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
我看
我看一阵向晚的春风悄悄揉过丰润的青草,我看它们低首又低首,也许远水荡起了一片绿潮;我看飞鸟平展着翅翼静静吸入深远的晴空里,我看流云慢慢地红晕无意沉醉了凝望它的大地。
O,逝去的多少欢乐和忧戚,我枉然在你的心胸里描画!
O!
多少年来你丰润的生命永在寂静的谐奏里勃发。
也许远古的哲人怀着热望,曾向你舒出咏赞的叹息,如今却只见他生命的静流随着季节的起伏而飘逸。
去吧,去吧,O生命的飞奔,叫天风挽你坦荡地漫游,像鸟的歌唱,云的流盼,树的摇曳;O,让我的呼吸与自然合流!
让欢笑和哀愁洒向我心里,像季节燃起花朵又把它吹熄。
1938年6月

作者简介

穆旦
穆旦 诗人

穆旦(1918年4月5日—1977年2月26日),原名查良铮,曾用笔名梁真,祖籍浙江省海宁市袁花镇,出生于天津。现代主义诗人、翻译家。

穆旦(1918年4月5日—1977年2月26日),原名查良铮,曾用笔名梁真,祖籍浙江省海宁市袁花镇,出生于天津。现代主义诗人、翻译家。
他向我,笑着,这儿倒凉快,当我擦着汗珠,弹去爬山的土,当我看见他的瘦弱的身体战抖,在地下一阵隐隐的风里。
他笑着,你不应该放过这个消遣的时机,这是上海的申报,唉这五光十色的新闻,让我们坐过去,那里有一线暗黄的光。
我想起大街上疯狂的跑着的人们,那些个残酷的,为死亡恫吓的人们,像是蜂踊的昆虫,向我们的洞里挤。
谁知道农夫把什么种子洒在这地里?
我正在高楼上睡觉,一个说,我在洗澡。
你想最近的市价会有变动吗?
府上是?
哦哦,改日一定拜访,我最近很忙。
寂静。
他们像觉到了氧气的缺乏,虽然地下是安全的。
互相观望着:O黑色的脸,黑色的身子,黑色的手!这时候我听见大风在阳光里附在每个人的耳边吹出细细的呼唤,从他的屋檐,从他的书页,从他的血里。
炼丹的术士落下沉重的眼睑,不觉坠入了梦里,无数个阴魂跑出了地狱,悄悄收摄了,火烧,剥皮,听他号出极乐园的声息。
O看,在古代的大森林里,那个渐渐冰冷了的僵尸!我站起来,这里的空气太窒息,我说,一切完了吧,让我们出去!但是他拉住我,这是不是你的好友,她在上海的饭店结了婚,看看这启事!我已经忘了摘一朵洁白的丁香花挟在书里,我已经忘了在公园里摇一只手杖,在霓虹灯下飘过,听Love Parade散播,O我忘了用淡紫的墨水,在红茶里加一片柠檬。
当你低下头,重又抬起,你就看见眼前的这许多人,你看见原野上的那许多人,  你看见你再也看不见的无数的人们,于是觉得你染上了黑色,和这些人们一样。
那个僵尸在痛苦的动转,他轻轻地起来烧着炉丹,在古代的森林漆黑的夜里,“毁灭,毁灭”一个声音喊,“你那枉然的古旧的炉丹。
死在梦里!坠入你的苦难!听你既乐得三资多么洪亮!”谁胜利了,他说,打下几架敌机?
我笑,是我。
当人们回到家里,弹去青草和泥土,从他们头上所编织的大网里,我是独自走上了被炸毁的楼,而发见我自己死在那儿僵硬的,满脸上是欢笑,眼泪,和叹息。
1939年4月
我的叔父死了,我不敢哭,我害怕封建主义的复辟;我的心想笑,但我不敢笑:是不是这里有一杯毒剂?
一个孩子的温暖的小手使我忆起了过去的荒凉,我的欢欣总想落一滴泪,但泪没落出,就碰到希望。
平衡把我变成了一棵树,它的枝叶缓缓伸向春天,从幽暗的根上升的汁液在明亮的叶片不断回旋。
1957年
这场不意的全体的试验,这毫无错误的一加一的计算,我们由幻觉渐渐往里缩小直到立定在现实的冷刺上显现:那丑恶的全已疼过在我们心里,那美丽的也重在我们的眼里燃烧,现在,一个清晰的理想呼求出生,最大的阻碍:要把你们击倒,那被强占了身体的灵魂每日每夜梦寐着归还,它已经洗净,不死的意志更明亮,它就要回来,你们再不能阻拦;多么久了,我们情感的弱点枉然地向那深陷下去的旋转,那不能补偿的如今已经起来,最后的清算,就站在你们面前。
1945年7月
我们看见的是一片风景:多姿的树,富有哲理的坟墓,那风吹的草香也不能深入他们的匆忙,他们由永恒躲入刹那的掩护。
事实上已承认了大地是母亲,由把几码外的大地当作敌人,用烟幕来掩蔽,用枪炮射击,不过招来损伤:真正的敌人从未在这里。
人和人的距离却因而拉长,人和人的距离才忽而缩短,危险这样靠近,眼泪和微笑合而为人生:这里是单纯的缩形。
也是最古老的职业,越来我们越看到其中的利润,从小就学起,残酷总嫌不够,全世界的正义都这么要求。
1945年7月注:本诗曾经作者修订,以上选用的是《蛇的诱惑》(曹元勇编)版本。
《穆旦诗全集》(李方编)版本有2处异文:……用烟当掩蔽,用枪炮射击,不过招来损伤,永恒的敌人从未在这里。
…………
一样的青天一样的太阳,一样的白山黑水铺陈一片大麦场;可是飞鸟飞过来也得惊呼:呀!这哪里还是旧时的景象?
我洒着一腔热泪对鸟默然——我们同忍受这傲红的国旗在空中飘荡!眼看祖先们的血汗化成了轻烟,铁鸟击碎了故去英雄们的笑脸!眼看四千年的光辉一旦塌沉,铁蹄更翻起了敌人的凶焰;坟墓里的人也许要急起高呼:“喂,我们的功绩怎么任人摧残?
你良善的子孙们哟,怎为后人做一个榜样!”可惜黄土泥塞了他的嘴唇,哭泣又吞咽了他们的声响。
新的血涂着新的裂纹,广博的人群再受一次强暴的瓜分;一样的生命一样的臂膊,我洒着一腔热血对鸟默然。
站在那里我像站在云端上,碧蓝的天际不留人一丝凡想,微风顽皮地腻在耳朵旁,告诉我——春在姣媚地披上她的晚装;可是太阳仍是和煦的灿烂,野草柔顺地依附在我脚边,半个树枝也会伸出这古墙,青翠地,飘过一点香气在空中荡漾......远处,青苗托住了几间泥房,影绰的人影背靠在白云边峰。
流水吸着每一秒间的呼吸,波动着,寂静——寂静——蓦地几声巨响,池塘里已冲出几只水鸟,飞上高空打旋。
1935年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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