辞。
(云)姐姐,咱这妇道人家,有这个信字呵,(唱)则被这亲男儿敬重做贤达妇,(云)男子汉有这个信字呵,(唱)交朋友皆呼信有之,你可休看觑因而!
(韩夫人云)婆婆,我有心看上你那秀才,肯与我做个女婿,我陪奁房断送,我女孩儿与他为妻。
你意下如何?
(旦云)我这里卖头发来?
说亲来?
下次使不的个媒人说不的!
(韩夫人云)我许这亲事早哩。
(旦唱)【倘秀才】俺孩儿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云)姐姐,你待要题亲呵,(唱)你可便见贤思齐默而识之。
你分明是般调人家小样儿。
俺孩儿常存着读书志,怎肯教不记下楼诗?
见俺那读书的小厮。
(韩夫人云)你今日行许了这亲者!
(旦云)夫人且等着。
(韩夫人云)等着甚么?
(旦唱)【呆骨朵】俺那孩儿遥受着玉堂金马三学士,你便斗的俺那栋梁材节外生枝。
(韩夫人云)小秀才只恁怕你。
(旦唱)你道是儿怕娘严,(云)着姐姐道也,(唱)大古里子孝父慈。
不争着秀才每无忠信,便使美玉生瑕疵。
你待要闺中养艳妹,姐姐也我则理会的棒头出孝子。
(韩夫人云)我是个巨富的财主。
倒陪奁房,将我个描不成画不就的女孩儿,与你儿子做媳妇,你倒不肯!
(旦云)姐姐,休这般说。
(唱)【脱布衫】你可便休卖弄花朵儿般娇姿,休倚仗你铜斗儿家私。
好前程万中怎选?
你待题亲事一家无二。
【醉太平】你待实心儿外侍,也索转意儿寻思。
(云)要成亲早哩。
(唱)直等的俺孩儿金榜挂名时,那其间新婚燕尔。
俺孩儿守寒窗遂了十年志,战群儒一扫三千字,上天梯赋就五言诗,恁时封妻荫子。
(韩夫人云)你许了我这亲事者。
(旦云)你还我头发钱来。
(韩夫人云)谁偷了你的也?
(旦云)圣人道先功名而后妻室。
等俺孩儿得了官呵,那其间成这亲事,未为迟哩!
(唱)【尾声】等俺孩儿若受了千钟禄三品职,成就了高堂大厦英杰子。
你儿那时节五花诰驷马车,做一个大院深宅媳妇儿。
更有乡邻不轻视,车马迎门不造次,百味珍羞拣口儿,喝婢呼奴换套儿,富贵荣华有人使,儿女团圆做了亲事。
恁时节永远姻亲,方显的我慎终始。
(下)(韩夫人云)好个古忄敞的婆婆!
今日见他一面,果然得治家之道。
我将女儿与这等婆婆,不强似许与别人。
等秀才应过举时,务要成此亲事。
我不争拘束着闭月羞花女,那其间分付与你个银鞍白面郎。
今日无事,且回后堂中去来。
(下)第三折(陶侃上,云)小生陶侃,多亏母亲指头上讨了些针线钱,今日着我请范老先生。
已着人请去了,这早晚怎生不见来?
(末扮范先生上,云)满腹文章七步才,绮罗衫袖拂香埃。
今生坐享清平福,不是读书那里来?
小官范逵是也。
五南路采访贤良,来到此丹阳县太学中,个月期程,秀才丛中有一人姓陶名侃,字士行,嫡亲的子母二人。
此人依母指教,苦志攻书。
我观陶侃有经济大才。
我有心待保举此人,若到京师见了圣人,必然重用。
今日他家中请小官饮酒。
他则知道我是个学士,不知小官所干事务。
如今见了他母子,我自有个主意。
说话中间问人来,这个门儿,便是他家。
试叫一声,陶秀才在家么?
(陶侃上,云)在家。
呀,呀,学士大人有请!
(范云)陶秀才,量某有何德能,动劳生受。
(陶云)不敢!
起动大人先生,贵脚来踏贱地,请坐。
待小生请家母与老先生相见。
母亲,范老先生来了也。
(旦上,云)陶侃,老先生来了也?
(陶云)来了也!
母亲相见咱。
(做见科)(旦云)学士大人,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光。
(范云)久闻老母教子有方,今日登堂瞻拜,实乃小官万幸也!
(旦云)老身不敢。
将酒来!
我与学士递一杯。
(行酒科)(旦云)蔬食薄味,箪食壶浆,不堪管待,聊表芹意,望学士休笑咱!
(唱)【中吕】【粉蝶儿】则俺这茅舍疏篱,又无甚厅堂客位,则见些蓬窗上炕芦席。
虽然是饭蔬食,薄酒味,大刚来是俺主人家情意。
秀才每淡饭黄齑,与你个咽珍羞大人厌饫。
【醉春风】俺家里甑有范丹尘,厨无原宪米,量这些藜羹黍饭不成席,则是个理、理。
都是些栋梁之材,风麟之瑞,庙堂之器。
(二净闯上,云)帮闲钻懒为活计,脱空说谎作营生。
小人名唤社里饥,兄弟叫做世不饱。
俺两个不会营生买卖,全凭嘴抹儿过其日月。
如今陶侃家中请客吃饭,俺两个那里,与他递酒搬汤抬桌儿。
临了咱两个务要吃个醉,还要包些桌面东西,到家与俺老婆吃。
来到门首,自家过去。
(做见科,云)陶侃,你怎生不请俺两个?
我与你执壶把盏,老母休怪!
(陶云)似这般怎了?
(旦云)学士请坐!
老身前后执料去。
孩儿,你递酒去波。
(陶云)母亲,我则请的一位,如今又走将两个这厮来,可着甚么与他吃?
酒将近无也,那得钱来买?
(旦唱)【迎仙客】我与你准备下酒食,我着你便待相识。
(云)你道我那里得钱物来买?
(唱)这的是人头上钱,若还容易得,请客呵,岂不闻打迭起酸寒?
不是我便夸富贵,问甚么请来那是谁?
岂不闻四海皆兄弟!
(陶云)母亲,安排下一个人的茶饭,如今又走将两个人来,可怎了?
(旦唱)【石榴花】则俺这主人家情重客都齐,问的他无一话皱双眉。
他坐而不觉立而饥,陶侃也你与我便快疾把盏安席。
咱可便将没作有这宾朋来会,他可便甚贤愚良贱高低。
我不要你拣好择弱寻相识,常言道白发故人稀。
【斗鹌鹑】则愿得我牙落重生,则愿的我白头再黑。
(二净云)陶侃将酒来!
我递一钟。
(陶侃云)这两个好无礼也!
(旦唱)这的是您娘的私房,且与你做面皮。
这顿饭如法要整齐,着他每放心的吃。
将我这雾发云鬟,博换做龙肝凤髓。
(二净云)陶侃,你有钱好请客,无钱便罢,如何逼并的你娘剪头发卖钱请人?
我把你个生忿忤逆弟子孩儿!
(陶云)母亲,他二人对着学士跟前,说我生忿忤逆,为请人剪了娘的头发,卖成钱钞买物。
兀的不要我做甚么?
(气倒科)(二净云)陶侃气死了。
不干我事!
收了桌上的东西,咱回家去来。
(下)(旦云)儿也!
干你甚么事?
(唱)【上小楼】他走将来便吓天喝地,道孩儿生忿忤逆!
俺孩儿便告则不噀,见他必顾,孝当竭力。
他道是逼并的,娘剪发,安排筵席,则俺这个赛曾参气也不气!
(陶醉科,云)母亲,他两个说,你孩儿怎生知道?
(旦唱)【幺篇】着人道娘教子,我为你后人说:陵母伏剑,陶母邀宾,孟母三移。
则为这一个字,五贯钱,别寻生意,我则怕人无信而不立!
(范云)陶秀才你来!
今日是个好日辰,收拾琴剑书箱,随我上京应举去来。
(陶云)大人先生说的是!
待小生禀命母亲去。
(做问科,云)母亲,今学士大人要领您孩儿上京应举去。
争奈母亲年高,孩儿尽忠不能尽孝,孩儿去好不去好?
(旦云)学士这等说来,我问学士去。
(做问科,云)学上,量陶侃有甚文学,着学士如此用心也?
(范云)老母,你放心!
我领秀才到的京师,必然为官。
则今日便索长行。
(旦云)我谢了学士者!
陶侃,你来听分付:此一去,则要你着志者!
得官不得官,早些儿回来,休着我忧心!
(唱)【耍孩儿】这的是为头儿两眼忄西惶泪,第一声长吁叹息。
起初时今夜魂梦惊,破题儿不展愁眉。
比及你夺皇家富贵他人聚,今日个白尾贫寒亲子离。
常记着礼之用和为贵,到那里则要你折腰叉手,休学那苫眼铺眉!
(陶云)母亲休烦恼!
(旦唱)【二煞】我如今近五旬,你方才整二十,儿行千里母也行千里。
凤凰池不到你娘心先到,龙虎榜文齐只怕你福不齐。
问甚么及第不及第?
及第呵你休昂昂而已,不及第呵你可休怏怏而归!
(陶云)母亲,您孩儿今日就行。
我与母亲递一杯酒,母亲满饮此一杯!
(旦云)孩儿,对着学士在这里,老身二十年不曾饮酒,孩儿今日临行,我饮过此杯。
我且不吃哩。
(陶云)母亲,为何又不饮?
(旦唱)【尾声】或是你受一道宣,或是你受一道敕。
你若是还家呵,把一盏庆喜酒在你这娘跟前跪!
(云)孩儿,你若得了官呵,回到家中,想你那父亲亡过,若不是老身,岂有今日也呵?
(唱)兀的是我二十载孤孀落得的。
(下)(范云)陶秀才,则今日收拾起程,随我上京去来。
老慈母训子殷勤陶士行今日成名;乘传去朝廷保奏,一家儿列鼎重裀。
(下)(陶云)则今日跟着范学士应举,走一遭去。
便好道三寸舌为安国剑,五言诗作上天梯。
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下)第四折(范学士上,云)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
小官范逵,离了丹阳县,领着陶侃来到京师。
小官见了圣上,辩陶侃母亲教子有法,甘守孤贫。
母为贤母,子为孝子,将剪发事,奏知圣人,就加陶侃为头名状元;就着小官直至丹阳,将陶侃母亲赐赏加封去。
小官不敢久停,须索长行。
方信道举善荐贤,今日个果有安身之法。
(下)(韩夫人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
妾身韩夫人是也。
我打听得陶侃秀才应过举,得了头名状元。
当初曾将我女孩儿许与他为妻,他母亲道等他孩儿得了官,方才成此亲事。
今日果然得了官也!
我到来日牵羊担酒到他家中,一来庆喜,二来成就这头亲事。
正是淑女可配君子也,须索走一遭去。
(下)(正旦引陶侃上)(陶云)母亲,贺万千之喜!
若不是母亲严教,岂有今日为官?
(旦云)谁想有今日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儿做了状元郎娘做了太夫人,娘和儿一齐发运。
母三宣朝凤阙,儿一举跳龙门。
俺孩儿寒窗下为人,今日个成家计、会秦晋。
(云)看有甚么人来?
(范逵上,云)小官范逵,奉圣人命与陶侃加官赐赏,可早来到也。
左右接了马者!
陶侃妆香来,您母子跪者!
(陶云)母亲,听圣人之命。
(范云)陶侃母亲,则为你甘贫守法,教子读书,贞烈双全,圣人赐赏加封。
你本是贤德之门,堪可为朝廷宰臣。
则为你教子有法,则为你剪发待宾。
陶侃为头名状元,奉老母翰苑修文。
湛氏赐黄金千两,封你为盖国义烈夫人。
国家喜的是义夫节妇,重的是孝子顺孙。
今日个加官赐赏,一齐的望阙谢恩!
老母,你可认的我么?
则我便是将领陶侃去的范学士,是我保举你子母来。
(旦云)陶侃过来!
咱谢了大人者。
(范云)老母,将你教子之法,略说一遍咱。
(旦云)学士不嫌絮烦,听老身慢慢说一遍。
(唱)【乔牌儿】俺当初觅一文俺吃一顿,觅一顿待时分。
我教他习文学礼挨贫困,我着他苦攻勤温故新。
【甜水令】老身做了些针线生活,担饥受冷,把家私营运,端的是用尽老精神!
我着他刺骨腰间,悬头梁上,望改家门,今日可便得遇恩人。
(范云)圣人云:公卿生于白屋,将相出于寒门。
信不虚矣!
(旦唱)【折桂令】岂不闻求忠臣于孝子之门?
我教训他攻书,将傍的成人。
(范云)据老母三从四德俱全。
(旦唱)老身虽无那九烈三贞,受了那十年五载,万苦千辛。
我做个穷汉妇甘贫受窘,孩儿把圣人书温故知新。
俺孩儿志气凌云,演武习文。
(范云)当初为甚么来?
(旦唱)则为他恋酒三杯,这肯教烂醉十分。
(范云)当初请小官的钱物,是那里措办来的?
(旦唱)【川拨棹】我当初住在寒门,我着他拜严师居善邻。
是半世白身,漏面黄尘。
为请下个官人,钱又没分文,老身因此上剪发待宾,怕孩儿他不孝顺。
【七弟兄】我可便怕人,议沦,索殷勤,那寒窗十载都休问。
俺孩儿布衣及第作朝臣,说与那贤门公子都不信。
【梅花酒】呀!
怕不我便去请人。
我如今做生活怕混沌,洗衣裳觉身困。
怕不待请恩人,怕不待要列金尊。
【收江南】呀!
争奈我病惶惶难做孟尝君。
(范云)岂有今日那?
(旦唱)笑吟吟迎出驿门,俺孩儿读书十载博换紫朝臣。
待着人叫母亲,寒窗下逼杀看书人。
(韩夫人引小旦上,云)下次小的每!
把那羊酒且远着些。
我先过去者。
(做见科,云)亲家母,贺万千之喜!
(旦云)夫人,这亲事如何?
(夫人云)你这养儿的,有志气也!
(旦唱)【雁儿落】你道我养儿的有气分,赤紧的养女的先随顺。
陪奁房成断送,则今日成秦晋。
【得胜令】方信道天于重贤臣。
(范云)小官就主张成此亲事。
(旦唱)这的是贱媳妇贵媒人。
俺孩儿得志在长朝殿,不强如守田家老瓦盆。
成就了婚姻,儿共女心先顺。
改换了家门,这的是文章可立身!
(范云)今日是吉日良辰,小官作媒,将韩夫人女儿就今日过门,成此百年姻眷。
也显的陶士行志苦心坚,韩夫人不失前言。
一家儿荣华富贵,新状元夫妇团圆。
(旦唱)【尾声】则金冠霞帔亲朝觐,丹阳县母子承天运。
谢吾皇圣德重如山,愿陛下四海边疆万年稳!
(末云)天下喜事,无过夫妇团圆。
文章把笔安天下,武将提刀定太平。
题目范学士荐贤举善正名晋陶母剪发待宾

作者简介

佚名
佚名 宋代诗人

佚名是一个汉语词语,拼音是yì míng,亦称无名氏,意思指身份不明或者尚未了解姓名的人。  源于古代或民间、不知由谁创作的文学、音乐作品会以佚名为作者名称。在汉语中,常用张三、李四、某君、某某、李桑、某甲、子虚乌有等暂时用作为无名氏的名字。另外,佚名也指不愿透漏姓名的人。

佚名是一个汉语词语,拼音是yì míng,亦称无名氏,意思指身份不明或者尚未了解姓名的人。  源于古代或民间、不知由谁创作的文学、音乐作品会以佚名为作者名称。在汉语中,常用张三、李四、某君、某某、李桑、某甲、子虚乌有等暂时用作为无名氏的名字。另外,佚名也指不愿透漏姓名的人。
楔子(冲末扮范学士领祗候上,诗云)博览群书贯九经,凤凰池上显峥嵘。
殿前曾献升平策,独占鳌头第一名。
老夫姓范名仲淹,字希文。
祖贯汾州人氏。
自幼习儒,精通经史,一举进士及第。
随朝数十载。
谢圣恩可怜,官拜户部尚书,加授天章阁大学士之职。
今有陈州官员申上文书来,说陈州亢旱三年,六料不收,黎民苦楚,几至相食。
是老夫入朝奏过。
奉圣人的命,着老夫到中书省召集公卿商议,差两员清廉的官,直至陈州开仓粜米,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老夫早间已曾遣人,将众公卿都请过了。
令人,你在门外觑者,看有那一位老爷下马,便来报咱知道。
(祗候云)理会的。
(外扮韩魏公上,云)老夫姓韩名琦,字稚圭,乃相州人也。
自嘉祐中,某方二十一岁,举送土及第。
当有太史官奏曰日下五色云观。
是以朝廷将老夫重任,官拜平章政事,加封魏国公。
今日早朝而回,正在私宅中少坐,有范学土令人来请,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韩魏公在于门首。
(祗候做报科,云)报的相公得知,有韩魏公来了也。
(范学士云)道有请。
(见科)(范学士云)老丞相请坐。
(韩魏公云)学士请老夫来,有何公事?
(范学士云)老丞相等众大人来了时,有事商量。
令人,门首再觑者。
(祗候云)理会的。
(外扮吕夷简上,云)老夫姓吕,名夷简。
自登甲第以来,累蒙迁用,谢圣恩可怜,官拜中书同平章事之职。
今早有范天章学士,令人来请,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吕夷简下马也。
(祗候报科,云)报的相公得知,有吕平章来了也。
(范学士云)道有请。
(见科)(吕夷简云)呀,老丞相先在此了。
学士今日请小官来,有何事商议?
(范学士云)老丞相请坐,待众大人来全了呵,有事计议。
(净扮刘衙内上,诗云)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
闻着名儿脑也疼,则我是有权有势刘衙内。
小官刘衙内是也。
我是那权豪势要之家,累代簪缨之子。
打死人不要偿命,如同房檐上揭一个瓦。
我正在私宅中闲坐,有范天章学士令人来请,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说小官来了也。
(祗候报科,云)报的相公得知,有刘衙内在于门首。
(范学士云)道有请。
(见科)(刘衙内云)众老丞相都在此。
学士,唤俺众官人每来,有何事商议?
(范学士云)衙内请坐,小官请众位大人,别无甚事。
今有陈州官员申将文书来,说陈州亢旱不收,黎民苦楚。
老夫入朝奏过,奉圣人的命,着差两员清廉的官,直至陈州开仓粜米。
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老夫请众大人来商议,可着谁人去陈州为仓官粜米者?
(韩直魏公云)学士,此乃国家紧急济民之事,须选那清忠廉干之人,方才去的。
(吕夷简云)老丞相道的极是。
(范学士云)衙内,你可如何主意?
(刘衙内云)众大人在上。
据小官举两个最是清忠廉干的人,就是小官家中两个孩儿。
一个是女婿杨金吾,一个是小衙内刘得中。
着他两个去,并无疏失。
大人意下如何?
(范学士云)老丞相,衙内保举他两个孩儿,一个是小衙内,一个是女婿杨金吾,到陈州粜米去。
老夫不曾见衙内那两个孩儿,就烦你唤将那两个来,老夫试看咱。
(刘衙内云)令人,与我唤将两个孩儿来者。
(祗候云)理会的。
两个舍人安在?
(净扮小衙内、丑扮杨金吾上)(小衙内诗云)湛湛青天则俺识,三十六丈零七尺;踏着梯子打一看,原来是块青白石。
俺是刘衙内的孩儿,叫做刘得中;这个是我妹夫杨金吾。
俺两个全仗俺父亲的虎威,拿粗挟细,揣歪捏怪,帮闲钻懒,放刁撒泼,那一个不知我的名儿!见了人家的好玩器好古董,不论金银宝贝,但是值钱的,我和俺父亲的性儿一般,就白拿白要,白抢白夺。
若不与我呵,就踢就打,就撏毛,一交别番倒,剁上几脚。
拣着好东西揣着就跑,随他在那衙门内兴词告状。
我若怕他,我就是癞虾蟆养的。
今有父亲呼唤,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杨金吾云)哥哥,今日父亲呼唤,要着俺两个那里办事去?
管请就做下了。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我刘大公子同妹夫杨金吾下马也。
(祗候报科,云)报的相公得知,有二位舍人来了也。
(范学士云)着他过来。
(祗候云)着过去。
(小衙内同杨金吾做见科,云)父亲唤我二人来有何事?
(刘衙内云)您两个来了也,把体面见众大人去咱。
(范学士云)衙内,这两个便是你的孩儿?
老夫看了这两个模样动静,敢不中去么?
(刘衙内云)众大人和学士听我说,难道我的孩儿我不知道。
小官保举的这两个孩儿,清忠廉干,可以粜米去的。
(韩魏公云)学士,这两个定去不的。
(刘衙内云)老丞相,岂不闻知子莫若父,他两个去的。
(吕夷简云)此事只凭天章学士主张。
(刘衙内云)学士,小官就立下一纸保状,保我这两个孩儿粜米去。
若有差迟,连着小官坐罪便了。
(范学士云)既然衙内保举,您二人望阙跪者。
听圣人的命,因为陈州亢旱不收,黎民苦楚,差您二人去陈州开仓粜米,饮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则要你奉公守法,束杖理民。
今日是吉日良辰,便索长行。
望阙谢了天恩者。
(小衙内同杨金吾做拜科,云)多谢了众位大老爷抬举!我这一去冰清玉洁,干事回还,管着你们喝采也。
(做出门科)(刘衙内背云)孩儿也,您近前来。
论咱的官位可也勾了,止有家财略略少些。
如今你两个到陈州去,因公干私,将那学士定下的官价,五两白银一石细米,私下改做十两银子一石,米里面再插上些泥土糠秕,则还他个数儿罢。
斗是八升的斗,秤是加三的秤,随他有甚么议论到学士根前,现放着我哩。
你两个放心的去。
(小衙内云)父亲,我两个知道,你何须说,我还比你乖哩。
则一件,假似那陈州百姓每不伏我呵,我可怎么整治他?
(刘衙内云)孩儿,你也说的是,我再和学士说去。
(做见学士科,云)学士,则一件两个孩儿陈州粜米去。
那里百姓刁顽,假若不伏我这两个孩儿,却怎生整治他?
(范学士云)衙内,投至你说时,老夫先在圣人根前奏过了也。
若陈州百姓刁顽呵,有敕赐紫金锤,打死勿论。
令人快捧过来。
衙内,兀的便是紫金锤,你将去交付那个孩儿,着他小心在意者。
(小衙内云)则今日领着大人的言语,便往陈州开仓,走一遭去来。
(诗云)议定五两粜一石,改做十两落他些,父亲保举无差谬,则我两人原是恶赃皮。
(同杨金吾下)(刘衙内云)学士,两个孩儿去了也。
(范学士云)刘衙内,你两个孩儿去了也。
(唱)【仙吕】【赏花时】只为那连岁灾荒料不收,致使的一郡苍生强半流,因此上粜米去陈州。
你将着孩儿保奏,不知他可也分得帝王忧?
(云)令人,将马来,老夫回圣人的话去也。
(同刘下)(韩魏公云)老丞相,看这两个到的陈州,那里是济民,必然害民去也。
异日若本州具奏将来。
老夫另有个主意。
(吕夷简云)全仗老丞相为国救民。
(韩魏公云)范学士已入朝回圣人的话去了,咱和你且归私宅中去来。
(诗云)赈济饥荒事不轻,须凭廉干救苍生。
(吕夷简诗云)他时若有风闻入,我和你一一还当奏圣明。
(同下)第一折(小衙内同杨金吾引左右捧紫金锤上,诗云)我做衙内真个俏,不依公道则爱钞,有朝事发丢下头,拼着帖个大膏药。
小官刘衙内的孩儿小衙内,同着这妹夫杨金吾两个,来到这陈州开仓粜米。
父亲的言语,着俺二人粜米,本是五两银子一石,改做十两银子一石;斗里插上泥土糠秕,则还他个数儿;斗是八升小斗,秤是加三大秤。
如若百姓们不服,可也不怕,放着有那钦赐的紫金锤哩。
左右,与我唤将斗子来者。
(左右云)本处斗子安在?
(二丑斗子上,诗云)我做斗子十多罗,觅些仓米养老婆,也非成担偷将去,只在斛里打鸡窝,俺两个是本处仓里的斗子。
上司见我们本分老实,一颗米也不爱,所以积年只用俺两个。
如今新除将两个仓官来。
说道十分利害,不知叫我们做甚么?
须索见他走一遭去。
(做见科,云)相公,唤小人有何事?
(小衙内云)你是斗子,我分付你:现有钦定价,是十两银子一石米,这个数内我们再克落一毫不得的;只除非把那斗秤私下换过了,斗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的大秤。
我若得多的,你也得少的,我和你四六家分。
(大斗子云)理会的。
正是这等,大人也总成俺两个斗子,图一个小富贵。
如今开了这仓,看有甚么人来。
(杂扮籴米百姓三人同上,云)我每是这陈州的百姓,因为我这里亢旱了三年,六料不收,俺这百姓每好生的艰难。
幸的天恩,特地差两员官来这里开仓卖米。
听的上司说道,钦定米价是五两白银粜一石细米,如今又改做了十两一石,米里又插上泥土糠秕;出的是八升的小斗,入的又是加三的大秤。
我们明知这个买卖难和他做,只是除了仓米又没处籴米,教我们怎生饿得过!没奈何,只得各家凑了些银子,且买些米去救命。
可早来到了也。
(大斗子云)你是那里的百姓?
(百姓云)我每是这陈州百姓,特来买米的。
(小衙内云)你两个仔细看银子,别样假的也还好看,单要防那四堵墙,休要着他哄了。
(二斗子云)兀那百姓,你凑了多少银子来籴米?
(百姓云)我众人则凑得二十两银子。
(大斗子云)拿来上天平弹着。
少少少,你这银子则十四两。
(百姓云)我这银子还重着五钱哩。
(小衙内云)这百姓每刁泼,拿那金锤来打他娘。
(百姓云)老爷不要打,我每再添上些便了。
(大斗子云)你趁早儿添上,我要和官四六家分哩。
(百姓做添银科,云)又添上这六两。
(二斗子云)这也还少些儿,将就他罢。
(小衙内云)既然银子足了,打与他米去。
(二斗子云)一斛,两斛,三斛,四斛。
(小衙内云)休要量满了,把斛放趄着,打些鸡窝儿与他。
(大斗子云)小人知道,手里赶着哩。
(百姓云)这米则有一石六斗,内中又有泥土糠皮,舂将来则勾一石多米。
罢罢罢,也是俺这百姓的命该受这般磨灭。
正是医的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同下)(正末扮张忄敝古同孩儿小忄敝古上,诗云)穷民百补破衣裳,污吏春衫拂地长;稼穑不知谁坏却,可教风雨损农桑。
老汉陈州人氏,姓张,人见我性儿不好,都唤我做张忄敝古。
我有个孩儿张仁。
为因这陈州缺少米粮,近日差的两个仓官来。
传闻钦定的价是五两白银一石细米,着账济俺一郡百姓;如今两八仓官改做十两银子一石细米,又使八升小斗,加三大秤。
庄院里攒零合整,收拾的这几两银子籴米,走一遭去来。
(小忄敝古云)父亲,则一件,你平日间是个性儿古忄敝的人,倘若到的那买米处,你休言语则便了也。
(正末云)这是朝廷救民的德意,他假公济私,我怎肯和他干罢了也呵!(唱)【仙吕】【点绛唇】则这官吏知情,外合里应,将穷民并。
点纸连名,我可便直告到中书省。
(小忄敝古云)父亲,咱遇着这等官府也说些甚么!(正末唱)【混江龙】做的个上梁不正,只待要损人利己惹人憎。
他若是将叫刁蹬,休道我不敢掀腾。
柔软莫过溪涧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
他也故违了皇宣命,都是些吃仓廒的鼠耗,咂脓血的苍蝇。
(云)可早来到也。
(做见斗子科)(大斗子云)兀那老子,你来籴米,将银子来我秤。
(正末做递银子科,云)兀的不是银子。
(大斗子做秤银子科,云)兀那老的,你这银子则八两。
(正末云)十二两银子,则秤的八两,怎么少偌多?
(小忄敝古云)哥,我这银子是十二两来,怎么则秤八两?
你也放些心平着。
(二斗子云)这厮放屁!秤上现秤八两,我吃了你一块儿那?
(正末云)嗨,本是十二两银子,怎么秤做八两?
(唱)【油葫芦】则这攒典哥哥休强挺,你可敢教我亲自秤?
(大斗子云)这老的好无分晓,你的银子本少,我怎好多秤了你的?
只头上有天哩。
(正末唱)今世人那个不聪明,我这里转一转,如上思乡岭;我这里步一步,似入琉璃井。
(大斗子云)则这般秤,八两也还低哩。
(正末唱)秤银子秤得高,(做量米科)(二斗子云)我量与你米,打个鸡窝,再?
了些。
(小忄敝古云)父亲,他那边又?
了些米去了。
(正末唱)哎!量米又量的不平。
元来是八升口叚小斗儿加三秤。
只俺这银子短二两,怎不和他争?
(大斗子云)我这两个开仓的官,清耿耿不受民财,干剥剥则要生钞,与民做主哩。
(正末云)你这官人是甚么官人?
(二斗子云)你不认的,那两个便是仓官。
(正末唱)【天下乐】你比那开封府包龙图少四星。
(大斗子云)兀那老子休要胡说,他两个是权豪势要的人,休要惹他。
(正末唱)卖弄你那官清法正行,多要些也不到的担罪名。
(二斗子云)这米还尖,再抓了些者。
(小忄敝古云)父亲,他又了些去了。
(正末唱)这壁厢去了半斗,那壁厢了几升,做的一个轻人来还自轻。
(二斗子云)你挣着口袋,我量与你么。
(正末云)你怎么量米哩?
俺不是私自来籴米的。
(大斗子云)你不是私自来籴米,我也是奉官差,不是私自来粜米的。
(正末唱)【金盏儿】你道你奉官行,我道你奉私行。
俺看承的一合米关着八九个人的命,又不比山麋野鹿众人争。
你正是饿狼口里夺脆骨,乞儿碗底觅残羹。
我能可折升不折斗,你怎也图利不图名?
(大斗子云)这老子也无分晓,你怎么骂仓官?
我告诉他去来。
(大斗子做禀科)(小衙内云)你两个斗子,有甚么话说?
(大斗子云)告的相公得知,一个老子来籴米,他的银子又少,他倒骂相公哩。
(小衙内云)拿过那老子来。
(正末做见科)(小衙内云)你这个虎刺孩作死也!你的银子又少,怎敢骂我?
(正末云)你这两个害民的贼,于民有损,为国无益。
(大斗子云)相公,你看小人不说谎,他是骂你来么?
(小衙内云)这老匹夫无礼,将紫金锤来打那老匹夫。
(做打正末科)(小忄敝古做拴头科,云)父亲精细者!我说甚么来?
我着你休言语,你吃了这一金锤。
父亲,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杨金吾云)打的还轻,依着我性,则一下打出脑浆来,且着他包不成网儿。
(正末做渐醒科)(唱)【村里迓鼓】只见他金锤落处,恰便似轰雷着顶,打的来满身血迸,教我呵怎生扎挣。
也不知打着的是脊梁,是脑袋,是肩井;但觉的刺牙般酸,剜心般痛,剔骨般疼。
哎哟,天那!兀的不送了我也这条老命!(云)我来买米,如何打我,(小衙内云)把你那性命则当根草,打甚么不紧!是我打你来,随你那里告我去。
(小忄敝古云)父亲也,似此怎了?
(正末唱)【元和令】则俺个籴米的有甚罪名?
和你这粜米的也不干净。
(小衙内云)是我打你来,没事没事,由你在那里告我。
(正末唱)现放着徒流笞杖,做不严刑。
却不道家家门外千丈坑,则他这得填平处且填平,你可也被人推更不轻。
(杨金吾云)俺两个清似水,白如面,在朝文武,谁不称赞我的。
(正末唱)【上马娇】哎,你个萝卜精,头上青(小衙内云)看起来我是野菜,你怎么骂我做萝卜精?
(正末唱)坐着个爱钞的寿官厅,面糊盆里专磨镜。
(杨金吾云)俺两个至一清廉有名的。
(正末唱)哎,还道你清。
清赛玉壶冰。
(小衙内云)怕不是皆因我二人至清,满朝中臣宰举保将我来的。
(正末唱)【胜葫芦】都只待遥指空中雁做羹,那个肯为朝廷。
(杨金吾云)你那老匹夫,把朝廷来压我哩。
我不怕,我不怕。
(正末唱)有一日受法餐刀正典刑,恁时节,钱财使罄。
人亡家家破,方悔道不廉能。
(小衙内云)我见了那穷汉似眼中疔,肉中刺,我要害他,只当捏烂柿一般,值个甚的。
(正末云)噤声!(唱)【后庭花】你道穷民是眼内疔,佳人是颏下瘿。
(带云)难道你家没王法的?
(唱)便容你酒肉摊场吃,谁许你金银上秤秤?
(云)孩儿,你也与我告去。
(小忄敝古云)父亲。
你看他这般权势,只怕告他不得么。
(正末唱)儿也你快去告,不须惊。
(小忄敝古云)父亲要告他,指谁做证见?
(正末唱)只指着紫金锤专为照证。
(小忄敝古云)父亲,证见便有了,却往那里告他去?
(正末唱)投词院直至省,将冤屈叫几声,诉出咱这实情,怕没有公与卿,必然的要准行。
(小忄敝古云)若是不准,再往那里告他?
(正末唱)任从他贼丑生,百般家着智能。
遍衙门告不成。
也还要上登闻将怨鼓鸣。
【青哥儿】虽然是输赢输赢无定,也须知报应报应分明。
难道紫金锤就好活打杀人性命?
我便死在幽冥,决不忘情,待告神灵,拿到阶庭,取下诏承,偿俺残生,苦恨才平。
若不沙则我这双儿鹘鸰也似眼中睛,应不瞑。
(云)孩儿,眼见得我死了也,你与我告去。
(小忄敝古云)您孩儿知道。
(正末云)这两个害民的贼,请了官家大俸大禄,不曾与天子分忧,倒来苦害俺这里百姓。
天那!(唱)【赚煞尾】做官的要了钱便糊突,不要钱方清正。
多似你这贪污的,枉把皇家禄清。
(带云)你这害民的贼,也想一想差你开仓粜米,是为着何来?
(唱)兀的赈济饥荒你也该自省,怎倒将我一锤儿打坏天灵?
(小忄敝古云)父亲,我几时告去?
(正末唱)则今日便登程,直到王京,常言道厮杀无如父子兵。
拣一个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和那害民的贼徒折证。
(小忄敝古云)父亲。
可是那一位大衙门告他去?
(正末叹云)若要与我陈州百姓除了这害呵。
(唱)则除是包龙图那个铁面没人情。
(下)(小忄敝古哭科,云)父亲亡逝已过,更待干罢。
我料着陈州近不的他,我如今直至京师,拣那大大的衙门里告他去。
(诗云)尽说开仓为救荒,反教老父一身亡。
此生不是空桑出。
不报冤仇不姓张。
(下)(小衙内云)斗子,那老子要告俺去。
我算着就告到京师,放着我老子在哩。
况那范学士是我老子的好朋友,休说打死一个,就打死十个,也则当五双。
俺两个别无甚事,都去狗腿湾王粉头家里喝酒去来。
一了说,仓廒府库,抹着便富,王粉头家。
不误主顾。
(下)第二折(范学士领祗侯上,云)老夫范仲淹。
自从刘衙内保举他两个孩儿去陈州开仓粜米,谁想那两个到的陈州,贪赃坏法,饮酒非为。
奉圣人的命,着老夫再差一员正直的去陈州,结断此一桩公事,就敕赐势剑金牌,先斩后闻。
今日在此议事堂中,与众公卿聚议,怎么这早晚还不见来。
令人,门首觑着,若来时,报复我知道。
(祗侯云)理会的。
(韩魏公上,云)老夫韩魏公,今有范天章学士在于议事堂,令人来请。
不知有甚事?
须索去走一遭。
可早来到这门首也。
(祗侯报云)韩魏公到。
(范学士云)道有请。
(韩魏公做见科)(范学士云)老丞相来了也,请坐。
(吕夷简上,云)老夫吕夷简。
正在私宅闲坐,有范学士在于议事堂,令人来请,须索去走一遭。
不觉早来到了也。
(祗侯报云)吕平章到。
(范学士云)道有请。
(吕夷简见科,云)老丞相在此。
学士,今日请老夫果有何事?
(范学士云)二位老丞相,则因为前者陈州粜米一事,刘衙内举保他那两个孩儿做仓官去,如今在那里贪赃坏法,饮酒非为。
奉圣人的命,教老夫在此聚会众多臣宰,举一个正直的官员前去陈州,结断此事。
只等众大人来全了时,同举一位咱。
(韩魏公云)想学士必已得人,某等便当举荐。
(小忄敝古上,云)自家小忄敝古。
俺和父亲同去籴米,不想被两个仓官将俺父亲打死了。
俺父亲临死之时,着我告包待制去。
见说是个白髭须的老儿。
我来到这大街上等着,看有甚么人来。
(刘衙内上,云)小官刘衙内。
自从两小孩儿去陈州粜米,至今音信皆无。
早间有范学士着人来请我,不知又是甚么事?
须索走一遭去者(小忄敝古云)这个白髭须的老儿,敢是包待制?
我试迎着告咱。
(做跪科)(刘衙内云)兀那小的,你有甚么冤枉的事?
我与你做主。
(小忄敝古云)我是陈州人氏,俺爷儿两个将着十二两银子籴米去,被那仓官将俺父亲则一金锤打死了。
那里无人敢近他,爷爷敢是包待制么?
与小的每做主咱。
(刘衙内云)兀那小的,则我便是包待制。
你休去别处告,我与你做主。
你且一壁有者。
(小忄敝古起科,云)理会的。
(刘衙内背云)嗨,我那两个小丑生,敢做下来也!令人,报复去,道有刘衙内在于门首。
(祗侯云)刘衙内到。
(刘衙内做见科)(范学士云)衙内,你保举的两个好清官也!(刘衙内云)学士,我那两个孩儿果然是好清官,实不敢欺。
(范学士云)衙内,老夫打听的,你两个孩儿到的陈州,则是饮酒非为,不理正事。
贪赃坏法,苦害百姓。
你知么?
(衙内云)老丞相休听人的言语,我保举的人,并无这等勾当。
(范学士云)二位老丞相,他还不信哩。
(小忄敝古问祗侯云)哥哥,恰才那进去的,敢是包待制爷爷么?
(祗侯云)则他是刘衙内,你要问包待制还不曾来哩。
(小忄敝古云)天那!我要告这刘衙内,谁想正投在老虎口里,可不我死也!(正末扮包待制领张千上,云)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
本贯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
官拜龙图阁待制,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
奉圣人的命,上五南采访已回。
须索到议事堂中,见众公卿,走一遭去来。
(张千云)想老相公为官,多早晚升厅?
多早晚退衙?
老相公试说一遍,与您孩儿听咱。
(正末唱)【正宫】【端正好】自从那云滚滚卯时初,直至日淹淹的申牌后,刚则是无倒断簿,领埋头。
更被那紫襕袍拘束的我难抬手。
我把那为官事都参透。
【滚绣球】待不要钱呵,怕违了众情;待等要钱呵,又不是咱本谋。
只这月俸钱做咱每人情不彀。
(张千云)老相公平日是个不避权豪势要之人也。
(正末唱)我和那权豪每结下些山海也似冤仇:曾把个鲁斋郎斩市曹,曾把个葛监军下狱囚,剩吃了些众人每毒咒。
(张千云)老相公,如今虽然年老,志气还在哩。
(正末唱)到今日一笔都勾。
从今后不干己事休开口,我则索会尽人间只点头,倒大来优游。
(云)可早来到议事堂门首也。
张千,接下马者。
(小忄敝古云)我问人来说,这个便是包待制。
(做跪叫科,云)冤屈也!爷爷与孩儿每做主咱。
(正末云)兀那小的,你那里人氏?
有甚么冤枉事?
你实说来,老夫与你做主。
(小忄敝古云)孩儿每陈州人氏,嫡亲的父子二人。
父亲是张忄敝古。
今有两个官人,在陈州开仓粜米,钦定五两银子一石,他改做十两一石。
俺一家儿苦凑得十二两银子买米,他则秤的八两。
俺父亲向前分辨去,他着那紫金锤一锤打死。
孩儿要去声冤告状,尽道他是权豪势要之家,人都近不的他。
俺父亲临死之时,曾说道:孩儿,等我命终,你直至京师寻着包待制爷爷那里告去。
我投至的见了爷爷,就是拨云见日,昏镜重磨,须与孩儿每做主咱。
(诗云)本待将衷情细数,奈哽咽吞声莫吐;紫金锤打死亲爷,委实是含冤受苦。
(正末云)你且一壁有者。
(小忄敝古扯正末科,云)爷爷不与孩儿做主,谁做主咱?
(正末云)我知道了也。
(三科了)(正末云)令人,报复去,道有包待制在于门首。
(祗侯报云)有包待制来了也(范学士云)好好,包龙图来了,快有请。
(正末做见科)(韩魏公云)待制五南采访初回,鞍马上劳神也。
(正末云)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治事不易。
(刘衙内云)老府尹远路风尘。
(正末云)衙内恕罪。
(衙内背云)这老子怎么瞅我那一眼,敢是见那个告状的人来?
我则做不知道。
(正末云)老夫上五南采访回来,昨日见了圣人,今日特特的拜见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来。
(范学士云)不知待制多大年纪为官?
如今可多大年纪?
请慢慢的说一遍,某等敬听。
(正末云)学士问老夫多大年纪为官,如今有多大年纪。
学士不嫌絮烦,听老夫慢慢的说来。
(唱)【倘秀才】我从那及第时三十五六,我如今做官到七十也那八九。
岂不闻人到中年万事休。
我也曾观唐汉,看春秋,都是俺为官的上手。
(范学士云)待制做许多年官也,历事多矣。
(吕夷简云)待制为官,尽忠报国,激浊杨清。
如今朝里朝外权豪势要之家,闻待制大名,谁不惊惧。
诚哉,所谓古之直臣也。
(正末云)量老夫何足挂齿,想前朝有几个贤臣,都皆屈死,似老夫这等粗直,终非保身之道。
(范学士云)请待制试说一遍咱。
(正末唱)【滚绣球】有一个楚屈原在江上死,有一个关龙逢刀下休,有一个纣比干曾将心剖,有一个未央宫屈斩了韩侯。
(吕夷简云)待制,我想张良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辅佐高祖,定了天下。
见韩信遭诛,彭越被醢,遂辞去侯爵愿从赤松子游,真有先见之明也。
(正末唱)那张良呵若不是疾归去,(韩魏公云)那越国范蠡,扁舟五湖,却也不弱。
(正末唱)那范蠡呵若不是暗奔走,这两个都落不的完全尸首。
我是个漏网鱼,怎再敢吞钩?
不如及早归山去,我则怕为官不到头,枉了也干求。
(云)二位老丞相和学士,老夫年迈,不能为官。
到来日见了圣人。
就告致仕闲居也。
(范学士云)待制,你差了也。
如今朝中似待制这等清正的,能有几人?
况年纪尚未衰迈,正好为官,因何便告致仕那?
(正末云)学士,老夫自有说的事。
(刘衙内云)老府尹说的是年纪老了,如今弃了官告致仕闲居,倒快活也。
(范学士云)老相公有甚么事要说老夫听咱?
(正末唱)【呆骨朵】老人有件事向君王陈奏,只说那权豪每是俺敌头。
(范学士云)那权豪的,老相公待要怎么?
(正末唱)他便似打家的强贼。
俺便似看家的恶狗。
他待要些钱和物,怎当的这狗儿紧追逐。
只愿俺今日死,明日亡,惯的他千自在,百自由。
(范学上云)待制,你且回私宅中去者。
老夫在此,别有商议。
(正末做辞科,云)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恕罪,老夫告回也。
(做出门科)(小忄敝古在门首跪叫科,云)爷爷与孩儿做主咱!(正末云)我险些儿忘了这一件事。
兀那小的,你先回去,我随后便来也。
(小忄敝古谢科,云)既然今日见了包待制,必然与我做主。
他教我先回去,则今日不敢久停久住,便索先上陈州等他去来。
(诗云)我今日得见龙图,告父亲屈死无辜,转陈州等他来到,也把紫金锤打那囚徒。
(下)(正末做回身再入科)(范学士云)待制去了,为何又回来也?
(正末云)老夫欲要回去,听的陈州一郡滥官污吏,甚是害民,不知老相公曾差甚么能事官员陈州去也不曾?
(韩魏公云)学士先曾委了两员官去了。
(正末云)可是那两员官去来?
(范学士云)待制不知,自你上五南采访去了。
朝中一时乏人,差着刘衙内的儿子刘得中,女婿杨金吾,到陈州粜米去,好久不见来回话哩。
(正末云)见说陈州一郡官吏贪污,黎民顽鲁,须再差一员去陈州考察官吏,安抚黎民,可不好也。
(韩魏公云)待制不知,今日聚集俺多官,正为此事。
(范学士云)奉圣人的命,着老夫再差一员清正的官去陈州,一来粜米,二来就勘断这桩事。
老夫想别人去,可也干不的事,就烦待制一行,意下如何?
(正末云)老夫去不的。
(吕夷简云)待制去不的,可着谁去?
(范学士云)待制坚意不肯去,刘衙内,你让待制这一遭。
他若不去,你便去。
(衙内云)小官理会的。
老府尹到陈州走一遭去,打甚么不紧?
(正末云)既然衙内着老夫去。
我看衙内的面皮。
张千,准备马,便往陈州走一遭去来。
(刘衙内做惊科,背云)哎哟!若是这老子去呵,那两个小的怎了也!(正末唱)【脱布衫】我从来不劣方头,恰便似火上浇油,我偏和那打势力的官人每卯酉,谢大人向朝中保奏。
(刘衙内云)我并不曾保奏你哩。
(正末唱)【小梁州】我一点心怀社稷愁,(云)张千,将马来。
(张千云)理会的。
(正末唱)则今日便上陈州,既然心去意难留。
他每都穿连透,我则怕关节儿枉生受。
(云)二位老丞相和学士听者:老夫去则去,倘有权豪势要之徒,难以处治,着老夫怎处?
(范学士云)待制再也不必过虑,圣人的命,敕赐与你势剑金牌,先斩后闻。
请待制受了势剑金牌,便往陈州去。
(正末唱)【幺篇】谢圣人肯把黎民救,这剑也,到陈州怎肯干休,敢着你吃一会家生人肉。
哎!看那个无知禽兽,我只待先斩了逆臣头。
(刘衙内云)老府尹若到陈州,那两个仓官,可是我家里小的,看我分上看觑咱。
(正末做看剑,云)我知道,我这上头看觑他。
(做三科)(衙内云)老府尹好没面情,我两次三番与你陪话,你看着这势剑,说这上头看觑他。
你敢杀了我两个小的?
论官职我也不怕你,论家财我也受用似你。
(正末云)我老夫怎比得你来。
(唱)【耍孩儿】你积趱的金银过北斗,你指望待天长地久。
看你那于家为国下场头,出言语不识娘羞。
我须是笔尖上挣来的千钟禄,你可甚剑锋头博换来的万户侯。
(衙内云)老府尹。
我也不怕你。
(正末唱)你那里休夸口,你虽是一人为害,我与那陈州百姓每分忧。
(刘衙内云)老府尹,你不知这仓官也不好做。
(正末云)仓官的弊病,老夫尽知。
(衙内云)你知道时,你说仓官的弊病咱。
(正末呵)【煞尾】河涯边趱运下些粮,仓廒中囤塌下些筹,只要肥了你私囊,也不管民间瘦。
(带云)我如今到那里呵。
(唱)敢着他收了蒲蓝罢了斗。
(同张千下)(刘衙内云)列位老相公,这桩事不好了。
这老子到那里时,将俺这两个小的肯干罢了也。
(韩魏公云)衙内,不妨事,你只与学士计较,老夫和吕丞相先回去也。
(诗云)衙内心中莫要慌,天章学士慢商量;(吕夷简诗云)凤凰飞上梧桐树,自有傍人道短长。
(同下)(范学士云)刘衙内,你放心。
老夫就到圣人根前说过,着你亲身为使命告一纸文书,则赦活的不赦死的。
包你没事便了。
(衙内云)既如此,多谢了学士。
(范学士云)你跟着老夫见圣人走一遭去来。
(诗云)莫愁包待制,先请赦书来;(刘衙内诗云)全凭半张纸,救我一家灾。
(同下)第三折(小衙内同杨金吾上)(小衙内诗云)日间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自家刘衙内孩儿。
俺二人自从到陈州开仓粜米,依着父亲改了价钱,插上糠土,克落了许多钱钞,到家怎用得了。
这几日只是吃酒耍子。
听知圣人差包待制来了。
兄弟,这老儿不好惹,动不动先斩后闻。
这一来,则怕我们露出马脚来了。
我们如今去十里长亭,接老包走一遭去。
(诗云)老包姓儿亻少,荡他活的少;若是不容咱,我每则一跑。
(同下)(张千背剑上)(正末骑马做听科)(张千云)自家张千的便是。
我跟着这包待制大人,上五南路采访回来,如今又与了势剑金牌,往陈州粜米去。
他在这后面,我可在前面,离的较远。
你不知这位大人清廉正直,不爱民财,虽然钱物不要,你可吃些东西也好。
他但是到的府州县道,下马升厅,那官人里老安排的东西,他看也不看。
一日三顿,则吃那落解粥。
你便老了吃不得,我是个后生家。
我两只脚伴着四个马蹄子走,马走五十里,我也跟着走五十里,马走一百里,我也走一百里。
我这一顿落解粥,走不到五里地面,早肚里饥了。
我如今先在前面,到的那人家里,我则说,我是跟包待制大人的,如今往陈州粜米去,我背着的是势剑金牌,先斩后闻,你快些安排下马饭我吃。
肥草鸡儿,茶浑酒儿,我吃了那酒,吃了那肉,饱饱儿的了。
休说五十里,我咬着牙直走二百里,则有多哩。
嗨!我也是个傻弟子孩儿!又不曾吃个,怎么两片口里劈溜扑刺的,猛可里包待制大人后面听见,可怎了也!(正末云)张千,你说甚么哩?
(张千做怕科,云)孩儿每不曾说甚么。
(正末云)是甚么肥草鸡儿?
(张千云)爷,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肥草鸡儿。
我才则走哩,遇着个人,我问他陈州有多少路?
他说道还早哩。
几曾说甚么肥草鸡儿?
(正末云)是甚么茶浑酒儿?
(张千云)爷,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茶浑酒儿。
我走着哩,见一个人,问他陈州那里去?
他说道线也似一条直路,你则故走。
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茶浑酒儿。
(正末云)张千,是我老了,都差听了也。
我老人家也吃不的茶饭,则吃些稀粥汤儿。
如今在前头有的尽你吃,尽你用,我与你那一件厌饫的东西。
(张千云)爷,可是甚么厌饫的东西?
(正末云)你试猜咱。
(张千云)爷说道前头有的尽你吃,尽你用,又与我一件儿厌饫的东西。
敢是苦茶儿?
(正末云)不是。
(张千云)萝卜简子儿?
(正末云)不是。
(张千云)哦,敢是落解粥儿?
(正末云)也不是。
(张千云)爷,都不是,可是甚么?
(正末云)你脊梁上背着的是甚么?
(张千云)背着的是剑。
(正末云)我着你吃那一口剑。
(张?驴疲?爷,孩儿则吃些落解粥儿倒好。
(正末云)张千,如今那普天下有司官吏,军民百姓,听的老夫私行,也有那欢喜的,也有那烦恼的。
(张千云)爷不问,孩儿也不敢说。
如今百姓每听的包待制大人到陈州粜米去,那个不顶礼。
都说俺有做主的来了!这般欢喜,可是为何?
(正末云)张千也,你那里知道,听我说与你咱。
(唱)【南吕】【一枝花】如今那个差的民户喜,也有那干请俸的官人每怨。
急切里称不了包某的心,百般的纳不下帝王宣,我如今暮景衰年,鞍马上实劳倦。
如今那普天下人尽言道:一个包龙图暗暗的私行,唬得些官吏每兢兢打战。
【梁州第七】请俸禄五六的这万贯,杀人到三二十年,随京随府随州县。
自从俺仁君治世,老汉当权,经了这几番刷卷,备细的究出根原。
都只是庄农每争竞桑田,弟兄每分另家缘。
俺俺俺,宋朝中大小官员;他他他,剩与你财主每追徵了些利钱;您您您,怎知道穷百姓苦恹恹叫屈声冤,如今的离陈州不远,便有人将咱相凌贱,你也则诈眼儿不看见;骑着马,揣着牌,自向前,休得要摆袖揎拳。
(云)张千,离陈州近也,你转着马?
揣着牌,先进城去,不要作践人家。
(张千云)理会的。
爷,我骑着马去也。
(正末云)张千,你转来,我再分付你:我在后面,如有人欺负我,打我,你也不要来劝,紧记者。
(张千云)理会的。
(张千做去科)(正末云)张千,你转来。
(张千云)爷,有的说就马上说了罢。
(正末云)我分付的紧记者。
(张千云)爷,我先进城去也。
(下)(搽旦王粉莲赶驴上,云)自家王粉莲的便是。
在这南关里狗腿湾儿住。
不会别的营生买卖,全凭着卖笑求食。
俺这此处有上司差两个开仓粜米官人来,一个是杨金吾,一个是刘小衙内。
他两个在俺家里使钱,我要一奉十,好生撒馒。
他是权豪势要,一应闲杂人等,再也不敢上门来。
俺家尽意的奉承他,他的金银钱钞可也都使尽俺家里。
数日前将一个紫金锤当在俺家,若是他没钱取赎,等我打些钗儿戒指儿,可不受用。
恰才几个姊妹请我吃了几杯酒,他两个差人牵着个驴子来取我。
三不知我骑上那驴子,忽然的叫了一声,丢了个撅子,把我直跌下来,伤了我这杨柳细,好不疼哩。
又没个人扶我,自家挣得起来,驴子又走了,我赶不上,怎么得人来替我拿一拿住也好那!(正末云)这个妇人,不像个良人家的妇女。
我如今且替他笼住那头口儿,问他个详细,看是怎么。
(旦儿做见正末科,云)兀那个老儿,你与我拿住那驴儿者。
(正末做拿住驴子科)(旦儿做谢科,云)多生受你老人家也。
(正末云)姐姐,你是那里人家?
(旦儿云)正是这个庄家老儿,他还不认的我哩。
我在狗腿湾儿里住。
(正末云)你家里做甚么买卖?
(旦儿云)老儿你试猜咱。
(正末云)我是猜咱。
(旦儿云)你猜。
(正末云)莫不是油磨房?
(旦儿云)不是。
(正末云)解典库?
(旦儿云)不是。
(正末云)卖布绢段匹?
(旦儿云)也不是。
(正末云)都不是,可是甚么买卖?
(旦儿云)俺家里卖皮鹌鹑儿。
老儿,你在那里住?
(正末云)姐姐,老汉止有一个婆婆,早已亡过,孩儿又没,随处讨些饭儿吃。
(旦儿云)老儿,你跟我去,我也用的你着。
你只在我家里有的好酒好肉,尽你吃哩。
(正末云)好波,好波,我跟将姐姐去,那里使唤老汉?
(旦儿云)好老儿,你跟我家去,我打扮你起来,与你做一领硬挣挣的上盖,再与你做一顶新帽儿,一条茶褐绦儿,一对干净凉皮靴儿,一张凳儿。
你坐着在门首,与我家照管门户,好不自在哩。
(正末云)姐姐,如今你根前可有甚么人走动?
姐姐,你是说与老汉听咱。
(旦儿云)老儿,别的郎君子弟,经商客旅,都不打紧。
我有两个人,都是仓官,又有权势,又有钱钞,他老子在京师现做着大大的官。
他在这里粜米,是十两一石的好价钱,斗又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大秤。
尽有东西,我并不曾要他的。
(正末云)姐姐不曾要他钱,也曾要他些东西么?
(旦儿云)老儿,他不曾与我甚么钱,他则与了我个紫金锤,你若见了,就唬杀你。
(正末云)老汉活偌大年纪,几曾看见甚么紫金锤?
姐姐若与我见一见儿消灾灭罪,可也好么?
(旦儿云)老儿,你若见了好消灾灭罪。
你跟我家去来,我与你看。
(正末云)我跟姐姐去。
(旦儿云)老儿,你吃饭也不曾?
(正末云)我不曾吃饭哩(旦儿云)老儿,你跟将我去来,只在那前面,他两个安排酒席等我哩。
到的那里,酒肉尽你吃。
扶我上驴儿去。
(正末做扶旦儿上驴子科)(正末背云)普天下谁不知个包待制,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今日到这陈州,倒与这妇人笼驴也,可笑哩。
(唱)【牧羊关】当日离豹尾班多时分,今日在狗腿湾行近远,避甚的马后驴前。
我则怕按察司迎着,御史台撞见。
本是个显要龙图职,怎伴着烟月鬼狐缠。
可不先犯了个风流罪,落的价葫芦提罢俸钱。
(旦儿云)老儿,你跟将我去来,我把紫金锤与你看者。
(正末云)好,好,我跟将姐姐去,则与老汉紫金锤看一看,消灾灭罪咱。
(唱)【隔尾】听说罢气的我心头颤,好着我半晌家气堵住口内言。
直将那仓库里皇粮痛作践。
他便也不怜,我须为百姓每可怜,似肥汉相博,我着他只落的一声儿喘,(同旦儿下)(小衙内、杨金吾领斗子上)(小衙内诗云)两眼梭梭跳,必定悔气到。
若有清官来,一准屋梁吊。
俺两个在此接待老包,不知怎么,则是眼跳。
才则喝了几碗投脑酒,压一压胆,慢慢的等他。
(正末同旦儿上,正末云)姐姐,兀的不是接官厅?
我这里等着姐姐。
(旦儿云)来到这接官厅,老儿,你扶下我这驴儿来。
你则在这里等着我,我如今到了里面,我将些酒肉来与你吃。
你则与我带着这驴儿者。
(做见小衙内、杨金吾科)(小衙内笑科,云)姐姐,你来了也。
(杨金吾云)我的乖,你偌远的到这里来。
(旦儿云)该杀的短命,你怎么不来接我?
一路上把我掉下驴来,险不跌杀了我。
那驴子又走了,早是撞见个老儿,与我笼着驴子。
嗨!我争些儿可忘了。
那老儿他还不曾吃饭,先与他些酒肉吃咱。
(杨金吾云)兀那斗子,与我拿些酒肉与那牵驴的老儿吃。
(大斗子做拿酒肉与正末科,云)兀那牵驴的老儿,你来,与你些酒肉吃。
(正末云)说与你那仓官去,这酒肉我不吃,都与这驴子吃了。
(大斗子做怒科,云)口退!这个村老子好无礼。
(做见小衙内科,云)官人,恰才拿将酒肉赏那牵驴的老儿,那老儿一些不吃,都请了这驴儿也。
(小衙内云)斗子,你与我将那老儿吊在那槐树上,等我接了老包,慢慢地打他。
(大斗子云)理会的。
(做吊起正末科)(正末唱)【哭皇天】那刘衙内把孩儿荐,范学士怎也就将敕命宣?
只今个贼仓官享富贵,全不管穷百姓受熬煎,一刬的在青楼缠恋。
那厮每不依钦定,私自加添,盗粜了仓米,干没了官钱,都送与泼烟花、泼烟花王粉莲。
早被俺亲身儿撞见,可便肯将他来轻轻的放免。
【乌夜啼】为头儿先吃俺开荒剑,则他那性命不在皇天。
刘衙内也。
可怎生着我行方便?
这公事体察完全,不是流传。
那怕你天章学士有夤缘,就待乞天恩走上金銮殿,只我个包龙图元铁面,但少不得着您名登紫禁,身丧黄泉。
(张千云)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
大人的分付,着我先进城去,寻那杨金吾、刘衙内。
直到仓里寻他,寻不着一个。
如今大人也不知在那里,我且到这接官厅试看咱。
(做看见小衙内、杨金吾科,云)我正要寻他两个,原来都在这里吃酒。
我过去唬他一唬,吃他几钟酒,讨些草鞋钱儿(见科,云)好也!你还在这里吃酒哩!如今包待制爷要来拿你两个,有的话都在我肚里。
(小衙内云)哥,你怎生方便,救我一救,我打酒请你。
(张千云)你两个真傻厮,岂不晓得求灶头不如求灶尾?
(小衙内云)哥说的是。
(张千云)你家的事,我满耳朵儿都打听着。
你则放心,我与你周旋便了。
包待制是些的包待制,我是立的包待制,都在我身上。
(正走云)你好个立的包待制张千也!(唱)【牧羊关】这厮马头前无多说,今日在驿亭中夸大言,信人生不可无权。
哎!则你个祗侯王乔诈仙也那得仙。
(张千奠酒科,云)我若不救你两个呵,这酒就是我的命。
(做见正末怕科,云)兀的不唬杀我也!(正末云唱)唬的来面色如金纸,手脚似风颠。
老鼠终无胆,猕猴怎坐禅?
(张千云)您两个傻厮,到陈州来粜米,本是钦定的五两官价,怎么改做十两?
那张忄敝古道了几句,怎么就将他打死了?
又要买酒请张千吃,又擅吊了牵驴子的老儿。
如今包待制私行,从东门进城也,你还不去迎接哩。
(小衙内云)怎了?
怎了?
既是包待制进了城,咱两个便迎接去来。
(同杨金吾、斗子下)(张千做解正末科)(旦儿云)他两个都走了也,我也家去。
兀那老儿,你将我那驴儿来。
(张千骂旦儿科,云)贼弟子,你死也,还要老爷替你牵驴儿哩。
(正末云)口退!休言语。
姐姐,我扶上你驴儿去。
(正末做扶旦儿上驴科)(旦儿云)老儿,生受你。
你若忙便罢,你若得那闲时,到我家来看紫金锤咱。
(下)(正末云)这害民贼好大胆也呵。
(唱)【黄钟煞尾】不忧君怨和民怨,只爱花钱共酒钱。
今日个家破人亡立时见,我将你这害民的贼鹰鹯。
一个个拿到前,势剑上性命捐。
莫怪咱个矜怜,你只问王家的那泼贱,也不该着我笼驴儿步行了偌地远。
(同张千下)第四折(净扮州官同外郎上)(州官诗云)我做个州官不歹,断事处摇摇摆摆。
只好吃两件东西,酒煮的团鱼螃蟹。
小官姓寥名花,叨任陈州知州之职。
今日包待制大人升厅坐衙,外郎,你与我将各项文卷打点停当,等佥押者。
(外郎云)你与我这文卷,教我打点停当,我又不识字,我那里晓的!(州官云)好打这厮,你不识字,可怎么做外郎那?
(外郎云)你不知道,我是雇将来的,顶缸外郎。
(州官云)唗!快把公案打扫的干净,大人敢待来也。
(张千排衙上,云)喏!在衙人马平安。
(正末上,云)老夫包拯。
因为陈州一郡滥官污吏,损害黎民。
奉圣人的命,着老夫考察官吏,安抚黎民,非轻易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叩金銮亲奉帝王差,到陈州与民除害。
威名连地震,杀气和霜来。
手执升势剑令牌,哎!你个刘衙内且休怪。
(云)张千,将那刘得中一行人都与我拿将过来。
(张千云)理会的。
(做拿刘衙内、杨金吾并二斗子跪见科,云)当面。
(正末云)您知罪么?
(小衙内云)俺不知罪。
(正末云)兀那厮,钦定的米价是多少银子粜一石来?
(小衙内云)父亲说道钦定的价是十两一石。
(正末云)钦定的价元是五两一石,你私自改做十两,又使八升小斗,加三大秤,你怎做的不知罪那?
(唱)【驻马听】你只要钱财,全不顾百姓每贫穷,一味的刻。
今遭杻械,也是你五行福谢做了半生灾。
只见他向前呵,如上吓魂台,往后呵,似入东洋海。
投至的分尸在市街,我着你一灵儿先飞在青霄外。
(云)张千,南关去拿将那王粉莲,就连着紫金锤一齐解来。
(张千云)理会的。
(做拿王粉莲跪科,云)王粉莲当面。
(正末云)兀那王粉莲,你认的我么?
(王粉莲云)我不认的你。
(正末唱)【雁儿落】难道你王粉头直恁呆,偏不知包待制多谋策。
你道是接仓官有大钱,怎么的见府尹无娇态?
(云)兀那王粉莲,这金锤是谁与你来?
(王粉莲云)是杨金吾与我来。
(正末云)张千,选大棒子将王粉莲去裩,决打三十者。
(打科)(正末云)打了抢出去。
(抢出科)(王粉莲下)(正末云)张千,将杨金吾采上前来。
(做采杨全吾上科)(正末云)这金锤上有御书图号,你怎生与了王粉莲?
(杨金吾云)大人可怜见,我不曾与他,我则当的几个烧饼儿吃哩。
(正末云)张千,先拿出杨金吾去在市曹中枭首报来。
(张千云)理会的。
(正末唱)【得胜令】呀,你只待钱眼水狠差排,今日个刀口上送尸骸。
你犯了萧何律,难宽纵;便自有蒯通谋,怎救解。
你死也休捱,则俺那势剑如风快;你死也应该,谁着你金锤当酒来。
(张千拿杨金吾杀科)(正末云)张千,拿过那小忄敝古来。
(张千云)小忄敝古当面。
(做拿小忄敝古跪科)(正末云)兀那厮,你父亲被那个打死了?
(小忄敝古云)是这小衙内把紫金锤打死我父亲来。
(正末云)张千,拿过刘得中来,就着小忄敝古也将那金锤将这厮打死者。
(张千云)理会的。
(正末唱)【沽美酒】小衙内做事歹,小忄敝古且宁奈,也是他自结下冤仇怎得开。
非咱忒煞,须偿还你这亲爷债。
【太平令】从来个人命事关连天大,怎容他杀生灵似虎如豺。
紫金锤依然还在,也将来敲他脑袋。
登时间肉拆血洒,受这般罪责,呀,才平定陈州一带。
(小忄敝古做打衙内科)(正末云)张千,打死了么?
(张千云)打死了也。
(正末云)张千,与我拿下小忄敝古者。
(张千云)理会的。
(张千做拿小忄敝古科)(外扮刘衙内赍赦书慌上,诗云)心忙来路远,事急出家门。
小官刘衙内是也。
我圣人根前说过,告了一纸赦书,则赦活的不赦死的,星夜到陈州救我两个孩儿。
左右,留人者,有赦书在此,则赦活的,不赦死的。
(正末云)张千,死了的是谁?
(张千云)死了的是杨金吾、小衙内。
(正末云)活的是谁?
(张千云)是小忄敝古。
(刘衙内云)呸!恰好赦别人也。
(正末云)张千,放了小忄敝古者。
(唱)【殿前欢】猛听的叫赦书来,不由我不临风回首笑咍咍。
想他父子每倚势挟权大,到今日也运蹇时衰。
他指望着赦来时有处裁,怎知道赦未来,先杀坏,这一番颠倒把别人贷。
也非是他人谋不善,总见的个天理明白。
(云)张千,将刘衙内拿下者,听老夫下断。
(词云)为陈州亢旱不收,穷百姓四散飘流。
刘衙内原非令器,杨金吾更是油头。
奉敕旨陈州粜米,改官价擅自征收。
紫金锤屈打良善,声冤处地惨天愁。
范学士岂容奸蠹,奏君王不赦亡囚。
今日个从公勘问,遣小忄敝手报亲仇。
方才见无私王法,留传与万古千秋。
题目范天章政府差官正名包待制陈州粜米
楔子(末扮张天觉同正旦翠鸾领兴儿上,诗云)一片心悬家国恨,两条眉锁庙廊谋。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老夫姓张,名商英,字天觉。
叨中甲第以来,累蒙擢用。
谢圣恩可怜,官拜谏议大夫之职。
为因高俅、杨戬、童贯、蔡京苦害黎庶,老夫秉姓忠直,累谏不从,圣人着老夫江州歇马。
我夫人不幸早年亡过,止留下一个女孩儿,小字翠鸾,长年一十八岁,未曾许聘他人。
老夫自离了朝门,一路辛苦,到此淮河渡也。
限次紧急。
兴儿,与我唤将排岸司来者。
(兴儿云)理会的。
(净扮排岸司上,诗云)腿上无毛嘴有髭,星驰电走不违时。
沿河两岸长巡哨,以此加为排岸司。
小官排岸司的便是。
驿亭中大人呼唤,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老叔报复去,道有排岸司来了也。
(兴儿报科)(张天觉云)着他过来。
(兴儿云)着过去。
(做见科)(净云)大人唤排岸司有何分付?
(张天觉云)排岸司,老夫奉圣人的命,将着家小前往江州歇马。
限次紧急,你不预备下船只,可不误了我的期限?
好打!则今日我就要开船也。
(净云)大人,这淮河神灵,比别处神灵不同。
祭礼要三牲,金银钱纸烧了神符,若欢喜方可开船;若不欢喜,狂风乱起,浪滚波翻,那一个敢开。
请问大人,不知可曾祭过神道不曾?
(正旦云)这等,爹爹,与他些钱钞,早些安排祭礼去。
(张天觉云)孩儿,你不知,老夫是国家正臣,他是国家正神,何必要甚么祭礼?
岂不闻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诗云)宋国非强楚,清淮异汨罗。
全凭忠信在,一任起风波。
排岸司,快与我开了船者。
(净云)船便开,倘若有些不测,只不要抱怨我。
(做开船科)(兴儿云)呀!风浪起了,怎么好?
怎么好?
水淹了船也。
救人!救人!(张天觉下)(净救正旦科,云)我救了这小姐也,再救那大人去。
(下)(正旦云)翠鸾好险也,爹爹好苦也。
这淮河里翻了船,多亏排岸司救了我的性命。
尚不知我的爹爹生死若何?
排岸司打捞去了,单留妾身在此,可怎了也?
(外扮孛老上,见正旦科,云)兀那女子,你是何方人氏?
姓甚名谁?
你说与我听咱。
(正旦云)妾身乃张天觉的女孩儿,小字翠鸾,长年一十八岁。
因爹爹往江州歇马,来到这淮河渡。
不听排岸司言语,不曾祭祀,开到中流,果然风浪陡作,翻了船。
若不是排岸司救了我呵,那得这性命来。
(孛老云)看这女子,也不是受贫的人。
他乃官宦之家,我陪你在此等一等。
若是你那做官的尚在,我送你去还他便了。
(正旦云)怎么等了许久,那排岸司还不见来?
我身上一来禁不过这湿衣服,二来天色渐晚,爹爹又不知下落。
天阿!兀的不害杀我也。
(老云)姐姐,我是这淮河边打渔的,叫做崔文远,家里离此不远。
姐姐,你若肯与我做个义女儿,且在我家中住下。
等日后寻见你那做官的,我着你子父每再得团圆。
你意下如何?
(正旦云)那壁老的若不弃嫌呵,我情愿与你做个女儿。
(孛老云)既是这等,你就跟我家中去来。
(正旦云)这此时不知我那爹爹在那里也呵?
(唱)【仙吕】【端正好】我恰才沉没这急流中,挣的到河滩上。
只看我这湿渌渌上下衣裳。
若不是渔翁肯把咱恩养,(带云)天那!(唱)这泼性命休承望。
(同下)第一折(张天觉领兴儿上,诗云)船过淮河渡,心忙去路催。
岂知风浪起,搅下一天悲。
老夫张天觉是也。
不听排岸司之言,到于中流,翻了船只。
我那翠鸾女孩儿,不知去向。
我欲待亲自去寻来,限次又紧,着老夫左右两难,如何是好?
如今沿途留下告示,如有收留小女翠鸾者,赏他花银十两。
待到了江州,再遣人慢慢跟寻,又作道理。
我那翠鸾孩儿,则被你痛杀我也。
(下)(孛老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
老汉崔文远的便是。
自从探俺兄弟回来,见一个女孩儿,乃是张天觉大人的小姐。
他父亲往江州歇马去,来到这淮河渡,不信排岸司之言,不曾祭献神道,便开了船。
到这半途中,刮起大风,涌起波浪,将这船掀翻了,今他父亲不知所在,这个女孩儿也是有缘,我认他做了个义女。
他自到我家来,倒也亲热。
一家无二,每日前后照顾,再不嫌贫弃贱。
也是老汉阴功所积。
今日不出去打渔,在家中闲坐。
看有甚么人来?
(冲末扮崔甸士上,诗云)黄卷青灯一腐儒。
九经三史腹中居。
他年金榜题名后,方信男儿要读书。
小生姓崔,名通,字甸士,祖居河南人氏,幼习儒业,颇看诗书。
受十年苦苦孜孜,博一任欢欢喜喜。
小生如今上朝取应去,到此淮河渡。
这里有个崔文远,他是俺爹爹的亲兄,顺便须探望他去。
这就是伯父门首,待我叫一声:门里有人么?
(孛老云)是谁唤门?
我开了这门。
(问科,云)是那个?
(崔甸士云)小侄是崔甸士。
因上朝取应去,特来拜辞伯父。
(孛老云)孩儿,请家里来。
你父亲安康么?
(崔甸士云)托赖伯父,安康哩。
(孛老云)你休便要去,且在我家里住几日。
(崔甸士云)多谢伯父。
(孛老云)你曾娶妻来么?
(崔甸士云)上告伯父,古人有云:先功名而后妻室。
小侄还不曾娶妻哩?
(孛老云)我想这崔甸士是个有文才的,久已后必然为官。
我有心将翠鸾孩儿聘与他为妻,未知他意下如何?
待我唤他出来,和我侄儿厮见,我自有个主意,翠鸾孩儿,你出来。
(正旦上,云)妾身翠鸾的便是。
自从与父亲相别,并无音信。
多亏了这崔老的认我做义女儿,他将我似亲女一般看待。
我在这里怕不打紧,知我那爹爹在于何处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举目生愁,父亲别后难根究。
这一片悠悠,可也还留得残生否?
【昆江龙】若不是渔翁搭救,险些儿趁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如今偷挨岁月,爹爹呵,知他在何处沉浮?
则我这一寸心怀千古恨,两条眉锁十分忧。
多谢的那老父恩临厚,不将我似世人看待,直做个亲女收留。
(做见科,云)父亲呼唤翠鸾,有何分付?
(孛老云)孩儿,我有个侄儿,唤做崔甸士。
他为进取功名去,路打我门首经过,来拜别我。
你如今过去,与他相见咱。
(正旦云)理会的。
(孛老云)侄儿不知,我近新认了个义女儿,叫做翠鸾,特特唤他出来,与你相见一面,你也好前后出入行走。
(崔甸士云)伯父,请过妹子来,小生与他相见咱。
(孛老云)翠鸾孩儿,你过来把体面与哥哥相见者。
(正旦做见科,云)哥哥万福。
(崔甸士云)一个好女子也。
(正旦唱)【油葫芦】则见他抄定攀蟾折桂手。
(崔甸士云)妹子,恕生面少拜识。
(正旦唱)待趋前还褪后,我则索慌忙施礼半含羞。
(崔甸士云)妹子,小生有缘得此一见。
(正旦唱)则见他身儿俊俏庞儿秀。
(崔甸士云)妹子,小生此后又不知何时重会哩。
(正旦唱)则见他性儿温润情儿厚。
且休夸潘安貌欠十分,子建才非八斗。
单只是白凉衫稳缀着鸳鸯扣,上下无半点儿不风流。
(崔甸士云)妹子,小生一来探望伯父,二来便辞别应举去也。
(正旦唱)【天下乐】则愿的早夺词场第一筹,文优福亦优,宴琼林是你男儿得志秋。
标题的名姓又香,打扮的体态又作,准备着插宫花饮御酒。
(孛老云)老夫偌大年纪,别无一人,止有这个女孩儿,未曾招嫁。
我想侄儿聪明俊俏,有心待将这女孩儿与我侄儿为妻,我试问他咱,甸士,你曾娶妻来么?
(崔甸士云)小生并未娶妻,伯父只管问我怎的?
(孛老云)老夫偌大年纪,止有这个女孩儿。
我见你堂堂人物,聪慧风流,久已后必然为官。
我要招你为婿,久后送老汉入土,也有些光彩。
甸士,便好道:淑女可配君子。
你心下如何?
(崔甸士云)谨依尊命,多谢了伯父。
(正旦云)父亲救得我性命勾了,又要替我成就这亲事怎的?
(唱)【醉中天】才救出淮河口,又送上楚峰头。
(做背哭科,云)俺那父亲呵,(唱)生死茫茫未可水,怎便待通媒媾……(孛老云)我儿,你怎么不答应我一句儿?
姻缘姻缘,事非偶然。
我也须不误了你。
(正旦唱)虽然道姻缘不偶,我可一言难就,有多少雨泣云愁。
(孛老云)我儿,这个是喜事,怎么倒哭起来?
快不要这等。
我看的那侄儿满腹文章,一定是做官的。
故此将你许配了他。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你见那家女孩儿养老在家里的?
你只依着我,就今日两边行一个礼,承认了罢。
(正旦唱)【金盏儿】元来他敬儒流,意绸缪。
可甚么是非只为多开口,倒道我女大不中留。
他分明亲许出,着我怎抬头?
虽然俺心下有,我须是脸儿羞。
(孛老扯旦、末行礼科,云)则今日好日辰,成合了这门亲事。
侄儿,你与我便上朝求官应举去,得一官半职,回来改换家门.则是休忘了我的思念。
(正旦云)多谢父亲。
则怕崔秀才此一去,久后负了人也。
(崔甸士云)小生若负了你呵,天不盖,地不载,日月不照临。
(正旦云)秀才也,你去则去,频频的稍个书信回来。
(崔甸士云)小生知道,你放心者。
(正旦唱)【赚煞】则他这胸臆卷江淮,宝剑辉星斗。
是俺那父亲匹配下鸾交凤友。
想着你千里关山独自个走,则今宵有梦难投。
你若到至公楼,占了鳌头,则怕你金榜无名誓不休。
莫便要心不应口,早做了背亲忘旧。
(带云)崔秀才也,(唱)休着我倚柴门,凝望断不归舟。
(下)(崔甸士云)则今日辞别了伯父,便索长行也。
(做拜别科)(孛老云)侄儿,则愿你早早成名,带挈我翠鸾孩儿做个夫人县君也。
(诗云)成就良姻顷刻间,明春专望锦衣还。
(崔甸士诗云)嫦娥自是贪年少,何怕蟾宫不许攀。
(同下)第二折(净扮试官领张千上,诗云)皆言桃李属春官,偏我门墙另一般。
何必文章出人上,单要金银满秤盘。
小官姓赵,名钱,有一班好事的就与我起个表德,唤做孙李。
今年轮着我家掌管主司考卷,我清耿耿不受民钱,干剥剥只要生钞。
目下有一举子,姓崔名通字甸士。
撺过卷子,拟他第一。
只是我还未曾覆试。
左右,与我唤将崔秀才来者。
(崔甸士上,云)小生崔通。
撺过卷子,今场贡主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张千报科云)报大人得知,崔秀才到了也。
(试宫云)着他过来。
(张千云)着过去。
(做见科)(崔甸士云)大人呼唤小生,不知为何?
(试官云)你虽然撺过卷子,未曾覆试你。
你识字么?
(崔甸士云)我做秀才,怎么不识字?
大人,那个鱼儿不会识水。
(试官云)那个秀才,祭丁处不会抢馒头吃。
我如今写个字你识:东头下笔西头落。
是小甚么字?
(崔甸士云)是个一字。
(试官云)好不枉了中头名状元,识这等难字。
我再问你:会联诗么?
(崔甸士云)联得。
(试官云)河里一只船,岸上八个拽。
你联将来。
(崔甸士云)若还断了弹,八个都吃跌。
(试官云)好好。
待我再试一道:一个大青碗,盛的饭又满。
(崔甸士云)相公吃一顿,清晨饱到晚。
(试官云)好秀才,好秀才。
看了他这等文章,还做我的师父哩。
张千。
你问这秀才有婚无婚?
(张千云)相公问你,有婚无婚。
(崔甸士云)有婚是怎生?
无婚是怎生?
(张千云)相公他问:有婚是怎生?
无婚是怎生?
(试官云)若有婚,着他秦川做知县去。
若无婚,我家中有一百八岁小姐与他为妻。
(张千云)敢是一十八岁。
(试官云)是一十八岁。
(张千云)秀才,俺相公说:你若有婚,着你秦川做知县去。
若无婚,有一小姐招你为婿。
(崔甸士云)住者,等我寻思波。
(背云)我伯父家那个女子,又不是亲养的,知他那里讨来的?
我要他做甚么?
能可瞒昧神祗,不可坐失机会。
(回云)小生实未娶妻。
(试官云)既然无妻,我招你做女婿。
张千,着梅香在那灶窝里拖出小姐来。
(张千云)理会的。
(搽旦上,诗云)今朝喜鹊噪,定是姻缘到。
随他走个乞儿来,我也只是呵呵笑。
妾身是今场贡官的女孩儿。
父亲呼唤,须索见去。
(做见科,云)父亲,唤你孩儿为着何事?
(试官云)唤你来别无他事,我与你招一个女婿。
(搽旦云)招了几个?
(试官云)只招了一个。
你看一看,好女婿么?
(崔甸士云)好媳妇。
(试官云)好丈人么?
(崔甸士云)好丈人。
(试官觑张千科,云)好丈母么?
(张千云)不敢。
(试官云)崔甸士,我今日除你秦川县令,和我女儿一同赴任去。
我有一个小曲儿,唤做〔醉太平〕我唱来与你送行者。
(唱)【醉太平】只为你人材是整齐,将经史温习。
联诗猜字尽都知,因此上将女孩儿配你。
这幞头呵除下来与你戴只。
(做除幞头科)这罗襕呵脱下来与你穿只。
(做脱罗襕科)弄的米身儿卜精赤条条的。
(云)张千,跟着我来。
(唱)我去那堂子里把个澡洗。
(下)(崔甸士云)小姐,我与你则今日收拾了行程,便索赴任走一遭去。
(诗云)拜辞他桃李门墙,趱行程水远山长。
(搽旦诗云)不须办幞头袍笏,便好去幺喝撺箱。
(同下)(正旦上,云)妾身翠鸾的便是。
自从崔老的的认我做义女儿,他有个侄儿是崔甸士,就将我与他侄儿为妻。
他侄儿上朝取应去了,可早三年光景,说他得了秦川县令,他也不来取我。
如今奉崔老的言语,着我收拾盘缠,直至秦川寻崔甸士走一遭去。
他也少不的要看侄儿,就随后来看我。
(叹科)嗨!我想这秀才们好是负心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不甫能蟾宫折桂枝,金阙蒙宣赐。
则道是洞房花烛夜,金榜可兀的挂名时。
我为你撇吊了家私,远远的寻途次,恨不能五六里安个堠子。
我看了些洒红尘秋雨的这丝丝,更和这透罗衣金风飋飋。
【梁州】我则见舞旋旋飘空的这败叶,恰便似红溜溜血染胭脂。
冷飕飕西风了却黄花事。
看了些林梢掩映,山势参差。
走的我口干舌苦,眼晕头疵。
我可也把不住抹泪揉眵,行不上软弱腰肢。
我、我、我,款款的兜定这鞋儿,是、是、是,慢慢的按下这笠儿,呀、呀、呀,我可便轻轻的拽起这裙儿。
我想起亏心的那厮,你为官消不得人伏侍。
你忙杀呵,写不得那半张纸?
我也须有个日头儿见你时,好着我仔细寻思。
(云)可早来到秦川县了也。
我问人咱。
(做向古门问科,云)敢问哥哥,那里是崔甸士的私宅?
(内云)则前面那个八字墙门便是。
(正旦云)哥哥,我寄着这包袱儿在这里,我认了亲眷呵便采取也。
(内云)放在这里不妨事,你自去。
(正旦云)门上有人么?
你报复去,道有夫人在于门首。
(祗从云)兀那娘子,你敢差走了。
俺相公自有夫人哩。
(正旦云)你道甚么?
(祗从云)俺相公自有夫人哩。
(正旦唱)【牧羊关】兀的是闲言浯,甚意思?
他怎肯道节外生枝。
我和他离别了三年,我怎肯半星儿失志?
我则道他不肯弃糟糠妇,他原来别寻了个女娇姿。
只待要打灭了这穷妻子,呀、呀、呀,你畅好是负心的崔甸土。
(云)哥哥,你只与我通报一声。
(祗从报科,云)告的相公知道,门首有夫人到了也。
(搽旦云)兀那厮,你说甚么哩?
(祗从云)有相公的夫人在于门首。
(搽旦云)他是夫人,我是使女?
(崔甸士云)这厮敢听左了。
夫人你休出去,只在这里伺侯,待我看他去来。
(正旦做见认科,云)崔甸士,你好负心也。
怎生你得了官,不着人来取我?
(搽旦云)好也啰,你道你无媳妇,可怎生又有这-个来?
我则骂你精驴禽兽,兀的不气杀我也。
(做呕气科)(崔甸士云)夫人息怒,这个是我家买到的奴婢。
为他偷了我家的银壶台盏,他走了,我一向寻他不着,他今日自来投到,岂不是飞蛾扑火,自讨死吃的?
左右,拿将下去,洗剥了与我打着者。
(祗从做拿,旦不伏科)(正旦唱)【隔尾】我则待妇随夫唱和你调琴瑟。
谁知你再娶停婚先有个泼贱儿。
(搽旦怒云)你这天杀的,他倒骂我哩。
(崔甸士云)左右,还不扯下去打呀?
(正旦唱)倒将我横拖竖拽离阶址。
(带云)崔甸士,(唱)你须记的,那时亲设下誓词。
(崔甸士云)胡说,我有甚么誓词。
(正旦唱)你说道:不亏心,不亏心,把天地来指。
(崔甸士云)左右,你道他真个是夫人那?
不与我拿翻,不与我洗剥,不与我着实打。
你须看我老爷的手段,着你一个个充军。
(连做拍案,祗从拿倒打科)(正旦唱)【哭皇天】则我这脊梁上如刀刺,打得来青间紫。
飕飕的雨点下,烘烘的疼半时。
怎当他无情无情的棍子,打得来连皮彻骨,夹脑通心,肉飞筋断,血溅魂消,直着我一疼来,一疼来一个死。
我只问你个亏心甸上,怎揣与我这无名的罪儿?
(崔甸士云)你要乞个罪名么?
这个有。
左右,将他脸上刺着逃奴二字,解往沙门岛去者。
(祗从云)理会的。
(正旦唱)【乌夜啼】你这短命贼怎将我来胡雕刺?
迭配去别处官司,世不曾见这等跷蹊事。
哭的我气噎声丝,诉不出一肚嗟咨。
想天公难道不悲慈?
只愿得你嫡亲伯父登时至,两下里质对个如何是?
看你那能牙利齿,说我甚过犯公私?
(崔甸士云)左右,便差个能行快走的解子,将这逃奴解到沙门岛。
一路上则要死的,不要活的,便与我解将去。
(正旦云)崔甸士,你好狠也。
(唱)【黄钟煞】休、休、休,劝君莫把机谋使,现、现、现,东岳新添-个速报司。
你、你、你,负心人,信有之,咱、咱、咱,薄命妾,自不是。
快、快、快,就今日,逐离此。
行、行、行,可怜见,只独自。
细、细、细心儿里,暗忖思,苦、苦、苦业身躯怎动止?
管、管、管少不的在路上停尸。
(做悲科唱)哎哟,天那?
但不知那塌儿里把我来磨勒死?
(同解子下)(搽旦云)相公,莫非是你的前妻,敢不中么?
不如留他在家,做个使用丫头,也省的人谈论。
(崔甸士云)夫人不要多心。
我那里有前妻来?
(搽旦云)他适才说,等你嫡亲伯父来,要和你面对。
这怎么说?
(崔甸士云)是我有个亲伯父,叫做崔文远。
这原是我伯父家丫头,卖与我的。
你看他模样倒也看的过。
只是手脚不好要做贼。
我前日到处寻不着他,今日自来寻我,怎么饶的他过?
如今这一去,遇秋天阴雨,棒疮发呵,他也无那活的人也。
咱和你后堂中饮酒去来。
(诗云)幸今朝捉住逃奴,迭配去必死中途。
(搽旦诗云)他若果然是前时妻小,倒不如你也去一搭里当夫。
(同下)第三折(张天觉领兴儿、祗从上,诗云)一去江州三见春,断肠回首泪沾巾。
凄凉唯有云端月,曾照当时离散人。
老夫张天觉。
自与我孩儿翠鸾在淮河渡翻船之后,可早又三年光景也。
谢圣恩可怜,道老夫廉能清正,节操坚刚,常怀报国之心,并无于家之念,加老夫天下提刑廉访使,敕赐势剑金牌。
先斩后闻。
这圣意无非着老夫体察滥官污吏,审理不明词讼。
老夫虽然衰迈,岂敢惮劳?
但因想我翠鸾孩儿,忧愁的须鬓斑白,两眼昏花,全然不比往日了。
我几年间着人随处寻问,并没消耗。
时遇秋天,怎当那凄风冷雨,过雁吟虫,眼前景物,无一件不是牵愁触闷的。
兴儿,兀的不天阴下雨了也。
行动些。
(诗云)一自做朝臣,区区受苦辛。
乡园千里梦,鞍马十年尘。
亲儿生失散,祖业尽飘沦。
正值秋天暮,偏令客思殷。
你看那洒洒潇潇雨,更和这续续断断云。
黄花金兽眼。
红叶火龙鳞。
山势嵯峨起,江声浩荡司。
家僮倦前路,一样欲销魂。
兴儿,前面到那里也?
(兴儿云)老爷,前至临江驿不远了。
(张天觉云)若到临江驿,老夫权且驻下者。
正是:长江风送客,孤馆雨留人。
(同下)(正旦带枷锁同解子上,云)好大雨也。
(诗云)我本是香闺少女,可怜见无人做主。
遭迭配背井离乡。
正逢着淋漓骤雨。
哥哥,你只管里将我来棍棒临身,不住的拷打,难道你的肚肠能这般硬?
更也没那半点儿慈悲的?
(做悲科)天阿,天阿,我委实的衔冤负屈也呵。
(唱)【黄钟】【醉花阴】忽听的摧林怪风鼓,更那堪瓮瀽盆倾骤雨。
耽疼痛捱程途。
风雨相催。
雨点儿何时住?
眼见的折挫杀女娇姝。
我在这空野荒郊。
可着谁做主?
(解子云)快行动些,这雨越下的大了也。
(正旦唱)【喜迁莺】淋的我走投无路,知他这沙门岛是何处酆都?
长吁气成云雾。
行行里着车辙把腿陷住,可又早闪了胯骨。
怎当这头直上急簌簌雨打,脚底下滑擦擦泥淤。
(正旦做跌倒科)(解子云)你怎么跌倒了来?
(正旦云)哥哥,这里滑。
(解子云)千人万人走都不跌,偏你走便跌倒了?
我如今走过去,滑呵,万事罢论。
若不滑呵,我将你两条腿打做四条腿。
(解子走跌倒科,云)快扶我起来。
兀那女子,你往那边儿走,这里有些滑。
(正旦唱)【出队子】好着我急难移步。
淋的来无是处。
我吃饭时晒干了旧衣服,上路时又淋湿我这布里肚,吃交时掉下了一个枣木梳。
(解子云)你又怎的?
(正旦云)掉了我枣木梳儿也。
(解子云)掉了罢,到前面别买个梳子与你。
(正旦云)哥哥,你寻一寻?
到前面你也要梳头哩。
(解子云)你也是个害杀人的。
(做脚踏科,云)这个想是了。
我就这水里把泥洗去了。
如今有了梳子,你快行动些。
(正旦唱)【幺篇】我心中忧虑,有三桩事我命卒。
(解子云)可是那三桩事?
你说我听。
(正旦唱)这云呵,他可便遮天映日闭了郊墟,这风呵,恰便似走石吹沙拔了树木,这雨可,他似箭竿悬麻妆助我十分苦。
(解子云)你走便走,不走我打你也。
(正旦云)哥哥。
(唱)【山坡羊】则愿你停嗔息怒,百凡照觑,怎便精唇泼口骂到有三十句。
这路崎岖,水萦纡,急的我战钦钦不敢望前去,况是棒疮发怎支吾?
刚挪得半步。
(带云)哥哥,你便打杀我呵,(唱)你可也没甚福。
(解子云)你休要多嘴多舌。
如今秋雨淋漓,一日难走一日。
快与我行动些。
(正旦唱)【刮地风】则见他努眼撑睛大叫呼,不邓邓气夯胸脯。
我湿淋淋只待要巴前路,哎,行不动我这打损的身躯。
(解子喝科,云)还不走哩。
(正旦唱)我捱一步又一步何曾停住,这壁厢那壁厢有似江湖。
则儿那恶风波,他将我紧当处。
问行人踪迹消疏,似这等白茫茫野水连天暮,(带云)哥哥也。
(唱)你着我女孩儿怎过去?
(解子云)你又怎的?
(正旦云)哥哥,这般水深泥泞,我怎生走的过去?
望哥哥可怜见,扶我一扶过去。
(解子云)则被你定害杀我也。
我扶将你过去。
我问你,你怎生是他家梅香?
你将他家金银偷的那里去了?
他如今着我害你的性命哩。
你可实对我说。
(正旦云)我那里是他家梅香,偷了金银走来?
(唱)【四门子】告哥哥一一言分诉,那官人是我的丈大。
我可也说的是实又不是虚。
寻着他指望成眷属,他别娶了妻道我是奴。
我委实的衔冤负屈。
(解子云)这等说起来,是俺那做官的不是?
如今我也饶不得你。
快行动些。
(正旦唱)【古水仙子】他、他、他,忒很毒,敢、敢、敢,昧己瞒心将我图,你、你、你,恶狠狠公隶监束,我、我、我,软揣揣罪人的苦楚。
痛、痛、痛,嫩皮肤上棍棒数,冷、冷、冷,铁锁在项上拴住,可、可、可,干支剌送的人活地狱,屈、屈、屈,这烦恼待向谁行诉?
(带云)哥哥,(唱)来、来、来,你是我的护身符。
(解子云)天色晚了也。
快行动些,寻一个宵宿的去处。
(正旦唱)【随尾】天与人心紧相助,只我这啼痕向脸儿边厢聚。
(带云)天那天那,(唱)眼见的泪点儿更多,如他那秋夜雨。
(同下)第四折(净扮驿丞上,诗云)往来迎送不曾停,廪给行粮出驿丞。
管待钦差犹自可,倒是亲随伴当没人情。
小可是临江驿的驿丞。
昨日打将前路关子来,道廉访使大人在此经过,不免打扫馆驿干净。
大人敢待来也。
(孛老上,云)老汉崔文远的便是,自从着我女儿翠鸾寻我那侄儿崔甸士去了,音信皆无。
我亲到秦川县,看我那女儿去。
天色晚了也,又下着这般大雨。
我且在这馆驿里寄宿一夜,明日早行。
(驿丞见科,云)兀那老头儿,你做甚么?
(孛老云)雨大的紧,前路又没去处。
这馆驿中不问那里,胡乱借我宿一夜,明日绝早便去。
(驿丞云)老头儿你不知道,如今接待廉访大人,休要大惊小怪的。
你去那厨房檐下歇宿去。
(孛老云)多谢了。
(下)(张天觉引兴儿、祗从上,云)老夫张天觉,来到这临江驿也。
兴儿,你莫不身上着雨来么?
(兴儿云)老爷,这般大雨,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也。
(张天觉云)既然是这等,我且在馆驿里避雨咱。
(驿丞接科,云)小的是临江驿驿丞,在此迎接。
请大人公馆中安歇。
(张天觉云)兴儿,我一路上鞍马劳顿,我权且歇息,休要着人大惊小怪的。
若惊觉老夫睡呵,我只打你。
便与我分付去。
(兴儿云)理会的。
兀那驿丞,我分付你:大人歇息,不许着人大惊小怪。
若打醒了睡,要打我哩,分付你去。
(驿丞云)这个我知道。
(解子同正旦上)(正旦云)解子哥哥,这一天雨都下在俺两个身上也。
(解子云)这大雨若淋杀你可,我也倒省些气力。
这沙门岛好少路儿哩。
(正旦云)哥哥,这风雨越大了也。
(唱)【正宫】【端正好】雨如倾,敢则是风如扇。
半空里风雨相缠,雨般儿不顾行人怨,偏打着我头和面。
【滚绣球】当日个近水边,到岸前,怎当那风高浪卷,则俺这两般儿景物凄然。
风刮的似箭穿,雨下的似瓮瀽,看了这风雨呵,委实的不善,也是我命儿里惹罪招愆。
我只见雨淋淋写出潇湘景,更和这云淡淡妆成水墨天。
只落的两泪涟涟。
(解子云)你休烦恼,我和你到临江驿寄宿去来。
(做叫门科,云)馆驿子开门来。
(驿丞云)又是那一个?
我开开这门。
这弟子孩儿好大胆也。
廉访使大人在这里歇息,你只在门外。
你若大惊小怪的,我就打折你那腿。
我关上这门。
(解子云)可不是悔气,原来有廉访使大人在这里,俺休要大惊小怪的。
我脱了这衣服,我自家扭扭干。
(做脱衣科,云)呀,袖儿里还有个烧饼,待我吃了罢。
(正旦云)哥哥,你吃甚么哩?
(解子云)我吃烧饼哩。
(正旦云)哥哥,你与我些儿吃波?
(解子云)我但是吃东西,你便讨吃。
也罢,我与你些儿吃。
(正旦云)哥哥,你多与我些儿吃波?
(解子云)一个烧饼,我与你些儿吃。
你嫌少,没的我都与你吃了罢?
(正旦唱)【伴读书】我这里告解子且消遣,我肚里饥难分辩。
只他这风风雨雨强将程途来践,走的我筋舒力尽浑身战,一身疼痛十分倦,我、我、我,立盹行眠。
【笑和尚】我、我、我,捱一夜似一年,我、我、我,埋怨天。
我、我、我,敢前生罚尽了凄凉愿?
我、我、我,哭干了泪眼,我、我、我,叫破了喉咽。
来、来、来,哥哥我怎把这烧饼来咽?
(做哭科,云)哎呀,天也!我便在这里,不知我那爹爹在那里也?
(张天觉云)翠鸾孩儿,兀的不痛杀我也。
我恰才合眼,见我那孩儿在我面前一般,正说当年之事。
不知是甚么人惊觉着我这梦来?
皆因我日暮年高,梦断魂劳。
精神惨惨,客馆寥寥,又值深秋天道。
景物萧条。
江城夜永,刁斗声焦。
感人凄切,数种煎熬。
寒蛩唧唧,塞雁叨叨。
金风淅淅,疏雨潇潇。
多被那无情风雨,着老夫不能合眼。
我正是闷似湘江水,涓涓不断流。
又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
我恰才分付兴儿,休要大惊小怪的。
这厮不小心,惊觉老夫睡。
该打这厮也。
(兴儿云)我分付他那驿丞了。
他不小心,我打这厮去。
(做打驿丞科,云)兀那厮,我分付来,休要大惊小怪的。
惊觉老爷睡。
倒要打我,我只打你。
(驿丞云)大叔休打,我自睡去,都是这门外的解子来。
我开开这门,我打这厮去。
(做打解子科,云)兀那解子,我着你休大惊小怪的,你怎生啼啼哭哭?
惊觉廉访大人?
恰才那伴当,他便打我,我只打你。
(解子云)都是这死囚。
(词云)你大古里是那孟姜女千里寒衣,是那赵贞女罗裙包土,便哭杀帝女娥皇也,谁许你洒泪去滴成斑竹?
(正旦词云)告哥哥不须气,扑我冤枉事谁行诉与?
从今后忍气吞声,再不敢嚎濛痛哭。
爹爹也,兀的不想杀我也。
(张天觉云)翠鸾孩儿,只被你痛杀我也。
恰才与我那孩儿数说当年淮河渡相别之事,不知是甚么人惊觉我这梦来?
(词云)一者是心中不足,二者是神思恍惚。
恰合眼父子相逢,正数说当年间阻,忽然的好梦惊回。
是何处凄凉如许?
响玎珰铁马鸣金,只疑是冷飕飕寒砧捣杵,错猜做空阶下蛩絮西窗,遥想道长天外雁归南浦。
我沉吟罢仔细听来,原来是唤醒人狂风骤雨。
我对此景无个情亲,怎不教痛心酸转添凄梦。
孩儿也,你如今在世为人,还是他身归地府?
也不知富贵荣华,也不知遭驱被掳。
白头爷孤馆里思量,天那,我那青春女在何方受苦?
我分付兴儿来,你休要大惊小怪的,可怎生又惊觉老夫?
(做打兴儿科)(兴儿云)老爷休打我,都是那驿丞可恶。
(出见驿丞科,云)兀那驿丞,我着你休大惊小怪的,你怎生又惊觉老爷的睡来?
(词云)我将你千叮万嘱,你偏放人长号短哭。
如今老爷要打的我在这壁厢叫道:阿呀!我也打的你在那壁厢叫道:老叔。
(驿丞云)都是这门外边的解子,我开开这门打那厮,兀那解子,我再三的分付你休要大惊小怪的,你又惊觉廉访大人的睡来。
你这弟子孩儿。
(词云)虽然是被风雨淋淋渌渌,也不合故意的喃喃笃笃。
他伴当若打了我一鞭,我也就挎断你娘的脊骨。
(解子词云)只听的高声大语,开门看如狼似虎。
想必你不经出外,早难道惯曾为旅。
你也去访个因由,要打我好生冤屈,不争那带长枷横铁锁,愁心泪眼的臭婆娘,惊醒了他这驰驿马挂金牌先斩后闻的老宰辅。
比及俺忍着饥担着冷,讨憎嫌受打拷,只管里棍棒临身,倒不如汤着风,冒着雨,离门楼。
赶店道,别寻个人家宵宿。
(正旦词云)隔门儿苦告哥哥,听妾身独言肺腑。
但肯发慈悲肚肠,就是我生身父母。
且休提一路上万苦千辛,只脚底水泡儿不知其数。
悬麻般骤雨淋漓,急箭似狂风乱鼓。
定道是馆驿里好借安存。
谁想你恶哏哏将咱赶出,便要去另觅个野店村庄,黑洞洞知他何方甚所。
若不是逢豺虎送我残生,必然的埋葬在江鱼之腹。
顷刻间便撞起响珰珰山寺晓钟,且容咱权避这淅零零潇湘夜雨。
(张天觉云)天色明了也。
兴儿,你去门首看是甚么人,闹这一夜。
与我拿将过来。
(做拿解子、正旦见,旦认科,云)兀的不是我爹爹?
(张天觉云)兀的不是翠鸾孩儿?
这三年你在那里来?
你为甚么披枷带锁的?
(正旦做哭科,云)爹爹不知。
自从孩儿离了爹爹,有个崔老的救了我,他认我做义女。
他有个侄儿是崔通。
就着他与你孩儿做了女婿。
他进取功名去,做了秦川县令。
因他不来取我,有崔老的言语,着我寻他去。
不想他别娶了妻房,说我是逃奴,将我迭配沙门岛去,一路上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幸得今日遇着爹爹。
爹爹也,怎生与你孩儿做主咱?
(张天觉云)快开了枷锁者。
那厮这等无礼。
左右那里?
速去秦川县与我拿将崔通来。
(正旦云)爹爹,他在秦川为理,若差人拿他,也出不的孩儿这口气。
须是我领着祗从人,亲自拿他走一遭去。
正是常将冷眼看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同祗从下)(崔甸士上,云)小官崔通是也。
前日那一个女人,本等是我伯父与我配下的妻子,被我生各支拷做逃奴,解他沙门岛去。
已曾分付解子,着他一路上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怎么去了好几日,也还不见来回话?
我那夫人只管将这桩事和我炒闹不了。
(做惊科,云)怎么我这眼连跳又跳的?
想是夫人又来合气了。
(正旦领祗从上,云)可早来到秦川县也。
左右,打开门进去。
(做见科,云)兀的不是崔通?
左右,与我拿住者。
(崔甸士云)奇怪,你每是那里来的?
(祗从云)廉访使大人勾你哩。
(正旦云)崔通,今日我也有见你的时节么?
左右,与我剥去了冠带,好生锁着。
(崔甸士云)小娘子,可怜见。
可不道夫乃妇之天也。
(正旦唱)【快活三】我揪将来似死狗牵,兀的不夫乃妇之天?
任凭你心能机变口能言,(带云)去来,(唱)到俺老相公行说方便。
(崔甸士云)我早知道是廉访使大人的小姐,认他做夫人可不好也。
(正旦云)左右,还有一个泼妇,也与我去拿出来。
(祗从拿搽旦上科)(搽旦云)我也是官宦人家小姐,怎把我做烧火的一般这等扯扯拽拽?
你岂不晓得妇人有事,罪坐夫男?
这都是崔通做出来的,于我甚事?
(正旦怒云)左右,与我一并锁了。
(搽旦云)且不要啰。
啤,俺父亲做官,专好唱《醉太平》的小曲儿,我也学的会唱。
小姐,待我唱与你听。
(唱)【醉太平】我道你是聪明的卓氏,我道你是俊俏西施,怎肯便手零脚碎窃金赀?
这都是崔通来妄指。
(正旦云)左右,与我快锁了者。
(搽旦云)阿哟,我戴凤冠霞帔的夫人是好锁的?
待我来。
(除凤冠科,唱)解下了这金花八宝凤冠儿,(脱霞帔科唱)解下这云霞五彩帔肩儿,都送与张家小姐妆台次,我甘心倒做了梅香听使。
(正旦云)左右,都锁押了,带他见俺爹爹去来。
(下)(张天觉上,云)自从孩儿亲拿崔通去了,怎生许久还不见到?
(正旦押崔甸士、搽旦上科,云)爹爹,我拿将那两个贼丑生来了也。
(张天觉云)那厮敢这等无礼。
待老夫写表申朝,问他一个交结贡官,停妻再娶,纵容泼妇,枉法成招。
大大的罪名。
一面竟将他两个押赴通衢,杀坏了者。
(孛老慌上,云)不知甚么人大惊小怪的?
我试看咱。
(做认科,云)兀的不是翠鸾孩儿?
你在那里来?
(正旦云)呀!父亲,我认崔通去,他别娶了一个,倒说我是逃奴,将我迭配沙门岛去,肯分的遇着我爹爹,如今要将他杀坏了也。
(孛老劝科,云)小姐,怎生看老汉的面上,饶了他这性命。
小姐意下如何?
(正旦唱)【鲍老儿】他是我今世仇家宿世里冤,恨不的生把头来献(崔甸士云)伯父,你与我劝一劝波。
我如今情愿休了那媳妇,和小姐重做夫妻也。
(孛老云)小姐,你只饶了他者。
(正旦唱)我和他有甚恩情相顾恋?
待不沙又怕背了这恩人面。
只落的嗔嗔忿忿,伤心切齿,怒气冲天。
(正旦引孛老见张科,云)爹爹,这个便是救我命的崔文远。
看恩人面上,连崔通也饶了他罢?
(张天觉云)那崔通怎好饶的?
(孛老云)老相公,你小姐元是我崔文远明婚正配,许与侄儿崔通的。
如今情愿休了那媳妇,与小姐重做夫妻。
可不好也?
(张天觉云)孩儿你意下如何?
(正旦云)这是孩儿终身之事。
也曾想来,若杀了崔通,难道好教孩儿又招一个?
只是把他那妇人脸上,也刺泼妇两字,打做梅香,伏侍我便了。
(张天觉云)这也说的有理。
左右,将那厮拿过来。
看崔文远面上,饶免死罪。
将恩人请至老夫家中,养赡到老。
小姐还与崔通为妻。
那妇人也看他父亲赵礼部面上,饶了刺字,只打做梅香,伏侍小姐。
(搽旦哭,云)一般的父亲,一般的做官,偏他这等威势,俺父亲一些儿救我不得。
我老实说,梅香便做梅香,也须是个通房。
要独占老公,这个不许你的。
(张天觉云)左右,将冠带来还了崔通,待他与小姐成亲之后,仍到秦川做官去者。
(正旦崔甸士俱冠带,搽旦扮梅香伏侍拜见科)(张天觉云)我儿昔日在淮河渡分散之时,谁想有今日也。
(正旦唱)【货郎儿】想着淮河渡翻船的这灾变,也是俺那时乖运蹇,定道是-家大小丧黄泉。
排岸司救了咱性命,崔老的与我配了姻缘,今日可,谁承望父子和夫妻两事儿全。
(崔甸士云)天下喜事,无过父子完聚,夫妇团圆。
容小官杀羊造酒,做个庆贺的筵席,与岳父大人把一杯者。
(做奉酒科)(正旦唱)【醉太平】不争你亏心的解元,又打着我薄命的婵娟。
险些儿做乐昌镜破不重圆,干受了这场罪谴。
爹爹呵,另巍巍稳掌着森罗殿,崔通呵,喜孜孜还归去秦川县,我翠鸾呵,生刺刺硬踹入武陵源。
也都是苍天可怜。
【尾煞】从今后鸣琴鼓瑟开欢宴,再休题冒雨汤风苦万千。
抵多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把背飞鸟纽回成交颈鸳,隔墙花攀将做并蒂莲。
你若肯不负文君头白篇,我情愿举案齐眉共百年。
也非俺只记欢娱不记冤,到底是女孩儿的心肠十分样软。
(张天觉云)当初失却渡淮船,父子飘流限各天。
消息经年终杳杳,肝肠无日不悬悬。
已知衰老应难会,犹喜神明暗自怜。
渔父偶收为义女,崔生乍见结良缘。
从来好事多磨折,偏遇奸谋惹罪愆。
苦誓一心同蜀郡,远寻千里到秦川。
剑沉龙浦还重合,镜剖鸾台复再圆。
秉烛今宵更相照,相逢或恐梦魂前。
题目淮河渡波浪石尤风正名临江驿潇湘秋夜雨
第一折则为这哥哥替弟当军去,带累的小叔为嫂打官司。
若不是王脩然审囚大断案,怎发付救孝子贤母不认尸。
题目送亲嫂小叔枉招罪正名救孝子贤母不识尸。
楔子(冲末扮阿难上,诗云)明性不把幽花拈,见心何须贝叶传。
日出冰消原是水,回光月落不离天。
贫僧乃阿难尊者是也。
我佛在于灵山会上,聚众罗汉讲经说法。
有上方贫狼星,乃是第十三尊罗汉,不听我佛讲经说法,起一念思凡之心。
本要罚往酆都受罪,我佛发大慈悲,罚往下方汴梁刘氏门中,投股托化为人,乃刘均佐是也。
恐防此人迷却正道,今差弥勒尊佛化做布袋和尚,点化此人,再差伏虎禅师化为刘九儿,先引此人回心,后去岳林寺修行,可着定慧长老传说与他大乘佛法。
若此人弃却酒色财气,人我是非,功成行满,贫僧自有个主意。
则为他一念差罚去尘埃,贪富贵不舍资财。
发慈悲如来点化,功行满同赴莲台。
(下)(正末扮刘均佐领旦儿、俫儿、杂当上,正末去)自家汴梁人氏,姓刘名圭,字均佐。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妻乃王氏。
某今年四十岁,所生一儿一女,小厮儿唤做佛留,女孩儿唤做僧奴。
我是汴梁城中第一个财主,虽然有几文钱,我平日之间,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
若使一贯钱呵,便是挑我身上肉一般。
则为我这般悭吝苦克上,所以积下这家私。
如今时遇冬天,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
有那般财主每红炉暖阁,赏雪饮酒,恁般受用快乐。
我刘均佐怎肯这般受用!却是为何?
则怕破败了这家私也。
(旦儿云)员外,常言道:风雪是酒家天。
虽然是这等,堪可饮几杯也。
(正末云)大嫂,我待不依你来,可又不好;待依你来呵,又要费用。
罢、罢、罢,咱将就的饮几杯。
(旦儿云)员外,饮几杯可不好那。
(正末云)小的们,打些酒来,我与奶奶吃一杯。
你来,我和你说,你休打多了,则打两蛊儿来够了。
(杂当云)理会的。
(递酒科)(旦儿云)员外,你先饮一杯。
(正末饮酒科,云)再将酒来。
大嫂,你也饮一杯。
(旦儿饮酒科,云)再将酒秋。
(杂当云)无了酒也。
(旦儿云)则斟了两蛊儿,便无了酒,再打酒来。
(正末云)酒够了也。
老的每说来,酒要少饮,事要多知。
俺且在这解典库里闲坐,看有甚么人来?
(外扮刘均佑上,诗云)腹里晓尽世间事,命里不如天下人。
小生洛阳人氏,乃刘均佑也。
读几句书,因游学到此,囊箧消乏。
时遇冬月天道,下着大雪,我身上无衣,肚里无食。
兀的不是一个大户人家,我问他寻些茶饭吃。
早来到这门首,无计所奈,唱个莲花落咱: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
兀的不天转地转我倒也。
(做倒科)(正末云)大嫂,俺虽然在这里饮酒,俺门首冻倒一个人。
孩儿每,那里与我扶将那君子进来,讨些火炭来,烫些热酒与他吃。
刘均佐也要寻思波!大嫂,我平日不是个慈悲人,每常家休道是冻倒一个,便是冻倒十个,我也不管他。
这个人好关我心也,我试问他咱。
兀那君子,你这一会儿比头里可是如何?
(刘均佑云)这一会觉过来了些儿也。
(正末云)君子,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甚么冻倒在俺门首?
你试说一遍咱。
(刘均佑云)长者,小生洛阳人氏,姓刘名均佑。
也读几句书,因游学到此,囊箧消乏,身上无衣,肚中饥馁,见长者在此饮酒,无计所奈,唱个莲花落,不想冻倒在员外门首。
若不是员外救了小生,那得有这性命来。
(正末背云)刘均佐,你寻思波!我问他那里人氏,他道是洛阳人氏,姓刘名均佑。
可不道一般树上无两般花,五百年前是一家。
既是关着我这心呵,兀那刘均佑,我有心待认义你做个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均佑云)员外休斗小生耍。
(正末云)我不斗你耍。
(刘均佑云)既是这般呵,休道是兄弟,在家中随驴把马,愿随鞭镫。
(正末云)兄弟,我便是你亲哥哥一般,这个便是你亲嫂嫂哩,你拜,你拜。
(刘均佑拜科,云)嫂嫂请坐,受你兄弟两拜咱。
(旦儿云)小叔叔免礼。
(正末云)两个孩儿过来,拜你叔叔者。
(俫儿拜科)(刘均佑云)不敢,不敢,免礼。
(旦儿云)员外,你与小叔叔共话,我回后堂执料茶饭去也。
(下)(正末云)兄弟,我今日认义了你,我有件事与你说。
(刘均佑云)哥哥有甚事,对你兄弟说咱。
(正末云)你恰才在雪堆儿里冻倒了,你若不是我呵,那里得你那性命来。
我又认义你做兄弟,你心里便道这个员外必是个仗义疏财的人。
你若是这等呵,你差了也。
你哥哥为这家私,早起晚眠,吃辛受苦,积成这个家私,非同容易。
听您哥哥说一遍咱。
(刘均佑云)哥哥说一遍,与您兄弟听咱。
(正末唱)【仙吕】【赏花时】往常我敬富从来不敬贫,只共钱亲人不亲。
恰才那风凛凛这雪纷纷,你在长街上便冻损,(云)兄弟,我是个财主,议义你这等穷汉做兄弟,你自寻思波!(唱)我可也忒富贵你可忒身贫。
(刘均佑云)你兄弟身上褴褛,则怕人家笑话哥哥么。
(正末唱)【幺篇】你贫呵生受凄凉活受窘,我富呵广有金珠胜有银。
(云)兄弟,家私里外勤苦,要你早晚用心。
(刘均佑云)您兄弟理会的。
(正末唱)你在这解典库且安身,(云)兄弟也,不争我今日认义你做兄弟,我是好心。
若俺那一般的财主每便道:你看那刘均佐,平日之间,一文不使,半文不用,这等悭吝苦克,平白的认了个闲人。
(唱)一任教旁人将我来笑哂。
罢、罢、罢,我权破了戒,今日个养闲人。
(同下)第一折(刘均佑领杂当上,云)小生刘均佑。
自从哥哥认义我做兄弟,可早半年光景也。
原来我这哥哥平日是个悭吝苦克的人,他一文不使,半文不用,放钱举债都是我。
今日是哥哥生日,他平昔间不肯受用,我如今卧翻羊,安排酒果,只说道是亲戚朋友、街坊邻舍送来的,他才肯食用。
他若知道是我安排的,就心疼杀他。
小的每,酒果都安排了也不曾?
(杂当云)都停当了。
(刘均佑云)既然都停当了,请哥哥、嫂嫂出来。
哥哥、嫂嫂有请。
(正末同旦儿、俫儿上,云)自家刘均佐。
自从认义了兄弟,可早半年光景也。
我这兄弟十分的干家做活,早起晚眠,放钱举债,如此般殷勤,我心中甚是欢喜。
大嫂,今日是我生辰之日。
大嫂你知道的,我每年家不做生日,你休对兄弟说。
他知道呵,必然安排酒食,可不破费了我这家私?
(旦儿云)今日你兄弟请,不知有甚事?
你见兄弟去来。
(正未见科,云)兄弟请俺两口儿有甚事?
(刘均佑云)哥哥请坐。
今日是哥哥生辰之日,您兄弟安排下些酒食,拜哥哥两拜,尽您兄弟的心。
(正末云)嗨,大嫂,如何?
我说兄弟知道了,安排酒食,可不费了我这家私?
兀的不痛杀我也!(刘均佑云)哥哥,你不知道,这东西都是亲戚朋友、街坊邻舍送来的,不是咱将钱买的。
我恰才管待他们,都回去了。
如今摆将来,都是见成桌面,请哥哥、嫂嫂吃几杯。
(正末云)哦,原来如此,你可早说波!既然是这等呵,咱饮几杯。
(旦儿云)员外,你直是这等悭吝,吃用的多少也。
(刘均佑云)将酒来,我与哥哥递一杯。
则愿的哥哥福寿绵绵,松柏齐肩者。
(正末云)有劳兄弟。
(唱)【仙吕】【点绛唇】感谢知交,五更绝早都来到。
他道我福寿年高,着我似松柏齐肩老。
【混江龙】觥筹交错,我则见东风帘幕舞飘飘。
则听的喧天鼓乐,更和那聒耳笙箫。
(刘均佑云)哥哥满饮一杯。
(正末云)兄弟,好酒也。
(唱)俺只见玉盏光浮春酒熟,金炉烟袅寿香烧。
(云)说与那放生的,(唱)着他静悄悄,休要闹吵吵。
(刘均佑云)小的每,说与那放生的,着他远着些,不要在此喧闹。
(正末云)兄弟,你哥哥为甚积攒成这个家私来,(唱)则为我平日间省钱俭用,到如今才得这富贵奢豪。
(外扮布袋和尚领婴儿、姹女上,云)佛、佛、佛,南无阿弥陀佛。
(做笑科,偈云)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到大自在。
世俗的人,跟贫僧出家去来,我着你人人成佛,个个作祖。
贫僧是这凤翔府岳林寺住持长老,行脚至此。
此处有一个刘均佐,是个巨富的财主。
争奈此人贫饕贿赂,悭吝苦克,一文不使,半文不用。
贫僧特来点化此人。
这是他家门首,兀那刘均佐看财奴!(做笑科)(刘均佑云)哥哥,门首是甚么人大惊小怪的,我试看咱。
(见布袋科,云)好个胖和尚也!(布袋笑科,云)冻不死的叫化头,你那看财奴有么?
(刘均佑背云)我冻倒在哥哥门首,他怎生便知道?
(布袋云)你那看财奴在家么?
(刘均佑云)我对俺哥哥说去。
(见正末笑云)哥哥,笑杀我也。
(正末云)兄弟,你为何这般笑?
(刘均佑云)哥哥,你说我笑,你出门去,见了你也笑。
(正末云)我试看去。
(见科)(布袋云)刘均佐看财奴!(正末笑科,云)哎呀,好个胖和尚,笑杀我也!(布袋云)你笑谁哩?
(正末云)我笑你哩。
(布袋念偈云)刘均佐,你笑我无,我笑你有,无常到来,大家空手。
(正末云)兄弟,笑杀我也。
这和尚吃甚么来,这般胖那!(唱)【油葫芦】猛可里抬头把他观觑了,将我来险笑倒。
(布袋云)婴儿、姹女,休离了左右也。
(正末唱)引着些小男小女将他厮搬调。
(云)他这般胖呵,我猜着他也,(唱)莫不是香积厨做的斋食好?
(布袋云)你斋我一斋。
(正末唱)更和那善人家斋得禅僧饱。
他腰围有篓来粗,肚皮有三尺高。
便有那骆驼、白象、青狮豹,(布袋云)要那骆驼、白象、青狮豹做甚么?
(正末唱)敢可也被你压折腰。
(布袋云)他嗓嗑贫僧哩!(正末唱)【天下乐】这和尚肉重千斤不算膘,(云)他吃甚么来?
(唱)我这里量度,将他比并着,(布袋云)将我比并着甚么?
(正末唱)恰便似快活三恰将头剃了。
(云)兀那和尚,你这般胖,似两个古人。
(布袋云)我似那两个古人?
(正末唱)你肥如那安禄山,更胖如那汉董卓,(云)你这般胖,立在我这解典库门首,知的啰,是个胖和尚,不知的啰,(唱)则道是个夯神儿来进宝。
(布袋云)刘均佐,你愚眉肉眼,不识好人,则我是释迦牟尼佛。
(正末云)谁是释迦牟尼佛?
(布袋云)我是释迦牟尼佛。
(正末云)你是释迦牟尼佛?
比佛少多哩!(唱)【那吒令】你偌来胖个肉身躯呵,你怎喂的饱那饿鸟;你偌来粗的腿木呈呵,你怎穿的过那芦草;你偌来个大光脑呵,你怎垒的住那雀巢!(布袋云)贫僧忧你这尘世的人,不听俺如来教。
(正末唱)你道为俺这尘世的人,不听你这如来教,都空吃饭不长脂膘。
(布袋云)刘均佐,贫僧非是凡僧,我是个禅和尚,两头见日,行三百里田地哩。
(正末唱)【鹊踏枝】你不敢向佛殿绕周遭,你不敢礼三拜朝。
(云)你这等肥胖呵,(唱)你稳情取滚出山门,踹上青霄。
(布袋云)刘均佐,你斋贫僧一斋,(正末唱)这里面要饱呵得多少是了,(云)和尚,你这般胖呵,有一桩好处。
(布袋云)有那一桩好处?
(正末唱)你端的便不疲乏世不害心嘈。
(布袋云)刘均佐,贫僧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则我便是活佛也呵。
(正末唱)【寄生草】呀,你道是神通广大,可惜你这肚量小。
(云)兀那和尚,你听者,(唱)不想这病维摩入定参禅早,谁想你是个瘦阿难结果收因好,不想你个沈东阳削发为僧了。
(云)兀那和尚,我忧你一半儿,愁你一半儿。
(布袋云)你忧我甚么,愁我甚么?
(正末唱)我愁呵愁你去南海南挟不动柳枝瓶,我忧呵忧你去西天西坐损了那莲花萼。
(布袋云)刘均佐,你若斋我一斋呵,我传与你大乘佛法。
(正末云)如何是大乘佛法?
(布袋云)将纸墨笔砚来,我传与你大乘佛法。
(正末云)我无纸。
(刘均佑云)哥哥有纸,我取一张来。
(正末云)兄弟也,一张纸又是一个钱买,则吃你破坏我这家私。
(布袋云)既无纸呵,将笔砚来,就手里传与你大乘佛法。
(刘均佑磨墨科)(正末唱)【醉中天】我见他墨磨损乌龙角,(布袋做蘸笔科)他那里笔蘸着一管紫霜毫。
(布袋云)将你手来,我传与你大乘佛法。
(正末云)我与你手。
(布袋做写科,云)刘均佐,则这个便是大乘佛法。
(正末做看科,云)我倒好笑!(唱)我只见刃字分明是一个心字挑,(布袋云)这忍字是你随身宝。
(正末唱)他道这忍字是我随身宝。
(云)写下这个忍字,又要我费哩。
(布袋云)可费你些甚么?
(正末唱)又费我半盆水一锭皂角,巧言不如直道,我谢你个达摩俫把衣钵亲交。
(布袋云)刘均佐,你斋贫僧一斋。
(刘均佑云)哥哥放着许多的家私,咱斋他一斋,怕做甚么?
(正末云)兄弟,你看他那肚皮,两石米的饭也吃不饱。
(刘均佑云)我这里无有素斋。
(布袋云)贫僧不问荤素,便酒肉贫僧也吃。
(正末云)那个出家人吃酒肉来?
(刘均佑云)有酒肉拿来与他吃。
(正末云)将一盏酒来与他吃。
(刘均佑斟酒科)(正末云)兄弟,浅着些,忒满了也!(布袋云)将来我吃。
(奠酒科)南无阿弥陀佛。
(正末云)嗨!可惜了,百米不成一滴,可怎生浇奠了也!(布袋云)刘均佐,再化一蛊儿吃。
(正末云)无了酒也。
(刘均佑云)哥哥,再与他一蛊吃。
(正末云)则吃你这等。
(刘均佑斟酒科)(正末云)兀的吃、吃、吃!(布袋云)贫僧不吃,与我那徒弟吃。
(正末回头科,云)在那里?
(布袋云)兀的不是。
(正)(正末云)呀,可那里有人?
和尚,那壁无人,可怎生连他也不见了?
(刘均佑云)哥哥,那和尚那里去了?
(正末云)好是奇怪了呵!(唱)【河西后庭花】他赚的咱回转头,又不曾挪动脚。
我恰才斟玉斝相邀命,呀、呀、呀,他可早化金光不见了。
(云)好奇怪也。
(唱)我这里自猜着,多管是南方在道,他故将人来厮警觉。
(云)兄弟,我正要吃酒,走将个胖和尚来,搅了俺一席好酒也。
(刘均佑云)哥哥,疯僧狂道,信他做甚么。
咱家里饮酒去来。
(正末云)那胖和尚去了也,要这忍字做甚么?
将些水来洗去了。
(刘均佑云)小的每将水来,与哥哥洗手。
(正末洗科,云)可怎生洗不下来?
将肥皂来。
(刘均佑云)有。
(正末擦洗科,云)可怎生越洗越真了?
将手巾来呀。
兄弟也,可怎生揩了一手巾忍字也?
(刘均佑云)真个蹊跷!(正末云)好是奇怪也。
(唱)【金盏儿】这墨又不曾把鳔胶来调,这字又不曾使绣针来挑,可我怎生洗不下、擦不起、揩不掉?
这和尚故将人来撇皂,直写的来恁般牢。
我若是前街上猛撞见,若是后巷里厮逢着,我着两条汉拿到官,直着一顿棒拷折他腰。
(刘均佑云)哥哥,信他做甚么。
(正末云)兄弟,是好奇怪也。
咱且到解典库中闲坐一坐咱。
(净扮刘九儿上,云)众朋友每你则在这里,我问刘均佐那弟子孩儿讨一贯钱便来也。
刘均佐看财奴,少老子一贯钱,怎么不还我?
(刘均佑云)是甚么人这般大惊小怪的?
我去看咱。
(见科)(刘九儿云)刘均佑叫化头,你家看财奴少老子一贯钱,怎生不还我?
(刘均佑云)这个穷弟子孩儿,要钱则要钱,题名道姓怎的?
哥哥听了又生气也,我对俺哥哥说去。
(见正末云)哥哥,门首有那叫化头刘九儿,说哥哥少他一贯钱。
(正末云)兄弟,你过来,我看去。
(见刘九儿科,云)刘九儿,为甚么在我这门首大惊小怪的?
(刘九儿云)刘均佐看财奴,还老子一贯钱来。
(正末云)你看我那造物波,恰才那胖和尚搅了我一场,又走将一个穷弟子孩儿来。
兀那刘九儿,你和人说,我是万贯财主,倒少你这穷弟子孩儿一贯钱?
(刘九儿云)你有钱,你学老子这等快活受用。
你敢出你那解典库来么?
(正末云)你敢进我家里来么?
(刘九儿云)我便来,你敢把我怎的?
(正末打科,云)我不敢打你那?
(刘九儿做倒科)(正末云)这个穷弟子孩儿,我倒少你的钱,你倒在地下赖我,兀的不气杀我也。
(刘均佑云)哥哥,休和他一般见识。
你请坐。
兀那厮,你起来。
你要钱怎生毁骂人?
(做惊科,云)哥哥,你打的他口里无了气也。
(正末云)你看这厮,我推他一推便死了,我不信。
(刘均佑云)哥哥,你看去。
(正末云)过来,我看去。
这厮轻事重报。
(叫科,云)刘九儿,讨钱便讨钱,你又骂我,则少一贯钱,你好好的讨。
起来,起来。
(摸刘九儿口科,云)兄弟,真个死了也。
(唱)【河西后庭花】我恰才胸膛上扑地着,他去那砖街上丕的倒。
不争你这穷性命登时死,哎!将我这富魂灵险吓掉了。
只见他鼻喽喽的冷涎潮,他可早血流出七窍,冷冰冰的僵了手脚。
(云)兄弟也,为一贯钱打死了这个人,我索偿他性命。
兄弟,可怜见救您哥哥咱。
(刘均佑云)哥哥放心,人命事您兄弟替哥哥当。
哥哥,这死的人心上还热哩,不得死,等我看去。
(看科,云)哥哥,他胸前印下一个忍字也。
(正末云)兄弟,真个?
你过来,我看去。
(看科,云)兄弟,真印下个忍字也。
(唱)【忆王孙】这字他可便背书在手掌恁般牢,(云)兄弟,你看我手里的和他胸前的一般哩,(唱)可怎么翻印在他胸脯,可怎生便无一画儿错,两个字肯分的都一般大小?
(带云)到的官司三推六问呵,(唱)我索把罪名招,(刘均佑云)哥哥放心,我替您承当去。
(正末云)兄弟,你替不的我也。
(唱)你看,赤紧的我手里将咱自证倒。
(云)兄弟也,我将这家业田产、娇妻幼子都分付与你,你好生看管,我索逃命去也。
(布袋冲上,云)刘均佐,你打杀人,走到那里去?
(正末云)师父,救您徒弟咱。
(唱)【金盏儿】我从今后看钱眼辨个清浊,爱钱心识个低高。
我从今后弃了家财,礼拜你个真三宝。
(布袋云)我着你忍着,你怎生打杀人也呵?
(正末唱)自从这个忍字在手内写,今日个业果眼前招。
(布袋云)你肯跟我出家去么?
(正末唱)你徒弟再不将狠心去钱上用,凡火向我腹中烧。
学师父清风袖里藏,仿师父明月在杖头挑。
(布袋云)刘均佐,我着你忍着,你怎生不忍,打杀人?
刘均佐,(偈云)你得忍且忍,得耐且耐,不忍不耐,小事成大。
我救活了他,你跟我出家去么?
(正末云)师父若救活这个人,我便跟师父出家去。
(布袋云)要道定者,休要番悔。
(布袋叫刘九儿科)疾,刘九儿。
(刘九儿起见众科,云)一觉好睡也。
(布袋念佛云)南无阿弥陀佛。
(刘九儿云)刘均佐,还老子一贯钱来,(正末云)兄弟,快与他一贯钱。
(刘均佑与钱科,刘九儿云)可原来还老子一贯钱。
众兄弟每,我可讨了一贯钱,跟我吃酒去来。
(下)(正末云)兄弟,他去了也,与了他多少钱?
(刘均佑云)与了他一贯钱。
(正末云)嗨!兄弟也,既是活也,与他五百文也罢。
(布袋云)刘均佐,跟我出家去来。
(正末云)师父可怜见,我怎生便舍的这家业田产、娇妻幼子?
你徒弟则在后园中结一草庵,在家出家,三顿素斋,念南无阿弥陀佛,则便了也。
(布袋云)刘均佐,你舍不的出家,凡百事则要你忍着,只念南无阿弥陀佛。
(正末云)师父,你徒弟理会的。
兄弟也,我将这家缘家计,且分付与你,则好生看我这儿女也。
(刘均佑云)哥哥只管放心,都在我身上。
(正末唱)【赚煞】则这欠债的有百十家,上解有三十号,(带云)我为这钱呵,(唱)使的我身心碎了。
将我这花圃楼台并画阁,我今盖一座看经修炼的团标。
我也不怕有贼盗,提防着水火风涛。
(带云)刘均佐,你自寻思波。
(唱)我看着这转世浮财,则怕你守不到老。
(做看忍字科)(唱)我将这忍字来觑了,谢吾师指教。
(布袋云)只要你忍的。
(正末云)师父,我忍者,我忍者。
(唱)哦,原来俺这贪财人,心上有这杀人刀。
(下)(布袋云)谁想刘均佐见了小境头,如今在家出家。
等此人凡心去后,贫僧再来点化。
(偈云)学道如担担上山,不思路远往难还。
忽朝担子两头脱,一个闲人天地间。
(下)(刘均佑云)那师父了也。
俺哥哥在家出家,将家缘家计都交付与我,我须往这城里外索钱走一遭去。
(下)第二折(正末上,云)自家刘均佐。
自从领了师父法旨,在这后花园中结下一个草庵,每日三顿素食,则念南无阿弥陀佛,过日月好疾也呵!(唱)【南吕】【一枝花】恰才那花溪飞燕莺,可又早莲浦观鹅鸭。
不甫能菊天飞塞雁,可又早梅岭噪寒鸦。
我想这四季韶华,拈指春回头夏,我将这利名心都毕罢。
我如今硬顿开玉锁金枷,我可便牢拴定心猿意马。
【梁州第七】每日家扫地焚香念佛,索强如恁买柴籴米当家。
(带云)若不是俺师父呵,我刘均佐怎了也啊!(唱)谢诸尊菩萨摩诃萨,感吾师度脱,将俺这弟子来提拔。
我如今不遭王法,不受刑罚。
至如我指空说谎瞒咱,这一场了身脱命亏他。
我、我、我,谢俺那雪山中无荣无辱的禅师,是、是、是,传授与我那莲台上无岸无边的佛法,来、来、来,我做了个草庵中无忧无虑的僧家。
一回家火发,我可便按纳。
心头万事无牵挂,数珠在手中掐。
我这里静坐无言叹落花,独步烟霞。
(云)南无阿弥陀佛,我这里静坐咱。
(俫儿上,云)自家是刘均佐的孩儿。
俺父亲在后园中修行,俺叔叔与俺奶奶每日饮酒做伴,我告知俺父亲去。
开门来,开门来。
(正末云)是甚么人唤开门哩。
(唱)【骂玉郎】我将这稀剌剌斑竹帘儿下,俺这里人静悄不喧哗,那堪独扇门儿砑。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唱)我这里疑虑绝,观觑了,听沈罢。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唱)【感皇恩】呀,他道是年小浑家,这些时不曾把他门踏。
我将这异香焚,急半这衣服整,忙将这数珠拿。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唱)莫不是谁来添净水?
莫不是谁来献新茶?
我这里侵阶砌,傍户牖,近窗纱。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云)可是甚么人?
(唱)【采茶歌】日耀的眼睛花,莫不是佛菩萨?
(俫儿云)开门来。
(正末开门见科,唱)呀,原来是痴顽娇养的这小冤家。
必定是他亲娘将孩儿无事打,我是他亲爷肠肚可怜他。
(云)孩儿也,你来这里做甚么来?
(俫儿云)你孩儿无事不来,自从父亲修行去了,俺母亲和俺叔叔每日饮酒做伴,我特来告与父亲知道。
(正末云)哦!你娘和叔叔在房中饮酒做伴是真个?
(俫儿云)是真个,不说谎。
(正末怒科,云)这个冻不死的穷弟子孩儿,好无礼也!想着你在雪堆儿里冻倒,我救活了你性命,我又认义做兄弟。
我见他家私里外,倒也着意,将这万贯家财都与他掌管着。
我恨不的手掌儿里擎着。
(见忍字科,云)嗨,孩儿,你且耍去。
(俫儿云)爹爹,你只回家去罢。
(正末唱)【牧羊关】你休着您爷心困,莫不是你眼花?
(俫儿云)我不眼花,我看见来。
(正末唱)他莫不是共街坊妇女每行踏?
(俫儿云)无别人,则有俺奶奶和叔叔饮酒。
(正末云)这言语是实么?
(俫儿云)是实。
(正末唱)你休说谎咱。
(俫儿云)不敢说谎。
(正末怒科,云)是实,我真个忍不的也。
(唱)也不索一条粗铁索,也不索两面死囚枷,也不索向清耿耿的官中告,(带云)忍不的了也!(唱)放心波我便与你碜可可的亲自杀。
(并下)(刘均佑同旦儿上,云)自家刘均佑的便是。
自从哥哥到后花园中修行去了,如今这家缘过活儿女,都是我的,倒大来索是受用快活也。
(旦儿云)叔叔,正是这等说。
我早安排下酒食茶饭,两口儿快活饮几杯,可不是好?
(刘均佑云)我正要饮几杯哩。
我关上这卧房门饮酒者。
(饮科)(正末上,云)我手中无刃器,厨房中取了这把刀在手。
来到这门首也,我试听咱。
(旦儿云)叔叔,这家私里外,早晚多亏你,满饮一杯。
(刘均佑云)嫂嫂之恩,我死生难忘也。
嫂嫂请。
(正末云)原来真个有这勾当,兀的不气杀我也!(唱)【哭皇天】见无吊窗心先怕,他若是不开门我脚去蹅。
不由我怒从心上起,刀向手中拿,(做看科,云)我试看咱。
(旦儿云)叔叔,你再饮一杯。
(正末唱)他两个端然在那坐榻。
(云)开门来!(刘均佑云)兀的不有人来了也。
(下)(布袋暗上)(旦儿开门科,云)员外,你来家了也么?
(正末唱)我把这房门来紧靠,把奸情事亲拿。
(旦儿云)你要拿奸情,这奸夫在那里?
街坊邻舍,刘均佐杀人哩!(正末唱)何须你唱叫,不索你便高声。
(拿旦儿叫科)(正末唱)呀,来、来、来,我和你个浪包娄,(推旦儿科)(唱)浪包娄两个说话咱,(见刀把上忍字科)(唱)呀,猛见这忍字画画儿更不差。
【乌夜啼】我则邮黑模糊的印在钢刀把,天那,则被你缠杀我也,忍字冤家!(旦儿云)好,出家人如此行凶!刘均佐杀人哩!(正末唱)你可休叫吖吖,一迷里胡扑塔,咱可便休论王法,且论家法。
(旦儿云)刘均佐,可不道你出家来,你看纪念佛,刬地杀人?
(正末唱)那里有皂直掇披上锦袈裟?
那里也金刀儿削了青丝发?
休厮缠,胡遮剌,我是你的丈夫,你须是我的浑家。
(云)我且不杀你,那奸夫在那里?
(旦儿云)你寻奸夫在那里!(下)(布袋在帐幔里打嚏科)(正末云)这厮原来在这里面躲着哩,更待干罢。
(唱)【红芍药】我只一手将系腰来采住向前掐,可便不着你躲闪藏滑。
(布袋云)刘均佐,你忍着。
(正末见布袋科)(唱)我这里猛抬头觑见了自惊呀,吓的我这两手便可剌答,恨不的心头上将刀刃扎。
(布袋云)刘均佐,心上安刃呵,是个甚字?
(正末想科,云)心上安刃呵,(唱)哦,他又寻着这忍字的根芽,把奸夫亲向壁衣拿,眼面前海角天涯。
(云)我恰来壁衣里拿奸夫,不想是师父,好蹊跷人也。
(唱)【菩萨梁州】两模两样鼻凹,一点一般画画。
磕头连忙拜他,则被你跷蹊我也,救苦救难菩萨。
些儿失事眼前差,先寻思撇掉了家私罢。
待将爷娘匹配的妻儿嫁。
便恩断义绝罢,虽然是忍心中自详察,(布袋云)刘均佐,休了妻,弃了子,跟我出家去。
(正末云)他着我休了妻,弃了子出家去,(唱)我且着些个谎话儿瞒他。
(布袋云)刘均佐,我着你忍着,你又不肯忍,提短刀要伤害人。
可不道你在家里出家,则今日跟我出家去来。
(正末云)刘均佐一心待跟师父出家去,争奈万贯家缘、娇妻幼子无人掌管。
但有个掌管的人,我便跟师父出家去。
(布袋云)刘均佐,你道无人掌管家私,但有掌管的人来,便跟我出家去,你道定者。
(刘均佑上云)自家刘均佑。
恰才索钱回来,见哥哥走一遭去。
(见科)哥哥,您兄弟索钱回来了也?
(正末云)兄弟,便迟些儿来也罢。
(布袋云)刘均佐,兀的不掌管家私的人来了也?
便跟我出家去。
(正末云)兄弟,索钱如何?
(刘均佑云)都讨了来也。
(正末云)好兄弟,不枉了干家做活。
兄弟,我试问你咱。
(布袋云)刘均佐,忍着念佛。
(正末云)是、是、是,南无阿弥陀佛。
(唱)【牧羊关】这分两儿轻和重?
(刘均佑云)也有十两五钱不等。
(正末唱)金银是真共假?
(刘均佑云)俱是赤金白银。
(正末唱)他可是肯心肯意的还咱?
(刘均佑云)都肯还。
若不肯还呵,连他家锅也拿将来。
(正末云)正是恩不放债,南无阿弥陀佛。
兄弟,将一个来我看。
(刘均佑递银科,云)哥哥,雪白的银子你看。
(正末接银子,印忍字,惊科)(唱)我这里恰才便汤着,却又早印下,又不曾有印板,也须要墨糊刷。
(布袋云)这忍字须当忍着。
(正末唱)师父道忍呵须当忍,(刘均佑云)这个银子又好。
(正末唱)抬去波,我可是敢拿也不敢拿。
(布袋云)刘均佐,管家私的人来了也,你跟我出家去。
刘均佐,你听者。
(偈云)休恋足色金和银,休想夫妻百夜恩。
假若是金银堆北斗,无常到来与别人。
不如弃了家活计,跟着贫僧去修行。
你本是贪财好贿刘均佐,我着你做无是无非窗下僧。
(正末云)罢、罢、罢,自从认义了兄弟,我心中甚是欢喜。
我为一贯钱,打杀一个人;平白的拿奸情也没有,争些儿不杀了一个人。
我如今将这家缘家计、娇妻幼子都交付与兄弟,我跟师父出家去也。
兄弟,好生看管我这一双儿女,我跟师父出家去。
罢!罢!罢。
(唱)【黄钟尾】我说的是十年尘梦三生话,我啜的是两腋清风七盏茶。
非自谈非自夸,我是这在城中第一家。
我虽有钱呵(唱)一厘也不肯罚,一毫也不肯拔。
我道吃了穷汉的酒,闲汉的茶。
笑看钱奴忒养家,叹看钱奴忒没法。
谢吾师度脱咱,我将家缘尽赍发,将妻儿配与他,谢兄弟肯留纳。
我半那拨万论千这回罢,深山中将一个养家心来按捺,僧房中将一个修行心来自发。
(布袋云)你念佛。
(正末云)依着师父,每日则念南无阿弥陀佛。
(唱)到大来无是无非快活杀。
(下)(布袋云)谁想到刘均佐又见了一个境头,将家计都撇下,跟我往岳林寺出家去,那其间贫僧再传与他大乘佛法便了。
(下)第三折(外扮首座上,诗云)出言解长神天福,见性能传祖佛灯。
自从一挂袈裟后,万结人缘不断僧。
贫僧乃汴梁岳林寺首座定慧和尚是也。
想我佛门中,自一气才分,三界始立。
缘有四生之品类,遂成万种之轮回。
浪死虚生,如蚁旋磨,犹鸟投笼,累劫不能明其真性。
女人变男,男又变女,人死为羊,羊死为人,还同脱裤着衣,一任改关换面。
若是聪明男女,当求出离于罗网,人身难得,佛法难逢,中土难生,及早修行,免堕恶道。
想我佛西来,传二十八祖,初祖达摩禅师,二祖慧可大师,三祖僧灿大师,四祖道信大师,五祖弘忍大师,六祖慧能大师。
佛门中传三十六祖五宗五教正法。
是那五宗:是临济宗、云门宗、曹溪宗、法眼宗、沩山宗;五教者,乃南山教、慈恩教、天台教、玄授教、秘密教。
此乃五宗五教之正法也。
(偈云)我想学道犹如守禁城,昼防六贼夜惺惺。
中军主将能传令,岁岁年年享太平。
今奉我佛法旨,此处有一人姓刘名圭字均佐。
此人平昔之间,好贿贪财,只恋荣华富贵,不肯修行。
今被我佛点化,着此人看经念佛,参禅打坐。
这早晚不见到来,刘均佐误了功课也。
(正末上,云)南无阿弥陀佛。
自家刘均佐,跟师父出家,每日则是看经念佛。
师父有个大徒弟,着他看管我修行,我若凡心动,他便知道就打。
如今须索见他走一遭去。
(见科)(首座云)刘均佐,我奉师父法旨,着你清心寡欲,受戒持斋,不许凡心动;如若凡心动者,只打五十竹篦。
凡百的事则要你忍,你听者,忍之为上。
(偈云)忍之一字岂非常,一生忍过却清凉。
常将忍字思量到,忍是长生不老方。
念佛念佛,忍着忍着。
(做睡科)(正末云)是,忍着,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他睡着了也。
口退!刘均佐,我当初一时间跟师父出家,来到这寺中,每日念佛。
虽我口里念佛,想着我那万贯家缘,知他是怎的也?
(首座喝云)嗨!刘均佐,那个坐禅处有甚么万贯的家缘?
便好道万般将不去,只有业随身。
我师父法旨,教你参禅打坐,抖擞精神,定要讨个分晓,不可有思乱想。
须要绵绵密密,打成一片,只如害大病一般,吃饭不知饭味,吃茶不知茶味,如痴如醉,东西不辨,南北不分。
若做到这些功夫,管取你心华发现,彻悟本来。
生死路头,不言而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如十人上山,各自努力。
便好道,(偈云)人人有个梦,千变万化闹。
觉来细思量,一切惟心造。
息气受境禅,迷惑若颠倒。
发愿肯修行,寂灭真常道。
念佛念佛,忍者忍者。
(正末云)是,念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又睡着了也。
天那,万般家缘不打紧,弃一个花朵儿浑家。
(?鬃?口退!刘均佐,那个坐禅处有甚么花朵儿浑家?
我师父着你修行养性,要锁住心猿,拴住意马。
呆汉!(偈云)自理会,自理会,自不理会谁理会?
十二时中自着肩,莫教落在邪魔队。
一点灵光是祸胎,做出不良空懊悔。
我笑世人闲理会,争人争我情不退。
损他利已百千般,生铁心肠应粉碎。
眼光落地业根深,炉炭镬汤难躲避。
阎罗老子无人情,始觉临期难理会。
刘均佐,念佛念佛,忍者忍者。
(睡科)(正末云)是,念佛,忍者。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他又睡着了也。
花朵儿浑家不打紧,魔合罗般一双男女,知他在那里?
(首座喝云)口退!刘均佐,那个坐禅处有甚么魔合罗般孩儿?
我师父着你修行,先要定慧心。
定慧为本,不可迷着。
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若识此言,好是慧定。
学道者莫言先慧而发定,定慧有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名虽有二,体用本同,此乃是定慧了也。
念佛念佛,忍者忍者。
(正末摔数珠科,云)师父,我忍不的了也!(唱)【双调】【新水令】我如今跳离人我是非乡,(带云)师父也,想俺那妻子呵!(唱)到大来间别无恙。
我识破这红尘战白蚁,都做了一枕梦黄粱。
我这般急急忙忙,今日个都打在我头上。
(首座云)刘均佐,你听者。
你那一灵真性,湛若太虚,五蕴色身,死如幻梦,果是顶门具眼,便知虚里无花,直下圆成,永超生灭。
染缘易就,道业难成。
不了前因,万缘差别。
风景浩浩,凋残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烧坏菩提之种。
道念若同情念,自然佛法时时现前;为众如同为身,怕不烦恼尘尘解脱。
(偈云)便好道:念佛弥陀福最强,刀山剑树得消亡。
自作自招还自受,莫待临时手脚忙。
念佛念佛,忍者忍者。
(正末云)是,念佛。
南无阿弥陀佛。
(睡科)(首座云)刘均佐睡着了也,着他见个境头。
疾!此人魔头至也。
(旦儿同俫儿上,云)自家刘均佐浑家便是,我看员外去。
(见科云)员外。
(正末云)大嫂,你那里来?
(旦儿云)员外,我领着孩儿望你来。
(正末云)大嫂,则被你想杀我也。
(唱)【雁儿落】不由我不感伤,不由我添悲怆。
咱须是美眷烟,争奈有这村和尚。
(旦儿云)你怕他做甚么?
(正末云)大嫂,你那里知道。
(唱)【得胜令】他则待轮棒打鸳鸯,那里肯吹玉引鸾凰。
(旦儿云)员外,则被你苦痛杀我也。
(正末唱)你道是痛苦何时尽,我将你这恩情每日想。
(印忍字旦儿手上科)(旦儿云)你看我手上印下个忍字也。
(正末唱)我这里斟量,恰便似刀刃在心头上放。
不由我参详,大嫂也,我是绝恩情的海上方。
(旦儿云)两个孩儿都在这里,看你来也。
(正末云)孩儿也,想杀我也。
(唱)【水仙子】眉尖眼角恰才汤,(做印忍字俫儿眉额上科)(唱)也似我少吉多凶歹字样,更做道壶中日月如翻掌。
大嫂也我则看你手梢头不觑手背上,(见忍字科)(唱)如今这天台上差配了刘郎。
孩儿印在眉尖上,女儿印在眼角旁,(看忍字科)(唱)忍的也你生割断了俺子父的情肠。
(首座云)速退!(旦儿同俫儿下)(布袋同旦儿、俫儿上转一遭下)(正末见科,云)师父,才来的那个,不是俺老师父?
(首座云)是俺师父。
(正末云)那两个夫人是谁?
(首座云)是俺大师父娘、二师父娘。
(正末云)那两个夫人是谁?
(首座云)是俺大师父娘、二师父娘。
(正末云)那两个小的是谁?
(首座云)是师父一双儿女。
(正末怒科,云)好和尚也!他着我休了妻,弃了子,抛了我铜斗儿家私,跟他出家,兀的不气杀我也!师父,休怪休怪,我也不出家了,我还我家中去了也。
(唱)【川拨棹】他原来更荒唐,好也啰你可便坑陷了我有甚么强?
我有那稻地池塘,鱼泊芦场,旅店油房,酒肆茶坊,锦片也似方廊画堂,我富绝那一地方。
那一日因贱降,相识每重重讲。
(云)正饮酒间,兄弟道:哥哥,门首一个胖和尚。
(唱)【七弟兄】我出的正堂库房,正看见你这和尚,没来由吃的偌来胖。
把这个刘员外赚入火坑旁,(首座云)忍者。
(正末云)休道我,(唱)便是释迦佛恼下莲台上。
【梅花酒】你送了我这一场,休了俺那红妆,弃了俺那儿廊,他倒有两个婆娘。
好打这点地脚,他可甚么出山像,又搅下这师长。
(首座云)刘均佐,忍者,休慌。
(正末唱)你不慌我须慌,(首座云)忍者,你休忙。
(正末唱)你不忙我须忙。
我从来可烧香,他着我礼当阳;我平生爱经商,他着我守禅床;我改过这善心肠,他做出那恶模样,吾师行乞明降。
(云)师父,这出家人,尚然有妻子呵!(唱)【喜江南】天那,送的我人离财散怎还乡?
不想这释迦佛倒做了画眉郎。
想俺糟糠妻子倚门傍,今日个便往;免了他短金钗画损在绿苔墙。
(首座云)刘均佐,你不修行,你往那里去?
(正末云)师父,你休怪,我不出家了,则今日还我那汴梁去也。
(首座云)你既要回你那家乡去呵,你则今日便索长行也。
(正末唱)【鸳鸯煞】我早知道他有妻孥引入销金帐,我肯把金银船沉入那惊人浪?
他刬地抱子携男,送的我家破人亡。
畅道好教我懒出这山门,羞归我那汴梁。
映衰草斜阳,回首空惆怅。
我揣着个羞脸儿还乡,从今后我参甚么禅宗,听甚么讲!(下)(首座云)嗨!谁想到刘均佐见了些小境头,便要回他那汴梁去。
这一去,见了那酒色财气,人我是非,贪嗔痴恶后,遇我师父点化,方能成道。
(偈云)我佛将五派分开,参禅处讨个明白。
若待的功成行满,同共见我佛如来。
(下)第四折(净扮孛老领俫儿上,云)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终年万事休。
老汉汴梁人氏,姓刘名荣祖,年八十岁也。
我多有儿孙,广有田产,我是这汴梁第一个财主。
我的父亲曾说,我那祖父公刘均佐,被个胖和尚领着他出家去了。
手心里有个忍字,是俺祖公公的显证。
至今我家里留下一条手巾,上面都是忍字。
我满门大小,拜这手巾,便是拜俺祖公公一般。
时遇着清明节令,我带着这手巾去那祖宗坟上,烧纸走一遭去。
(下)(正末上,云)自家刘均佐便是。
谁想被这秃厮,闪我这一闪,须索还我家中去也。
(唱)【中吕】【粉蝶儿】好教我无语评跋,谁想这脱空禅客僧瞒过,干丢了铜斗儿家活。
则俺那子和妻,心意里,定道我在莲台上稳坐。
想必我坑陷的人多,着这个看钱奴受这一场折挫。
【醉春风】我堪恨这寺中僧,难消我心上火。
则被他偌肥胖蠢东西倒瞒了我、我。
赶不上庞居士海内沉舟,晋孙登苏门长啸,我可甚么谢安石东山高卧。
(云)我自离了寺中数日,这搭儿是俺祖上的坟。
可怎生别了?
我再认咱。
险些儿走过去了,正是俺的祖坟也。
我入的这坟来。
(唱)【迎仙客】我行来到坟地测,(云)怎生这等荒疏了?
(唱)长出些棘针科。
(云)去时节那得偌大树来?
(唱)去时节这一颗松柏树儿高似我,至如今便长得疾,莫不是雨水多?
我去则有三个月期过,可怎生长的有偌来大?
(云)去这坟里面看一看。
我走了一日光景也,我这里坐一坐咱。
(孛老上,云)老汉刘荣祖。
可早来到这坟前也。
一个后生,在那里坐着,我试问他咱。
兀那后生,你来俺这里做甚么?
(正末云)是俺家的坟,不许我在这里坐那?
(孛老云)这弟子孩儿,是俺家的坟,你在这里坐,你倒又说是你家的坟。
(正末云)这老子无礼也,俺家的坟,不由我坐?
(孛老云)怎生是你家的坟?
你说我听者。
(正末唱)【上小楼】我和你个庄家理说,也不索去官中标拨。
谁着你便石虎石羊周围边厢,种着田禾?
(孛老云)既是你家坟,有多少田地?
(正末唱)这里则是五亩来多大一埚,你常好是心粗胆大,你把俺这坟前地倚强耕过。
(孛老云)是俺家的坟!(正末云)是俺家的坟!(孛老云)既是你家的坟,可怎生排房着哩?
(正末唱)【幺篇】正面上排祖宗,又不是安乐窝。
割舍了我打会官司,唱叫扬疾,便待如何!(孛老云)兀那弟子孩儿,你敢打我不成?
(正末云)我便打你呵,有甚么事?
(唱)我这里便忍不住,气扑扑向前去将他扯捋,休、休、休,我则怕他衣衫襟边又印上一个。
(云)既是你家祖坟,你可姓甚么?
(孛老云)我姓刘。
(正末云)你姓刘,可是那个刘家?
(孛老云)我是刘均佐家。
(正末家)是那个刘均佐家?
(孛老云)被那胖和尚引去出家的刘均佐家。
(正末背云)恰是我也。
(回云)那刘均佐是你的谁?
(孛老云)是我的祖公公哩。
(正末云)你这坟前可怎生排着哩?
(孛老云)这个位是俺祖公公刘均佐的虚冢儿。
(正末云)这个位是谁?
(孛老云)这是俺祖公公的兄弟刘均佑。
(正末云)敢是那大雪里冻倒的刘均佑么?
(孛老云)呀,你看这厮,怎生这般说?
(正末云)这个是谁?
(孛老云)是我的父亲。
(正末云)可是那佛留么?
(孛老云)可怎生唤俺父亲的小儿名?
(正末云)这个位儿是谁?
(孛老云)是我的姑娘。
(正末云)可是僧奴那妮子么?
(孛老云)你收着俺一家儿的胎发哩?
(正末云)你认的你那祖公公刘均佐么?
(孛老云)我不认的。
(正末云)睁开你那眼,则我便是你祖公公刘均佐。
(孛老云)我是你的祖爷爷哩!你怎生是我的祖公公?
(正末云)我说的是,你便认我;我说的不是,你休认我。
(孛老云)你试说我听咱。
(正末云)当日是我生辰之日,被那个胖和尚在我手心里写个忍字,水洗不下,揩也揩不掉,印了一手巾忍字,我就跟他出家去了。
我当初去时,留下一条手巾,上面都是忍字,可是有也是无?
(孛老云)手巾便有,则怕不是。
(正末云)你取那手巾我认。
(孛老云)兀的不是手巾,你认。
(正末认科,云)正是我的手巾,怕你不信呵。
你看我手里的忍字,与这手巾上的可一般儿?
(孛老云)正是我的祖公公。
下次小的每,都来拜祖公公。
(众拜科)祖公公,你可那里来?
(正末云)你起来。
(唱)【满庭芳】您可便一齐的来拜我,则俺这亲亲眷眷,闹闹和和。
你当房下辈儿谁年大?
(孛老云)则我年长。
(正末唱)他可便发若丝窝。
(云)这个是谁?
(孛老云)这个是俺外甥女儿哩。
(正末唱)则这外甥女倒老如俺嬷嬷,(云)这个是谁?
(孛老云)这个是重孙子哩。
(正末唱)则我这重孙儿倒做得我哥哥。
将此事都参破,人生几何,恰便似一枕梦南柯。
(孛老云)公公,你怎生年纪不老也?
(正末云)你肯依着我念佛,便不老。
(孛老云)怎生念佛?
(正末云)你则依着我念南无阿弥陀佛。
嗨,刘均佐也,原来师父是好人。
我跟师父去了三个月,尘世间可早百十余年,弄的我如今进退无门。
师父,你怎生不来救救您徒弟也。
(唱)【十二月】师父你疾来救我,这公事怎好收撮?
我想这光阴似水,日月如梭。
每日家不曾道是口合,我可便剩念了些弥陀。
【尧民歌】呀!那里也脱空神语浪舌佛,我倒做了个庄子先生鼓盆歌。
师父也不叟你升天去后我如何。
(云)罢、罢、罢,要我性命做甚么,(唱)我则索割舍了残生撞松棵。
(撞松科)(布袋上,云)刘均佐,你省了也么?
(正末云)师父,你徒弟省了也。
(布袋云)徒弟,今日正果已成,才信了也呵。
(正末唱)说的是真也波哥,皆因忍字多,(云)师父,你再一会儿不来呵,(唱)这坨儿连印有三十个。
(布袋云)刘均佐,你听者。
你非凡人,乃是上界第十三尊罗汉宾头卢尊者。
你浑家也非凡人,他是骊山老母一化。
你一双田妇,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
为你一念思凡,堕于人世,见那酒色财气,人我是非,今日个功成行满,返本朝元,归于佛道,永为罗汉。
你认的贫僧么?
(正末云)不认的,师父是谁?
(布袋偈云)我也不是初祖达摩,我也不是大唐三藏,则我是弥勒尊者,化为做布袋和尚。
(正末拜科,云)南无阿弥陀佛。
(唱)【煞尾】不争俺这一回还了俗,却原来倒做了佛。
想当初出家本为逃灾祸,又谁知在家也得成正果。
(同下)题目乞儿点化看钱奴正名布袋和尚忍字记
第一折(冲末扮殿头官领张千上,云)淡淡濛濛映晓星,海潮捧现日东升。
九重阊阖开宫殿,文武班齐贺圣明。
小官殿头官是也。
方今大汉,圣人在位,节俭宽洪,施恩布德,过尧舜之治化,迈汤武之宽仁。
礼乐修明,彝伦叙正,感应的天下咸宁,八方肃靖。
东夷西戎仰化,南蛮北狄归降。
贡麟凤献瑞呈样,产禾苗丰年稔岁。
自大汉以来,立社稷之坚固,保家邦之永昌。
俺汉国乃建都之地,锦绣山河。
到春来赏韶华霁景,步绿野红尘,往来车马争驰,赏不尽花光柳色。
到夏来玩江山明媚,宴水阁凤亭,荷莲香满池塘,处处竹林松径。
到秋来凉生暑退,登云岭层楼,赏黄花四野铺金,真乃是山明水秀。
到冬来木凋松秀,赏雪寻梅,涤场圃讲武操兵,享富贵红炉暖阁。
端的是四时花烂漫,八节景稀奇。
乃鱼龙变化之乡,锦绣繁华之地。
文臣善治安民,武将施谋定乱。
方今圣人任贤使能,崇儒重道,好礼尚文,乃仁德之君也。
小官忝掌朝纲之事,乃职所当为。
今日早朝,奉圣人的命,为因朝中缺少文武英才,着小官访能干官员,去天下府州县驿,山间林下,但有文高武胜之人,荐举于朝,必当擢用。
小官领了圣命,今差使臣天下采访去了。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回圣人的话,走一遭也。
圣人宽洪治万邦,纷纷四海隐贤良。
怀才抱德须当用,保举于朝作栋梁。
(下)(外扮蔡员外同卜儿领家童上)(蔡员外云)富贵荣华祖辈传,常行方便自然安。
家生一子行忠孝,宝鼎香焚答谢天。
老夫姓蔡,名宁,字以静,本贯汝南人也。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婆婆延氏,所生一子,乃是蔡顺,年二十岁也。
孩儿幼习儒业,涉猎经史,讲明圣人经书,饱谙古今事理,学成满腹大才。
为因父母在堂,未肯求进。
媳妇儿李氏润莲,他乃宦门之女。
这孩儿三从四德为先,贞烈贤达第一。
针指女工,无不通晓。
蔡顺与润莲十分孝道,昏定晨省,问安视寝,侍奉亲闱,无些须敢慢。
老夫积祖以来,家中颇有赀财。
老夫平素之间,多行善事,广积阴功。
发慈悯布德施恩,行仁义宽洪海量。
爱交善友良朋,并无邪僻之事,人皆员外呼之。
时遇盛冬天气,朔风大凛,密布彤云,纷纷扬扬,下着这国家祥瑞。
老夫今日在映雪堂上,安排酒筵,请几个年高长者,赏雪饮酒,取一时之乐。
婆婆,酒肴之类,安排的停当了不曾?
(卜儿云)老员外,我早间分付下兴儿,着他买些新鲜的按酒稀奇果品,不知停当了不曾?
下次小的每,与我唤的兴儿来者。
(家童云)理会的。
(净扮兴儿上,云)自幼乖觉伶俐,不与儿童作戏。
专以志诚为本,所事合着人意。
醉了时丢砖掠瓦,到晚来飞檐走壁。
常着人摔翻踢打,酒醒时后悔不及。
气的我满腹疼痛,嗤嗤的则放大屁。
猛可里一声响亮恰似我员外出气。
(外呈答云)得也么?
看这厮。
(兴儿云)小人是蔡员外家中兴儿便是。
时遇暮冬天气,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
老员外不惜资财,在映雪堂上安排酒肴,请他那一般富豪长者,赏雪饮酒,施展他那富贵奢华。
早间夫人分付,着我买些新鲜的按酒,与了俺十两银子,着我买办,我倒落下他七两九钱八分半。
酒肴都预备停当了,员外在映雪堂上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科,云)老员外唤兴儿怎么?
(员外云)兴儿,我今日要赏雪饮酒,果卓都安排下了么?
(兴儿云)员外,今日早间,奶奶分付了我一声,我打了个料帐,去那街市上,不一时把那应用的按酒果品,都买将来,安排的水陆俱备。
别的不打紧,我七钱银子买了一只肥鹅,您孩儿是孝顺的心肠,着我自家宰了,退的干干净净的,煮在锅里,煮了两三个时辰。
不想家里跟马的小褚儿走将来,把那锅盖一揭揭开,那鹅忒楞楞就飞的去了。
(外呈答云)诌弟子孩儿。
(兴儿云)我不敢说慌。
我要说慌,就是老鼠养的。
(外呈答云)得也么,泼说。
(蔡员外云)这厮胡说。
一壁厢预备果卓,家童门首觑者,若众长者来时,报复我知道。
(家童云)理会的。
(刘普能同周景和上)(刘普能云)瑞雪飞扬满太空,黎民深喜庆年丰。
收成米麦盈仓廪,弦管笙歌乐盛冬。
老夫姓刘,双名普能。
这一位长者,是周景和。
老夫幼习儒业,颇看诗书。
田园数处,家道丰盈。
牛羊孳畜成群,地方广阔千顷。
非干老夫之能,托赖祖宗之阴也。
时遇扬风搅雪,下着国家祥瑞。
本处蔡员外,安排酒肴,请众位长者,在映雪堂上,赏雪饮酒。
周景和,俺须索走一遭去。
(周景和云)长者,时值严凝天气,朔风凛冽,瑞雪纷纷。
这雪似梨花乱落长空,如柳絮飘扬霄汉。
长者乃豪富之家,正好赏雪饮酒,同席欢会,俺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家童报复去,道有刘普能、周景和来了也。
(家童云)理会的。
(报科,云)报得员外得知,有刘普能、周景和来了也。
(蔡员外云)道有请。
(家童云)理会的。
有请。
(做见科)(刘普能云)呀、呀、呀,老员外,量俺二人有何德能,着员外置酒张筵。
俺难以克当也。
(蔡员外云)不敢,不敢。
二位长者,少待片时,等众位长者来全了时饮酒。
这早晚敢待来也。
(夏德闰、仇彦达上)(夏德闰云)盛世丰年宇宙清,万民安乐尽康宁。
天公幸际垂祥瑞,酒泛羊羔享太平。
老夫姓夏,双名德闰。
这一位长者,是仇彦达。
老夫幼习经典,勤于学问。
祖代留传,家私广盛。
一年收十载余粮,一倍增万倍之利。
方今圣人在位,治平天下,肃靖边庭。
感应的风调雨顺,大收禾稼。
此时岁稔年丰,老夫当享太平之世。
时遇冬暮天道,纷纷扬扬,下着如此般大雪。
有本处蔡员外,是吾故友,在映雪堂上,请众位长者,赏雪饮酒。
仇彦达,俺须索走一遭去。
(仇彦达云)长者,这般大雪非常,方今太平盛世,此雪是国家之吉兆,单应来春天下青苗皆发,必然大收也。
(夏德闰云)言者当也,俺一同赏去来。
可早来到也。
家童报复去,道有夏德闰、仇彦达来了也。
(家童云)理会的。
(报科,云)报的员外得知,有夏德闰、仇彦达来了也。
(蔡员外云)道有请。
(家童云)理会的。
有请。
(见科)(夏德闰云)有劳长者设此华筵,俺二人不胜感戴也。
(蔡员外云)不敢,不敢。
您二位长者,且待片时,等众员外来全了时饮酒。
这早晚敢待来也。
(二净扮王伴哥、白厮赖上)(王伴哥云)小子一生不受苦,外貌端庄内有福。
我吹的龙笛品的箫,打的筋斗擂的鼓。
我两个一生皮脸无羞耻,油嘴之中俺为祖。
人家摆酒未邀宾,我仗着村浊性儿鲁。
走到人家则管口赛,酒肉装满咱肚腹。
我这个兄弟,他把骆驼一口咬断了筋,我在下把那癞象一口咽见了骨。
这个兄弟嘴馋起来似饿狼,我在下嘴馋起来如病虎。
我绕门踅户二十年,俺两个吃倒泰山不谢土。
(外呈答云)馋弟子孩儿,得也么?
(王伴哥云)自家姓王,双名是伴哥。
这个兄弟姓白,双名是厮赖,又唤着白吃白嚼白口赛。
(外呈答云)得也么?
(王伴哥云)他新取了个媳妇,就唤做白萝卜儿。
(外呈答云)得也么?
(王伴哥云)俺两个是至交的好弟兄,绝伦的光棍。
平日之间,别无什么买卖,全凭着舌剑唇枪,说嘴儿哄人的钱使。
我这两兄弟,又比我能言快语。
(白厮赖云)我说哥你少嘴舌罢。
量你兄弟,不是贤兄挂齿,哥的那喉舌,何人敢及?
古者有随何、蒯通、苏秦,虽为舌辩之士,若是见了哥,也拱手回容,他岂敢开口?
量您兄弟拙口钝腮,真乃蛆皮而已。
我若虚言,哥就是我的孙子。
(外呈答云)这厮要便宜。
得也么?
(王伴哥云)兄弟,闲话休题。
今日下着这般大雪,俺身上都单寒,肚里骨碌碌的响绕动了。
我心上要吃些茶饭,手里又无钱,可怎么好?
(白厮赖云)哥,有了主儿了,我着你饱吃一顿。
(王伴哥云)兄弟,你敢请我?
(白厮赖云)哥,你也不知道,蔡员外家安排酒席,在映雪堂上,请他一般儿富贵长者,赏雪饮酒哩。
(王伴哥云)兄弟,这个是天假其便,也是俺两个甚口食分,撞席儿去。
可早来到,俺自过去。
(见科)(王伴哥云)众位长者支揖,恕俺两个来迟,休要见怪。
若是见怪,先拿酒来,罚我几碗酒罢。
(外呈答云)得也么?
你看这厮。
(白厮赖云)哥,我不要罚酒,着他捣蒜蘸胖蹄,我们先吃一顿。
(蔡员外云)你两个休要搅扰。
家童抬过果卓来者。
(家童云)理会的。
(抬果卓科)(蔡员外云)将酒来。
(家童云)理会的。
(蔡员外递酒科,云)众位长者,想圣人治世,普施洪恩,大行王道。
见如今四夷咸伏,天下平定,君圣臣贤。
万民欢乐。
时遇盛冬天气,下着国家祥瑞。
俺遇此丰稔之时,莫负眼前光景。
老夫在此草舍,聊备小酌,敬请众位长者,盘桓一会,共赏国家祯祥,方表交情。
悉皆欢饮,勿劳推辞。
这一杯酒,先从刘普能长者起。
长者满饮一杯。
(刘普能云)老长者请。
(蔡员外云)长者请。
(刘普能云)不敢,老夫饮。
(做饮科)(蔡员外云)再将酒来。
这一杯酒,周长者满饮此杯。
(周景和云)不敢,老夫饮。
(做饮科)(蔡员外云)再将酒来。
夏长者满饮一杯。
(夏德闰云)不敢,老夫饮。
(做饮科)(蔡员外云)再将酒来。
仇长者满饮一杯。
(仇彦达云)不敢,老夫饮。
(做饮科)(王伴哥云)我说老蔡,你我们两个,也看不在眼里。
好酒好肉,则与别人吃,不睬我两个。
你有手,我没手?
你不与我递酒,我自家不会吃?
(王伴哥拿酒壶科,云)众位长者请酒了。
罢、罢、罢!我嘴对嘴吃罢。
(外呈答云)不像样,得也么?
(白厮赖云)哥吃酒,我播菜儿。
(做拿下饭与王伴哥递科)(王伴哥张口科)(白厮赖自吃科,云)香喷喷的米罕。
(外呈答云)两个馋弟子孩儿,得也么?
(蔡员外云)酒且慢行。
家童与我唤蔡顺两口儿来,与众长者行一杯酒者。
(家童云)理会的。
(正末扮蔡顺同旦儿上)(正末云)小生姓蔡,名顺,字君仲,本贯汝南人也。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浑家李氏,一双父母年高。
小生幼习文墨,苦志于寒窗之下,学成满腹文章。
为因父母在堂,未曾进取功名。
小生每行孝道,侍奉双亲。
想人子立身,莫大于孝。
孝乃百行之源,万善之本也。
时遇暮冬天气,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的祥瑞。
有父亲在映雪堂上,请众长者赏雪饮酒。
家童唤俺两口儿。
大嫂,须索走一遭去。
当今圣人在位,是好丰稔之年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见如今雨顺风调,万民安乐,年光好。
圣德过尧,则他这文共武行忠孝。
(旦儿云)蔡顺,是好雪也。
恰便是银妆成世界,粉填满山川。
这雪润陇亩,滋禾稼,天下黎民皆喜也。
(正末唱)【混江龙】上合天道,常垂甘露润田苗。
这雪单注着多收五谷,广剩仓廒。
乡下农民斟村洒,城中上户饮香醪。
好收成端的民欢乐,托赖着一人有庆,因此上万国来朝。
(云)可早来到也。
不必报复,我自过去。
(正末同旦儿见科)(正末亏)父亲,您孩儿来了也。
(蔡员外云)蔡顺,你来了?
今日下着国家祥瑞,我安排酒肴,请众位长者,赏雪饮酒。
你同媳妇儿,与众位长者厮见者。
(正末云)您孩儿理会的。
(正末同旦儿见众长者科)(正末施礼科,云)众位尊长支揖。
(旦儿云)万福。
(众云)不敢,不敢。
(蔡员外云)众位长者在此,非我自夸。
此子蔡顺,虽无大才,颇读经典。
孩儿行于孝道,不出仕于朝。
那堪媳妇润莲,三从四德为先,贞烈贤达第一,朝暮问安视寝,终始无移。
老夫知之于心,感于肺腑,十分的见喜。
因此上唤他两口儿出来,与众长者捧一杯酒,尽老夫之情也。
(刘普能云)据长者仁纯德厚,仗义疏财;富不侈其心,贵不骄其志;每行善事,多积阴功;为子者尽孝,为妇者大贤,皆是老长者修积也。
(正末云)众位长者在上。
凡人子侍其父母,当尽其孝敬之心。
夫孝者,始于事亲,终于事君。
盖事君则忠,事亲则孝。
想父母养育之恩,至重难报。
今蔡顺遵先王之道,读孔圣之书,切思父母深思,重若泰山,岂敢不行孝道也?
(众云)先生说的深有理。
(员外云)孩儿,你与众位长者,递一杯酒者。
(正末云)理会的。
大嫂执着壶,我与众位长者递一杯酒。
大嫂将酒来。
(旦儿云)理会的。
酒在此。
(正末云)这杯酒,刘普能尊长,满饮一杯。
(刘普能云)蔡秀才请。
(正末云)不敢,老尊长请。
(刘普能云)蔡秀才,是好大雪也。
顷刻云迷四野,须臾雪蔽山林。
这雪蜂认梨花,采之无香;鹊迷日色,飞之无影。
遇此胜时,正好围炉欢饮也。
(做饮科)(正末唱)【油葫芦】你看瑞雪纷纷满目飘,将山川粉填了,恰便似蜂蝶乱嚷舞虚嚣。
撏绵扯絮飞来到,恰便似杨花乱糁空中落。
(刘普能云)蔡秀才,这场大雪,那田地上万种草木,到来春都皆发生也。
(正末唱)这场雪润良田万物生,压瘴气滋稼苗。
端的是遍街衢蔽阻长安道,恰便似风内剪鹅毛。
(云)再将酒来。
这杯酒可是周员外,满饮一杯。
(周景和云)好波!将来老夫饮。
蔡秀才,幸际太平时世,岁稔年丰,感谢天公,降宜时瑞雪,俺正好开筵饮酒也。
(正末云)老员外道的是也。
(唱)【天下乐】正值着千稔年光瑞雪飘,正好饮香也波醪。
将珍羞摆列着,乐醄醄宴赏直到晓。
宝鼎内香篆焚,暖炉中兽炭烧,俺可也尽开怀无处讨。
(云)兴儿,将热酒来。
(兴儿云)小哥,递些促掐酒儿。
众位老员外,都是冻了。
嘴头子热酒烫肿了,着他怎么吃下饭?
(外呈答云)得也么?
泼说。
(正末云)这杯酒,夏员外满饮一杯。
(夏德闰云)秀才请。
(正末云)不敢,老员外请。
(夏德闰云)秀才,这场大雪,非比寻常。
恰便是空中糁玉,云外飞琼。
冷飕飕行人迷径,白茫茫归鸟失巢。
似这等红炉暖阁之中,理当赏雪饮酒也。
(正末云)这雪越下的大了也。
(唱)【醉中天】这雪更塞拥蓝关道,尽蔽了九重霄,岭畔寒梅恰便似舒玉梢。
(云)将酒来,仇员外满饮一杯。
(仇彦达云)老夫饮。
这雪真乃国家祥瑞也。
(正末唱)这雪普四海添吉兆,仰圣德黎民安乐。
满斟白醪,贺丰年万姓歌瑶。
(王伴哥云)白厮赖,恰才老蔡不与俺两个递酒。
你看小蔡儿,也轻慢俺两个,也不递酒。
他小觑俺两个。
罢了,气杀也。
(白厮赖云)哥不要上气,你若上气,显的就不是旧油嘴了。
拿大碗来,倒着酒则管吃。
灌的醉了,就打铺在那家里睡。
哥,等他爷儿每若无礼,我把他鼻子都咬下他的来。
(外呈答云)贼弟子孩儿,得也么?
(蔡员外云)酒且慢行。
众位长者,非老夫敢僭。
则这般饮酒,也不能取其乐。
列位长者,都是通文达理的人。
幸遇冬寒雪降,指雪为题,每人吟一首诗。
有诗者不饮酒,无诗者罚一杯。
(仇彦达云)老长者,先从谁起?
(蔡员外云)先从刘普能长者起。
(白厮赖云)我说老蔡递酒也从他起,吟诗也从他起。
他是那一个?
他无故则是刘普能。
他就是普贤菩萨,我也不让他。
(王伴哥云)兄弟说的是。
先从你起,你了是我,我了是你。
两个油嘴胡说,到底吃的醉了,一齐调鬼。
(外呈答云)泼说。
(刘普能云)今蒙长者大设华筵,重意相待。
老长者单指雪为题,要俺俱各吟诗一首,无诗者罚酒一杯。
众位长者恕罪,老夫不才,强搜枯肠,作诗一首,众位长者污目者。
(众云)不敢,不敢。
洗耳愿闻。
(刘普能吟诗,云)碎剪琼花满太空,彤云万里布寒风,拥炉画屋如春暖,诗酒高谈乐盛冬。
(众云)高才,高才!(王伴哥云)他便高才,吃了酒了,可不高才。
(外呈答云)不高才吃打。
得也么?
(周景和云)该老夫吟诗也。
我诗就了,众位长者恕罪。
(众云)不敢,不敢。
洗耳愿闻。
(周景和吟诗,云)蝶翅飞扬落地轻,风翻柳絮舞零零。
滋禾润稼呈祥瑞,万姓讴歌乐太平。
(众云)高才,高才!(白厮赖云)高裁做的好衣服。
(外呈答云)怎的?
(白厮赖云)我说是高裁。
(外呈答云)那个高才,得也么?
(夏德闰云)该老夫吟诗。
我诗就了也,众长者恕罪。
(众云)不敢,不敢。
(夏德闰吟诗,云)扑面穿帘拂粉墙,飞琼糁玉六花扬。
高堂映雪宜欢饮,烂醉笙歌锦瑟傍。
(众云)高才,高才!(王伴哥云)我可是他能饮的伯伯。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仇彦达云)该老夫吟诗。
我诗就了也,众位长者恕罪。
(众云)不敢,不敢。
(仇彦达吟诗科,云)一色楼台尽粉妆,随风逐物弄轻狂。
低垂帘幕陈佳宴,笑饮忘怀入醉乡。
(众云)高才,高才!(白厮赖云)我可其实的快口赛。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蔡员外云)众位长者,高才大德,博学广文,真乃古君子也。
老夫疏于学问,草腹莱肠,对着众位长者,也吟诗一首,万望勿哂者。
(众云)不敢,不敢。
愿闻。
(蔡员外云)老夫吟诗也。
(做吟诗科,云)密布彤云遍九霄,飞空四野剪鹅毛。
羊羔酒泛歌金缕,共享丰年乐事饶。
(众云)高才,高才!(正末云)众位老尊长在上,小生无才,也吟诗一首,以尽人之欢也。
诗中之意,倘有不周,望众位长者教训者。
(众云)不敢,不敢。
愿闻。
(正末云)小生吟诗也。
(做吟诗科,云)凛凛寒风透满怀,遥空顷刻冻云埋。
纷纷祥瑞天街落,四海消除黎庶灾。
(众云)高才,高才!(王伴哥云)他甚么高才?
老蔡,我把你个老猢狲。
我两个是客人,倒不让俺吟诗。
你爷儿两个是东主,你倒先吟了诗。
你意思道他两个是愚鲁之人,不知文义,小量俺两个。
不是俺骗你那驴嘴,我把那五言诗八韵赋,长篇短文,我作了勿知其数。
量这首雪诗,有何罕哉?
拿酒来,我吃一碗,然后吟诗。
若吟的不是,每人再罚我一碗。
(外呈答云)得也么?
倒好了你也。
(王伴哥云)我吟诗也,众位长者勿罪。
(做吟诗科,云)纷纷瑞雪满阶基,有似杨花上下飞。
一轮红日当天照,管情化做一街泥。
(外呈答云)可知是一街泥,得也么?
(白厮赖云)好,哥也不枉了吟的好诗。
真乃是文章的魁首,油嘴的班头。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白厮赖云)古人说:凡会酒席吟诗,不可太多。
我学生不吟诗,我如今指雪为题唱个小小的曲儿,曲子名是〔清江引〕,众位长者污耳者。
(众云)你唱,你唱。
(白厮赖云)曲儿不打紧,听我的歌声宛转。
上古秦青善能歌唱,他若听见我唱,他也拱手而伏。
众位长者,听我唱赏雪的曲儿。
(唱)【清江引】这雪白来白似白厮赖,(云)这雪若还下在席子上,(唱)恰便似一床白绫被。
铺在热炕上,盖着和衣儿睡,醒来时化了一身水。
(外呈答云)诌弟子孩儿,不甚好。
得也么?
(夏德闰云)众长者,似这等寒冬雪降,那富豪之家,暖阁内簌毡帘,围炉中烧兽炭,银瓶内斟美酒,轻裘暖帽,骏马雕鞍,富贵任其所愿。
有那等贫寒之家,身无遮体之衣,口无应饥之食,战战兢兢,无颜落色,冻剥剥的袖手低头。
蔡秀才,你是读书的人,想人生于世,有钱的可是怎生?
无钱的可是何如?
你试说。
我试听者。
(正末唱)【那吒令】有钱人最好,锦貂裘暖帽;无钱人困遭,穿补衣衲袄;绕人家乞讨,忍饥寒冻倒。
数九天怎过遣?
大街上高声叫,战兢兢性命难逃。
(夏德闰云)人生在天地之间,贫富分其两等,乃自然之理也。
(正末唱)【鹊踏枝】富家郎逞英豪,显奢骄,他每便语话言谈,气势偏高。
腆着脯向人前气傲,他把这贫民每当作儿曹。
(仇彦达云)秀才言者当也。
便好道:衣是人之威,钱是人之胆。
今时人,享荣华,受富贵,穿锦绣,住兰堂,乃前生分定也。
(正末云)这贫寒富贵,非同小可。
(唱)【寄生草】有钱的高堂上常奢侈,无钱的遭贫寒居瓦窑。
有钱的列金钗弦管可便心欢乐,无钱的受忄西惶寂寞伤怀抱。
有钱的逞轩昂马践红尘道,无钱的向人前缩手口难开,则他这贫穷富贵是天道。
(蔡员外云)众位长者,慢慢的饮酒。
看有甚么人来?
(解子押延岑上)(延岑云)猛烈刚强自古无,平生慷慨不尘俗。
见义当为真男子,则是我正直无私大丈夫。
某姓延,名岑,字均义。
我早生好汉,刚强性鲁,膂力过人。
我在那长街市上闲行,因见个年少的后生,赶着个年老的打。
我路见不平,将那年少拉将过来,三拳两脚,过打死了。
我出首到官,饶我死罪,脊杖了六十,罚我去郑州迭配牢城。
时遇冬暮天气,纷纷扬扬的下着这般大雪,身上单寒,肚里无食。
解子哥哥,你看这家儿人家,高房子,大门楼,门前马车嚷闹,必是个豪富之家。
俺去讨些茶饭食用。
(解子云)延岑,你可休走了。
(延岑云)哥哥,小人身做身当,岂敢带累你也?
(解子云)你若这般,便好。
(延岑云)来到门首也。
我试叫一声。
大主人家,有那怜悯之心,用不了的茶饭,乞讨些食用。
(正末云)甚么人在门首,大惊小怪的?
我试看去者。
(蔡员外云)孩儿也,你试看去。
(正末出门见科,云)一条好汉也。
兀那壮士,你因何带锁披枷来?
(延岑云)哥哥不知。
小人平昔之间,刚强怀勇,膂力过人。
一日街上闲行,见一个年少后生,赶着个年老的打。
我路见不平,把那年少的拉将过来,三拳两脚打死了。
我出首到官,免我死罪,脊杖了六十,罚去郑州迭配牢城。
身上单寒,肚中饥馁。
路打门首过,见车马盈门,小人来乞讨些茶饭食用。
(正末云)壮士,你少待片时。
(正末进门科,云)俺这家私里外,无人照管。
若得这个壮士,与我做护臂,可也好也。
我对父亲母亲说去。
(正末见蔡员外科)(蔡员外云)孩儿也,甚么人吵闹?
(正末云)父亲,门首有小壮士,迭配郑州牢城去。
身上单寒,肚中饥馁,来乞讨些茶饭食用。
父亲,俺家私卫外,无人照觑。
若得这个壮士,与我做了护臂,可也好也。
(蔡员外云)孩儿也,与我唤过那壮士来。
(正末云)理会的。
(正末见延岑云)兀那壮士,俺父亲唤你哩。
(延岑云)理会的。
(见众长者科,云)众位老长者,小人施礼哩。
(蔡员外云)兀那壮士,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因甚带锁披枷?
你说一遍者。
(延岑云)小人姓延,名岑,字均义,乃济州历阳人也。
我平日之间,刚直性勇,膂力过人。
忽朝一日街上闲行,见一个年少的后生,赶着年老的打。
我路见不平,将那年少的,三拳两脚打死了。
小人出首到官,免我死罪,脊杖了六十,罚去郑州迭配牢城。
下着如此般大雪,身上无衣,肚里无食。
路打长者门首过,见车马盈门,特来乞讨些茶饭食用。
(蔡员外云)哦!原来是这般。
兴儿将热酒来,着壮士饮几杯。
(兴儿云)烫口的热酒。
(蔡员外云)来、来、来,壮士,你满饮一杯。
(延岑云)老长者,量小人有何德能,着长者这等错爱?
(蔡员外云)壮士,你在患难之中,不必多念。
兴儿,将些茶饭来,着壮士食用。
(兴儿云)老的也,留着好酒肉待客人,与他吃怎么?
看他两个眼,剔留秃鲁的,他是个真贼。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兴儿拿茶饭科,云)来、未、来,一盘卷子,一盘羊肉,你吃、你吃。
(延岑云)解子哥哥,你吃一杯酒,吃些茶饭波。
(解子云)我饿过了,吃不下也。
(卜儿见蔡员外,云)老的,我有句话,可敢说么?
(蔡员外云)婆婆有甚么话说?
(卜儿云)老身姓延,这个壮士也姓延。
我想来一般树上,那得两般花,俺五百年前是一家。
我有心认义他做个侄儿,未知老的意下如何?
(蔡员外云)婆婆,你心与我皆同,不知这壮士心下如何?
你试问他者。
(卜儿云)兀那壮士,老身姓延,你也姓延。
俺老两口儿,止生了这个孩儿是蔡顺。
我想来,一般树上,那得两般花,俺五百年前是一家。
我有心认义你做个侄儿,你意下如伺?
(延岑云)奶奶,你休逗小人耍。
(卜儿云)我见你英雄,并无假意。
(延岑云)是真个?
多谢了父亲母亲也。
(卜儿云)蔡顺,您两个拜你哥哥者。
(正末云)哥哥受俺两口儿一拜。
(延岑云)兄弟,多谢父亲母亲,一见如故。
此恩重如泰山,异日峥嵘.此恩必当重报也。
(正末唱)【金盏儿】哥哥你是英豪,逞雄骁。
(延岑云)兄弟,我路见不平,把那年少的三拳两脚,就打死了也。
(正末唱)致伤人命官司行告,郑州迭配见些功劳。
有一日身荣为官爵。
青史把名标。
博一个马靴白象简,金带紫罗袍。
(解子云)这早晚雪下的大了。
延岑,俺还要赶程途哩。
辞了长者,俺去来。
(蔡员外云)家重将来。
(家童拿砌末科,云)理会的。
(蔡员外云)延岑,与你这一套暖衣,十两银子,做盘费。
解子哥哥,与你这五两银子,路上看觑他者。
(解子云)谢了长者,小人知道。
(延岑拜科,云)谢了父母。
(卜儿云)延岑,你路上小心在意者。
(延岑云)父亲母亲,您孩儿只今便索长行。
久以后不得峥嵘发达便罢,但得一身显耀,您孩儿口中衔铁,背上搭鞍,报今日父母之恩。
哥哥、嫂嫂,善侍父母。
众位长者恕罪。
我出的这门来。
解子哥哥,我想来,谁想今日,遇着这一家人家,将我认义做亲,与我衣服钱钞。
此恩异日必当重报也。
只因刚强性不容,致伤人命入牢城。
异日风光身显耀,必报今朝济惠恩。
(同下)(刘普能云)蔡长者,量俺有何德能,着长者重意相待。
俺酒够了也,长者夫人告辞。
(蔡员外云)普能再饮一杯。
(刘普能云)不必了,长者恕罪,我出的这门来。
周景和,天色晚了也,俺一同回去来。
瑞雪纷纷四野垂,围炉开宴捧金杯。
知心故友同酬兴,满头风雪醉扶归。
(同下)(夏德闰云)刘普能、周景和他二人去了,仇彦达,俺也回去来。
长者恕罪。
出的这门来,天色晚了也。
深蒙良友大张筵,美酒盈樽喜笑喧。
忘杯横饮无拘系,不负三冬瑞雪天。
(同下)(王伴哥云)白厮赖,他四位长者,都回去了。
俺两个每人再吃两碗回去罢。
(白厮赖云)哥也,俺打刺孙多了,您兄弟莎搭八了,俺牙不约儿赤罢。
(外呈答云)且打番语,得也么?
(王伴哥云)依着兄弟回去来。
今日个俺来油嘴,吃东西恰是饿鬼。
我如今跑到家里,再吃上五碗雪三盆凉水。
(二净下)(蔡员外云)众位员外都回去了也。
夫人媳妇儿,无甚事,俺回后堂中去来。
(正末云)父亲?
俺回后堂中去来。
(唱)【尾声】俺可便离了画阁兰堂,举步登途道,赏瑞雪排筵罢却。
(蔡员外云)孩儿也,为人在世,得欢当作乐,莫负眼前光景也。
(正末唱)咱人便休把时光虚度了,(蔡员外云)今日赏雪饮酒,都皆沉醉也。
(正末唱)尽今生乐酶酶,饮香醪,满捧羊羔。
宝鼎龙涎香未消,则他这银台上蜡烧。
他每都觥筹欢笑,(旦儿云)蔡顺,今日父母十分欢喜也。
(正末云)俺为子者,要孝当竭力也。
(唱)则愿的一双父母寿年高。
(同下)第二折(卜儿抱病同蔡员外领净兴儿、旦儿上)(卜儿云)四肢老弱身无力,呵吁,两鬓斑皤病已深。
老身延氏,为因上庙烧香去,我赶头香,起的早了些儿,感了些寒气,一卧儿不起,饮食少进,睡卧不宁。
争奈老身年纪高大,肌体尫羸,我那里耽的这般病证?
这两日身心恍惚。
老的也,我的病越沉重了也。
(蔡员外云)婆婆,便好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你这病是轻灾浮难,不必忧心。
婆婆,将息病体,省可里烦恼也。
(卜儿云)媳妇儿,蔡顺孩儿那里去了也?
(旦儿云)蔡顺去街市上,与婆婆请医士去了也。
(蔡员外云)婆婆,想人皆养子,无过蔡顺孝。
俺幸遇此子,立身壮志.正好同堂欢乐。
婆婆,你耐心守病也。
(卜儿云)老的也,我这病有添无那减了也。
媳妇儿,等孩儿来时,报复我知道。
(旦儿云)理会的,我在门首望者,蔡顺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末上云)小生蔡顺是也。
为因老母,庙上烧香,感了些风寒,见今病枕着床。
嗟乎!年纪高大,肌体尫羸,值此病证。
俺为子者何忍乎?
小生对天祷告:愿将己身之寿,减一半与母亲。
愿母亲寿活百岁有余,方表人子之孝也。
小生为母不安,这些时衣不解带,废寝忘餐,忧凄不止。
似此可怎了?
小生恰才去那周桥左侧,请下个医士,调治母亲的病证,太医随后便来也。
小生见母亲,走一遭去。
蔡顺也,切思老母养育之恩,何以报答也?
(唱)【商调】【集贤宾】则俺那老萱亲在堂年迈高,小生我想恩养育痛悲号。
俺母亲偎于湿三年乳哺,更怀耽十月劬劳。
我母亲抬举的立志成名,生长的貌类清标。
方信养生送死防备老,忆深恩我未报分毫。
谁承望尊堂病已深,则俺这幼子泪如浇。
(兴儿云)小哥少烦恼,奶奶年纪高大了也。
奶奶睡倒身疲倦,起来不思馔。
心恍神不宁,头晕眼睛转。
脸上皱纹多,手上青筋乱。
你若到家中,奶奶不死也气断。
有的性命活,也是棺材楦。
(外呈答云)贼弟子孩儿,得也么?
(正末云)阿!好是烦恼人也呵。
(唱)【逍遥乐】俺母亲骨岩岩身躯老耄,(带云)叹母亲这病,(唱)恰便似风里杨花,水亡幻泡。
(兴儿云)小哥不要心焦,到家里把奶奶的病,我替他害了罢。
(正末唱)好教我便展转的添焦,俺母亲眼睁睁病枕难熬。
我可便心似油煎身如火燎,仰穹苍痛哭嚎啕。
(带云)蔡顺一片孝心,惟天可表也。
(唱)则愿的母病安妥,父命延长,子寿愿夭。
(云)来到门首也。
(见旦儿科,云)大嫂,你在这里做甚么?
(旦儿云)蔡顺,母亲这一会儿,觉沉重了也。
恰才唤你来,我说你请太医去了。
你过去见母亲去。
(正末云)似此可怎了也?
我去见母亲去。
(做见卜儿科,云)母亲,您孩儿恰才周桥左侧,请下个高手的医者,便来调理母亲的病证。
母亲,今日病体如何?
(卜儿云)孩儿,我这一会儿不见你,不由我心中思想。
我这病看看至死,不久身亡,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
(蔡员外云)孩儿也,你母亲寿年高大,值此风雪之寒,寝馔俱废,朝暮不能动履,命在顷刻之间,岂能相保?
孩儿,如此如之奈何?
(正末云)父亲,岂不闻圣人云:父母有疾,人子忧心,无所不用其情。
怎敢时刻懈怠也?
想母亲止生您孩儿一个,今立身成名,岂不知父母鞠养之恩?
您孩儿为母不安,这些时衣不解带,寝食俱废,忧凄不止,行坐之间,犹如失魂丧魄。
您孩儿对天祷告:愿将己身之寿,减一半与母亲,愿母亲寿享百岁有余,方称您孩儿之愿也。
(卜儿云)孩儿也,想人子之心,奉母莫大于孝。
你的孝情,我尽知也。
今老身命已将危,乃人之大限,你父子免劳忧虑。
儿也,我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
(旦儿云)蔡顺,你请的太医,这早晚不见来?
(正末云)大嫂,预备下茶汤,太医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净扮太医上,云)我做太医最胎孩,深知方脉广文才。
人家请我去看病,着他准备棺材往外抬。
自家宋太医的便是,双名是了人。
若论我在下手段,比众不同。
我祖是医科,曾受琢磨。
我弹的琵琶,善为高歌。
好饮美酒,快口赛肥鹅。
那害病的人请我,我下药就着他沉疴。
活的较少,死者较多。
(外呈答云)名不虚传,得也么?
(太医云)我这门中,有个医士,姓胡,双名是突虫,他老子就唤是胡萝卜。
我和他两个的手段,也差不多,俺因此上结为兄弟。
有人家来请我看病,俺两个一同都去的,少一个也不行。
我看病,兄弟便下药;兄弟看病,我便下药。
俺两个说下咒愿:有一个私去看病的,嘴上就生僵疙疸。
今日有本处蔡秀才来请我,说他母亲害病,请我去下药,我使人约兄弟去了也。
我在周桥上等着兄弟,这早晚敢待来也。
(净扮糊突虫上,云)我做太医温存,医道中惟我独尊。
若论煎汤下药,委的是效验如神。
古者有卢医扁鹊,他则好做我重孙。
害病的请我医治,一贴药着他发昏。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糊突虫云)在下是个太医,姓胡,双名是突虫,小名儿是胡十八,祖传三辈行医。
若论我学生的手段,我指上不明,医经不通。
人家看病,先打三钟两碗瓶酒,五个烧饼,吃将下去,就要发风。
看病不济。
我吃食倒有能。
(外呈答云)两个一对儿,得也么?
(糊突虫云)我这医门中有个医士,姓宋,双名是了人。
俺两个的手段,都塌八四,因此上都结做弟兄。
他为兄,我为弟。
人家来请看病,俺两个都同去,少一个也不行。
宋无胡而不走,胡无宋而不行。
胡宋一齐同行,此为胡虎乎护也。
(外呈答云)念等韵哩,得也么?
(糊突虫云)早间宋先儿,使人来请我,说蔡秀才的母亲害病,请俺下药,有哥在周桥上等着我哩,见咱哥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科,云)哥也,你兄弟来迟,莫要见罪,若要见怪,哥就是虾蟆养的。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太医云)你还说嘴哩?
你平常派赖。
冬寒天道,着我在这里久等,险些儿冻的我腿转筋。
(糊突虫云)哥也,休怪您兄弟来迟。
我有些心气疼的病,今日起的早了些儿,感了些寒气,把你兄弟争些儿不疼死了。
你兄弟媳妇儿慌了,请了太医来,与了我一服药吃,我才不疼了。
(外呈答云)你是太医,怎么又吃别人的药?
(糊突虫云)我的药中吃,是我也吃了。
(外呈答云)可怎么不中吃?
(糊突虫云)我若吃了我自家的药呵,我这早晚,死了有两个时辰也。
(外呈答云)你可是卢医不自医,得也么?
(太医云)兄弟,自从俺打官司出来,一向无买卖。
(外呈答云)为什么打官司来?
(太医云)俺两个为医杀了人来。
(外呈答云)两个一对儿油嘴,得也么?
(太医云)兄弟,今日蔡长者家婆婆害病,请俺去下药。
他是财富之家,俺到那里,他有一分病,俺说做十分病;有十分病,说做百分病。
到那里胡针乱灸,与他服药吃。
若是好了,俺两个多多的问他要东西钱钞。
猛可里死了,背着药包,望外就跑。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糊突虫云)哥也,言者当也。
凭着俺两个一片好心,天也与半碗饭吃。
(外呈答云)得也么?
(太医云)兄弟俺去,可早来到也。
报复去,道有两个高手的医士来了也。
(家童云)您则在这里,我报复去。
(做报科,云)报的长者得知:太医来了也。
(蔡员外云)道有请。
(家童云)理会的。
有请。
(糊突虫云)哥也,看仔细些,莫要掉将下来。
(外呈答云)怎的?
(糊突虫云)是!有请,有请。
(外呈答云)慌做甚么?
得也么?
(太医云)俺是个官士大夫,上他门来看病,消不的他接待接待,就着俺过去?
(外呈答云)你休要怪他,他家有病人。
过去罢。
(太医云)好儿,看着你的面上,老子过去罢。
(外呈答云)这厮做大,得也么?
(太医做让科,云)兄弟请了。
(糊突虫云)不敢,兄长请。
(太医云)贤弟请。
(糊突虫云)兄长差矣。
想在下虽不读孔孟之书,颇知先王之礼。
岂不闻圣人云: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
耕者让畔,行者让路。
长者为兄,次者为弟。
兄乃我之长,我乃兄之弟。
既有长幼,须分尊卑。
先王之礼,亦不差矣。
我若先行,我就是驴马畜生。
真油嘴也。
(外呈答云)什么文谈?
得也么?
(糊突虫云)不敢,不敢。
吾兄请。
(太医云)不敢。
贤弟乃善良君子,我乃是愚鲁之人,区区无寸草之能。
贤弟有九江之德,据贤弟医于病,神功效验;治于病,多有良方。
贤弟乃大成之人,我乃蛆皮而已。
我若先行,我学生就是真狗骨头之类也。
(外呈答云)得也么?
泼说!过去了罢。
(做见卜儿科)(太医云)老母恹恹身不快,(糊突虫云)太医下药除患害。
(太医做拿左手科)(糊突虫做拿右手科)(太医云)看俺双双把脉。
(太医拿卜儿左手科)(唱)【南青哥儿】入门来审了他这八脉,(糊突虫拿卜儿右手科)(唱)瘦伶仃有如麻秸。
(太医唱)俺快把这药包儿忙解开。
(糊突虫云)可怜也,脉息不好了。
(唱)快疾忙去买,(太医唱)快疾忙占买。
(正末云)太医,买甚么?
(太医唱)去买一个棺材,(糊突虫唱)去买一个棺材。
(外呈答云)几时了,得也么?
(太医拿药包儿打倒卜儿科)(卜儿云)打杀我也。
(外呈答云)他是病人,怎么打他?
(太医云)不防事,不防事。
还好哩,还知疼痛哩。
(外呈答云)不知疼痛,可不死哩?
得也么?
(太医云)胡先儿,他这个是甚么病?
(糊突虫云)吾兄!不是我夸嘴。
我恰才觑了他面目,审了他脉息,你摸他这半身子如火相似,他害的是热病。
(太医云)你又胡说了。
他这个脉息,跳的有一寸高,你怎说是热病?
你看他这半边身子,如冰一般凉,他害的是冷病。
(糊突虫云)吾兄也,不难把老人家鼻子为界,用一条绳拴在他鼻头上,把这绳儿扯下来,就地下钉个橛儿拴住。
你医这左半边冷病,我医这右半边热病。
吾兄弟意下何如?
(太医云)好、好、好。
俺两个说的明白。
假似你一服药,着老人家吃将下去,医杀了这右半边呵呢?
(糊突虫云)管不于你那左半边的冷病事。
(太医云)说的有理。
(糊突虫云)假若你一服药,着这老人家吃将下去,医杀了你那左半边呵呢!(太医云)管不干你那右半边的热病事。
(糊突虫云)我说假似走了手,都医杀了呵呢?
(太医云)管大家没事。
(外呈答云)诌弟子孩儿,得也么?
(蔡员外云)太医,你如今下一服甚么药?
(太医云)我如今下一服是夺命丹,第二服促死丸。
(蔡员外云)你为甚么与他两样药吃?
(太医云)你不知道,我有主意。
两样药吃下去,着这老人家死也死不的。
活又活不的。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糊突虫云)蔡老官儿,你要你这婆婆好么?
(蔡员外云)可知要好哩。
(糊突虫云)我有个海上方儿,用一庄物件,你舍的么?
(蔡员外云)要我这婆婆好,不问要甚么,都舍的。
(糊突虫云)把你这两只眼,拿尖刀子剜将下来,用一钟热酒吃将下去,你这婆婆就好了。
(蔡员外云)他便好了,我可怎么了?
(糊突虫云)你敢柱着明杖儿走。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胡说。
(蔡员外云)住、住、住,你两个休要胡厮嚷。
你二位端的那一位高强?
让一个医了罢。
(二净拿着药包,一递一个打着念科)(太医打糊突虫,云)我能调理四时伤寒,(糊突虫打太医,云)我善医治诸般杂证。
(太医云)我厅小儿吐泻惊疳,(糊突虫云)我治妇女胎前产后。
(太医云)我会医四肢八脉,(糊突虫云)我会医五劳七伤。
(太医云)我会医左瘫右痪,(糊突虫云)我会医紧痨慢痨。
(太医云)我会医两腿酸麻,(糊突虫云)我会医四肢沉困。
(太医云)我会医口苦舌涩,(糊突虫云)我会医胸膈膨闷。
(太医云)我会医瘸臁跛臂,(糊突虫云)我会医喑哑痴聋。
(太医云)我会医发寒发热,(糊突虫云)我会医发傻发风。
(太医云)我会医水蛊气蛊,(糊突虫云)我会医头疼额疼。
(太医云)我会医胸膛上生着孤拐,(糊突虫云)我会医肩膀上害着脚疔。
(太医云)老长者着俺下药,(糊突虫云)将这个老人家丧了这残生。
(太医云)用凉水满满的一碗,(糊突虫云)用巴豆足足的半升。
(太医云)着这一个老人家吃将下去,(糊突虫云)叫唤起满肚里生疼。
(太医云)登时间直肠直肚,(糊突虫拿药包打倒卜儿科,云)泻杀这小老妈妈,也是场干净。
(外呈答云)贼弟子的孩儿,去了罢!去了罢!(打二净下)(正末云)父亲,今母亲得病,积日之久。
四肢无力,身体飘然,似此如之奈何?
(蔡员外云)孩儿,我试问婆婆者。
婆婆,你这些时饮食不进,你心中可想甚么食用?
(卜儿云)老的也,我心中想一味东西食用。
奈是冬寒天气,则怕无有此物。
(正末云)母亲想什么食用?
对您孩儿说者。
(卜儿云)孩儿也,我想那春暮天桑堪子食用。
但得三两枝儿吃下去,则怕我这病减了也。
(正末云)既然母亲思想桑椹子食用,您孩儿不问那里,务要寻来奉侍母亲。
(卜儿云)孩儿也,我这会有些昏沉。
媳妇儿,扶我去后堂中去来。
我冒风寒着床垂命,为子者堂前孝敬。
但得那美甘甘桑椹充饥,医可了我恹恹疾病。
(同下)(蔡员外云)孩儿也,你母亲思想桑椹食用。
况值盛冬时节,万木凋零,便有黄金,也无处买也。
你母之命,仰望神天加护。
他病痛苦淹缠,良方治不痊。
我暂把愁眉放,生死任从天。
(下)(正末云)母亲思想桑椹子食用,奈是寒冬天气,可那得此物来?
兴儿,与我后园中快设香案,安排祭祀礼物,我祷告神天去者。
(兴儿云)小哥说的是。
前堂上人杂,后园中静悄悄的。
问神天求的几个桑椹子,救奶奶的命。
若无桑椹子,马莲子也罢,吃下去倒消食。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正末云)来到这后园中也。
兴儿,抬过香案来者。
(兴儿云)理会的。
(做抬香案科,云)放下这香案,摆下三牲。
小哥,都有了也。
(正末云)兴儿,休要打搅。
你且前后执料去者。
(兴儿云)我也寒冷了。
小哥,你便烧香,我灶窝里向火去也。
(下)(正末烧香科,云)皇天后土,三界神祗。
此一炷香不为别,有母延氏,年七十五岁。
见今病枕在床,积日之久,未能得愈。
切思父母之恩,未尝顷刻下怀。
今母亲有疾,为子者岂可不尽其心!小生这些时衣不解带,寝食皆废,忧凄不止。
今母亲沉重,投药不效,空劳无功。
不期母亲思想桑椹子食用。
寒冬天气,朔风遍起,万木凋零,怎生得那桑椹子来?
伏望神明可怜,怎生得天上降下几个桑椹子来.救济俺母亲病体痊可。
愿将蔡顺已身之寿,减一半与母亲。
愿母亲寿活百岁余年,方表人子之道也。
百行由来孝为先,人心尽孝理当然。
椹子若能天降下,救济慈亲病体痊。
(拜科)(唱)【梧叶儿】列香案虔诚拜,设奠祀专意祷。
但能够那树上发柔条,结几个桑椹子,摘将来医济的好。
我这里望青霄,哎!神也保祐的母安乐呵,惟愿的可便长生不老。
(云)小生对着神天,将头也磕破了,滴下来的泪珠儿,可都成冰了。
这一会儿。
觉有些昏沉。
我搭伏着这香案,暂且盹睡者。
(做睡科)(增福神领鬼力上,云)荡荡神威气象宽,亲传敕令下瑶天。
只因人子行纯孝,吾神驾雾腾云到世间。
吾神乃上界增福神是也。
我身居逍遥之境,自在之乡,掌管人间贵贱寿夭增福延寿之事。
行善者增添福禄,作恶者减算除年。
今因下方有一人,姓蔡,名顺,字君仲,其妻乃李氏润莲。
他两人每行孝道,侍奉亲闱,朝暮问安视寝,未尝有懈心。
他们母亲延氏,见今染病在床上,药饵不能调治。
今冬寒时月,母思桑椹子食用。
此人在后花园中设其香案祭物,对天祈祷,叩头出血,滴泪成冰,又愿将己身之寿,减一半与他母亲,愿他母寿活百岁有余。
此人一念诚孝,通于天地,感动神灵。
吾神亲传上帝敕令,将冬天变做春天。
着大众神将,今夜晚间三更时分,降甘露瑞雪,满山遍峪。
但有的桑树,都生桑椹子。
着蔡顺摘将去,献与他母亲食了呵,他那病体必然痊可。
有此人在后园中焚罢香,搭伏着吞案,盹睡着了也。
恐防蔡顺不知,吾神驾起祥云,直至此人宅上托梦,走一遭去。
按落云头,可早来到他家前堂上也。
鬼力与我唤将蔡氏门中家宅六神来者。
(鬼力云)理会的。
蔡氏门中家宅六神安在?
(门神、户尉上)(门神云)积善门阑瑞霭生,手执斧钺镇宅庭。
刚强正直无邪僻,以此人间为正神。
小圣乃蔡氏门中门神是也,此一位乃户尉之神。
今有蔡顺的母亲,病枕在床,俺家宅六神不安。
因蔡顺至孝,感动神明,通于天地。
有增福神降临在堂,呼唤六神,俺二神见上圣去。
可早来到这前堂上也。
鬼力报复去,道有门神、户尉来了也。
(鬼力云)理会的。
报的上圣得知,有门神、户尉来了也。
(增福神云)着他过来。
(鬼力云)理会的,过去。
(做见科)(门神云)呀、呀、呀,早知上圣来到,只合远接。
接待不着,勿令见罪。
上圣呼唤小圣有何法旨?
(增福神云)门神、户尉,您且一壁有者。
(外扮土地、井神同灶神、净厕神上)(土地云)吾乃土地神,秉性纯和福自臻。
常居正道,永镇家庭。
晨昏香火,悉把吾尊。
招财进宝臻佳瑞,合家无虑保安存。
(井神云)吾乃井泉神,节操坚刚民自称。
将流波积聚,彻底澄清。
身无点污,洁似寒冰。
井中常喜祯祥现,兆应家宅百事亨。
(灶神云)吾乃是灶神,一家之主我为尊。
终朝火燎,每日烟熏。
炭头般像貌,墨锭般法身。
纵然荤素不离口,争奈终日缩灶门。
(净厕神云)吾乃是厕神,我一生无始终。
我坐的是净桶,玩的是粪坑。
尿长溺一脸,屎长污一身。
何曾得闻清香味?
每日人来把屁熏。
(外呈答云)两个一对,得也么?
(土地云)众神都来了也。
今有蔡顺母亲,病体不安。
此子至孝,通于天地,感动上界。
增福神在堂呼唤,不知为何?
俺见上圣去。
来到这前堂上。
鬼力报复去,道有土地等神来了也。
(鬼力云)理会得。
(报科,云)报的上圣得知,有土地等神来了也。
(增福神云)着他过来。
(鬼力云)理会的。
过去。
(做见科)(土地云)呀、呀、呀,早知上圣到来,只合远接。
接待不着,勿令见罪。
(井神云)上圣,小圣失于迎迓,勿以见责也。
(灶神云)早知来到,快跑远接。
跑的紧了,一定吃跌。
(外呈答云)甚么文谈?
得也么?
(厕神云)早知上圣来到,慌忙迎笑。
若还不笑,凿个藜暴。
(外呈答云)两个一对泼说,得也么?
(土地云)上圣,呼唤俺家宅六神有何事也?
(增福神云)您六神听者:为蔡顺母见今病枕不安,药饵不能医治。
他母亲想桑椹子食用,奈是寒冬天气,无处求取。
此子至孝,通于天地,感动上帝之心。
今吾神传上帝敕令,特降桑椹子,救他母亲之病。
恐此人不知,吾神故来托一梦警。
有蔡顺在后园中,烧罢香昏沉而睡。
您六神随着我托梦去来。
(众云)有劳上圣下降,俺跟上圣去来。
(增福神同六神见正末科)(增福神云)来到这后园中,此人真个睡着了也。
我试唤他者,蔡顺!蔡君仲!(灶神云)蔡炒肉。
(厕神云)蔡里虫。
(外呈答云)这厮,得也么?
(正末做惊醒科)(唱)【醋葫芦】不由我战兢兢的添怕怖,悠悠的魂魄消。
我则见众神祗簇拥一周遭,莫不是身边犯下甚么罪恶?
(增福神云)蔡顺休惊莫怕也。
(正末唱)他可便单题着咱名号,我须索从头至尾问个根苗。
(跪科,云)何方大圣?
甚处灵神?
通名显姓者。
(厕神云)上圣,这小蔡儿最促掐。
他前日望着我嘴头子上放了个屁。
把我牙进掉了,我正要摆布他哩。
(外呈答云)这厮且打搅。
(增福神云)蔡顺,俺非外道邪魔。
吾神乃上界增福神是也,这六位是您家宅六神。
因你母亲病体不安,寒冬天气,想桑椹子食用。
为你虔诚恳祷,祈求此物,叩头出血,滴泪成冰,愿将己身之寿,减一半与你母亲。
因你至孝,感动天地。
今吾神传上帝敕令,将冬天变做春天。
今夜三更时分,命大众神祗降甘露瑞雪,满山遍峪,但有桑树,都生了椹子,任你摘来,与你母亲食用,自然病体安愈。
你听者,这孝乃万善之本,百行之源。
忠孝乃人之大节也,非忠不以为巨,非孝不以为子。
凡人子事亲之际,无所不用其诚。
要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此是人子之大孝也。
你听者:父母恩深比昊天,嗟乎病体实堪怜。
子行大孝诸神祐,永播芳名万古传。
(正末拜众神科,云)感谢上圣也。
(唱)【后庭花】我怎消的众神灵下紫霄,驾祥云香雾绕。
凛凛神威人,堂堂美像貌。
赴天朝,亲传敕诏。
为慈亲病重倒,因愚男尽孝道。
后园中诚意祷,感天神来护保。
枯桑上长出嫩条,香甘甘子结的饱。
我摘将来盘内托,母亲行将孝意表,母亲行将孝意表。
(增福神云)你那母亲,若食了这桑椹子,可自然病体安乐也。
(正末唱)【青哥儿】吃了呵但能得尊堂、尊堂安乐,我做一坛水陆、水陆大醮。
(增福神做推正末科,云)休推睡里梦里。
(众神随下)(正末醒科)(唱)呀!原来是一枕南柯梦已觉。
恰才那空中神道,与小生梦里相交,细说根苗,着我欢展眉梢。
小生这些时耽着忧怀着闷受煎熬,恰才呵听说罢喜孜孜开怀抱。
(旦儿上,云)蔡顺,你为何大惊小怪的?
(正末云)大嫂,你不知。
我因母亲思想桑椹子食用,奈是寒冬天气,无处寻取。
我恰才祷告上天,觉一阵昏沉,睡着了,梦见增福神同家宅六神来托梦。
增福神言说,因我孝心感动天地,把冬天变做春天。
今夜三更时分,着大众神祗降甘露瑞雪,满山遍峪,但是桑树,都结桑椹子。
着我摘来,孝奉母亲,他自然无病也。
(旦儿云)蔡顺,你的孝意真诚,因此上有这等感应也。
(正末云)兀的不天色阴了也。
(旦儿云)蔡顺,这天色定然是雪也。
(正末云)兀的不欢喜杀小生也。
(唱)【尾声】可又早飕飕的风力峭,惨惨的冻云罩。
他道是三更时分雪花飘,小生我深山中摘桑我可也不惮劳。
怎敢把神灵违拗?
(云)小生摘将那桑椹子来,母亲若吃下去呵。
(唱)恰便是灵丹入腹可又早病儿消。
(同旦儿下)第三折(桑树神上,云)园内开花我最奇,封为绫锦树神祗。
蚕虫食叶生丝广,结果能充腹内饥。
吾神乃桑树神是也。
我枝叶荣旺,生长青肥。
桑条弄翠影,桑叶有阴浓。
那山妻采叶,喜柔条续续连青。
稚子攀枝,爱紫椹重重带黑。
吾神根蟠数丈,岁久年深,助蚕作茧,广织纱罗。
吾神在园林中显耀,惟我独魁也。
奉上帝敕令,封君神为绫锦之神。
今因凡间有一人,姓蔡,名顺,字君仲。
此人平生本分,孝顺双亲。
因他母亲病体不安,如今冬寒天气,思想桑椹子食用。
为此人孝心感动天地,奉上帝敕令,今夜三更时分,着大众神祗降甘露瑞雪,着吾神树上生桑椹子出来。
蔡顺摘去,侍奉他母亲食用,就着他母亲病体安康。
既有敕令,不敢有违。
吾神往山林中知会众神,走一遭去。
蒙敕令亲到山场,着那遍树上枝叶荣芳。
桑椹子今宵就结,与蔡顺孝奉萱堂。
(下)(风伯领鬼力上,云)巽位当权显耀雄,扬尘簸土罩乾坤。
喜时清气人皆爽,怒后掀翻太华峰。
吾神乃上界风伯神是也,专管一年四季和炎金朔。
吾神随雷电震动乾坤,助飞雹浑弥宇宙。
喜时尘土不动,怒时巨浪翻波。
刮的那太岳山头岚峰动,地轴天关上下摇。
今为下方为人者,姓蔡,名顺,字君仲。
此人坚心孝道,因他母亲病体不安,思想桑椹子食用。
况值冬寒时月,无处求取。
此人至孝,感动天地,将冬天变做春天,着俺众神祗今夜三更时分,降甘露瑞雪,将山林下桑树,都滋长椹子出来,着蔡顺摘去,侍奉他母亲,病体自然痊可。
吾神领了上帝敕令,待众神来时,自有主意。
鬼力望者,这早晚众神敢待来也。
(雪神同雨师领鬼力上)(雪神云)万里冰花六出寒,满空祥瑞蔽天关。
顷刻变成银世界,须臾妆作玉江山。
吾神乃上界雪神是也,这一位是雨师。
吾神居于琉璃之宫,玉树之洞,住西天佛国世界。
按乾坤之道,而分阴阳。
温则为雨露,寒则成霜雪,能滋五谷,尽喜万民。
今因下方有一人,姓蔡,名顺,字君仲。
他母亲病体不安,孝心感动天地。
上帝命俺众神,将冬天变做春天。
今夜里三更时分,着吾神降雪,尊神降雨。
将山中桑树,都生椹子,着蔡顺摘去,奉母病愈,方显俺的顺天感应也。
有风神在空中等侯,速驾云端,走一遭去。
远远的不是风神在此?
(做见科)(雪神云)呀、呀、呀,吾神来迟,乞恕其罪也。
(风神云)尊神,因蔡顺一事,既蒙上帝敕令,不敢有违。
等雷公、电母来时,俺同降甘泽瑞雪,生出桑椹,救蔡顺的母亲病证。
云头起处,敢是雷公、电母来也?
(雷公、电母领鬼力上)(雷公云)隐隐声闻万里惊,电光雨势遍山村。
天下一声雷震地,人间万物已知春。
吾神乃上界雷公是也,这一位是电母。
吾神形容猛壮,性烈刚强,震塌乾坤,劈开山岳。
惊枯木而发生,震蛰虫而出户。
怒轰云汉,恶荡百川。
今因下方有一人,姓蔡,名顺,字君仲。
他母亲染病,想桑椹子食用。
有蔡顺孝心,感动天神。
上帝命俺大众神祗,今夜三更,降甘露瑞雪,满山林中,但是桑树,都生桑椹子,着蔡顺摘去奉母治病,方显神灵鉴察也。
俺众神既奉敕令,不敢有违。
今有风神在空中等侯,电母,俺去来。
那云端里,兀的不是众位尊神在此?
(做见众神科)(雷公云)众位尊神,吾神与电母来了也。
(风神云)雪神、雨神、雷公、电母,都来了。
您众位尊神,为因下方蔡顺奉母一事,您都知上帝敕令么?
(众神云)俺都知上帝敕令也。
(风神云)既知上帝敕令,俺神灵岂敢有违?
天色已晚也。
今夜至三更,吾神显耀威力,起一阵寒风,着雪神微微的降一阵瑞雪。
等雪住时,吾神再助一阵和风,将冬天变做春天。
着雷公发一声霹雳,震动山林,电母荧煌闪烁,光走金蛇,雨师下一阵甘雨。
着遍山野桑树上,舒青叶,长翠条,都生出桑椹子来,着蔡顺摘奉母亲,病体指日而安,方显神灵感应也。
鬼力,是多早晚时候也?
(鬼力报科,云)报的尊神得知,夜至三更也。
(风神云)夜至三更也。
您众神祗各显神力,吾神刮起寒风来。
兀的不寒风起了也。
(众神云)是好寒风也。
(风神云)雪神可随着这风,下一阵瑞雪。
(雪神云)吾神降一阵瑞雪。
兀的雪下了也。
(众神云)是好大雪也。
(风神云)雪够了也。
吾神将冬天变做春天,助起这和风来。
兀的不和风起了也。
(雷公云)吾神显耀威力,震一声霹雳。
兀的不雷响了也。
(雷响科)(众神云)是好雷声也,(风神云)电母,可随着雨师,行一阵甘雨者。
(电母云)吾神掣起这电光来。
(雨师云)吾神行一阵雨。
兀的不雨下了也。
(众神云)是好甘雨也。
(风神云)风雷雨雪都有了。
吾神不敢久停久住,俺众神只回上帝话,走一遭去。
一夜枯桑尽发荣,寒冰天气转东风。
年高母疾重安乐,着他寿享人间百岁终。
(同下)(延岑领偻儸上,云)几番摆阵靠山崖,阔剑长枪雁翅排。
半垓劣缺搊搜汉,俺这里杀死敌军誓不埋。
某乃五娄大王延岑是也。
某幼习战策,广看兵书,英雄出众,胆略过人。
有拔刀相助之威,扶弱欺强之志。
因我在前,路见不平,致伤人命。
自己出首到官,谢勘官可怜,将我迭配郑州牢城。
行至半途,值着风雪,身上单寒,肚中饥馁,去蔡员外家乞讨茶饭来。
不料蔡员外的夫人,他也姓延。
因与我同姓,认义我为侄男,我拜他两口儿做父母。
老夫人跟前,止生了一子,名唤蔡顺,此人十分孝顺。
多蒙老员外斋发了我暖衣一套,白银十两,又与了解子钱物。
谁想那解子施恻隐之心,半途中开了枷锁,放了我。
某不敢回家,不得已我也聚集了五千人马,在此山中落草为寇。
这山名为五娄山。
俺这里高山崄崚,阔涧湾环,山岭崚。
,道路崎岖,树林密稠,水波汹涌。
某声名传四野,敌兵唬胆寒。
俺这里水欺东大海,山压太行山。
人见某英勇,就呼某为五娄大王。
某虽为贼盗,仗义疏财,索性公平,不夺小客之钱,岂图他人富贵。
昨夜三更,下了一阵大雪,天气如春之暖。
忽然雷声响亮,电掣金光,又下了一阵甘雨。
未知主何凶吉?
那山林中则怕有惊出来的狼虫虎豹,某如今领着半垓小偻儸,巡山走一遭去。
昨宵雨雪净尘垓,今日英雄下峻崖。
这一去军收锣鼓登山寨,马驮虎豹上山来。
(同下)(正末同兴儿提篮儿上)(正末云)小生是蔡顺是也。
昨日梦中见增福神,言说小生孝心感动神天,道三更时分,降甘泽瑞雪,那山林中,但是桑树上,都生出桑椹子来,任小生摘来,侍奉母亲。
三更前后,果然降了一阵雪,下了一阵雨。
小生今日,将着篮儿去山中摘桑椹子,走一遭去。
俺母亲似这等身体不安,几时是好也?
(唱)【中吕】【粉蝶儿】每日家腹内思量,则我这孝心肠岂能敢忘?
忧的是老尊堂卧枕眠床。
我可便受驱驰,耽辛苦,满腹愁何曾展放?
不由我心内忄西惶。
俺母亲害的个病容颜,全不是旧时模样。
(云)则不小生行孝,想古者多有行孝之人也。
(兴儿云)小哥,想上古贤人,那几个行孝?
区区愚鲁,不知古往之事。
小哥,试说一遍兴儿听者。
(正末唱)【醉春风】有一个董永卖亲身,黄香扇枕凉,郯子鹿乳奉萱堂。
这三人万代可便讲,讲。
则愿的老母安康,病体健,町便是俺子孙兴旺。
(兴儿云)小哥,昨夜三更,舒手不见掌。
刮了阵风,下雪下雨,雷声闪电,一夜无休。
雷骨碌碌的响将来,赶着我打,唬的我跪在灶窝里躲了。
那雷骨碌碌响着寻我,他寻不着我也。
他说:罢,罢,我还响了去罢。
(外呈答云)诌弟子孩儿,得也么?
(正末云)增福神说道:三更前后,降甘泽瑞雪,山中就有桑椹子,着我摘将来,侍奉母亲。
果然降了一阵雪,下了一阵雨。
这的是人有所愿,天必从之。
(唱)【迎仙客】昨夜个瑞雪飘,雨汪洋,仰天外黑黯黯可便云雾长。
融融的便暖如春,轰轰的便雷震响,影影的便电走金光,感应的祥瑞舞甘泽降。
(兴儿云)小哥,你看这山林中,青山绿水,有如画意,堪入丹青之手也。
(正末云)不觉的来到这大山中,是一派好山色景致也。
(唱)【红绣鞋】看山色晴岚一样,看山峰高彻空苍,看山景叠翠蕊芬芳。
看山林难描画,看山涧水流长,端的是山中堪玩赏。
(云)我贪看这山中景致,可忘了去寻桑树。
我转过这隅头,下的这山坡来。
兀的不是个桑园。
(做惊科,云)呀、呀、呀,你看这园中桑树上,都结下椹子。
感谢神天保佑。
小生放下这篮儿,我摘这桑椹子者。
(兴儿云)小哥,你便摘,我便口赛。
撑杀我,往家抬。
(外呈答云)得也么?
(正末做摘桑椹子科)(唱)【上小楼】我这里不索自忙,桑椹子园中开放。
我可便举手攀枝,摘将下来,侍奉萱堂。
一半红,一半黑,篮中各放,我这里便谢天公可怜垂降。
(云)我将这椹子,摘满这篮儿也。
(做提篮儿科,云)小生觉我这身子,有些困倦。
我在这桑树下,暂且停止者。
(兴儿云)小哥,我跟着你张罗这一日,我也打个盹,看有甚么人来?
(延岑领偻儸冲上,云)巡山采猎独强霸,纵横放荡任非为。
某乃是延岑也,领小偻儸去那山前山后,巡绰了一遭。
不知怎生这山中,但是桑树,枝叶发生,都长出桑椹子来,好是奇怪也?
小偻儸摆布的严整者。
兀的不是个桑园?
你看这桑树长的这等荣旺。
(做见正末科,云)兀那桑树下,立着个年纪小的后生,领着个小厮,将着个篮子采桑。
这厮好大胆也。
小偻儸与我拿将他过来者。
(偻儸云)理会的。
(做拿正末科,云)过去跪者。
(正末做跪科,云)太保饶性命。
(兴儿云)太保留命喝汤罢。
(延岑云)兀那厮,这是俺的境界,你怎敢在此采桑?
侵犯我这山中。
你这厮好大胆也。
(偻儸云)大王,这小的倒将息的肥肥的,宰了罢。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
(正末唱)【幺篇】看了恶相貌,不由我心下慌。
(延岑云)小偻儸,把这厮拿到山寨上,我慢慢的问他。
(正末唱)他可便口口声声,忙传将令,拿去山岗。
可惜了这桑椹子,孝敬礼,萱堂想望,屈沉了那增福神梦中显像。
(延岑云)来到这山寨上也。
小楼儸,把那厮拿过来。
(偻儸云)理会的。
(正末做跪科)(延岑云)兀那厮,某在这五娄山落草为寇,一任那强兵猛将,谁敢来侵犯我这境界,你怎敢私来采桑?
可不擒住了他的征夫,捉住的败将,某难以饶免。
兀那厮,你是那里人?
姓甚名谁?
说的是,我自有个存活,若说的不是呵,小偻儸打下涧泉水,磨的刃锋利,某亲自下手也。
(兴儿云)我说你有手,我也有手。
你杀了他,管替他偿命。
(外呈答云)得也么?
泼说。
(正末云)太保饶性命,听小生说一遍。
小生乃汝南人也,姓蔡,名顺,嫡亲的四口儿家属:父亲蔡宁,母亲延氏,妻乃李氏。
告太保可怜见。
(延岑做沉吟科,云)母亲延氏?
你莫不是蔡员外的儿男么?
(正末云)小生是蔡员外的儿男。
(延岑做惊科,云)险些儿不伤害了兄弟性命?
天也,正是云影万重高士梦,月明千里故人来。
(做扶正末科,云)兄弟,请起请起。
你认的我么?
(正末云)小生不认的太保。
(延岑云)兄弟,你忘了我也。
说兀的做甚?
当日个感父母救我恩临,在山寨切切于心。
今日个巡山采猎,见兄弟独立山林。
听说罢家乡姓字,胜如得万两黄金。
兄弟你是贵人多能忘事,则我是披枷锁迭配延岑。
(正末云)原来是哥哥延岑。
你怎生到这里来?
(延岑云)兄弟,感谢母亲认义了我,与我了衣服盘缠,又与了我解子银物。
多蒙那解子至半途中,施恻隐之心放了我。
某难回故乡,就在那五娄山落草为寇,不想今日偶然间遇着兄弟。
某一时间言语冲撞,恕某之罪。
兄弟,一双父母安康么?
(正末云)哥哥不知,今有母亲身体不安,想桑椹子食用。
因小生孝心有感,神天保佑,冬月天气,生出桑椹子来。
您兄弟摘他在盘中,回家侍奉老母。
不想遇着哥哥在此也。
(延岑云)原来母亲不安?
兄弟有此孝敬,感动天地神灵,降生桑椹子。
兄弟,你乃是贤哲君子也。
小偻儸将那牛蹄粳米来者。
(偻儸拿砌末,云)理会的。
(延岑云)兄弟,无物可奉。
山林野物,牛蹄一双,粳米三斗,你将去家中,侍奉父母亲。
休嫌轻微也。
(正末云)多谢哥哥厚礼也。
(延岑云)兄弟,拜上母亲。
我曾对天发誓:逢贤必住。
等你回去了时,我将众兄弟小偻儸都散了,再不为贼盗也。
如今大汉圣人,差官各府州县道,招安文武将士,量才擢用。
某若到朝中,见了圣人,倘得任用了我呵,某定然保举你为官,报答父母之恩也。
(正末云)谢了哥哥也。
(唱)【耍孩儿】愿哥哥腰金衣紫为卿相,稳做着皇家栋梁。
三檐伞下气昂昂,保忠臣护国安邦。
则愿的功高位至官一品,竭力芳名万载扬。
非夸奖,博一个乌靴象简,五带罗裳。
(延岑云)兄弟言者当也,我则今日星夜长行也。
(兴儿做背砌末科,云)这个东西,定是我背着。
我说老延,你就不与我个牛蹄儿吃?
(延岑云)兄弟稳登前路,多多拜上父母也。
(正末云)哥哥,您兄弟知道了也。
(唱)【尾声】哥哥你说的是壮士言,到京师见帝王。
则要你去邪归正为良将,治国安邦万人讲。
(同下)(延岑云)兄弟去了也。
则今日将手下众兄弟都散了,某星夜起程,往京师见圣人,走一遭去。
则今日便索登程,促行装亲赴神京。
若为官举荐蔡顺,俺两个享富贵青史标名。
(同下)第四折(卜儿同蔡员外领家童上)(卜儿云)药饵难医心上病,晨昏起坐要人扶。
老身延氏,为因身体不安,朝则忘餐,夜则废寝,服药不效。
我忽然思想桑椹子食用,奈是冬寒时月,无处寻取。
有孩蔡顺,尽孝道之心,今日早间,去那深山中寻桑椹子去了。
老的也,可怎生这早晚,还不见孩儿来?
(蔡员外云)婆婆,如今是寒冬天气,此物未知有无。
婆婆,你少要忧心也。
家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家童云)理会的。
(正末做盘中捧桑椹子,同兴儿背砌末上)(正末云)小生蔡顺。
谢天地可怜,到于山中,摘了这满满的一篮桑椹子。
又遇着哥哥延岑,他听知的母亲不安,奉牛蹄一双,粳米三斗,着我将来,侍奉萱亲。
兴儿,休误了母亲食用。
将着这桑椹子,献母亲去来。
(兴儿云)小哥行动些。
奶奶正想中间,若奶奶口赛下这桑椹子去,管情百病消除了也。
(正末云)兴儿,你说的是。
想俺这孝道的人,天公可也不曾亏负了俺也。
(唱)【正宫】【端正好】想怀耽,生身意,我可也报不的老母驱驰。
则我这孝心肠感动天和地,俺可便行孝道无邪伪。
【滚绣球】我焚香祭赛天,不觉的睡似痴,见一位增福神降临凡世。
他说道半夜间响一阵春雷,他道是纷纷雪乱飞,淙淙雨下的疾。
两般儿委实奇异,我醒来时心内猜疑。
到天明我走到山间下,谁承望园内开花结果肥,椹子皆垂。
(云)俺可早来到也。
家童报复去,道俺来了也。
(家童云)理会的。
报的奶奶得知,有小哥来了也。
(卜儿云)着孩儿过来。
(家童云)理会的。
过去。
(正末见科,云)母亲,孩儿来了也。
(卜儿云)孩儿,你来了也。
你寻的桑椹子,可是有也无?
(正末云)母亲,有了也。
这盘中托的是桑椹子。
(卜儿惊科,云)孩儿也,如今是寒冬时月,万木凋零,你可那里得这桑椹子来?
(正末云)母亲,桑椹子非同容易。
母亲,尽您孩儿孝道之心,你用几个者。
(卜儿云)孩儿也,我正想他食用。
将来我吃几个者。
(正末做捧桑椹子科,云)母亲,请食用几个。
(卜儿做吃科,云)孩儿,这桑椹子好甜也,我吃下去如酥蜜一般,甚是甘美,滋味更佳也。
(兴儿云)我把你这个馋嘴的老婆子。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骂的巧。
(正末唱)【倘秀才】这桑椹子犹如蜜水,(卜儿云)孩儿也,我吃了他呵,正是如渴思浆,如热思凉也。
(正末云)母亲,这桑椹子,休看的他轻也。
(唱)他可便蒙雨露开花蕊。
(卜儿云)将来,我吃几个。
(兴儿云)你倒会吃也。
(正末唱)母亲心内思想腹内饥。
(卜儿云)孩儿也,我这病看看的好将来了也。
(正末唱)好着我生欢悦,展愁眉,请街坊庆喜。
(卜儿云)孩儿也,我吃的够了,与我抬了者。
(正末云)母亲,这一会儿病体如何?
(卜儿云)孩儿,我吃了这桑椹子,这一会身体,如旧时一般,觉我无了病也。
(正末唱)【叨叨令】母亲,也你似那旧时节脉息通胸胃;恰才无半霎,就把你灾除退;(卜儿云)孩儿也,多亏你行这等孝顺之心也。
(正末唱)则我这孝心肠,感动天和地。
则愿的母亲年高百岁身荣贵。
兀的不喜欢杀也波哥,喜欢杀也波哥,俺一家儿办诚心酬谢天和地。
(卜儿云)孩儿,我不问你别。
这牛蹄、粳米,是那里来的?
(正末云)母亲,您孩儿大山之中,遇着延岑哥哥来。
(卜儿云)延岑?
他不去郑州迭配牢城,他在山中做些甚么那?
(正末唱)【脱布衫】他在那大山里落草为贼,领半垓人马围随。
枪刀摆旗幡招展,狼虎般显耀威势。
(卜儿云)他在山中落草为寇,你可怎生撞见他来?
(正末唱)【小梁州】他把我拿到营中要整理,谁承望认的真实。
从前已往说端的,他喜则喜今日会,他说道相见在山溪。
(卜儿云)孩儿,你在山中见了延岑,威严摆布,你惊慌之中,说些甚么来?
(正末唱)【幺篇】我说道母亲病体实难退,俺哥哥听说罢两泪双垂。
他说道老母的恩,心中记,他将这牛蹄和粳米,奉老母病将息。
(卜儿云)此人他倒不忘俺旧日之恩也。
(正末云)母亲,延岑哥哥说道:逢贤必住,永不为盗。
散了手下偻儸,他去京师见大汉圣人去了。
他若为官时,要举荐您孩儿为官哩。
(卜儿云)孩儿也,可难为此人的心。
俺慢慢的说话,看有甚么人来?
(外扮使命上,云)雷霆驱号令,传宣急急行。
自离京师地,不觉至门庭。
小官天朝使命是也,为因延岑文武兼济,刀马过人。
圣人见喜,官封太尉之职。
延岑就举保一人,乃是蔡顺,说此人忠孝双全。
奉圣人的命,着小官将着玄纁丹诏,来取蔡顺全家,前赴京师,加官赐赏。
我问人来,这一家儿便是。
不索报复,我自过去。
(做见科,云)您一家儿都在此也。
小官不是别人,乃天朝使命是也。
(正末云)呀、呀,天朝使命大人到此,小生有失迎接也。
(使命云)谁是蔡顺?
(正末云)小生便是。
(使命云)你是蔡顺?
如今朝中有一人,乃是延岑,在圣人跟前,举保你为官,着小官取您一家儿全赴京师,加宫赐赏。
(正末云)家童装香来。
(家童云)理会的。
(正末做焚香拜科,云)感谢圣恩。
家童快安排果卓,管待使命大人。
(使命云)小官不敢饮酒。
贤士收拾行装,便索登程。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回圣人的话,走一遭去。
则今日就盼途程,乘骏马款款先行。
到京师亲临丹陛,一一的奏说叮咛。
(下)(正末云)使命大人去了也。
父亲、母亲,俺则今日收拾行装,赴京师走一遭去也。
(唱)【尾声】传宣降诏非容易,整办行装不可迟。
俺可便盼程途去得疾,到朝中文武齐。
见圣人习礼仪,受官爵加重职,俺博一个衣紫腰金贺声喜。
(同众下)第五折(殿头官领张千上,云)朝去稳登金勒马,来时袍袖惹天香。
小宫殿头官是也。
为因大将延岑,到于京师。
因此人文武兼济,刀马过人,圣人见喜,官封太尉之职。
有延岑就举保他的认义兄弟,乃是蔡顺,说此人忠孝两全。
圣人差使命,取蔡顺一家儿,全赴京师。
今日早朝,奉圣人的命,着小宫在这相府中,聚众大人安排酒肴,与蔡顺并他一双父母庆喜,就与他加官赐赏。
令人觑者,若众大人来时,报复我知道。
(张千云)理会的。
(延岑云)举善荐贤施政化,报恩答义显忠良。
某延岑是也。
想某在五娄山落草为寇,因见兄弟蔡顺贤明至孝,我就将手下半垓偻儸都散了,来到京师。
见了圣人。
为某文武兼济,官封重职。
我就举保蔡顺忠孝兼全,圣人就着使命,将蔡顺并他父母,都取至京师。
今日大人在相府中,安排酒肴,与蔡顺全家庆贺,就要加官赐赏。
某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某来了也。
(张千云)理会的。
报的大人得知:有延将军来了也。
(殿头官云)道有请。
(张千云)理会的。
有请。
(见科)(延岑云)大人,某来了也。
(殿头官云)将军少待,等蔡顺一家儿来全,俺庆饮酒。
这早晚敢待来也。
(刘晋能同周景和上)(晋能云)为囚孝于身荣贵,远远登途贺喜来。
老夫刘普能是也,这一位长者,是周景和。
为因蔡顺于家行孝,于国尽忠。
有延岑不忘他父母之恩,举保他一家儿,都取到京师。
俺不避路途艰难,来到京师。
说今日相府中安排筵宴,与蔡顺一者庆贺,二者加官。
周景和,俺须索走一遭去。
(周景和云)员外,看了蔡顺能文出众,才智过人,理当为官享禄,皇天岂负贤人也。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有刘普能、周景和来见大人。
(张千云)理会的。
报的大人得知:有刘普能、周景和来见大人。
(殿头官云)着他过来。
(张千云)理会的。
过去。
(见科)(刘普能云)大人,俺村野之人,乍入京华,辇毂之下,幸遇大人尊颜,实乃老拙万幸也。
(殿头官云)您两个员外,且一壁有者。
(夏德闰、仇彦达同上,夏德闰云)不因侍亲行孝道,怎得加职表门闾。
老夫夏德闰是也,这一位长者是仇彦达。
今因蔡顺至孝感天,冬月降生桑椹子。
又蒙延将军举保,说此人忠孝双全,将他一家儿都取至京师,赐宅居住。
俺都至京师,与蔡顺特来庆贺。
(仇彦达云)夏员外,似蔡顺忠于君王,孝于父母,人间少有,堪受皇家官位。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夏德闰、仇彦达,来见大人。
(张千云)理会的。
报的大人得知:有夏德闰、仇彦达,来见大人。
(殿头官云)着他过来。
(张千云)理会的。
过去。
(做见科)(夏德闰云)大人,乡村老叟,无德无能,今日得观大人尊颜,是老拙之万幸也。
(殿头官云)您两个员外,且一壁有者。
(净王伴哥同白厮赖上,王伴哥云)俺二人登山涉水,与君仲特来庆美,又无甚羊酒花红,真一对虚头油嘴。
自家王伴哥便是,这个是兄弟白厮赖,与俺两个,是出名的旧油嘴。
今有蔡顺,取至京师,俺两个也来与他作贺。
俺是精光棍,又无个驴儿骑,一路上则是步行。
我若走的困了,着兄弟背着我走;兄弟走的困了,我大棍子赶着他跑。
(外呈答云)你可怎生不背他?
(王伴哥云)我管他死么?
(外呈答云)得也么?
这厮没天理。
(王伴哥云)今日大人在相府中安排筵宴,与蔡顺一家儿庆贺,又说加官赐赏。
兄弟,俺偌远的走这一遭,是要口赛要吃。
(白厮赖云)今日我吃的醉了。
哥,你若不背着我走,我把耳朵都咬掉了你的。
(外呈答云)得也么?
(白厮赖云)可早来到相府门首也。
兀那小张儿,报复去,道有白厮赖、王伴哥来了也。
(张千云)理会的。
报的大人得知:有白厮赖、王伴哥来见大人。
(殿头官云)着他过来。
(张千云)理会的。
过去。
(二净做见科)(王伴哥云)老大儿,小人来了也,有甚么东西,拿来先吃着耍儿。
(殿头官云)且一壁有者。
(蔡员外同卜儿、旦儿上,蔡员外云)幸能子孝为良器,祖宗光显感洪恩。
老夫蔡宁是也,这个是我夫人延氏,这个是媳妇润莲。
为因延岑举荐蔡顺为官,谢天恩可怜,将俺全家儿都取到京师。
今日大人在相府中安排筵宴,与俺庆贺,就加官赐赏。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蔡顺家属来了也。
(张千云)理会的。
报的大人得知:有蔡顺家属来了也。
(殿头宫云)道有请。
(张千云)理会的。
有请。
(做见科)(蔡员外云)老汉三口儿家属,来见大人。
(殿头宫云)蔡员外,您且一壁有者。
令人门首觑者,若蔡顺来时,报复我知道。
(张千云)理会的。
(正末上,云)小生蔡顺是也。
有延岑哥哥,到于朝中,因此人文武兼济,弓马熟闲,圣人见喜,重赏加官,哥哥就举荐小生。
谢圣恩可怜,将我一家儿,都取到京师。
今日大人在相府中安排筵宴,与小生全家儿庆贺,加官赐赏,须索走一遭去。
谁想有今日也?
(唱)【双调】【新水令】圣明天子重英贤,选儒流武十两件。
文官扶社稷,良将保山川。
端的是万载流传,今日个排筵会没佳宴。
(云)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蔡顺来了也。
(张千云)理会的。
报的大人得知:有蔡顺来了也。
(殿头官云)道有请。
(张千云)理会的。
有请。
(做见科)(正末云)大人,小生蔡顺来了也。
(殿头官云)久闻贤士有颜回亚圣之学,曾参养亲之孝,仁宏德厚,至善光辉。
忠尽于君,孝尽于亲。
忠孝两美,驰名于朝野之中。
未尝得睹尊颜,今日一见,乃小官万幸也。
(正末云)不敢,不敢。
量小生一介寒儒,素无才德,何敢着大人挂念也?
(唱)【驻马听】幼小轻年,腹内孤穷学问浅。
(殿头官云)久闻贤士广览诗书,堪为辅弼之臣也。
(正末唱)你不劳挂念,我是个白衣人怎到得玉阶前?
(殿头官云)说贤士文胜颜回,孝越曾参也。
(正末云)大人,小人怎敢比先贤古人也?
(唱)鸾鸣胜似鹊声喧,凤飞比雁先腾远。
我自言小生腹空虚,怎敢比高儒选?
(殿头官云)蔡秀才,你与延岑厮见者。
(二人做见科)(正末云)呀、呀,哥哥,受您兄弟两拜。
(做拜科,云)您兄弟多亏哥哥,在圣人跟前举荐。
若不是哥哥,小生焉能得到此也?
(延岑云)不敢。
虽是某举荐,况贤弟忠孝双全,名播于朝。
据贤弟胸怀锦绣,口吐珠玑,乃翰林之魁首,堪可国家任用。
今日峥嵘,方称贤弟之志也。
(正末云)多谢了哥哥抬举也。
(殿头官云)蔡秀才,当日你母亲不安,冬寒天气,思想桑椹子食用,你可怎生得桑椹子来?
你说一遍,我试听者。
(正末唱)【雁儿落】想当日萱亲疾病缠,他可便思绫锦当时见。
小生我焚香祷上苍,一梦里神灵现。
(殿头官云)你梦中见神灵,说甚么来?
(正末唱)【得胜令】呀!他道是冬寒月变做春天,半夜里雪花舞雨涟涟。
枯桑上生棋子,我醒来时把梦圆。
走到那山前,桑椹子都生遍。
摘将来新鲜,俺母亲吃了体自然。
(殿头官云)谁想你至孝,通天地,感神灵,将冬天变做春天,枯桑荣旺,椹子发生,保养你母亲病体安愈。
孝名扬于四海,贯满皇都,堪可排宴庆贺。
令人抬上果卓来者。
(张千云)理会的。
(做抬果卓科)(殿头官云)将酒来,这杯酒先从蔡员外来。
老员外满饮此杯。
(蔡员外云)老夫不敢。
大人先饮。
(殿头官云)今日与你一家儿庆贺,理当你先饮,不必过谦也。
(蔡员外饮科,云)老夫依命先饮。
(殿头官云)将酒来。
这杯酒老夫人饮。
(卜儿云)大人请。
(殿头官云)这个孝道的儿男,不枉了生于人世。
你满饮此杯。
(卜儿饮科,云)老身饮。
(殿头官云)再将酒来。
这一杯酒贤士饮。
(正末云)量小生有何德能?
着大人如此用心?
大人先请。
(殿头官云)贤士饮过者。
(正末饮科,云)不敢。
小生饮。
(殿头官云)贤士,小官奉命大开筵宴,一者与你庆贺,二者加官赐赏。
此一会非同小可也。
(正末唱)【沽美酒】感大恩重呵怜,招杰士纳英贤。
端的足德似尧汤千古传,万万载江山固坚,好收成谢冲天。
【太平令】四海内年年纳献,掌山河一统安然。
万回来偏邦朝见,文共武随龙迁转。
呀,谢圣恩可怜,就传将俺来便宣,一一的拜舞金銮宝殿。
(殿头官云)您众人望阙跪者!听圣人的命:大汉朝一统疆封,万万载海晏河清。
普天下军民乐业,遍乾坤黎庶安宁。
则为这蔡君仲奉亲至孝,播皇朝万古留名。
因老母身生疾病,告苍天血流成冰。
办虔心至诚发愿,梦寐中亲见神灵。
三更鼓甘泽雪降,绫锦树椹果枝生。
他去那山林中摘来奉母,救萱堂一命安存。
感延岑临朝举荐,一家儿取至京城。
蔡顺封翰林学士,李氏赠贤德夫人。
蔡员外治家有法,年高迈冠带荣身。
老夫人心慈性善,钦赏你个锭花银。
众员外都赐表里,封官罢各自回程。
圣人喜的是义夫节妇,爱的是孝子贤孙。
今日个加冠赐赏,朝帝阙拜谢皇恩。
题目报恩义延岑举荐正名降桑椹蔡顺奉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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