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老了
一个人老了
一个人老了,在目光和谈吐之间,在黄瓜和茶叶之间,像烟上升,像水下降。
黑暗迫近。
在黑暗之间,白了头发,脱了牙齿。
像旧时代的一段逸闻,像戏曲中的一个配角。
一个人老了。
秋天的大幕沉重的落下!

露水是凉的。
音乐一意孤行。
他看到落伍的大雁、熄灭的火、庸才、静止的机器、未完成的画像,当青年恋人们走远,一个人老了,飞鸟转移了视线。
他有了足够的经验评判善恶,但是机会在减少,像沙子滑下宽大的指缝,而门在闭合。
一个青年活在他身体之中;他说话是灵魂附体,他抓住的行人是稻草。
有人造屋,有人绣花,有人下赌。
生命的大风吹出世界的精神,唯有老年人能看出这其中的摧毁。
一个人老了,徘徊于昔日的大街。
偶尔停步,便有落叶飘来,要将他遮盖。
更多的声音挤进耳朵,像他整个身躯将挤进一只小木盒;那是一系列游戏的结束:藏起成功,藏起失败。
在房梁上,在树洞里,他已藏好张张纸条,写满爱情和痛苦。
要他收获已不可能要他脱身已不可能一个人老了,重返童年时光然后像动物一样死亡。
他的骨头已足够坚硬,撑得起历史让后人把不属于他的箴言刻上。
1991.4

作者简介

西川
西川 诗人

西川,1963年出生于江苏徐州,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美国艾奥瓦大学2002年访问学者。现执教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西川自80年代起即投身于全国性的青年诗歌运动。他和海子、骆一禾被誉为北大三诗人。出版作品有《深浅》《大河拐大弯》等。其创作和诗歌理念在当代中国诗歌界影响广泛。出版有诗集《虚构的家谱》(1997)《大意如此》(1997)《西川的诗》(1999),诗文集《深浅》(2006)、散文集《水渍》(2001)、《游荡与闲谈:一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2004)、随笔集《让蒙面人说话》(1997)、评著《外国文学名作导读本.诗歌卷》(2001)、译著《博尔赫斯八十忆旧》(2004)、《米沃什词典》(与北塔合译,2004)。编有《海子的诗》(1995)《海子诗全编》(1997)。曾获鲁迅文学奖(2001)、庄重文文学奖(2003)、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阿齐伯格奖修金(1997)、德国魏玛全球论文竞赛十佳(1999)等。

西川,1963年出生于江苏徐州,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美国艾奥瓦大学2002年访问学者。现执教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西川自80年代起即投身于全国性的青年诗歌运动。他和海子、骆一禾被誉为北大三诗人。出版作品有《深浅》《大河拐大弯》等。其创作和诗歌理念在当代中国诗歌界影响广泛。出版有诗集《虚构的家谱》(1997)《大意如此》(1997)《西川的诗》(1999),诗文集《深浅》(2006)、散文集《水渍》(2001)、《游荡与闲谈:一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2004)、随笔集《让蒙面人说话》(1997)、评著《外国文学名作导读本.诗歌卷》(2001)、译著《博尔赫斯八十忆旧》(2004)、《米沃什词典》(与北塔合译,2004)。编有《海子的诗》(1995)《海子诗全编》(1997)。曾获鲁迅文学奖(2001)、庄重文文学奖(2003)、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阿齐伯格奖修金(1997)、德国魏玛全球论文竞赛十佳(1999)等。
黎明之舟下碇,黄昏之舟启航金星闪耀,为亡灵引路掠过今世的马厩和葡萄园给那些畏惧阳光的面孔带去果实和成熟梦的无花果,颤动在盘子里语言的松柏,筑城在山峰但这一切完美而无用,当金星下沉,当月光撒落在这北方荒芜的路径啊,往世的月光!寂静的大地!穿过黑暗的大门,听见风的絮语被祝福的火焰熊熊燃烧照见那些赤裸的花瓣——信仰未来的躯体只有这诗篇终将消逝而岁月的真理是水落石出岁月无尽,而往世不远像一场风暴刚刚结束而树梢上犹坐着风暴的母亲被金星所赦免的善恶化作灵魂的知识,熟悉这荒芜的路径和人间悲伤的影子一个女人的尖叫如此有力仿佛晨曦同样为往世而升起
遥远的黑暗是传说,漫长的黑暗是失眠举火照见了什么——照见黑暗无边黑暗无边,光明只是它的顶点痛苦的深渊,魔鬼的小船你在黑暗中歌唱只会给魔鬼壮胆强盗相遇,流出黑暗的血大厅里挤满灵魂也就挤满了黑暗——噢黑暗,从不缺少疲倦的女士、汽车和狗但你举火照见的只能是黑暗无边黑暗的风,黑暗的旷野抬手打落鸟巢大河在雨中冒险是什么构成这历史——这个蒙面人昨夜露宿在耶路撒冷今夜已翻越过帕米尔高原他带来盲目的力量摧毁星星的堡垒也把繁殖和疯狂隐瞒但你举火照见的只能是黑暗无边留下你自己,耳听滴水的声音露水来到窗前
盘滞于山间林木上的云块有着夏天的矢车菊的色彩从集市上空飘流而过的云块用阴影将你起伏的家乡遮盖——你还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人,在集市上他们有如一枚枚黑色的花朵(我得用咒语来解除咒语,用爱来启发爱)他们无法将你藏匿在高粱地里于是他们让你自己去把“幸福”找来母亲,你的青布小褂是否与蓝天有关?
在席棚与席棚之间我能想象出你通红的小脸那个说书艺人的乡音多么浓重呵那些欢快的情节让你忘情地激动而当你远远望见一座黑山昂着危险的头颅向集市压来,你是怎样地惊慌因为你看见所有的人陷入惊慌之中母亲,那时你对自己说过些什么泛滥的大汶河水怎样吞没那陋巷里蜗牛银灰色的行迹?
一个钱袋空空的人又是怎样丢失了他那将永远空空如也的钱袋?
告诉我,母亲,一片汪洋怎样替代黑色的泥土?
运送冷雨的南风掐灭了灯,一双眼睛就失去了作用告诉我那天塌地陷的七天七夜带来了什么?
改变了什么?
那些纷纷落水的更健的男子必将像木头一般漂浮一扇容纳死亡的铁打的大门必将关闭在最后一个落水者的身后你变得那般轻,压不弯一根树枝系命于一根细嫩的枝丫像一朵杏花开放在灾难的夜晚当你在绵绵的雨水中认识了赤裸的自己母亲,那时你对自己说过些什么?
所有的惊慌由你自己来抚慰所有惶恐的问话由你自己来回答熟悉各种命运的人有一种命运熟悉他你在生命的劫难中看见洪水看见流星,看见在墙壁上挤灭烟头的老人被一声绝望的呼喊带向另一块土地那救你到高地上的男孩是不是我精神的父亲?
现在你来谈谈你自己母亲,那时你对自己说过些什么?
一艘沉没中的巨大的木船顺流而下一间存放识字课本的房子顺流而下随着呼喊与呼喊,七个白天与七个黑夜顺流而下,我是在你的细胞里醒来外面淫荡的蚂蚁嗅着水的白色的纹迹从南风中,你抓住一粒真实的种籽母亲,那时你对自己说过些什么?
在黎明的光线里,在被迎头痛击以前,众鸟恢复记忆高歌美丽的伙伴在黎明的光线里,在被迎头痛击以前,羊群有了机会溜出肮脏的羊圈有人在黎明的光线里说话:“火就要灭了,有点儿冷而太阳即将升起”而太阳升起以前晦暗的树林里刮着风,这是梦,这是夜雨的杯盏这是神的唯一的通道无论他是否已经通过,他没有别的道路走向生活走向旷野那边暗喜的灯残暴国王的酒窖、荒凉的大海在太阳升起以前是黎明漫过了篱笆是的,是黎明使万物高大而新的灾难在哪里?
这里有流星击毁房屋这里有影子压碎花朵,而无涯的寂静是命运的礼物这里有一个男孩梦遗之后从草垛上爬起,在黎明的光线里在被迎头痛击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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