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婆婆李氏。
我有一个孩儿,是薛驴哥,学名唤做仁贵,媳妇儿柳氏。
俺本是庄农人家,俺那孩儿薛驴哥,不肯做这庄农的生活,每日则是刺枪弄棒,习甚么武艺。
婆婆,孩儿往那里去了也?
(卜儿云)老的,孩儿往街市上去了。
(正末云)等他来时,着他见俺咱。
(冲末扮薛仁贵上,诗云)马挂征鞍将挂袍,柳梢门外月儿高。
男儿要佩封侯印,腰下长悬带血刀。
自家薛仁贵是也。
年长二十二岁,在这绛州龙门镇大黄庄居住,一双父母在堂。
我不肯做庄农的生活,每日则是刺枪弄棒,习演弓箭,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晓,每日在这河津边射雁耍子。
打听的绛州出其黄榜,招聚义军好汉,我有心待投义军去。
如今回家禀过父亲母亲,便索长行也。
来到门首。
(做见科,云)父亲、母亲,您孩儿来家也。
(正未云)孩儿,你那里去来?
(薛仁贵去)父亲、母亲不知,如今绛州出其黄榜,招聚义军好汉。
您孩儿学成十八般武艺,满腹兵书。
您孩儿一心要投义军去,不知父亲母亲意下如何?
(正末云)孩儿也,想着俺两口儿,眼睛一对,臂膊一双,则看着你哩。
你若投军去了,俺两口儿偌大年纪,倘若有些好歹,可着谁人侍养也?
(卜儿云)孩儿,你依着父亲言语,不要投军去罢。
(薛仁贵云)父亲在上,孩儿闻的古称大孝,须是立身扬名,荣耀父母。
若但是晨昏奉养,问安视膳,乃人子末节,不足为孝。
今当国家用人之际,要得扫除夷虏,肃靖边疆。
凭着您孩儿学成武艺,智勇双全。
若在两阵之间,怕不马到成功?
但博得一官半职,回来改换家门,也与父母添些光彩。
不然,只守着这茅檐草舍,做个庄家,岂不枉了一身本事?
(卜儿云)孩儿,则要你着志者。
你去!
你去!
(正末云)罢!
罢!
罢!
既然你要去,婆婆,收拾些银两,与孩儿做盘费。
儿也,你一路上小心在意,得官不得官,只要你频频的稍个书信来,休着俺两口儿忧虑者。
(薛仁贵拜科,云)则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父亲母亲,恁孩儿便索长行也。
(正末唱)【仙吕】【端正好】你如今离了村庄,别了乡党,拜辞了年老爹娘。
(薛仁贵云)您孩儿此去,定要赤心报国,展土开疆,博个封侯拜将而回。
父亲放心者。
(正末唱)你待要,忘生舍死在这沙场上。
则你那雄赳赳气昂昂,身凛凛貌堂堂。
知甚日得还乡?
哎!
儿也,休教您这两口儿斜倚定门儿望。
(同卜儿下)(旦儿云)大哥,妾身在家,情愿替你侍养公婆,你放心的自去。
妾身送你出这柴门外也。
(薛仁贵云)大嫂,堂上无人,你自回去,侍奉公婆,不必送我。
(拜别科)(薛仁贵诗云)我今日远去投军,惟愿你孝顺双亲。
(先下)(旦做悲科,诗云)虽然是芳年连理,为功名只得离分。
(下) 第一折(净扮高丽王领卒子上,诗云)独据辽东一小邦,大唐休怪不归降。
随他百万英雄将,谁敢偷窥鸭绿江?
自家高丽国王是也。
俺国自箕子受封以来,传至孤家,世守高丽,雄称辽左。
自俺高丽以东,还有一十六国,都与大唐年年进贡,惟有俺这一国,不顺大唐,可是为何?
只因俺国陆有天山,水有鸭绿,极其险隘,只消一人把守,随你大唐百万军马,不能飞越。
近来手下得一员大将,姓葛名苏文,官封摩利支,他有万夫不当之勇。
闻的大唐家死了秦琼,老了敬德,无甚英雄猛将。
今拨与摩利支十万军马,直至鸭绿江白额坡前下寨,打将战书去,单搦大唐名将出马。
若杀的俺家过,俺家情愿随着一十六国,与大唐家年年进贡。
若杀俺家不过,俺为上邦,他为下邦,要他反来进贡于俺,有何不可?
摩利支那里?
(丑扮摩利支上,云)自家葛苏文便是。
郎主呼唤,须索见来。
(见科,云)大王,唤小将有何事干?
(高丽王云)摩利支,唤你来不为别事。
孤家闻知大唐死了秦琼,老了敬德,无甚英雄猛将。
今拨与你十万雄兵,直至鸭绿江白额坡前下寨,打将战书去,单搦大唐名将出马。
则要你得胜成功,自有加官赐赏也。
(摩利支云)得令。
则今日领十万人马,直至鸭绿江白额坡前,单搦大唐名将出马,与某交战。
大小三军,听吾将令。
(诗云)奉主命统领雄兵,白额坡扎寨屯营。
料唐家无人出马,包的个千战千赢。
(下)(高丽王云)摩利支此一去必然成功也。
孤家不免点起倾国人马,随后接应,走一遭去来。
(下)(外扮徐茂功领卒子上,诗云)少年锦带紫貂裘,铁马西风衰草秋。
凭仗手中三尺剑,会看谈笑觅封侯。
老夫姓徐,名世勣,字茂功,祖贯曹州离狐县人也。
辅佐大唐,官拜军师英国公之职。
因为辽东摩利支索战,有总管张士贵领兵与他交锋,在于鸭绿江白额坡前,张士贵大败亏输。
有一白袍将出马,三箭定了天山,杀退辽兵,班师回朝。
奉圣人的命,着老夫在元帅府论功升赏。
那张士贵还说是他的功劳。
有一小将薛仁贵,又说他的功劳。
未审虚实,已曾着人唤二将去了。
令人辕门首觑者,若二将来时,报复我知道。
(卒子云)理会的。
(净扮张士贵上,诗云)我做总管本姓张,生来好吃条儿糖。
但听一声催战鼓,脸皮先似蜡渣黄。
某乃总管张士贵是也。
自领军与摩利支交战,倒也不见得便输与他。
那知正战中间,忽地飞出一把刀来,惊的我这魂不在头上,就拨转马头,一辔兜跑了。
若不是白袍小将薛仁贵出马,那里有我的性命来?
如今薛仁贵三箭定了天山,杀退了摩利支,本都是他的功劳。
那个看见?
我则是赖了他的。
我已将这功劳报过圣人。
如今着徐茂功与杜如晦在元帅府论功升赏,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总管张士贵下马也。
(卒子报科,云)喏!
报的军师得知,有张士贵下马也。
(卒子报科,云)喏!
报的军师得知,有张士贵来了也。
(徐茂功云)着他过来。
(张士贵做见科)(徐茂功云)总管,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是谁的功劳?
(张士贵云)军师,若不是我张士贵,那高丽家怎便降伏?
这一场厮杀,三箭定了天山,退了摩利支,都是我张士贵的功劳。
除了我老张,还有那个?
(徐茂功云)敢不是你的功劳?
有人说是一个白袍小将薛仁贵哩。
(张士贵云)好说,都是我的功劳,那一日是我穿着白来。
(徐茂功云)我不信。
令人,与我唤将薛仁贵来者。
(卒子云)薛仁贵安在?
(薛仁贵上,诗云)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方知定远多奇相,不在区区笔砚间。
某薛仁贵,自从拜别父母,投了义军,跟随着总管张士贵,前往高丽国,被某当住海口,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班师回朝。
今日在元帅府定夺功劳,加官赐赏。
军师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薛仁贵在于门首。
(卒子报科,云)喏!
报的军师得知,有薛仁贵来了也。
(徐茂功云)着他过来。
(薛仁贵做见科,云)军师,呼唤薛仁贵有何差遣?
(徐茂功云)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是谁的功劳?
(薛仁贵云)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都是我薛仁贵的功劳。
也则不这件,一总过海平辽,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张士贵赖了。
今日不是军师问呵,仁贵也不敢说。
军师与仁贵做主咱。
(徐茂功云)张士贵,你就要混赖他的功劳,这个岂是小事,好混赖的?
但不知当日谁监军阵来?
(薛仁贵云)当日有杜如晦大人监阵来。
军师不信,只请将监军来,便知这个端的。
(徐茂功云)令人,与我请将杜如晦监军来者。
(卒子云)理会得。
(正末扮杜如海上,云)老夫姓杜名如晦,字克明,祖居京兆杜陵人也,与房玄龄共管朝政。
谢圣恩可怜,加老夫为兵部尚书蔡国公之职。
今因高丽国不尊朝命,侵犯边境,圣人遣将出师东征问罪。
有一白袍小将,乃是薛仁贵,三箭定了天山,将摩利支杀退,这个功劳端非小可。
今有徐茂功在元帅府,令人来请,想必是定夺功劳一事。
俺看了摩利支那般英勇,若不是薛仁贵,谁人杀的他退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恰便似猛虎当途,甚人敢拒?
有一个白袍卒,奋勇前驱,直杀的他无奔处。
(云)却被那总管张士贵要混赖薛仁贵的功劳。
这是老夫在阵面上亲目所睹,怎生好混赖也?
(唱)【混江龙】那厮每杀人可恕,将别人功绩强糊突。
贪着个一时爵赏,使出这百计赃诬。
则问你九里山前都是谁的力?
比及凌烟阁上倒把恁来图。
我待要叩金阶款款的明开去,着甚来论黄数黑,也则是恶紫夺朱。
(云)说话中间,可早来到元帅府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杜监军来了也。
(卒子报科,云)喏!
报的军师得知,杜监军来了也。
(徐茂功云)道有请。
(正末做见科,云)英公,唤老夫有何事来?
(徐茂功云)无事也不敢相请。
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这两年功劳,只有蔡公监着军阵来,必然看的明白。
如今张士贵认做他的,薛仁贵又说是他的,老夫一时难以遥断,请蔡公是说一遍咱。
(正末云)这都是薛仁贵的功劳也。
(张士贵云)众位大人在上,今日聚集文武官员在此,这一场厮杀,若不是我张士贵,谁近的摩利支?
只三箭定了天山,杀退了摩利支,明明都是我的功劳,如今可为甚么倒拿去赏了那薛仁贵?
(正末云)张士贵,都是薛仁贵的功劳,你怎生混赖他的?
(薛仁贵)监军爷,你做个明辅。
当日个过海平辽时,我薛仁贵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张士贵赖了。
监军爷,可怜与仁贵做个证见咱。
(正末唱)【油葫芦】当日个鸭绿江边列阵图,(张士贵云)众位大人在上,你就说这一场三箭定了天山,不是张士贵的,却是谁的功劳来?
(正末唱)现对着这文共武,(徐茂功云)三箭定了天山,此功最大。
您二将争竞,未知是谁的功劳也?
(正末云)这是老夫亲目所见,委实是薛仁贵的。
(唱)则他这定大山三箭若连珠。
(张上贵云)我是个总管的官,堪上功劳簿。
那薛仁贵不过马前小卒,他怎么上的功劳簿?
(正末唱)哎!
不索你个将军争竞功劳簿,抵多少凤凰《在梧桐树(张士贵云)薛仁贵走到高丽地面,就生了一身疥疮,每日则是挠痒,几曾厮杀来。
只他寸箭皆无,他有甚么功劳?
(正末唱)那薛仁贵有十大功,你可也寸箭无,你待做赵高妄指秦庭鹿,怎不去学龙伯钓鳌鱼?
(张士贵云)不是我张士贵夸口,那个似我这等?
骑的劣马,拽的硬弓;吃的冷饭,嚼的憨葱;若有好酒,打上三钟。
俺真个是铁挣挣的好汉子哩。
(正末唱)【天下乐】敢待卖弄你这英雄大丈夫,准也波如。
自窨付,可甚的养由基善穿杨百步馀?
(张士贵云)那薛仁贵到的高丽地面,则去扑蚂蚱,摸螃蟹,掏促蜘,几曾会甚么厮杀来?
(正末唱)是谁人领着大军?
是谁人统着帅府?
(张士贵云)你不要说嘴,您都有甚么功劳在那里?
(正末云)则你道波。
(唱)那一个无功劳的请俸禄?
(张士贵云)论着我文通《三略》,武解《六韬》,不如那一个?
(正末云)噤声!
(唱)【那吒令】论着你这文呵,怎的如管仲和鲍叔?
(张士贵云)论我的武呢?
(正末唱)论着你那武呵,怎如的周瑜鲁肃?
(张士贵云)论我的智量呢?
(正末唱)论着你智量呵,怎如的卧龙也那凤雏?
(张士贵云)论着我兵书战策,揣着一肚子。
我久后还要拜相封侯做大大的官哩。
(正末唱)遮莫似张子房,辞朝待要归山去,再习些战策兵马。
(张士贵云)我是个总管之职,倒不如庄家的农夫,做小卒儿出身的?
偏我这等颓气,我怎么肯伏?
(正末唱)【鹊踏枝】你道他是农夫,做军卒,(带云)想那诸葛亮呵,(唱)偏不曾隐迹南阳,乐意耕锄。
(张士贵云)他后来却怎的?
(正末唱)命通也逢着帝王,一年间三谒茅庐。
(张士贵云)诸葛亮锄田刨地,刘先主织席编履,那等的人,题他做甚么?
(正末云)自古忠臣良将,都出寒门。
我再说一个与你听者。
(唱)【寄生草】想当日韩元帅,乞食那漂母。
若不是萧何举荐元戎做,则那汉王怎把重瞳蹙?
显见的忠良多在寒门出。
(张士贵云)监军大人,依着我只将薛仁贵革了他军,赶回家去,仍旧种田,才称了我心也。
(正末唱)则你这筑沙堤推倒了紫金梁,怎如他沤麻坑扶立的擎天柱?
(薛仁贵云)军师在上,监军爷所见不差,怎么将我的功劳填在张总管名下?
枉了唐天子这般神圣,也还上明不知下暗哩。
(徐茂功云)住!
住!
你两个将军休闹,蔡公若要定夺这功劳,可也容易,我如今推出红心垛子,上面安一文金钱,离一百步远放下垛子。
着他每人射三箭。
若射中金钱,便将三箭定天山的功劳,填在他名下,加官赏赐。
射不中金钱的,停职罢俸,打为庶民。
(正末云)英公也说的是。
(张士贵云)你如今着我与薛仁贵射这金钱垛子?
敢问军师大人,射着的可是怎生?
射不着的可是怎生?
当初上凌烟阁的,都不曾会射这垛子。
薛仁贵,你则平心着。
我的功劳,你要赖了我的。
又着我射垛子。
你先射去。
(正末云)英公,且看他两个射箭,便见虚实也。
(唱)【金盏儿】你两个较赢输,辨实虚,(徐茂功云)只今日要见个明白,方好论功行赏也。
(正末唱)这的是功劳簿上无差误。
(徐茂功云)射不着金钱的,罢官卸职;射着金钱的,着他衣紫腰金哩。
(正末唱)射不着罢官也那卸职,射着的玉匠带上挂金鱼。
(徐茂功云)射不着的打为庶民,射着的着他位列三公之上。
(正末唱)射不着的苫庄三顷地,扶手一张锄。
射着的稳情取门排十二戟,户列八椒图。
(徐茂功云)如今推出红心垛子去。
您见那垛子上一文金钱么?
每人射三箭比试咱。
(薛仁贵云)军师说的是。
将弓箭来,我射三箭。
(做射箭着三科)(卒子报科,云)报的军师得知,薛仁贵三箭都中红心垛子也。
(徐茂功云)好将军,射中金钱也。
张士贵,可该你射三箭。
(张士贵云)他射了么?
他的射法,是和我一般的。
(徐茂功云)不必多说,你射三箭者。
(张士贵云)我说当初上凌烟阁的都不曾会射这垛子。
薛仁贵,你则平心着。
我的功劳,你要赖了我的,又着我射垛子。
也罢,我射!
我射!
推出垛子去。
(卒子云)看垛子哩。
(张士贵云)这垛子有多远。
(卒子云)则有一百步远。
(张士贵云)你再退七八十步来。
(卒子云)忒近了。
(张士贵云)你便再近了些。
我若射的着,我就是你的儿子。
令人,将弓箭来。
我做了三十年总管,到不知道这张弓原来这般硬。
我发箭也着。
(卒子云)射不着。
(张士贵云)不是不着,这垛子忒远了。
等我再射。
(做再射科,云)着。
(卒子云)射不着。
(张士贵云)又不着。
这弓不是我的弓,我那张弓力打三升半米。
我再射。
(做再射科,云)着。
(卒子云)又不着。
(张士贵云)何如?
我说射不着么。
(徐茂功云)哦!
都射不着。
令人,拿下张士贵者。
(卒子云)理会的。
(做拿张士贵科)(徐茂功云)奉圣人的命,因为二将争功,着老夫在此元帅府定夺。
原来张士贵混赖薛仁贵的功劳,按军令本当斩首,姑免项上一刀,打为庶民百姓,苫庄三顷地,扶手一张锄。
令人,与我抢出去。
(卒子云)理会的。
(张士贵云)薛仁贵本等是个庄农,倒着他做了官。
我本等是官,倒着我做庄农。
军师好葫芦提也。
罢!
罢!
罢!
如今只有他的说话,没我的说话。
(诗云)我做总管忒心凶,今朝罢职做庄农。
我也再不习他黄公三略法,到的家里则把豆腐酒儿呷三钟。
(下)(徐茂功云)今日功罪已明,老夫须回圣人的话来。
(下)(薛仁贵云)若不是监军大人,小将岂有今日?
此恩异时必当重报。
(正末云)不枉了好将军也。
(唱)【赚煞尾】也不负了你血染战袍红,镫藏着征靴绿,那一枝方天戟超今越古。
看这赖功贼容颜如粪土,出辕门豕窜狼逋。
怎知你喜都都,后拥前呼,那里也一将功成万骨枯。
(薛仁贵云)量小将有甚功劳,感蒙监军大人这般抬举。
(正末唱)则为你外疆展土,拿云握雾,托赖着圣明天子百灵扶。
(下)(徐茂功上,云)薛仁贵,为你多有功劳。
三箭定了天山,平了高丽国。
奉圣人的命,加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望阙谢了恩者。
(薛仁贵谢恩科,云)多谢军师大人抬举。
(徐茂功云)元帅,圣人赐你御酒三杯。
令人将酒过来。
(薛仁贵云)军师大人,小将不会饮酒。
(徐茂功云)圣人的命,谁敢推辞?
元帅满饮此杯。
(薛仁贵云)既是圣人的命,小将饮这酒者。
(做饮酒科,云)哎哟!
我醉了也。
(做睡科)(徐茂功云)元帅醉了,睡着了也。
令人。
休大惊小怪的。
等元帅觉来时,报复我知道。
老夫且回后厅去者。
(下)(薛仁贵打梦科,云)薛仁贵也,我离家十年光景,一双父母,年高无人侍养。
我则今日私离了边庭,带领数十骑轻弓短箭,善马熟人,回家探望父母走一遭去。
(诗云)则为我三箭成功定太平,官加元帅镇边庭,十年不作还乡梦,愁听慈乌天外声。
(下)第二折(卜儿上,云)老身是薛驴哥的母亲。
自从我那孩儿投义军去了,可早十年光景也,音信皆无,俺两口儿年纪老了,多亏杀媳妇儿侍奉。
吃了早起的,没那晚夕的。
烧地眠,炙地卧。
眼巴巴不见孩儿回来,不知有官也是无官。
哎哟!
薛驴哥儿也,则被你思想杀我也。
(做哭科)(薛仁贵上,云)某薛仁贵,还家探望父母去,可早来到也。
兀的不是我家里。
开门来!
开门末!
(卜儿云)是谁唤门?
我开开这门。
(做见科,云)官人,你是谁?
(薛仁贵云)则我便是薛驴哥。
(卜儿哭科,云)儿也,则被你想杀我也。
待我唤你父亲来。
(做唤科,云)薛大伯!
薛大伯!
(正末扮孛老拿拄杖上)(唱)【商调】【集贤宾】是谁人吖吖的叫一声薛大伯?
(卜儿云)是我叫你来。
(正末唱)哦!
我则道又是那一个拖逗我的小乔才。
我行不动前合也那后偃,我立不住东倒波西歪。
折倒的我来瘦恹恹身子尪羸,忧愁的我干剥剥髭髭斑白。
(哭科)(唱)则俺那投军去的孩儿,哎哟!
知他是安在哉?
我便是那铁石人,也感叹伤怀。
你不能勾掌六卿元帅府,(哭科)(唱)哎哟!
儿也,你可只落的定一面远乡牌。
(薛仁贵云)不知我那父亲,老的怎生般一个模样哩?
(正末唱)【逍遥乐】哎哟!
儿也,自从您投军出外。
我每日家少精也那无神,失魂丧魄。
哎哟!
儿也,知他那里日炙风节,博功名苦尽甘来。
我也只指望你一箭成功把门户改,光显随祖宗先代。
我如今无亲无眷,无靠无捱,(哭科)(唱)哎哟!
儿也,每日家无米无柴。
(正末做见卜儿科,云)婆婆,你唤我做甚么?
(卜儿云)老的也,你动不动烦天恼地。
这般啼哭做甚么?
我恰才唤你,你可在那里来?
(正末云)我在庄东里吃做亲的喜酒去来。
(卜儿云)老的也。
我往庄东里吃喜酒去,可是谁家的女儿招了谁家的小厮?
你说一遍咱。
(正末云)婆婆听我说者。
(唱)【梧叶儿】刘大公家菩萨女,招那庄王二做了补代,则俺这众亲眷插鐶钗。
(卜儿云)他家那女儿,曾拜你来么?
(正末云)婆婆,你可早题起我来也。
他先拜了公公、婆婆、伯伯、叔叔、婶婶、伯娘,到我根前恰待要拜,则听的道:住者。
(唱)可则到我行休着他每拜,我道您因一个甚来?
(云)则他家老的每倒不曾言语,那小后生每一齐的闹将起来道:你休拜那老的,他则一个孩儿投军去了十年,未知死活。
你拜了他呵,可着谁还咱家的礼?
则被他这一句呵。
(唱)道的我便泪盈腮,哎哟!
驴哥儿也,则被你可便地闪杀您这爹爹和奶奶。
(卜儿云)老的也,你欢喜咱。
薛驴哥来了也,(正末云)在那里?
(卜儿云)孩儿,拜你父亲来。
(薛仁贵见正末拜科,云)父亲,您孩儿回家探望父母来也。
(正末云)生忿贼,真个来了。
婆婆,我打这厮咱。
(卜儿劝科,云)孩儿才来家,怎生便打?
老的也,息怒些儿波。
(正末唱)【后庭花】割舍了一不做二不该,(做举拄杖,卜儿夺科)(正末云)婆婆放手。
(卜儿云)老的也息怒。
(三科)(正末唱)我打这厮千自由百自在。
(云)驴哥,你去了几时也?
(薛仁贵云)您孩儿去了十年光景也。
(正末唱)你从那二十二上投军去,你怎生三十三岁上恰到来?
(薛仁贵云)父亲,您孩儿尽忠,便不能尽孝也。
(正末唱)你那一日离庄宅,登紫陌,绛州城气概,龙门镇施手策。
你道把家门即便改,谁承望又过了十数载。
【双雁儿】恰便似送曾哀赵藁不回来。
哎哟!
儿也,我则道父子每,相间隔,不想想孩儿也,俨然在。
做娘的筋力衰,做爹的发鬓白。
(薛仁贵云)父亲母亲不知,您孩儿不是明明白白的回家来。
我私自离了边庭,探望父母。
我便要去也。
(正末云)婆婆,管待孩儿哩。
(卜儿云)老的也,将甚么管待孩儿那?
(正末唱)【醋葫芦】你将那酒去买,鸡快宰。
(卜儿云)老的也,着些甚么买那酒和鸡来?
(正末唱)你与我店东头折当了那一对旧麻鞋。
(卜儿云)便买些小酒食也醉不的他,驴哥儿酒量大哩。
(正末唱)你道是薛驴哥酒量儿宽似海,(带云)婆婆,有!
有!
(唱)床底下还有那二升家的乔麦。
哎!
儿也,知他是甚风儿足律律,吹你可兀的到家来。
(张士贵领卒子冲上,云)兀的不是薛仁贵?
听圣人的命,因为你不理军事,私自还家,圣人着我拿你回朝定罪。
左右与我将薛仁贵执缚定者。
(薛仁贵慌哭科,云)似此怎了?
父亲,着谁人救我也?
(正末唱)【幺篇】则见他怕撇撇开圣旨,早唬的来黄甘甘改了面色。
(张士贵云)令人两边摆着,休着那老的上前来。
(卜儿哭科)(正末云)儿也。
(唱)则见他恶哏哏的公吏两边排,则除是南海救苦难观自在。
(张士贵云)打开那老的,休着他劫夺了。
(正末唱)唬的我磕头也那礼拜。
(带云)大人。
(唱)你饶过俺孩儿一命不强似把万僧斋?
(张士贵云)令人快与我拿了去者。
(薛仁贵云)父亲、母亲,您孩儿顾不的你了也。
(正末哭科)(唱)【浪里来煞】把孩儿扑碌碌推出门,(张士贵云)抢出去杀坏了罢。
(正末唱)眼睁睁的要杀坏,空教我心劳意攘怎支划?
(张士贵云)执缚定着,休走这厮也。
(正末唱)我只见麻绳背绑教他难挣坐,养谁来把孩儿耽待?
哎哟!
儿也,咱要相逢,则除是九重天将这一纸赦书来。
(正末同卜儿下)(张士贵做推薛仁贵科,云)你休推睡里梦里。
(下)(薛仁贵醒科,云)一觉好睡也。
嗨!
原来是南柯一梦,唬杀我也。
我恰才饮了三怀酒醉了,偶然睡着,一梦中直到家乡,见我一双父母,如此贫穷苦楚。
天那!
我何日能勾相见也?
(做悲科)(徐茂功云)老夫徐茂功,不知薛仁贵在前厅上为何烦恼?
我须索问个缘故。
(做见科,云)呀!
元帅为何烦恼?
敢嫌官职小么?
(薛仁贵云)军师大人,不嫌聒絮,听小将慢慢的说一遍咱。
(诗云)从小长在庄农内,一生只知村酒味。
皇封御酒几曾闻,吃了三杯薰薰醉。
一灵真性到家乡,正和父母同欢会。
门首忽听大叫呼,传宣总管张士贵。
道我私自离边庭,奉命差他来问罪。
将咱反绑至阶前,一刀劈得天灵碎。
不觉惊回一梦醒,刮在帅府前厅睡。
遥望家乡安在哉?
想起父母痛流泪。
告你个开疆展土老军师,可怜见背井离乡薛仁贵。
(徐茂功云)原来是这般。
我与你奏知圣人。
着元帅衣锦还乡。
就将俺女孩儿赐你为妻。
一同见你父母去。
夫荣妻贵,共享天恩。
可不好也。
(薛仁贵云)谢了军师大人。
不敢久停久住,将着黄金百两,御酒千瓶,回家见父母,走一遭去来。
(徐茂功诗云)只因你三枝箭定了天山,敕赐与黄金印拜将登坛。
(薛仁贵诗云)当日个哭啼啼抛离父母,今日个笑吟吟衣锦荣还。
(下) 第三折(丑扮禾旦上,唱)【双调】【豆叶黄】那里,那里,酸枣儿林子儿西里。
俺娘着你早来也早来家,恐怕狼虫咬你。
摘枣儿,摘您娘那脑儿。
你道不曾摘枣儿,口里胡儿那里来。
张罗,张罗,见一个狼窝,跳过墙啰,唬您娘呵。
(云)伴哥,咱上坟去来,你也行动些儿波,(正末扮伴哥上,云)你也等我一等儿波。
今日正是寒食。
好个节令也呵。
(唱)【中吕】【粉蝶儿】正值着日暖风微,一家家上坟准备。
准备些节下茶食,菜馒头,瓢漏粉,鸡豚狗彘。
这的是甚所乔为,直吃的恁般沙势。
【醉春风】可不的失掉了鑞钗錍,歪斜着油髟狄髻。
上坟的须有许多人,也不似你!
你!
吃的个行不是行,立不是立,醉了还醉。
(禾旦云)伴哥。
俺看田苗去来。
行动些儿。
(正末云)你见么,远远的不知甚么人来了?
(禾旦慌科,云)伴哥,兀的不一簇人来了,唬杀我也。
(正末唱)【十二月】敢则是一簇簇踏青拾翠,一攒攒傍陇寻畦。
俺只见一道儿红尘荡起,(薛仁贵躧马儿领卒子上,云)某乃薛仁贵是也。
摆开头踏慢慢的行。
(正末唱)元来的一骑马闪电奔驰。
一从使都是浑身绣织,一将军怎倒着缟素裳衣?
【尧民歌】呀!
莫不是空中降下雪神祗?
(薛仁贵云)兀那庄家,你住者。
(正末唱)他叫一声雄吼若春雷。
(薛仁贵云)你休慌,我要问你句话哩。
(正末唱)唬的我心儿胆儿急獐拘猪的自昏迷,手儿脚儿滴羞笃速的似呆痴。
禁也波持,身躯怎动移,我可便不待酒佯妆醉。
(薛仁贵云)兀那厮,我问你咱。
(正末唱)【上小楼】蓦听的人言马嘶。
威风也那猛势。
唬的我战战兢兢,慌慌张张。
只待要哭哭啼啼。
这一壁那一壁,怎生逃避?
好着我磕扑的在马前跑膝。
(薛仁贵云)兀那厮,我问着你,您休推东主西的。
(正末云)小人怎敢?
(唱)【满庭芳】怎敢道是推东主西?
我则怕言无关典,话不投机。
(薛仁贵云)你可是土居也?
可是寄居?
当着甚么差徭?
(正末唱)孩儿每在龙门镇民户当夫役。
(薛仁贵云)您成群打伙,在这里做甚么哩?
(正末唱)今日正百五寒食,上坟的都是同乡共里,吃酒用瓦钵和这磁杯。
怕官人待要来敛科税,我去村头行报知。
官人也你但道的我便依随。
(薛仁贵云)我问你东庄里薛大伯家,有个孩儿是薛驴哥,你认得他么?
(正夫云)孩儿每认得他,认的他。
(唱)【快活三】俺两个也曾麦场上拾谷穗,也曾树梢上摘青梨。
也曾倒骑牛背品腔笛,也曾偷的那生瓜来连皮吃。
(薛仁贵云)既然你和薛驴哥是相识朋友,他从小里习学甚么艺业来?
(正末唱)【迓鼓儿】他、他、他,从小里,他、他、他,不务老实。
便把那枪儿棒儿强温习,偏不肯拽把扶犁。
常只是抛了农器演武艺,就压着那-班一辈。
与他副弓箭能射,与他匹劣马能骑,更使着一条方天画戟。
(薛仁贵云)他那一双父母,如今有甚么人侍养他?
你说一遍,我是听咱。
(正末云)他那老两口儿年纪高大,则有的这个孩儿,可又投军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无。
做父母的在家少米无柴,眼巴巴不见回来,好不苦也。
(唱)【鲍老儿】不甫能待的孩儿成立起,把爹娘不同个天和地。
可不知他在楚馆秦楼贪恋着谁?
全不想养育的深恩义。
可怜见一双父母,年高力弱,无靠无依。
那厮也少不的亡身短命,投坑落堑,是个不长进的东西。
(薛仁贵云)兀那厮,你也还认的那薛驴哥么?
(正末云)孩儿每怎么不认的他?
我若见了他呵,去他那鼻凹里,直打上五十拳。
(薛仁贵云)兀那厮,抬起你那头来,睁开你那眼,则我不就是薛驴哥那?
(正末云)早是你,孩儿每也不曾说甚么哩。
(薛仁贵云)你也骂的我勾了也,您不知我如今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奉圣人的命,着我衣锦还乡,家中见父母去也。
(正末唱)【耍孩儿】则你那老爹娘受苦你身荣贵,全改换了个雄躯壮体。
比那时将息的可便越丰肥,长出些苫辱的髭髟力。
我才咒骂了你几句,你权休怪,也是我间别来的多年把你不认的。
(薛仁贵云)我不怪你,恕下官不下马也。
(正末唱)哎!
你看他马儿上簪簪的势,早忘和俺掏斑鸠争攀古树,摸虾蟆混入淤泥。
(薛仁贵云)自我投义军之后,我一双父母,怎生般过活?
你再说一遍,与我听咱。
(正末唱)【一煞】你娘可也过七旬,你爹整八十,又无个哥哥妹妹和兄弟。
你爹也曾苦禁破屋三冬冷,您娘也曾拨尽寒垆一夜灰。
饿的他身躯软,肝肠碎。
甚的是肥羊也那白面,只捱的个淡饭黄虀。
(薛仁贵云)俺父亲母亲,也曾思想我么?
(正末唱)【煞尾】他从黄昏哭到明,早辰间哭到黑,哭你个离乡背井薛仁贵。
(云)则你那一双父母,朝暮倚着柴门,望那驴哥儿。
知道几时回来,兀的不艰难杀了也。
(唱)可怜见你那年老的爹娘盼望杀你。
(天旦同下)(薛仁贵云)原来我一双父母,受如此般苦楚。
我不敢久停久住,只索赶回家中,见父亲母亲去者。
(薄云)辽左回来荷主恩,黄金百两酒千尊。
归家手奉双亲寿,可比农庄胜几分。
(下)第四折(杜如晦上,云)老夫杜如晦是也。
自从薛仁贵杀退辽兵,三箭定了天山,班师回朝,加为兵马大元帅,将徐茂功的女孩儿赐与薛仁贵为夫人。
着他衣锦还乡。
今奉圣人的命,着老夫赍敕传示徐茂功,直至绛州龙门镇,与薛仁贵一家儿封官赐赏。
早将这敕书送与茂功去了,老夫不敢久停久住,须索回圣人话去也。
(诗云)则为那薛仁贵跨海征辽,鸭绿江累建功劳。
赐黄金回家庆寿,加封赠重取还朝。
(下)(正末扮孛老同卜儿、旦儿上,云)老汉薛大伯的便是。
婆婆,孩儿投军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无,不见回家,怎生是了?
(卜儿云)都是你个老的来,你放着他投军去了,你今日受艰难呵,说甚么?
老的也,我昨夜做个梦,梦见孩儿得了官,不知可有这福分哩?
(正末云)婆婆,梦是心头想。
孩儿也,你得官不得官,你早些儿来家。
兀的不盼望杀我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我为你个养家儿哭的眼睛花,哎!
则从你去家来我可便放心不下。
儿也,你若不是多时归地府,怎十载滞天涯?
甚的是出入通达,好教我这烦恼甚时罢。
(卜儿云)老的,他世不回来了也,你烦恼怎么?
(正末云)我且歇息咱。
(卜儿云)老的,你且歇息,我柴门首是看觑咱。
(薛仁贵引小旦、卒子上,云)我薛仁贵早来到家门首也。
左右,与我接了马者。
兀的门前不是母亲也。
(卜儿云)那壁来的官人你是谁?
休唬我婆子也。
(薛仁贵云)母亲,认的您孩儿薛仁贵么?
今日得了官来家也。
(卜儿云)可知是孩儿薛仁贵,我报复您父亲去。
老的也。
你欢喜咱,孩儿得了官来家也。
(正末云)是真个?
婆婆,俺出这柴门是看咱。
(做见科,云)谁是薛仁贵?
(薛仁贵云)则我便是薛仁贵。
受您孩儿几拜。
(正末唱)【殿前欢】俺孩儿便得来家,你看他参随人马甚头踏?
(薛仁贵云)您孩儿不觉的去了十年光景也。
(正末唱)这十年光景成虚话,可是真假。
疑怪这灵鹊儿噪晚衙。
喜蛛儿在檐前挂,魂梦儿撇不下。
我数日前笃速速眼跳,昨夜里便急爆灯花。
(薛仁贵云)您孩儿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加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敕赐英国公的女孩儿招我为婿。
今日衣锦还乡,探望父母来。
小姐,你拜我一双父亲咱。
(小旦拜科,云)公公婆婆,受媳妇儿八拜咱。
(卜儿云)哦!
你是英国公小姐,兀的不折杀老身也。
(大旦云)俺今日父子夫妇团圆,公婆大人请坐,受媳妇儿拜贺者。
(卜儿云)孩儿也,这十年光景,多亏了媳妇儿侍来俺老两口儿也。
(正末唱)【甜水令】我经了些冉冉年华,萧萧冬月,炎炎的那长夏,盼的我心切切眼巴巴。
这其间干运供给,执虀捥菜。
缝衣补衲,多亏你这柳氏浑家。
(薛仁贵云)大嫂,这十年间多亏了你侍养我一双父母。
小姐,我和你拜谢柳氏咱。
(小旦云)姐姐,多亏了你侍奉公婆,受您妹子几拜。
(大旦云)小姐也,我则是个庶民百姓之女,你乃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请自稳便。
(二旦同拜科)(正末云)媳妇儿,从今以后,您两个也不要分甚么前后,也不要分什么大小,只做姊妹称呼,可不好也?
(唱)【折桂令】定道是俺家门则有这媳妇儿贤达,谁知你又被皇恩赐与娇娃。
一个是勇烈之夫,一个是糟糠之妇,一个是宰相之家。
那一个知礼数,好生谦洽;这一个忒温泉,并没参差。
您两个堪羡堪夸,无衅无瑕。
这一个村庄妇,曾举案齐眉;那一个官宦女,似锦上添花。
(徐茂功引卒子上,诗云)昨朝辞凤阙,今日到龙门。
一家增喜气,千载颂皇恩。
老夫徐茂功,因为薛仁贵征辽有功,钦赐衣锦还乡去了。
今奉圣人的分,着小官赍诏前去龙门镇,将他一双父母同妻柳氏,皆加封赠,重取回朝。
来到此间,是他门首。
令人报复去,道有徐茂功奉命至此也。
(卒子云)喏!
报的元帅得知,有徐茂功奉圣人的命,到于门首。
(薛仁贵云)快装香来,等我亲自接待去。
(做见科)(徐茂功云)薛仁贵,老夫奉圣人的命,亲赍丹诏至此,与您一家儿封官赐赏。
(薛仁贵云)早知大人前来,只合远远迎接。
幸恕薛仁贵之罪也。
(正末、卜儿、旦儿换冠服科)(正末唱)【喜江南】呀!
怎知道今日呵,得遇这荣华?
则俺个苍颜皓首一庄家,也会绯袍象简带乌纱。
孩儿你可也喜咱,不枉了从前教你学兵法。
(徐茂功云)薛仁贵,你一家儿望阙跪着,听圣人的命。
因为你有盖世功勋,加封平辽公,食邑十万户。
你父母赏赐黄金百斤,柳氏、徐氏,并封辽国夫人。
钦限三月,重复还朝。
谢了恩者。
(众谢恩科)(徐茂功云)我想当日,摩利支在鸭绿江白额坡前,扎下军营,单搦俺大唐家名将出马。
是的俺大唐名将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全得元帅三箭,方能退得摩利支,成此大功。
今日圣人加官赐赏,亦不枉了也。
(正末唱)【沽美酒】元来个大唐朝也名将乏,俺孩儿肯奋发,只他这一片忠心报国家,和辽兵做场厮杀,才得那干戈罢。
(薛仁贵云)父亲,您孩儿跨海征辽,曾立下五十四件功劳,争些儿被总管张士贵白赖去了。
若非军师大人,定夺功罪,您孩儿岂有今日。
(众谢徐茂功科)(徐茂功云)这是奉圣人的命,着老夫论功升赏。
何足谢哉?
(正末唱)【太平令】虽则是唐天子操持生杀。
怎当他张总管卖弄奸猾。
若不遇老军师神明鉴察,险把俺白袍将功劳勾抹。
今日个爵加,赏加,受这般样显达,呀!
俺把你大恩人如何报答。
(徐茂功云)元帅,你一门荣贵,钦取还朝,是人生最喜的事。
就今日杀羊造酒,做一个大筵席庆贺者。
(词云)白袍将世上无双,平高丽威振边疆,扶持的乾坤清泰,揩磨的日月辉光。
一个薛大公灵椿不老,一个薛大婆共乐萱堂。
一个宰相女甘心做小,一个糟糠妇分外贤良。
降丹诏,全家封赠,改门闾,荣耀非常。
若不是徐茂功辕门比射,怎显得薛仁贵衣锦还乡?
题目徐茂功比射辕门正名薛仁贵荣归故里
作者简介
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
老汉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刘太公。
我有个兄弟是折拆驴。
我那兄弟有些膂力,前年去泰安神州争交赌筹去了,一向不曾来家。
我有个孩儿,唤做吃刘千。
不知怎么,这孩儿不肯做庄农生活,则待要刺枪弄棒,学拳摔交,时常里把人打伤了。
我今日着他使牛耕地去,说与沙三、伴哥,跟着刘千耕地去。
若使牛去便罢,他若和人厮打呵,休着我知道,我不道的饶了他。
今日无甚事,老汉我自回家中去也。
(下)(净扮折拆驴领快吃饭、世不饱上)(折拆驴云)路歧歧路两悠悠,不到天涯未肯休。
有人学的轻巧艺,敢走南州共北州。
自家折拆驴的便是。
我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俺弟兄三个,子父四人,则俺这老子最大。
我为甚么唤做折拆驴?
我有气力无气力,一头驴往我面前一走过去,我一只手揪住鬃,一只手揪住尾,使气力则一折,把那驴腰就折拆了,因此上就唤我做折拆驴。
三月二个八日,东岳泰安神州,我和独角牛劈排定对,争交赌筹。
部署扯开藤棒,被那独角牛则一拳,打了我两个牙,二年打了我四个牙。
今年是第三年,唬的我就不敢去了。
(快吃饭云)哥,你为何就不敢去了?
(折拆驴云)也与我这牙做主是阿。
我在这村里,教着几个徒弟,就卖些筋骨膏药儿。
这早晚香客未来全哩。
等香客来了呵,擂三合,看有甚么人来。
(正末同禾俫上)(禾俫云)哥哥,你看俺这庄农人家,春种夏锄秋收冬藏,春若不种秋收无望。
俺做庄农的,比您这学擂的,可是如何也?
(正末云)倒不如俺学擂的好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你则说春种秋收,使牛耕耨,为村叟。
我和你话不相投,我则待斗智相搏手。
(禾俫云)你可受用些甚么?
你吃的是甚么?
(正末唱)【混江龙】我吃的是肥羊法酒,(禾俫云)不如俺庄农家的茶饭倒好。
(正末唱)强如您鞭丢酸枣醋溜溜。
(禾俫云)依着你怎生?
(正末唱)俺则说劈排定对,(禾俫云)俺可是怎生?
(正末唱)您则待压靶扶篓。
(禾俫云)依着你可往那里耍去?
(正末唱)我去那碾麦场中打套子,煞强如您沤麻坑里可都摸泥鳅。
(禾俫云)您怎生不做庄农生活,则好打擂,可是为何也?
(正末唱)这的也是我专心好,我相伴的是沙三赵二,更和这伴哥王留。
(禾俫云)哥哥,你这等刺枪弄棒,争交赌筹,每日出来瞒着父亲,你可怎生支持也?
(正未云)起、起、起来也。
(唱)【油葫芦】每日介相唤相呼推放牛,绕着他这庄背后,(禾俫云)俺可往那里耍去来。
(正末唱)我可敢一直儿走到地南头,您去兀那熟耕地里可都翻筋陡,(禾俫云)你可做些甚么那?
(正末唱)都不如我向花桑他兀那树下学搏手。
(禾俫云)依着哥哥心,可是怎生?
(正末唱)我有心待燃了香,剃了我这头。
(禾俫云)哥也,你这般面黄肌瘦,怎生赢的人也?
(正末唱)休笑我浑身上无那四两山鸡肉,(禾俫云)哥也你凭着些甚么武艺敌对人也,(正末唱)凭着我这一对瘦拳头。
(禾俫云)哥也,你就能跌快打,左手打三条好汉,右手打三条好汉,你也则好在俺这当村里施展,你敢往那里去?
(正末唱)【天下乐】我可也敢走南州共北州,我可便云也波游,绕着那天下走,(禾俫云)哥也,你便走,可也不得驰名也。
(正末唱)我若是不驰名我便不姓刘。
(禾俫云)你父亲母亲,则怕你争交赌筹,打人惹祸,着我跟随着你哩。
(正末唱)俺爷将我行也是跟,俺娘将我坐也是守,则被他每拘束的我来不自由。
(禾俫云)哥也,父亲着你使牛耕地,你便烦恼,你听的道厮打呵,你便欢喜,可是为何?
(正末唱)【那吒令】说着他这种田呵,我三衙家抹丢;道着他这放牛呵,我十分的便抖擞;提着道是拽拳呵,美也我精神儿便有。
我可便打熬成,我敢则是温习就,凭着我这武艺滑熟。
【鹊踏枝】有一日赛口愿到神州,(禾俫云)到的那里,与俺做些甚么?
(正末唱)我与你便画尊神轴,背着案拜岳朝山,撞府冲州。
(禾俫云)到那里凭着你甚么那?
(正末唱)凭手眼要衣食便有,(禾俫云)哥也。
到的那里,你趁些甚么?
(正末唱)我趁相搏到处云游。
(禾俫云)哥也,你看兀那里打擂哩,你领着我看一看去。
(正末云)那里这般小打鼓儿响,咱看去来。
(折拆驴云)徒弟靠前,等香客来全了擂三合。
这一个有异名,唤做快吃饭,这个唤做世不饱。
世不饱着拳打将去,快吃饭有拳还将来,手停手稳看相搏。
(世不饱打科)(快吃饭遮科)(快吃饭、世不饱做倒科)(正末云)我上的这路台来。
兀那教手,你问我这擂如何?
(折拆驴做笑科,云)呵、呵、呵,倒好笑,那里走将这个后生来。
他无那钱钞赏俺,他待要铺奖我。
我问你这擂如何?
(正末云)你这擂直屁!(折拆驴云)是有那直屁,我可不放你哩。
兀那后生,你既是省的呵,恰才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怎生拿,怎生跌,你敷演一遍,我试看咱(正末云)我试敷演这擂咱。
(唱)【寄生草】这一个吐架子先缠住手,(带云)这一个展不的也。
(唱)怕扣落紧刺了头。
这一个撞入去往上可便鼻凹里扣,这一个着昏拳厮打住胡厮纽,你与我中间里解开分前后。
麦场上禾豆您亲收,你若到兀那泰安州银碗难能勾。
(正末做脚勾净科了)(折拆驴做跌倒科,云)哎哟!哎哟!这厮好无礼也!我听他说话,他把手上头晃一晃,脚底下则一绊,正跌着我这哈撒儿骨。
兀那厮,你敢和我厮打么?
(正末云)打将来。
(折拆驴做打科)(正末做跌倒折拆驴打科)(世不饱云)打将来了,俺两个家去了罢。
(同快吃饭下)(折拆驴云)打杀我也。
徒弟每都那里去了?
(正末唱)【单雁儿】早则倒、倒、倒了你个教头,则我这右拍手轻荡着你可早难禁受,似倒了一个糠布袋,摔翻了个肉春牛。
呸!眊、眊、眊,不害你娘羞,你原来是个蜡枪头。
(正末做揪折拆驴手,跌科)(禾俫云)刘千哥哥又厮打哩,我叫老的来。
父亲、父亲,哥哥又厮打哩。
(孛老儿上,云)在那里厮打哩?
(禾俫云)兀的不是。
(孛老儿云)好也、好也。
(孛老儿做打正末科,云)着你休厮打,你又惹人。
小禽兽,你不听我的言语。
(折拆驴云)老的休打他,打他便是打我一般,恰好都打了我了。
(孛老儿云)兀的不是折拆驴兄弟?
(折拆驴云)原来是哥哥。
(折拆驴做拜科,云)哥哥,多时不见。
(孛老儿云)兄弟,你认的这小的么?
(折拆驴云)这个是谁?
(孛老儿云)则他便是你侄儿刘千。
(折拆驴云)恰才打我的,是侄儿刘千?
我去时孩儿则这般大。
(孛老儿云)刘千过来,拜你叔父来。
(正末云)这个是谁?
(孛老儿云)是你叔父。
(正末云)这个是叔叔?
早是您侄儿不曾冲撞着叔叔也。
(折拆驴云)你则这般,打出我屁来哩。
哥哥,孩儿忙也是闲?
(孛老儿云)孩儿忙哩。
(折拆驴云)孩儿忙便罢,若闲呵,我教他几个搏手儿。
(孛老儿云)且顾了你着。
(折拆驴云)哥哥,你家去安排茶饭,我和侄儿便来。
(孛老儿云)刘千,你和叔父同来。
我先回家去也。
(下)(折拆驴云)孩儿也,你这般省的呵,三月二十八日泰安神州,我和你去争交赌筹,你敢和独角牛敌对去么?
(正末云)叔叔,那里有这般好擂的!我和他擂去。
(折拆驴云)孩儿也,除了独角牛,再无好汉了也。
(正末云)叔叔,你放心也。
(唱)【尾声】卖弄你有楞角,无敌手,哎,你个折拆驴的叔叔免忧。
你则是满口里薰豁独角牛,则今番我直着抹了那厮芒头。
我生性忒搊搜,相搏罢我着他一笔都勾。
我着他但题起这刘千来呵,(云)兀的不是刘千来也。
(唱)我直着他扑碌碌的望风而走。
(折拆驴云)你可休夸了大口也。
(正末唱)你稳情取花成蜜就。
(折拆驴云)你看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你这等瘦巴巴的,则怕你近不的他也。
(正末唱)你休笑我黄干黑瘦,我可敢则今番我直着顶替了那一座泰安州。
(同下)第二折(旦儿上,云)只为儿夫身染病,发愿街头舍义浆。
妾身不是别人,乃刘千的浑家是也。
为俺男儿身子不快,我对天许下舍一百日义浆,舍了九十九日,则有今日一日。
在此闲坐也,看有甚么人来。
(独角牛同净快吃饭、世不饱上)(独角牛云)一对拳寰中第一,两只脚世上无双。
自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石州马用的便是。
俺家祖传三辈,是这擂家出身。
俺祖公公是没角牛,俺父亲是铁角牛。
到我这一辈,唤做独角牛。
每年三月二十八日,上东岳泰安神州争交赌筹,劈排定对,比并高低。
头一年不知那里走将一个甚么折拆驴来。
与我争交赌筹。
部署扯开藤棒,被我则一拳,打了他两个牙;第二年那厮又走将来争交,又吃我打了他两个牙,把那厮打的丧胆亡魂。
我耳消耳息,打听的深州饶阳县,有个小厮,唤做甚么吃刘千。
说那小厮一对拳,似剪鞭相似。
我这么个好汉,天下无对手,我则怕那厮打了我芒头,兄弟每,您跟着我寻那厮去,若是寻着他呵。
众弟兄每,您着舍利拳打倒那厮,称了我平生愿足。
我问人来,兀那含义浆去处便是。
兄弟每,饮马去来。
(快吃饭云)理会的。
牵过马来饮马。
(旦儿云)兀那君子,你好不达时务,不晓事也。
人吃的茶饭,可怎么将来饮马?
(独角牛云)这妇人倒生的好也。
口退!兀那妇人,谁不晓事?
你家里有甚么好男子好汉,叫他出来。
(旦儿云)这人好无礼也,我唤我父亲去。
(做叫科,云)父亲!(孛老儿上,云)媳妇儿也,做甚么这般大惊小怪的?
唤我做甚么?
(旦儿云)您孩儿正舍义浆,一伙男子汉。
人吃的茶饭,他要饮马,我说他,他倒骂我。
(孛老儿云)这厮好无礼也。
他在那里?
(旦儿云)兀那里不是?
(孛老儿云)哥哥每,好不晓事也。
人吃的茶饭,怎生喂头口?
(独角牛云)兀那老弟子孩儿,你说谁哩?
众兄弟每,与我打这老弟子孩儿。
(做打倒孛老儿科)(独角牛云)我不打你,家里有甚么年纪小的后生,着他出来,我和他略擂三合。
(旦儿云)好也,你打倒我父亲也。
我唤我叔叔去。
叔叔出来。
(折拆驴在古门道云)孩儿,唤我做甚么?
(旦儿云)你出来。
(折拆驴云)我忙哩。
(旦儿云)你做甚么忙哩?
(折拆驴云)我捉虱子哩。
(旦儿云)那里要紧,有人打倒我父亲也!(折拆驴云)这厮无礼也,他是盆儿罐儿?
(旦儿云)怎么是盆儿、罐儿?
(折拆驴云)他好歹有耳朵也。
(旦儿云)假似罐儿呢?
(折拆驴云)也有耳朵儿。
(旦儿云)一伙人打倒我父亲也。
(折拆驴上,云)这弟子孩儿合死也。
过来,我打那弟子孩儿去。
(做见独角牛科)(独角牛云)那个好男子好汉,教他出来,则我便是独角牛。
(拆拆驴做走科)(旦儿做拦科,??你那里去?
(折拆驴云)孩儿也,你不知道,他正是我的牙主儿。
(旦儿云)他打倒俺老子,可怎生是好也?
(折拆驴云)打倒你老子,干我腿事。
(旦儿云)叔叔,没奈何,你救我父亲咱。
(折拆驴云)孩儿也,一了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我暗算他,搬将过来,则一拳打倒那厮,救你父亲,打不倒,你躲开条路,我好走。
(旦儿云)你靠前。
(折拆驴捱打科,云)唱喏哩。
(独角牛回身打净倒科)(折拆驴云)老叔看牙,轻着些儿。
(独角牛云)兄弟每也,你看打倒的是谁?
(世不饱云)理会的。
我试看咱。
(做看科)(世不饱云)哥也,我道是谁?
原来是折拆驴。
(独角牛云)我若无手眼,不吃这厮打倒了,众人向前打那厮!(众做打科)(折拆驴云)娘也,打杀我也!法度利害,祸不是好惹的。
(独角牛云)口退,那厮,你要我饶你么?
(折拆驴云)可知要饶哩!(独角牛云)你要我饶你,叫我十声老子。
(折拆驴云)羞人化化的,怎么叫?
(独角牛云)不叫,我就打杀你!(折拆驴云)老叔休打,等我叫。
(做叫科)(独角牛应科了,云)兄弟每,这厮怕俺也,咱吃酒去也。
(同快吃饭、世不饱下)(孛老儿云)他去了也,你起来罢。
(折拆驴云)去了不曾?
(孛老儿云)不妨事,你起来,他去了。
(折拆驴云)这弟子孩儿好造物,不去了,这厮烂羊头,吃我打一顿。
(孛老儿云)休对孩儿说,咱家去来。
(同折拆驴下)(旦儿同折拆驴扶正末上)(正末云)大嫂,你熬口粥汤去。
哎哟!娘也!我好头疼也!(折拆驴云)哎哟!爷也!我好牙疼也!(正末云)叔叔,你怎么来?
(折拆驴云)不曾怎么。
(正末云)你看你那头上土。
(折拆驴云)我不说。
(正末云)你不说呵怎生?
(折拆驴云)我打滚来。
(正末云)你那口里血。
(折拆驴云)我剔牙来。
(正末云)你说也不说?
(折拆驴云)我不说。
(正末云)你真个不说?
我则一拳,打了你那满口里牙。
(折拆驴云)你则近的我这牙,孩儿也,我说则说,你休要烦恼。
(正末云)我不烦恼,你说。
(折拆驴云)孩儿,你那媳妇儿,为你染病,许下舍义浆。
正含义浆,有那世里对头独角牛,他又调戏你媳妇,又打倒你父亲。
我劝他来,又着他打了我两个牙。
孩儿也,你是个男子汉,顶天立地,噙齿戴发,带眼安眉,连皮带肉,带骨连皮,你这般冤仇,怎生不报?
(正末云)这厮好无礼也!(唱)【越调】【梅花引】将我个年老的尊堂恁厮拍,年纪小的妻儿迤逗来。
好着我忿怒夯胸怀,我今日践尘埃,这厮好情理切害,不报了冤仇和姓改。
【紫花儿序】休道是刘、刘、刘千的这和尚,便是那释迦如来,被这厮恼下莲台。
(折拆驴云)孩儿也,你身子不停当哩,将息你那证候咱。
(正末唱)将我这神眉剔竖,把我这病眼来睁开。
我好怨恨那个乔才,一会儿气的我浑身上津津的汗出来。
(折拆驴云)孩儿也,倒是些儿好汗。
(正末唱)美也觉我这身子儿轻快。
(折拆驴云)孩儿也,你这般面黄肌瘦,眼嵌缩腮。
两条腿恰似麻秸,十个指头有如灯草,你且将息几日去。
(正末唱)你笑我脸似刀条,腿、腿、腿似麻秸。
(折拆驴云)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身长一丈,膀阔三停,横里五尺,竖里一丈,剔留秃圞,恰似个西瓜模样。
看了你这般一掿两头无剩,腰儿小,肚儿细,吃的饱,快放矢,则怕你近不的他么?
(正末唱)【耍三台】常言道我虎瘦呵雄心在,你可便休笑我眼嵌缩腮。
你道他偌来肥胖,你道我恁来大小身材。
不是我自说口、自庄主、自邀买,我是那那吒社里横祸来的非灾。
则今番破题儿和他相搏,他可敢寄着一场天来大利害。
(折拆驴云)孩儿也,这擂家汉要眼睛转,拳头取胜,筋脉乱,扑手成功。
眼睛不转,打人不着,筋脉不乱,扑人不倒。
则怕你近不的他也。
(正末唱)【络丝娘】若是独角牛今番撇台,着那厮浅水鱼儿摸来。
山海也似冤仇我和他劈甚么排,不是我舌尖口快。
(折拆驴云)那独角牛,你闻名不曾见面,他生的塔也似一条大汉。
井桩也似两条腿,酱钵也似一对拳头,栲栳来也似一个肚子,乌盆也似一双眼睛。
觑了你这般面黄肌瘦,则有老蜻腰儿的气力,扑蚂蚱的威风,听的打擂,常害头疼,你敢近不的他么?
(正末唱)【紫花儿序】我怎肯主着面拳厮扑,和他两个厮捱,你看我倒蹬儿智厮瞒由咱摆划。
俺两个硬厮并暗厮算,浓闹里休着那布束解。
直打的这壁破那壁伤,碜可可嘴塌鼻歪。
(折拆驴云)孩儿也,你上的那路台去,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中间里部署扯了那藤棒,擂家汉要智的擒,打的擒,肚有智,瞒过人,一狠二毒三短命,便是擂的旧家风。
你怎生遮截架解,你试说一遍,我试听咱。
(正末唱)看那厮拽大拳可这般出、出、出的赶来,你看我跌过脚轻轻的倒台。
吐架子扒下来,嘴缝上飕飕的着我扣落拍,直打的摇着头跌着脚道好、好、好擂可这般失惊打怪。
(折拆驴云)孩儿也,你使的是上三路,下三路,中三路,可是那一路拳?
你一发对我说一遍咱。
(正末唱)【尾声】你看我,横里丢,竖里砍,往上兜,往下抛,虎口里截臂骨,扛纽羊头,枷稍坠,马前剑,扑手有那三十解。
着那嘶拳起处,我搬踅过,可叉则一拳打下那厮班石露台。
恁时节小飐儿那妆么。
(云)众人道,打、打、打了,好、好、好擂。
(唱)我着他浑花儿可兀的大喝声采。
(下)(折拆驴云)一个好儿也。
他的那扑手熟,他的倒是横里丢,竖里砍,往上兜,往下抛,虎口里截臂骨,扛纽羊头带蹄儿,倒卖十伍贯。
(唱)他道是马前剑扑手有三十解。
(外呈答云)好唱也,好唱也。
(折拆驴云)随邪的弟子孩儿,那里唱的好!(下)第三折(外扮香官领张千上)(香官云)万里雷霆驱号令,一天星斗焕文章。
小官乃降香大使是也。
方今圣人在位,天下太平,八方宁静,黎庶安康,端的是处处楼台闻语笑,家家院落听欢声。
今日是三月二个八日,乃是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帝圣诞之辰,小官奉命降香一遭。
端的是人稠物穰,社火喧哗。
别的社火都赛过了也,还有这一场社火,乃是那吒社,未曾酌献。
张千与我唤将部署来者。
(张千云)理会的。
部署,相公唤你哩。
(部署领打擂四人上)(部署云)依古礼斗智相搏,习老郎捕腿拿腰。
赛尧年风调雨顺,许人人赌赛争交。
自家部署的便是。
今日是三月二十八日,是东岳圣诞之辰,俺预备社火,赛神酌献,都停当了也。
有香官相公呼唤,须索见相公,走一遭去。
(见科云)相公,部署来了也。
(香官云)那吒社社火,停当了么?
(部署云)相公,都停当了也。
(香官云)今年头对是谁?
(部署云)今年头对是独角牛,二年无对手了,则有今年一年哩。
(香官云)若是今年无对手呵,银碗花红,表里段匹,都是他的。
与我唤过独角牛来、(部署云)理会的。
唤将独角牛来者。
(张千云)理会的。
独角牛安在?
(独角牛上,云)打遍乾坤无对手,独占那吒第一人。
自家独角牛的便是。
我在这泰安州东岳庙上,每年三月二十八日,东岳圣诞之辰,我在这露台上,跌打相搏,争交赌筹,二年无对手了,今年是第三年也。
有香官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部署云)独角牛,香官相公唤你哩。
(做见科)(香官云)你便是独角牛?
(独角牛云)小人便是。
(香官云)你二年无对手也,则有今年,若是再无对手呵,这银碗花红,表里段匹,就都赏你。
香客还未全哩,等香客来全了时,脱剥下来搦三遭。
(独角牛云)理会的。
那一个好男子好汉,敢出来擂三合么?
(正末同折拆驴上)(正末云)叔叔,来到了么?
(折拆驴云)孩儿,来到也。
那露台上便是独角牛,你看那狗骨头生的那个模样,你近的他,你便过去,你若近不的他,咱家去了罢。
(正末唱)【正宫】【端正好】我来到这泰安州,我可便不住您兀那招商店,那厮便紧和我钉钉胶粘。
把一池绿水可也浑都占,可怎生不放俺这傍人僭?
(独角牛云)那一个好汉,敢出来与我独角牛擂三台?
(正末唱)【滚绣球】他将那名姓呼,志气来口店,他在那露台上光闪,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可也忒自专,说大言,自夸轻健,可是他空说在骏马之前。
我打这厮东头不说可在这西头说,我打这厮上口不口店下口口店,无耻无廉。
(云)哥哥,报复一声,小人是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吃刘千,特来与独角牛来厮擂。
(部署做报科,云)喏!外面有个人,特来与独角年来赌擂。
(香官云)着他过来。
(正末做见科,云)大人,小人是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吃刘千,特来与独角牛来厮擂。
(香官云)则怕你近不的他么?
你可有甚么亲人?
(正末云)见有我叔叔在门首。
(香官云)叫你那叔叔进来。
(正末云)叔叔,大人唤你哩。
(折拆驴做见科,云)大人,小人是折拆驴。
(香官云)你是那小的甚么人?
(折拆驴云)小人是他叔叔。
(香官云)你既是他叔叔,那独角牛可利害,拳头上无眼,倘若还有些高低,可如之奈何?
他既要搏擂呵,你便亲手立张文书,方才放他厮擂去。
(正末云)叔叔,不妨事,你则管写与他。
(折拆驴做写文书科,云)大人,小人写了文书也。
(香官云)你画上字。
(折拆驴云)小人画了字也。
(香官云)既然画了字也,您过去厮擂去。
(折拆驴云)咱且在一壁者。
(香官云)部署,香客来全了么?
(部署云)来全了也。
(香官云)着那独角牛脱剥下,绕着露台搦三遭。
(部署云)理会的。
兀那独角牛,香客全了也,你脱剥下搦三遭。
(独角牛做脱剥了科,云)这东壁厢,有甚么好男子好汉,出来劈排定对,争交赌筹来。
(独角牛、折拆驴打科)(折拆驴躲科)(独角牛云)东壁厢无有,敢在西壁厢。
这西壁厢有好男子好汉,出来与我争交赌筹来。
(又打折拆驴科)(折拆驴又躲科)(独角牛云)西边厢没有,敢在东边。
(折拆驴云)呸!你则认的我!(正末云)我上的这露台来,我和他擂去。
(部署搽科,云)兀那小厮靠后。
(折拆驴吐门户科)(部署云)你来怎的?
(折拆驴云)我来喷水来。
(部署云)兀那小厮,你看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一个好汉,恰便似烟薰了的子路,墨洒就的金刚。
你这等面黄肌瘦,眼嵌缩腮,一掿两头无剩,你可到的那里,则怕你近不的他也。
(正末唱)【倘秀才】哎,你伙看的每休将咱来指点,您可休量小人不是个驰名的这好飐,打这厮囊里盛锥自出尖。
独角牛有仇冤,打这厮说大言。
(独角牛云)兀那小的,你这等一个瘦弱的身躯,要和我两争交赌筹厮打呵,你曾辞你家中父母不曾?
(正末唱)【白鹤子】谁不道你威凛凛,谁不道我瘦恹恹。
谁不道你有能奇,谁不道我无扎垫。
(独角牛云)兀那折拆驴,这小是你侄儿?
我看这小厮,面黄肌瘦,一掿两头无剩,他休说和我擂,着部署扯开藤棒,我则一拳,我就打做他一个螃蟹。
(折拆驴云)你要打谭,我和你打个谭。
休题那螃蟹,俺孩儿动起手来,打的他七手八脚,一迷哩横行,则怕打破你那盖。
(独角牛云)我和你再打个谭,如今部署扯开藤棒,我一脚踢做你个煎饼。
(折拆驴云)休题那煎饼,俺孩儿打起来,吓的你软瘫。
(部署云)甚么软瘫?
(折拆驴云)煎饼可不软瘫?
(正末唱)【白鹤子】你笑我身子儿尖,可也使不着脸儿甜。
本对也,可不道三角瓦儿阿可赤可兀的绊翻了人,则我这一对拳到收赢了你个飐。
(部署云)看头合擂,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不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
(正末与独角牛擂科)(独角牛倒科)(折拆驴云)倒了也。
(独角牛云)不倒,不倒。
(折拆驴云)休题那不倒,背着糙米还家去,那个是不捣。
(独角牛云)不算交。
(折拆驴云)可知道不算交,把那鼻涕来沾靴底,那的是不算胶。
(部署云)看第二合擂,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休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
(正末唱)【倘秀才】我恰才吐架子左闪来右闪,我踢了个提过脚里臁也那外臁。
嘴缝上直拳并塌那厮脸,着这厮头完擂,早着拳,打这厮自专。
(部署云)独角牛,你有拳打将去,刘千,你有脚踢将去。
休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
(擂科)(独角牛倒科,云)我输了也。
(折拆驴拿空桶做倾科,云)我着你烂羊头吃一顿。
(正末唱)【伴读书】赢了的休谈羡,输了的难遮掩。
打这厮自奖自夸自丰鉴,休想道虎嚇的咱家善。
并一千合者波休想刘千喘,啋、啋、啋!使不着你那句美也那唇甜。
【笑歌赏】看、看、看的每俺、俺、俺这完擂不甚险,您、您、您老的每休埋怨。
告、告、告那部署休心倦,哥、哥、哥你水莫喷,您、您、您鼓轻攧,来、来、来、来、来、来咱休把这排场占。
(部署云)相公,刘千赢了独角牛也。
(香官云)既然刘千赢了也,将那银碗花红,表里段匹,都赏刘千,加他做深州饶阳县县令,着他走马赴任,便索长行。
(折拆驴云)孩儿也,恰才还是你善哩,若是我,我腰节骨都撧折他的!咱回家去来。
(正末唱)【尾声】打一拳有似着一剑,踢一脚浑如剁一镰。
这厮人也憎鬼也嫌,无处发付那千层桦皮脸,可又早颓气了驰名第一飐。
(同折拆驴下)(香官云)刘千去了也,小官不敢久停久住。
左右那里,将马来,回大人话,走一遭去。
独角牛施呈威风,欲赢取羊酒花红,被刘千争交跌打,方显是天下英雄。
(同下)第四折(孛老儿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
老汉刘太公的便是。
谁想刘千跟着他叔父去泰安州,与独角牛劈排定对去了。
说道孩儿赢了也,先拿将花红银碗锦袄儿来。
我不信,使的出山彪打听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末扮出山彪上,云)自家出山彪便是,跟着刘千哥哥泰安州去,俺哥哥赢了也。
我先将花红银碗锦袄,去叔父跟前报个喜信去咱。
(唱)【双调】【新水令】独角牛无对整三年,则今番赛还了他那口愿。
说刘千一个展,值看官满怀钱。
端的是名不虚传,看了那几合擂不曾见。
(孛老儿云)出山彪孩儿来了也。
你哥哥在那泰安州,与那独角牛怎生劈排定对?
你说一遍,我试听咱。
(正末云)父亲,俺刘千哥哥赢了也。
我将着这锦袄子银碗花红,父亲跟前来报喜信来也。
(孛老儿云)既然你哥哥赢了独角牛也,怎生两家相搏?
你试说一遍,我试听咱。
(正末唱)【夜行船】独角牛肥膜相搏呵,吁,他则落的一声喘,可是他空说在骏马之前。
他则待举意儿赢,他其心儿不善,可是他捉住鼓自开一遍。
(孛老儿云)你那哥哥等开住呵,会那个在左边?
那个在右边?
怎生遮截架解?
你说一遍,我试听咱。
(正末唱)【川拨棹】独角牛气冲天,他向那露台上说大言。
卖弄他能拽直拳,快使横拳,你比俺刘千绝后光前。
去也郑州出曹门较远,都部署将藤棒传。
(孛老儿云)怎生擂鼓筛锣?
呐喊摇旗?
你试说一遍咱。
(正末唱)【七弟兄】鼓儿着撒边、撒边,(云)手停手稳看相搏。
(唱)你可便看,咱拳合手停,各自寻机变。
一个拳沉脚重谨当先,俺哥哥身轻体健能挪展。
(孛老儿云)俺刘千与独角牛怎生劈排定对?
你试再说一遍,我试听咱。
(正末唱)【梅花酒】呀!独角牛拽大拳,刘千见拳,来到跟前,火似放过条蚕椽,出虚影到他胸前。
刘千使脚去手腕上剪,他敢迤逗的到露台边,接住脚往上掀。
胖身躯怎回转,膂力的是刘千。
【喜江南】滴溜扑人丛里腾的脚稍天,俺哥哥他将那浑锦袄子急忙穿,早笙歌引至庙门前。
独角牛自专,则他那输了的脸儿可怜见。
(孛老儿云)既然赢了也,俺一家儿都往深州饶阳县县令之任去,到大来欢喜杀我也!俺孩儿心怀意满,且休论他长我短。
独角牛输与刘千,俺得了花红银碗。
题目般般社火上东岳正名刘千病打独角牛
杂剧·刘千病打独角牛。元代。佚名。 第一折(冲末、孛老儿上,云)急急光阴似水流,等闲白了少年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刘太公。我有个兄弟是折拆驴。我那兄弟有些膂力,前年去泰安神州争交赌筹去了,一向不曾来家。我有个孩儿,唤做吃刘千。不知怎么,这孩儿不肯做庄农生活,则待要刺枪弄棒,学拳摔交,时常里把人打伤了。我今日着他使牛耕地去,说与沙三、伴哥,跟着刘千耕地去。若使牛去便罢,他若和人厮打呵,休着我知道,我不道的饶了他。今日无甚事,老汉我自回家中去也。(下)(净扮折拆驴领快吃饭、世不饱上)(折拆驴云)路歧歧路两悠悠,不到天涯未肯休。有人学的轻巧艺,敢走南州共北州。自家折拆驴的便是。我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俺弟兄三个,子父四人,则俺这老子最大。我为甚么唤做折拆驴?我有气力无气力,一头驴往我面前一走过去,我一只手揪住鬃,一只手揪住尾,使气力则一折,把那驴腰就折拆了,因此上就唤我做折拆驴。三月二个八日,东岳泰安神州,我和独角牛劈排定对,争交赌筹。部署扯开藤棒,被那独角牛则一拳,打了我两个牙,二年打了我四个牙。今年是第三年,唬的我就不敢去了。(快吃饭云)哥,你为何就不敢去了?(折拆驴云)也与我这牙做主是阿。我在这村里,教着几个徒弟,就卖些筋骨膏药儿。这早晚香客未来全哩。等香客来了呵,擂三合,看有甚么人来。(正末同禾俫上)(禾俫云)哥哥,你看俺这庄农人家,春种夏锄秋收冬藏,春若不种秋收无望。俺做庄农的,比您这学擂的,可是如何也?(正末云)倒不如俺学擂的好也呵。(唱)【仙吕】【点绛唇】你则说春种秋收,使牛耕耨,为村叟。我和你话不相投,我则待斗智相搏手。(禾俫云)你可受用些甚么?你吃的是甚么?(正末唱)【混江龙】我吃的是肥羊法酒,(禾俫云)不如俺庄农家的茶饭倒好。(正末唱)强如您鞭丢酸枣醋溜溜。(禾俫云)依着你怎生?(正末唱)俺则说劈排定对,(禾俫云)俺可是怎生?(正末唱)您则待压靶扶篓。(禾俫云)依着你可往那里耍去?(正末唱)我去那碾麦场中打套子,煞强如您沤麻坑里可都摸泥鳅。(禾俫云)您怎生不做庄农生活,则好打擂,可是为何也?(正末唱)这的也是我专心好,我相伴的是沙三赵二,更和这伴哥王留。(禾俫云)哥哥,你这等刺枪弄棒,争交赌筹,每日出来瞒着父亲,你可怎生支持也?(正未云)起、起、起来也。(唱)【油葫芦】每日介相唤相呼推放牛,绕着他这庄背后,(禾俫云)俺可往那里耍去来。(正末唱)我可敢一直儿走到地南头,您去兀那熟耕地里可都翻筋陡,(禾俫云)你可做些甚么那?(正末唱)都不如我向花桑他兀那树下学搏手。(禾俫云)依着哥哥心,可是怎生?(正末唱)我有心待燃了香,剃了我这头。(禾俫云)哥也,你这般面黄肌瘦,怎生赢的人也?(正末唱)休笑我浑身上无那四两山鸡肉,(禾俫云)哥也你凭着些甚么武艺敌对人也,(正末唱)凭着我这一对瘦拳头。(禾俫云)哥也,你就能跌快打,左手打三条好汉,右手打三条好汉,你也则好在俺这当村里施展,你敢往那里去?(正末唱)【天下乐】我可也敢走南州共北州,我可便云也波游,绕着那天下走,(禾俫云)哥也,你便走,可也不得驰名也。(正末唱)我若是不驰名我便不姓刘。(禾俫云)你父亲母亲,则怕你争交赌筹,打人惹祸,着我跟随着你哩。(正末唱)俺爷将我行也是跟,俺娘将我坐也是守,则被他每拘束的我来不自由。(禾俫云)哥也,父亲着你使牛耕地,你便烦恼,你听的道厮打呵,你便欢喜,可是为何?(正末唱)【那吒令】说着他这种田呵,我三衙家抹丢;道着他这放牛呵,我十分的便抖擞;提着道是拽拳呵,美也我精神儿便有。我可便打熬成,我敢则是温习就,凭着我这武艺滑熟。【鹊踏枝】有一日赛口愿到神州,(禾俫云)到的那里,与俺做些甚么?(正末唱)我与你便画尊神轴,背着案拜岳朝山,撞府冲州。(禾俫云)到那里凭着你甚么那?(正末唱)凭手眼要衣食便有,(禾俫云)哥也。到的那里,你趁些甚么?(正末唱)我趁相搏到处云游。(禾俫云)哥也,你看兀那里打擂哩,你领着我看一看去。(正末云)那里这般小打鼓儿响,咱看去来。(折拆驴云)徒弟靠前,等香客来全了擂三合。这一个有异名,唤做快吃饭,这个唤做世不饱。世不饱着拳打将去,快吃饭有拳还将来,手停手稳看相搏。(世不饱打科)(快吃饭遮科)(快吃饭、世不饱做倒科)(正末云)我上的这路台来。兀那教手,你问我这擂如何?(折拆驴做笑科,云)呵、呵、呵,倒好笑,那里走将这个后生来。他无那钱钞赏俺,他待要铺奖我。我问你这擂如何?(正末云)你这擂直屁!(折拆驴云)是有那直屁,我可不放你哩。兀那后生,你既是省的呵,恰才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怎生拿,怎生跌,你敷演一遍,我试看咱(正末云)我试敷演这擂咱。(唱)【寄生草】这一个吐架子先缠住手,(带云)这一个展不的也。(唱)怕扣落紧刺了头。这一个撞入去往上可便鼻凹里扣,这一个着昏拳厮打住胡厮纽,你与我中间里解开分前后。麦场上禾豆您亲收,你若到兀那泰安州银碗难能勾。(正末做脚勾净科了)(折拆驴做跌倒科,云)哎哟!哎哟!这厮好无礼也!我听他说话,他把手上头晃一晃,脚底下则一绊,正跌着我这哈撒儿骨。兀那厮,你敢和我厮打么?(正末云)打将来。(折拆驴做打科)(正末做跌倒折拆驴打科)(世不饱云)打将来了,俺两个家去了罢。(同快吃饭下)(折拆驴云)打杀我也。徒弟每都那里去了?(正末唱)【单雁儿】早则倒、倒、倒了你个教头,则我这右拍手轻荡着你可早难禁受,似倒了一个糠布袋,摔翻了个肉春牛。呸!眊、眊、眊,不害你娘羞,你原来是个蜡枪头。(正末做揪折拆驴手,跌科)(禾俫云)刘千哥哥又厮打哩,我叫老的来。父亲、父亲,哥哥又厮打哩。(孛老儿上,云)在那里厮打哩?(禾俫云)兀的不是。(孛老儿云)好也、好也。(孛老儿做打正末科,云)着你休厮打,你又惹人。小禽兽,你不听我的言语。(折拆驴云)老的休打他,打他便是打我一般,恰好都打了我了。(孛老儿云)兀的不是折拆驴兄弟?(折拆驴云)原来是哥哥。(折拆驴做拜科,云)哥哥,多时不见。(孛老儿云)兄弟,你认的这小的么?(折拆驴云)这个是谁?(孛老儿云)则他便是你侄儿刘千。(折拆驴云)恰才打我的,是侄儿刘千?我去时孩儿则这般大。(孛老儿云)刘千过来,拜你叔父来。(正末云)这个是谁?(孛老儿云)是你叔父。(正末云)这个是叔叔?早是您侄儿不曾冲撞着叔叔也。(折拆驴云)你则这般,打出我屁来哩。哥哥,孩儿忙也是闲?(孛老儿云)孩儿忙哩。(折拆驴云)孩儿忙便罢,若闲呵,我教他几个搏手儿。(孛老儿云)且顾了你着。(折拆驴云)哥哥,你家去安排茶饭,我和侄儿便来。(孛老儿云)刘千,你和叔父同来。我先回家去也。(下)(折拆驴云)孩儿也,你这般省的呵,三月二十八日泰安神州,我和你去争交赌筹,你敢和独角牛敌对去么?(正末云)叔叔,那里有这般好擂的!我和他擂去。(折拆驴云)孩儿也,除了独角牛,再无好汉了也。(正末云)叔叔,你放心也。(唱)【尾声】卖弄你有楞角,无敌手,哎,你个折拆驴的叔叔免忧。你则是满口里薰豁独角牛,则今番我直着抹了那厮芒头。我生性忒搊搜,相搏罢我着他一笔都勾。我着他但题起这刘千来呵,(云)兀的不是刘千来也。(唱)我直着他扑碌碌的望风而走。(折拆驴云)你可休夸了大口也。(正末唱)你稳情取花成蜜就。(折拆驴云)你看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你这等瘦巴巴的,则怕你近不的他也。(正末唱)你休笑我黄干黑瘦,我可敢则今番我直着顶替了那一座泰安州。(同下)第二折(旦儿上,云)只为儿夫身染病,发愿街头舍义浆。妾身不是别人,乃刘千的浑家是也。为俺男儿身子不快,我对天许下舍一百日义浆,舍了九十九日,则有今日一日。在此闲坐也,看有甚么人来。(独角牛同净快吃饭、世不饱上)(独角牛云)一对拳寰中第一,两只脚世上无双。自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石州马用的便是。俺家祖传三辈,是这擂家出身。俺祖公公是没角牛,俺父亲是铁角牛。到我这一辈,唤做独角牛。每年三月二十八日,上东岳泰安神州争交赌筹,劈排定对,比并高低。头一年不知那里走将一个甚么折拆驴来。与我争交赌筹。部署扯开藤棒,被我则一拳,打了他两个牙;第二年那厮又走将来争交,又吃我打了他两个牙,把那厮打的丧胆亡魂。我耳消耳息,打听的深州饶阳县,有个小厮,唤做甚么吃刘千。说那小厮一对拳,似剪鞭相似。我这么个好汉,天下无对手,我则怕那厮打了我芒头,兄弟每,您跟着我寻那厮去,若是寻着他呵。众弟兄每,您着舍利拳打倒那厮,称了我平生愿足。我问人来,兀那含义浆去处便是。兄弟每,饮马去来。(快吃饭云)理会的。牵过马来饮马。(旦儿云)兀那君子,你好不达时务,不晓事也。人吃的茶饭,可怎么将来饮马?(独角牛云)这妇人倒生的好也。口退!兀那妇人,谁不晓事?你家里有甚么好男子好汉,叫他出来。(旦儿云)这人好无礼也,我唤我父亲去。(做叫科,云)父亲!(孛老儿上,云)媳妇儿也,做甚么这般大惊小怪的?唤我做甚么?(旦儿云)您孩儿正舍义浆,一伙男子汉。人吃的茶饭,他要饮马,我说他,他倒骂我。(孛老儿云)这厮好无礼也。他在那里?(旦儿云)兀那里不是?(孛老儿云)哥哥每,好不晓事也。人吃的茶饭,怎生喂头口?(独角牛云)兀那老弟子孩儿,你说谁哩?众兄弟每,与我打这老弟子孩儿。(做打倒孛老儿科)(独角牛云)我不打你,家里有甚么年纪小的后生,着他出来,我和他略擂三合。(旦儿云)好也,你打倒我父亲也。我唤我叔叔去。叔叔出来。(折拆驴在古门道云)孩儿,唤我做甚么?(旦儿云)你出来。(折拆驴云)我忙哩。(旦儿云)你做甚么忙哩?(折拆驴云)我捉虱子哩。(旦儿云)那里要紧,有人打倒我父亲也!(折拆驴云)这厮无礼也,他是盆儿罐儿?(旦儿云)怎么是盆儿、罐儿?(折拆驴云)他好歹有耳朵也。(旦儿云)假似罐儿呢?(折拆驴云)也有耳朵儿。(旦儿云)一伙人打倒我父亲也。(折拆驴上,云)这弟子孩儿合死也。过来,我打那弟子孩儿去。(做见独角牛科)(独角牛云)那个好男子好汉,教他出来,则我便是独角牛。(拆拆驴做走科)(旦儿做拦科,??你那里去?(折拆驴云)孩儿也,你不知道,他正是我的牙主儿。(旦儿云)他打倒俺老子,可怎生是好也?(折拆驴云)打倒你老子,干我腿事。(旦儿云)叔叔,没奈何,你救我父亲咱。(折拆驴云)孩儿也,一了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我暗算他,搬将过来,则一拳打倒那厮,救你父亲,打不倒,你躲开条路,我好走。(旦儿云)你靠前。(折拆驴捱打科,云)唱喏哩。(独角牛回身打净倒科)(折拆驴云)老叔看牙,轻着些儿。(独角牛云)兄弟每也,你看打倒的是谁?(世不饱云)理会的。我试看咱。(做看科)(世不饱云)哥也,我道是谁?原来是折拆驴。(独角牛云)我若无手眼,不吃这厮打倒了,众人向前打那厮!(众做打科)(折拆驴云)娘也,打杀我也!法度利害,祸不是好惹的。(独角牛云)口退,那厮,你要我饶你么?(折拆驴云)可知要饶哩!(独角牛云)你要我饶你,叫我十声老子。(折拆驴云)羞人化化的,怎么叫?(独角牛云)不叫,我就打杀你!(折拆驴云)老叔休打,等我叫。(做叫科)(独角牛应科了,云)兄弟每,这厮怕俺也,咱吃酒去也。(同快吃饭、世不饱下)(孛老儿云)他去了也,你起来罢。(折拆驴云)去了不曾?(孛老儿云)不妨事,你起来,他去了。(折拆驴云)这弟子孩儿好造物,不去了,这厮烂羊头,吃我打一顿。(孛老儿云)休对孩儿说,咱家去来。(同折拆驴下)(旦儿同折拆驴扶正末上)(正末云)大嫂,你熬口粥汤去。哎哟!娘也!我好头疼也!(折拆驴云)哎哟!爷也!我好牙疼也!(正末云)叔叔,你怎么来?(折拆驴云)不曾怎么。(正末云)你看你那头上土。(折拆驴云)我不说。(正末云)你不说呵怎生?(折拆驴云)我打滚来。(正末云)你那口里血。(折拆驴云)我剔牙来。(正末云)你说也不说?(折拆驴云)我不说。(正末云)你真个不说?我则一拳,打了你那满口里牙。(折拆驴云)你则近的我这牙,孩儿也,我说则说,你休要烦恼。(正末云)我不烦恼,你说。(折拆驴云)孩儿,你那媳妇儿,为你染病,许下舍义浆。正含义浆,有那世里对头独角牛,他又调戏你媳妇,又打倒你父亲。我劝他来,又着他打了我两个牙。孩儿也,你是个男子汉,顶天立地,噙齿戴发,带眼安眉,连皮带肉,带骨连皮,你这般冤仇,怎生不报?(正末云)这厮好无礼也!(唱)【越调】【梅花引】将我个年老的尊堂恁厮拍,年纪小的妻儿迤逗来。好着我忿怒夯胸怀,我今日践尘埃,这厮好情理切害,不报了冤仇和姓改。【紫花儿序】休道是刘、刘、刘千的这和尚,便是那释迦如来,被这厮恼下莲台。(折拆驴云)孩儿也,你身子不停当哩,将息你那证候咱。(正末唱)将我这神眉剔竖,把我这病眼来睁开。我好怨恨那个乔才,一会儿气的我浑身上津津的汗出来。(折拆驴云)孩儿也,倒是些儿好汗。(正末唱)美也觉我这身子儿轻快。(折拆驴云)孩儿也,你这般面黄肌瘦,眼嵌缩腮。两条腿恰似麻秸,十个指头有如灯草,你且将息几日去。(正末唱)你笑我脸似刀条,腿、腿、腿似麻秸。(折拆驴云)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身长一丈,膀阔三停,横里五尺,竖里一丈,剔留秃圞,恰似个西瓜模样。看了你这般一掿两头无剩,腰儿小,肚儿细,吃的饱,快放矢,则怕你近不的他么?(正末唱)【耍三台】常言道我虎瘦呵雄心在,你可便休笑我眼嵌缩腮。你道他偌来肥胖,你道我恁来大小身材。不是我自说口、自庄主、自邀买,我是那那吒社里横祸来的非灾。则今番破题儿和他相搏,他可敢寄着一场天来大利害。(折拆驴云)孩儿也,这擂家汉要眼睛转,拳头取胜,筋脉乱,扑手成功。眼睛不转,打人不着,筋脉不乱,扑人不倒。则怕你近不的他也。(正末唱)【络丝娘】若是独角牛今番撇台,着那厮浅水鱼儿摸来。山海也似冤仇我和他劈甚么排,不是我舌尖口快。(折拆驴云)那独角牛,你闻名不曾见面,他生的塔也似一条大汉。井桩也似两条腿,酱钵也似一对拳头,栲栳来也似一个肚子,乌盆也似一双眼睛。觑了你这般面黄肌瘦,则有老蜻腰儿的气力,扑蚂蚱的威风,听的打擂,常害头疼,你敢近不的他么?(正末唱)【紫花儿序】我怎肯主着面拳厮扑,和他两个厮捱,你看我倒蹬儿智厮瞒由咱摆划。俺两个硬厮并暗厮算,浓闹里休着那布束解。直打的这壁破那壁伤,碜可可嘴塌鼻歪。(折拆驴云)孩儿也,你上的那路台去,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中间里部署扯了那藤棒,擂家汉要智的擒,打的擒,肚有智,瞒过人,一狠二毒三短命,便是擂的旧家风。你怎生遮截架解,你试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唱)看那厮拽大拳可这般出、出、出的赶来,你看我跌过脚轻轻的倒台。吐架子扒下来,嘴缝上飕飕的着我扣落拍,直打的摇着头跌着脚道好、好、好擂可这般失惊打怪。(折拆驴云)孩儿也,你使的是上三路,下三路,中三路,可是那一路拳?你一发对我说一遍咱。(正末唱)【尾声】你看我,横里丢,竖里砍,往上兜,往下抛,虎口里截臂骨,扛纽羊头,枷稍坠,马前剑,扑手有那三十解。着那嘶拳起处,我搬踅过,可叉则一拳打下那厮班石露台。恁时节小飐儿那妆么。(云)众人道,打、打、打了,好、好、好擂。(唱)我着他浑花儿可兀的大喝声采。(下)(折拆驴云)一个好儿也。他的那扑手熟,他的倒是横里丢,竖里砍,往上兜,往下抛,虎口里截臂骨,扛纽羊头带蹄儿,倒卖十伍贯。(唱)他道是马前剑扑手有三十解。(外呈答云)好唱也,好唱也。(折拆驴云)随邪的弟子孩儿,那里唱的好!(下)第三折(外扮香官领张千上)(香官云)万里雷霆驱号令,一天星斗焕文章。小官乃降香大使是也。方今圣人在位,天下太平,八方宁静,黎庶安康,端的是处处楼台闻语笑,家家院落听欢声。今日是三月二个八日,乃是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帝圣诞之辰,小官奉命降香一遭。端的是人稠物穰,社火喧哗。别的社火都赛过了也,还有这一场社火,乃是那吒社,未曾酌献。张千与我唤将部署来者。(张千云)理会的。部署,相公唤你哩。(部署领打擂四人上)(部署云)依古礼斗智相搏,习老郎捕腿拿腰。赛尧年风调雨顺,许人人赌赛争交。自家部署的便是。今日是三月二十八日,是东岳圣诞之辰,俺预备社火,赛神酌献,都停当了也。有香官相公呼唤,须索见相公,走一遭去。(见科云)相公,部署来了也。(香官云)那吒社社火,停当了么?(部署云)相公,都停当了也。(香官云)今年头对是谁?(部署云)今年头对是独角牛,二年无对手了,则有今年一年哩。(香官云)若是今年无对手呵,银碗花红,表里段匹,都是他的。与我唤过独角牛来、(部署云)理会的。唤将独角牛来者。(张千云)理会的。独角牛安在?(独角牛上,云)打遍乾坤无对手,独占那吒第一人。自家独角牛的便是。我在这泰安州东岳庙上,每年三月二十八日,东岳圣诞之辰,我在这露台上,跌打相搏,争交赌筹,二年无对手了,今年是第三年也。有香官呼唤,须索走一遭去。(部署云)独角牛,香官相公唤你哩。(做见科)(香官云)你便是独角牛?(独角牛云)小人便是。(香官云)你二年无对手也,则有今年,若是再无对手呵,这银碗花红,表里段匹,就都赏你。香客还未全哩,等香客来全了时,脱剥下来搦三遭。(独角牛云)理会的。那一个好男子好汉,敢出来擂三合么?(正末同折拆驴上)(正末云)叔叔,来到了么?(折拆驴云)孩儿,来到也。那露台上便是独角牛,你看那狗骨头生的那个模样,你近的他,你便过去,你若近不的他,咱家去了罢。(正末唱)【正宫】【端正好】我来到这泰安州,我可便不住您兀那招商店,那厮便紧和我钉钉胶粘。把一池绿水可也浑都占,可怎生不放俺这傍人僭?(独角牛云)那一个好汉,敢出来与我独角牛擂三台?(正末唱)【滚绣球】他将那名姓呼,志气来口店,他在那露台上光闪,果然是名不虚传。他可也忒自专,说大言,自夸轻健,可是他空说在骏马之前。我打这厮东头不说可在这西头说,我打这厮上口不口店下口口店,无耻无廉。(云)哥哥,报复一声,小人是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吃刘千,特来与独角牛来厮擂。(部署做报科,云)喏!外面有个人,特来与独角年来赌擂。(香官云)着他过来。(正末做见科,云)大人,小人是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吃刘千,特来与独角牛来厮擂。(香官云)则怕你近不的他么?你可有甚么亲人?(正末云)见有我叔叔在门首。(香官云)叫你那叔叔进来。(正末云)叔叔,大人唤你哩。(折拆驴做见科,云)大人,小人是折拆驴。(香官云)你是那小的甚么人?(折拆驴云)小人是他叔叔。(香官云)你既是他叔叔,那独角牛可利害,拳头上无眼,倘若还有些高低,可如之奈何?他既要搏擂呵,你便亲手立张文书,方才放他厮擂去。(正末云)叔叔,不妨事,你则管写与他。(折拆驴做写文书科,云)大人,小人写了文书也。(香官云)你画上字。(折拆驴云)小人画了字也。(香官云)既然画了字也,您过去厮擂去。(折拆驴云)咱且在一壁者。(香官云)部署,香客来全了么?(部署云)来全了也。(香官云)着那独角牛脱剥下,绕着露台搦三遭。(部署云)理会的。兀那独角牛,香客全了也,你脱剥下搦三遭。(独角牛做脱剥了科,云)这东壁厢,有甚么好男子好汉,出来劈排定对,争交赌筹来。(独角牛、折拆驴打科)(折拆驴躲科)(独角牛云)东壁厢无有,敢在西壁厢。这西壁厢有好男子好汉,出来与我争交赌筹来。(又打折拆驴科)(折拆驴又躲科)(独角牛云)西边厢没有,敢在东边。(折拆驴云)呸!你则认的我!(正末云)我上的这露台来,我和他擂去。(部署搽科,云)兀那小厮靠后。(折拆驴吐门户科)(部署云)你来怎的?(折拆驴云)我来喷水来。(部署云)兀那小厮,你看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一个好汉,恰便似烟薰了的子路,墨洒就的金刚。你这等面黄肌瘦,眼嵌缩腮,一掿两头无剩,你可到的那里,则怕你近不的他也。(正末唱)【倘秀才】哎,你伙看的每休将咱来指点,您可休量小人不是个驰名的这好飐,打这厮囊里盛锥自出尖。独角牛有仇冤,打这厮说大言。(独角牛云)兀那小的,你这等一个瘦弱的身躯,要和我两争交赌筹厮打呵,你曾辞你家中父母不曾?(正末唱)【白鹤子】谁不道你威凛凛,谁不道我瘦恹恹。谁不道你有能奇,谁不道我无扎垫。(独角牛云)兀那折拆驴,这小是你侄儿?我看这小厮,面黄肌瘦,一掿两头无剩,他休说和我擂,着部署扯开藤棒,我则一拳,我就打做他一个螃蟹。(折拆驴云)你要打谭,我和你打个谭。休题那螃蟹,俺孩儿动起手来,打的他七手八脚,一迷哩横行,则怕打破你那盖。(独角牛云)我和你再打个谭,如今部署扯开藤棒,我一脚踢做你个煎饼。(折拆驴云)休题那煎饼,俺孩儿打起来,吓的你软瘫。(部署云)甚么软瘫?(折拆驴云)煎饼可不软瘫?(正末唱)【白鹤子】你笑我身子儿尖,可也使不着脸儿甜。本对也,可不道三角瓦儿阿可赤可兀的绊翻了人,则我这一对拳到收赢了你个飐。(部署云)看头合擂,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不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正末与独角牛擂科)(独角牛倒科)(折拆驴云)倒了也。(独角牛云)不倒,不倒。(折拆驴云)休题那不倒,背着糙米还家去,那个是不捣。(独角牛云)不算交。(折拆驴云)可知道不算交,把那鼻涕来沾靴底,那的是不算胶。(部署云)看第二合擂,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休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正末唱)【倘秀才】我恰才吐架子左闪来右闪,我踢了个提过脚里臁也那外臁。嘴缝上直拳并塌那厮脸,着这厮头完擂,早着拳,打这厮自专。(部署云)独角牛,你有拳打将去,刘千,你有脚踢将去。休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擂科)(独角牛倒科,云)我输了也。(折拆驴拿空桶做倾科,云)我着你烂羊头吃一顿。(正末唱)【伴读书】赢了的休谈羡,输了的难遮掩。打这厮自奖自夸自丰鉴,休想道虎嚇的咱家善。并一千合者波休想刘千喘,啋、啋、啋!使不着你那句美也那唇甜。【笑歌赏】看、看、看的每俺、俺、俺这完擂不甚险,您、您、您老的每休埋怨。告、告、告那部署休心倦,哥、哥、哥你水莫喷,您、您、您鼓轻攧,来、来、来、来、来、来咱休把这排场占。(部署云)相公,刘千赢了独角牛也。(香官云)既然刘千赢了也,将那银碗花红,表里段匹,都赏刘千,加他做深州饶阳县县令,着他走马赴任,便索长行。(折拆驴云)孩儿也,恰才还是你善哩,若是我,我腰节骨都撧折他的!咱回家去来。(正末唱)【尾声】打一拳有似着一剑,踢一脚浑如剁一镰。这厮人也憎鬼也嫌,无处发付那千层桦皮脸,可又早颓气了驰名第一飐。(同折拆驴下)(香官云)刘千去了也,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左右那里,将马来,回大人话,走一遭去。独角牛施呈威风,欲赢取羊酒花红,被刘千争交跌打,方显是天下英雄。(同下)第四折(孛老儿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老汉刘太公的便是。谁想刘千跟着他叔父去泰安州,与独角牛劈排定对去了。说道孩儿赢了也,先拿将花红银碗锦袄儿来。我不信,使的出山彪打听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正末扮出山彪上,云)自家出山彪便是,跟着刘千哥哥泰安州去,俺哥哥赢了也。我先将花红银碗锦袄,去叔父跟前报个喜信去咱。(唱)【双调】【新水令】独角牛无对整三年,则今番赛还了他那口愿。说刘千一个展,值看官满怀钱。端的是名不虚传,看了那几合擂不曾见。(孛老儿云)出山彪孩儿来了也。你哥哥在那泰安州,与那独角牛怎生劈排定对?你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云)父亲,俺刘千哥哥赢了也。我将着这锦袄子银碗花红,父亲跟前来报喜信来也。(孛老儿云)既然你哥哥赢了独角牛也,怎生两家相搏?你试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唱)【夜行船】独角牛肥膜相搏呵,吁,他则落的一声喘,可是他空说在骏马之前。他则待举意儿赢,他其心儿不善,可是他捉住鼓自开一遍。(孛老儿云)你那哥哥等开住呵,会那个在左边?那个在右边?怎生遮截架解?你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唱)【川拨棹】独角牛气冲天,他向那露台上说大言。卖弄他能拽直拳,快使横拳,你比俺刘千绝后光前。去也郑州出曹门较远,都部署将藤棒传。(孛老儿云)怎生擂鼓筛锣?呐喊摇旗?你试说一遍咱。(正末唱)【七弟兄】鼓儿着撒边、撒边,(云)手停手稳看相搏。(唱)你可便看,咱拳合手停,各自寻机变。一个拳沉脚重谨当先,俺哥哥身轻体健能挪展。(孛老儿云)俺刘千与独角牛怎生劈排定对?你试再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唱)【梅花酒】呀!独角牛拽大拳,刘千见拳,来到跟前,火似放过条蚕椽,出虚影到他胸前。刘千使脚去手腕上剪,他敢迤逗的到露台边,接住脚往上掀。胖身躯怎回转,膂力的是刘千。【喜江南】滴溜扑人丛里腾的脚稍天,俺哥哥他将那浑锦袄子急忙穿,早笙歌引至庙门前。独角牛自专,则他那输了的脸儿可怜见。(孛老儿云)既然赢了也,俺一家儿都往深州饶阳县县令之任去,到大来欢喜杀我也!俺孩儿心怀意满,且休论他长我短。独角牛输与刘千,俺得了花红银碗。题目般般社火上东岳正名刘千病打独角牛
一个农夫,一个渔翁。
晦迹南阳,栖身东海,一举成功。
八阵图名成卧龙,六韬书功在飞熊。
霸业成空,遗恨无穷。
蜀道寒云,渭水秋风。
蟾宫曲·怀古。元代。佚名。 问从来谁是英雄?一个农夫,一个渔翁。晦迹南阳,栖身东海,一举成功。八阵图名成卧龙,六韬书功在飞熊。霸业成空,遗恨无穷。蜀道寒云,渭水秋风。
自从江上为渔父,二十年来手不抄。
老汉会稽郡人氏,姓王双名安道。
别无甚营生买卖,每日在这曹娥江边堤岸左侧,捕鱼为生。
我有两个兄弟,一个是朱买臣,一个是杨孝先,他两个每日打柴为活。
我那兄弟朱买臣,有满腹才学,争奈文齐福不齐,功名得不到手,在这本处刘二公家为婿。
今日遇着暮冬天道,纷纷扬扬,下着如此般大雪,两个兄弟山中打柴去了。
老汉沽下一壶儿新酒,等两个兄弟来时,与他荡寒。
我且在这避风处等待着,这早晚两个兄弟敢待来也。
(正末扮朱买臣同外扮杨孝先上)(杨孝先云)哥哥,你看这般大雪呵,怎生打柴?
不如回去了罢。
(正末云)小生是这会稽郡集贤庄人氏,姓朱名买臣。
幼年颇习儒业,现今于本庄刘二公家作赘。
有妻是刘家女,人见他生得有几分人才,都唤他做玉天仙。
此女颇不贤慧,数次家和小生作闹,小生只得将就让他些罢了。
小生在这本庄上,结义了两个朋友,哥哥是王安道,兄弟是杨孝先。
哥哥是个捕鱼的渔夫,兄弟杨孝先和小生一般负薪为生。
俺弟兄每日在堤圈左侧,闲谈一会。
今日纷纷扬扬下着如此般大雪,冻的手都僵的,怎生打柴?
(叹科)(云)朱买臣,你如今四十九岁也,功名未遂,看何年是你那发达的时节也呵!(杨孝先云)哥哥,想咱每日打柴,几时是了也?
(正末唱)【仙吕】【点绛唇】十载攻书,半生埋没,学千禄。
误杀我者也之乎,打熬成这一付穷皮骨。
【混江龙】老来不遇,枉了也文章满腹待何如?
俺这等谦谦君子,须不比泛泛庸徒。
俺也曾蠹简三冬依雪聚,怕不的鹏程万里信风扶。
(云)孔子有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天那!天那!(唱)我如今空学成这般赡天才,也不索着我无一搭儿安身处。
我那功名在翰林院出职,可则刬地着我在柴市里迁除。
(杨孝先云)哥哥,似俺杨孝先学问不深,这也罢了。
哥哥,你今日也写,明日也写,做那万言长策,何等学问,也还不能取其功名,岂非是个天数?
(正末云)常言道:皇天不负读书人。
天那!我朱买臣这苦可也受的勾了也!(唱)【油葫芦】说甚么年少今开万卷余,每日家长叹吁,想他这阴阳造化果非诬。
常言道是小富由人做,咱人这大富总是天之数。
我空学成七步才,谩长就六尺躯。
人都道书中自有千钟粟,怎生来偏着我风雪混樵渔?
【天下乐】我一会家时复挑灯来看古书,我可便踌也波躇,那官职有也无,一会家受饥寒便似活地狱。
则俺这朱买臣,虽不做真宰辅,(云)我虽然不做官,却也和那做官的一般。
(杨孝先云)哥哥,可怎生与做官的一般?
(正末唱)俺可也伴着他播清名一万古。
(杨孝先云)哥哥说的是。
(正末云)那江岸边不是哥哥的渔船?
待我叫他一声。
(做叫科,云)哥哥。
(王安道云)俺两个兄弟来了也,快上船来!(做上船科)(王安道云)你两个兄弟请坐,老汉沽下一壶儿新酒,等你来荡寒,咱就此处闲攀话咱。
(杨孝先云)雪下的紧,着哥哥久等也。
(王安道做递酒科,云)兄弟满饮一杯。
(正末云)哥哥先请。
(王安道云)兄弟请。
(正末做饮酒科)(王安道再递酒科,云)孝先兄弟,满饮一杯。
(孝先做饮科)(王安道云)兄弟,咱闲口论闲话。
我想来这会稽城中有钱的财主每,不知他怎生受用,兄弟细说一遍。
我试听咱。
(正末云)哥哥,便好道风雪酒家天。
据着哥哥说呵,也有那等受苦的人;据着你兄弟说呵,也有那等受用的人。
(王安道云)兄弟也,可是那一等人受用?
(正末云)哥哥且休题别处,则说会稽城中有那等仕户财主每,遇着那太热的时节,他也不受热;遇着那太冷的时节,他也不受冷。
哥哥不信时,听你兄弟说一遍咱。
(王安道云)兄弟,你道那财主每,他冬月间不受冷,夏月间不受热,你说的差了也。
可不道冷呵大家冷,热呵大家热,偏他怎生受用?
你说,你说!(正末唱)【村里迓鼓】他道下着的是国家祥瑞,(带云)哥哥,这雪呵,(唱)则是与那富家每添助,(王安道云)那富贵的人家,怎生般受用快活?
(正末唱)他向那红垆的这暖阁,一壁厢添上兽炭,他把那羊羔来浅注。
(王安道云)红垆暖阁,兽炭银瓶,饮着羊羔美酒,遇着这等大雪,果然是好受用也。
(正末云)哥哥,他一来可也会受用,第二来又遇着这般好景致。
(唱)门外又雪飘飘,耳边厢风飒飒,把那毡帘来低簌,(王安道云)看这等凛冽寒天,低簌毡帘,羊羔美酒正饮中间,还有甚么人扶侍他?
(正末唱)一壁厢有各刺刺象板敲,听波韵悠悠佳人唱,醉了后还只待笑吟吟酒美沽,(王安道云)兄弟,这一会儿雪大风紧越冷了也!(正末唱)哎,哥也,他每端的便怎知俺这渔樵每受苦?
(王安道云)兄弟,我想来你学成满腹文章,受如此穷暴,几时是你那发达的时节也?
(正末唱)【元和令】总饶你似马相如赋《子虚》,怎比的他石崇家夸金谷。
(王安道云)那有钱的怎如你这有学的好也?
(正末唱)岂不闻冰炭不同垆,也似咱贤愚不并居。
(王安道云)兄弟,我见这会稽城市中的人,有穿着那宽衫大袖的乔文假醋,诗云子曰,可不知他读书也不曾?
(正末唱)他则待人前卖弄些好妆梳,扮一个峨冠士大大。
(王安道云)似他这等奢华受用,假扮儒士,难道就无有人识破他的?
(正末唱)【上马娇】那一等本下愚,假扮做儒,他动不动一刻地谎喳呼。
见人呵闲言长语三十句,(王安道云)怕不的他外相儿好看,只是那腹中文章须假不得。
(正末唱)他虚道是腹隐九经书。
【胜葫芦】可正是天降人皮包草躯,(王安道云)他也曾看书么?
(正末唱)学料嘴不读书。
他每都道见贤思齐是说着谬语。
那里也温良恭俭?
(王安道云)那礼节上便不省的,倘遇着人说起诗词歌赋来,怎生答应?
(正末唱)那里也诗词歌赋?
端的个半星无。
(王安道云)兄弟,我今日也捕不的鱼,两个兄弟也打不的柴,咱各自还家去罢。
孝先兄弟,你家中借一担柴,与你哥哥将的家去,争奈媳妇儿有些不贤慧,免得他又要吵闹。
(正末唱)【寄生草】见哥哥把那鱼船缆,冻的我手怎舒?
(王安道云)兄弟,好大雪也。
(正末唱)正值着扬风搅雪可便难停住。
你待要收纶罢钓还家去,哎,哥也!只怕你披蓑顶笠迷归路。
似这等战钦钦有口不能言,(带云)看了哥哥和兄弟这个模样呵,(唱)还说甚这晚来江上堪图处?
(正末同孝先下)(王安道云)俺两个兄弟去了也,老汉也撑船还家去罢。
(下)(外扮孤领祗从上,诗云)寒窗书剑十年客,智勇干戈百战场。
万里雷霆驱号令,一天星斗焕文章。
小官乃大司徒严助是也。
小官以儒术起家,累蒙擢用,现拜大司徒之职。
奉圣人的命,着小官遍巡天下,采访文学之士。
今来到此会稽城外,风又大,雪又紧,左右摆开头踏,慢慢的行。
(应科)(正末同孝先冲上)(祗从做打科,云)璘!甚么人?
避路!(孝先下)(孤云)住者。
两个人冲着我马头,被祗从人打将一个去了,只有这一个放下他那钩绳匾担,立在道傍。
明明是个打柴的了,怎么身边有一本书?
想必是个读书的,我试问他咱。
兀那打柴的,大雪之中,因何冲着我马头?
(正末云)小生是一个贫穷的书生,低着头迎着风雪,走的快了些,不想误然间冲着马头,望大人则是宽恕咱。
(孤云)你既然是读书之人,为何不进取功名?
却在布衣中负薪为生,莫非差矣?
(正末云)大人,自古以来,不只是小生一个,多少前贤,曾受窘来。
(孤云)你看此人贫则贫,攀今览古,像个有学的。
我就问你前贤有那几个受窘来,你试说一遍,小官拱听。
(正末云)大人不嫌絮烦,听小生慢慢的说一遍咱。
(唱)【后庭花】想当日傅说曾板筑,(孤云)传说板筑,殷高宗建为太宰。
还再有谁?
(正末唱)更有那倪宽可便曾抱锄。
(孤云)倪宽是我武帝时御史大夫,还再有谁?
(正末唱)有一个宁戚曾歌牛角,(孤云)宁戚叩角而歌,齐桓公举为上卿。
还再有谁?
(正末唱)有一个韩侯他也曾去钓鱼。
(孤云)韩侯就是那三齐王韩信,果然曾钓鱼来。
可再有谁?
(正末唱)有一个秦白起是军卒,(孤云)那白起是秦将,起于卒伍之中。
再呢?
(正末唱)有一个冻苏秦田无半亩。
(孤云)苏秦后来并相六国,可怎么冻的他死?
再呢?
(正末唱)有一个公孙弘曾牧猪,(孤云)那公孙弘也是我汉朝的宰相,曾牧猪于东海。
再呢?
(正末唱)有一个灌将军曾贩屦。
(孤云)那灌婴我只知他贩缯,却不知他贩屦。
(正末唱)朱买臣一略数,请相公听拜覆。
【青哥儿】哎,我这里叮咛、叮咛分诉,这都是始贫、始贫终富。
(带云)且休说别的,则这一个古人,堪做小生比喻。
(孤云)可是那个古人?
(正末唱)则说那姜子牙,正与区区可比如。
他也曾朝歌市里为屠,蟠溪水上为渔,直捱到满头霜雪八旬余,才得把文王遇。
(孤云)看此人是个饱学的人。
贤士,你说了一日,不知你姓甚名谁?
(正末云)小生姓朱名买臣。
(孤云)谁是朱买臣?
(正末云)小生便是。
(孤云)左右,快接了马者!我寻贤士觅贤士,争些儿当面错过了。
久闻贤士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幸遇尊颜,实乃小官万幸也。
(正末云)不敢!不敢。
(孤云)贤士,你平日之间,曾做下甚么功课来?
(正末云)小生有做下的万言长策,向在布衣,不能上达,望大人略加斧正咱。
(孤云)你将来我看。
(做看科,云)嗨!真乃龙蛇之体,金石之句!贤士,我与你将此万言长策献与圣人,到来年春榜动,选场开,我举保你为官,你意下如何?
(正末云)若得如此,多谢了大人。
(唱)【赚煞】一转眼选场开,发了愿来年去,直至那长安帝都,(孤云)据凭贤士锦绣文章,何所不至!(正末唱)凭着我锦绣也似文章敢应举。
(孤云)明年去,也是迟了。
(正末云)大人,你道为何,这几年不进取功名来?
(孤云)这可是为何?
(正末唱)也是我不得时可便韫椟藏诸,我若是的鳌鱼,怕不就压倒群儒?
(孤云)贤士,你若去进取功名,岂在他人之下。
(正末唱)我着普天下文人每,那一个不拱手的伏!(孤云)请贤士收拾琴剑书箱,来年应举去也。
(正末云)大人,别的书生用那琴剑书箱,小生则用着身边一般儿物件,夺取皇家富贵。
(孤云)贤士,可那一般儿物件?
(正末唱)凭着这砍黄桑的巨斧,端的便上青霄独步,(云)别的书生说道月中丹桂,若到的那里,折得一枝回来,足可了一生之愿。
不是我朱买臣敢说大言也,(唱)落可便我把那月中仙桂剖根除。
(下)(孤云)贤士去了也。
小官不敢久停,将此万言长策,献与圣人走一遭去。
(诗云)虽未相逢早识名,为将长策献朝廷。
买臣若不遭严助,空作樵夫过一生。
(下)第二折(外扮刘二公同旦儿扮刘家女上,诗云)段段田苗接远村,太公庄上戏儿孙。
庄农只得锄刨力,答贺天公雨露恩。
老汉姓刘,排行第二,人口顺都唤我做刘二公。
嫡亲的三口儿家属,一个婆婆,一个女孩儿。
婆婆早年亡逝已过。
我这女孩儿生的有几分颜色,人都唤他做玉天仙。
昔年与他招了个女婿,是朱买臣。
这厮有满腹文章,只恨他偎妻靠妇,不肯进取功名。
似这般可怎生是好?
(做沉吟科,云)哦,只除非这般,孩儿也,你去问朱买臣讨一纸儿休书来。
(旦儿云)这个父亲,越老越不晓事了。
想着我与他二十年的夫妻,怎生下的问他要索休书?
(刘二公云)孩儿也,你若讨了休书,我拣着那官员士户财主人家,我别替你招了一个;你若是不讨休书呵,五十黄桑棍,决不饶你!快些去讨来!(下)(旦儿做叹科,云)待讨休书来,我和朱买臣是二十年夫妻,待不讨来,父亲的言语又不敢不依。
罢、罢、罢,我且关上这门,朱买臣敢待来也。
(正末拿钩绳、扁担上,云)这风雪越下的大了也。
天啊!你也有那住的时节也呵!(唱)【正宫】【端正好】我则见舞飘飘的六花飞,更那堪这昏惨惨的兀那彤云霭,恰便似粉妆成殿阁楼台。
有如那撏绵扯絮随风洒,既不沙却怎生白茫茫的无个边界。
【滚绣球】头直上乱纷纷雪似筛,耳边厢飒刺刺风又摆,(带云)可端的便这场冷也呵,(唱)哎哟,勿、勿、勿!畅好是冷的来奇怪,(带云)天那、天那!(唱)也则是单注着这穷汉每月值年灾。
(带云)似这雪呵,(唱)则俺那樵夫每怎打柴?
便有那渔翁也索罢了钓台,(带云)似这雪呵,(唱)则问那映雪的书生安在,便是冻苏秦也怎生去搠笔巡街?
则他这一方市户有那千家闭,抵多少十谒朱门九不开,(带云)似这雪呵,(唱)教我委实难捱。
(云)来到门首也。
刘家女,开门来,开门来。
(旦儿云)这唤门的正是俺那穷厮。
我不听的他唤门,万事罢论,才听的他唤门,我这恼就不知那里来!我开开这门。
(做见便打科,云)穷短命,穷弟子孩儿!你去了一日光景,打的柴在那里?
(正末云)这妇人好无礼也!我是谁,你敢打我?
(唱)【倘秀才】我才入门来,你也不分一个皂白,(旦儿云)我不敢打你那!(正末唱)你向我这冻脸上不俫你怎么左掴来右掴。
(旦儿云)我打你这一下,有甚么不紧!(正末唱)哎!你个好歹斗的婆娘,(云)我不敢打你那!(旦儿云)你要打我那!你要打这边打,那边打。
我舒与你个脸,你打、你打!我的儿,只怕你有心没胆,敢打我也?
(正末唱)你个好歹斗的婆娘可便忒利害!也只为那雪压着我脖项着这头难举,冰结住我髭髟力着这口难开,(旦儿云)谁和你料嘴哩!(正末唱)刘家女俫你与我讨一把儿家火来。
(旦儿云)哎呀!连儿、盼儿、憨头、哈叭、刺梅、鸟嘴,相公来家也,接待相公。
打上炭火,酾上那热酒,着相公荡寒!问我要火,休道无那火,便有那火,我一瓢水泼杀了;便无那水呵,一个屁也迸杀了!可那里有火来,与你这穷弟子孩儿!(正末云)兀那泼妇,你休不知福!(旦儿云)甚么福?
是、是、是,前一幅,后一幅,五军都督府。
你老子卖豆腐,你奶奶当轿夫,可是甚么福?
(正末唱)【滚绣球】你每日家横不拈,竖不抬,(旦儿云)你将来波,有甚么大绫大罗,洗白复生,高丽毛莫丝布,大红通袖膝,仙鹤狮子的胸背?
你将来我可不会裁?
不会剪?
我可是不会做?
(正末云)我虽无那大绫大罗与你,我呵,(唱)惯的你千自由百自在。
(旦儿云)你这般穷,再着我自在些儿,我少时跟的人走了也!穷短命,穷弟子孩儿,穷丑生!(正末唱)我虽受穷呵,我又不曾少人甚么钱债,(旦儿云)你穷,再少下人钱债,割了你穷耳朵,剜了你穷眼睛,把你皮也剥了!我儿也,休向嘴,晚些下锅的米也没有哩!(正末云)刘家女俫,咱家里虽无那细米呵,你觑去者波,(唱)我比别人家长趱下些干柴。
(旦儿云)你看么,我问他要米,他则把柴来对我。
可着我吃那柴,穿那柴,咽那柴?
止不过要烧的一把儿柴也那。
(正末唱)你是个坏人伦的死像胎,(旦儿云)穷短命,穷剥皮,穷割肉,穷断脊梁筋的!(正末唱)你这般毁夫主畅不该。
(旦儿云)我儿也,鼓楼房上琉璃瓦,每日风吹日晒雹子打。
见过多少振冬振,倒怕你清风细雨洒?
我和你顶砖头对口词,我也不怕你!(正末云)止不过无钱也啰,你理会的好人家好家法,你这等恶人家恶家法。
(唱)哎!刘家女俫,你怎生只学的这般恶叉白赖?
(旦儿云)穷弟子,穷短命,一世儿不能勾发迹!(正末云)由你骂,由你骂,除了我这个穷宇儿,(唱)你可便再有甚么将我来栽排?
(旦儿云)可也勾了你的了!(正末云)留着些热气,我且温肚咱。
(唱)则不如我侧坐着土坑,这般颏搀着膝,(旦儿云)似这般穷活路,几时捱的彻也?
(正末云)这个歹婆娘,害杀人也波,天那,天那!(唱)他那里斜倚定门儿手托着腮,则管哩放你那狂乖。
(旦儿云)朱买臣,巧言不如直道,买马也索籴料,耳檐儿当不的胡帽,墙底下不是那避雨处。
你也养活不过我来,你与我一纸休书,我拣那高门楼大粪堆,不索买卦有饭吃,一年出一个叫化的,我别嫁人去也!(正末云)刘家女,你这等言语,再也休说!有人算我明年得官也。
我若得了官,你便是夫人县君娘子,可不好那!(旦儿云)娘子、娘子,倒做着屁眼底下穰子!夫人、夫人,磨眼儿里。
你砂子地里放屁,不害你那口碜。
动不动便说做官,投到你做官,你做那桑木官,柳木官,这头踹着那头掀;吊在河里水判官,丢在房上晒不干。
投到你做官,直等的那日头不红,月明带黑,星宿目斩眼,北斗打呵欠!直等的蛇叫三声狗拽车,蚊子穿着兀刺靴,蚁子戴着烟毡帽,王母娘娘卖饼料!投到你做官,直等的炕点头,人摆尾,老鼠跌脚笑,骆驼上架儿,麻雀抱鹅蛋,木伴哥生娃娃,那其间你还不得做官哩!看了你这嘴脸,口角头饿纹,驴也跳不过去,你一世儿不能勾发迹!将休书来,将休书来!(正末云)刘家女那,先贤的女人你也学取一个波。
(旦儿云)这厮穷则穷,攀今览古的,你着我学那一个古人?
你说,你奶奶试听咱。
(正末唱)【快活三】你怎不学贾氏妻,只为射雉如皋笑靥开?
(旦儿云)我有甚么欢喜在那里,你着我笑?
(正末云)你不笑,敢要哭,我就说一个哭的。
(唱)你怎不学孟姜女,把长城哭倒也则一声哀?
(旦儿云)朱买臣,穷叫化头!我也没工夫听这闲话。
将休书来,休书来!(正末唱)你则管哩便胡言乱浯将我厮花白,你那些个将我似举案齐眉待?
(旦儿云)快将休书来!(正末唱)【朝天子】哎哟,我骂你个叵耐,(旦儿云)你叵耐我甚么?
(正末唱)叵耐你个贱才,(旦儿云)将休书来,休书来!(正末云)这个歹婆娘害杀人也波。
天那,天那!(唱)可则谁似你那索休离舌头儿快!(旦儿云)四村上下老的每,都说刘家女有三从四德哩!(正末云)谁那般道来?
(旦儿云)是我这般道来。
(正末唱)你道你便三从四德,(旦儿云)你说去,是我道来,我道来!(正末唱)你敢少他一画,(云)刘家女,你有一件儿好处,四村上下别的妇人都学不的你。
(旦儿云)可又来,我也有那一桩儿好处?
你说我听。
(正末唱)刘家女俫,你比别人家爱富贵,你也敢嫌俺这贫的忒煞。
(旦儿云)你这破房子,东边刮过风来,风边刮过雪来,恰似漏星堂也似的,亏你怎么住!(正末云)刘家女,这破房子里你便住不的,俺这穷秀才正好住。
(唱)岂不闻自古寒儒在这冰雪堂何碍?
(旦儿云)你也不怕人嗔怪!(正末云)哎,天那,天那!(唱)我本是个栋梁材,怎怕的人嗔怪?
(旦儿云)你是一个男子汉家,顶天立地,带眼安眉,连皮带骨,带骨连筋,你也挣些儿波!(正末云)我和他唱叫了一日,则这两句话伤着我的心。
兀那刘家女,这都是我的时也,运也,命也。
岂不闻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则这天不随人呵!(唱)你可怎生着我挣?
(旦儿云)你也布摆些儿波!(正末唱)你怎生着我布摆?
(旦儿做拿匾担、钩绳放前科,云)则这的便是你营生买卖!(正末云)天那,天那!(唱)我须是不得已仍旧的担柴卖。
(旦儿云)我恰才不说来,你与我一纸休书,我别嫁个人,我可恋你些甚么?
我恋你南庄北园,东阁西轩,旱地上田,水路上船,人头上钱?
凭着我好描条,好眉面,善裁剪,善针线,我又无儿女厮牵连,那里不嫁个大官员?
对着天曾罚愿,做的鬼到黄泉,我和你麻线道儿上不相见。
则为你冻妻饿女!二十年,须是你奶奶心坚石也穿。
穷弟子孩儿,你听者,我只管恋你那布袄荆钗做甚么!(正末唱)【脱布衫】哦,既是你不恋我这布袄荆钗,(旦儿云)街坊邻里听着:朱买臣养活不过媳妇儿,来厮打哩!(正末云)你这般叫怎么?
我写与你则便了也。
(旦儿云)这等,快写、快写!(正末唱)又何须去拽巷也波啰街。
(旦儿云)你洗手也不曾?
(正末唱)我止不过画与你个手模,(云)兀那刘家女,你要休书,则道我这般写与你便干罢了那!(旦儿云)由你写,或是跳墙蓦圈,剪柳搠包儿,做上马强盗,白昼抢夺;或是认道士,认和尚,养汉子!你则管写,不妨事!(正末云)刘家女,我则在这张纸上,将你那一世儿的行止都教废尽了也。
(唱)我去那休书上朗然该载。
(云)刘家女,那纸墨笔砚俱无,着我将甚么写?
(旦儿云)有、有、有!我三日前预准备下了落鞋样儿的纸,描花儿的笔,都在此。
你快写,你快写!(正末云)刘家女,也须的要个桌儿来。
(旦儿云)兀的不是桌儿。
(正末云)刘家女,你掇过桌儿来,你便似个古人,我也似个古人。
(旦儿云)只管有这许多古人,你也少说些罢。
(正末唱)【醉太平】卓文君你将那书桌儿便快抬,(旦儿云)你可似谁?
(正末唱)马相如,我看你怎的把他去支划,(旦儿云)纸笔在此,快写了罢。
(正末唱)你、你、你,把文房四宝快安排。
(云)刘家女,我写则写,只是一件,人都算我明年得官,我若得了官呵,把个夫人的名号与了别人,你不干受了二十年的辛苦!(旦儿云)我辛苦也受的勾了,委实的捱不过。
是我问你要来,不干你事。
(正末云)请波,请波。
(唱)你也索回头儿自揣,(旦儿云)我揣个甚么?
是我问你要休书来,不干你事。
(正末唱)非是我朱买臣不把你糟糠待,赤紧的玉天仙忍下的心肠歹。
(带云)罢、罢、罢。
(唱)这梁山伯也不恋你祝英台,(云)任从改嫁,并不争论。
左手一个手模。
将去!(唱)我早则写与你个贱才!(旦儿云)贱才,贱才,一二日一双绣鞋。
我是你家奶奶,将来我看这休书咱。
写着道:任从改嫁,并不争论。
左手一个手模。
正是休书。
(正末云)刘家女,这休书上的字样,你怎生都认的?
(旦儿云)这休书我家里七八板箱哩。
(正末云)刘家女,风雪越大了,天色已晚,这些时再无去处,借一领席荐儿来外间里宿,到天明我便去也。
(旦儿云)朱买臣,想俺是二十年的儿女夫妻,便怎生下的赶你出去?
投到你来呵,我秤下一斤儿肉,装下一壶儿酒,我去取来。
(做出门科,云)我出的之门来。
且住者,这厮倒乖也。
你既与了我休书,还要他在我家宿?
则除是恁的。
呀!我道是谁?
原来是安道伯伯。
你家里来,朱买臣在家里。
伯伯你到里面坐,我唤朱买臣出来。
(再入门科,云)朱买臣,王安道伯伯在门首,你出去请他进来坐。
(正末云)哥哥在那里?
请家里来。
(旦儿推末出门科,云)出去,我关上这门。
朱买臣,你在门首听者。
你当初不与我休书,我和你是夫妻;你既与了我休书,我和你便是各别世人。
你知道么?
疾风暴雨,不入寡妇这门。
你再若上我门来,我挝了你这厮脸!(正末云)他赚我出门来,关上这门,则是不要我在他家中。
刘家女,你既不开门,将我这钩绳、匾担来还我去。
(旦儿云)我开。
咦!这等道儿,沙地里井都是俺淘过的。
你赚的我开开门,他是个男子汉家,他便往里挤,我便往外推,他又气力大,便有十八个水牛拽也拽不出去。
你要钩绳、匾担,你看着,我打这猫道里撺出来。
(正末云)兀那妇人,你在门里面听者,你恰才索休的言语,在我这心上,恰便似印板儿一般记着。
异日得官时,刘家女,你不要后悔也!(旦儿云)既讨了休书,我悔做甚么!(正末云)刘家女,咱两个唱叫,有个比喻。
(旦儿云)喻将何比?
(正末唱)【三煞】你似那碔石未石比玉何惊骇,鱼目如珠不拣择。
我是个插翅的金雕,你是个没眼的燕雀,本合两处分飞,焉能勾百岁和谐?
你则待折灵芝喂牛草,打麒麟当羊卖,摔瑶琴做烧柴。
你把那沉香木来毁坏,偏把那臭榆栽。
【二煞】那知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你看我似粪土之墙朽木材。
断然是捱不彻饥寒,禁不过气恼,怎知我守定心肠,留下形骸。
但有日官居八座,位列三台,日转千阶。
头直上打一轮皂盖,那其间谁敢道我负薪来?
【随煞尾】我直到九龙殿里题长策,五凤楼前骋壮怀。
我若是不得官和姓改,将我这领白褴衫脱在玉阶,金榜亲将姓氏开。
敕赐宫花满头戴,宴罢琼林微醉色,狼虎也似弓兵两下排,水罐银盆一字儿摆,恁时节方知这个朱秀才!不要你插插花花认我来,哭哭啼啼泪满腮,你这般怨怨哀哀磕着头拜。
(云)兀那马头前跪的是刘家女么?
祗候人,与我打的去!(唱)那其间我在马儿上,醉眼朦胧将你来并不睬。
(下)(旦儿云)朱买臣,你去了罢,你则管在门首唧唧哝哝怎的?
(做听科,云)呀,这一会儿不听的言语俫。
(做开门科,云)开开这门,朱买臣你回来,我斗你耍。
嗨,他真个去了。
他这一去,心里敢有些怪我哩!我既讨了休书,也不敢久停久住。
回俺父亲的话,走一遭去。
(下)楔子(王安道上,云)老汉王安道,因为连日大雪,不曾出去捕鱼,只在家里闲坐,却不知我那两个兄弟可是如何?
(刘二公上,云)冰不掿不寒,木不钻不着,马不打不奔,人不激不发。
我刘二公为何道这言语?
只因朱买臣苦恋着我家女孩儿玉天仙,不肯去进取功名。
昨日着女孩儿强索他写了一纸休书也。
我暗地里却将着这十两白银,一套绵衣,送与王安道,教他赍发朱买臣上朝取应去。
若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不好也!我如今往见王安道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他家门首。
安道哥哥在家么?
(王安道云)甚么人唤门哩?
我开开这门。
我道谁,元来是刘二公。
老的,你那里去来?
(刘二公云)安道哥哥,我别无甚事。
我家女孩儿问你兄弟朱买臣索了休书也。
(王安道云)老的,你差了也。
想兄弟朱买臣学成满腹文章,异日为官,不在他人之下,为何问他索了休书?
(刘二公云)那里是真个问他索休书?
因为他偎妻靠妇,不肯进取功名,只管在山中打柴为生,几时是那发迹的日子?
我着玉天仙明明的索了休书,老汉暗备下这十两白银,一套绵衣,寄在哥哥跟前,等你那兄弟来辞你呵,你赍发他上朝取应去。
若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认俺不认俺,哥哥,你则做一个大大的证见。
(王安道云)老的,这个你主的是。
等他来辞我时,我自有个见识。
老的也,你放心的去。
久已后他不认你时,都在老汉身上。
(刘二公云)恁的呵,老汉回去也。
(下)(王安道送科,云)刘二公去了,朱买臣兄弟,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末上云)小生朱买臣。
自从与了刘家女一纸休书,我要上朝取应,不免辞别王安道哥哥,走一遭去。
(做见科,云)呀!兀那门首不是哥哥?
(王安道云)兄弟,你来了也,请里面坐。
(杨孝先上,云)且喜今日雪晴了也,我要去打柴,就顺路看我安道哥哥去。
(做见科)(王安道云)兄弟,你正来的好,一发同进去。
买臣兄弟,你今日为何面带忧容?
(正末云)哥哥,你兄弟与那妇人一个了绝也。
(王安道云)你休了媳妇儿,兄弟,你如今可往那里去?
(正末云)你兄弟要上朝取应去,辞别哥哥来也。
(王安道云)好兄弟,你若到京师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不强似你打柴为生?
只是你如今应举去,可有甚么盘缠?
(正末云)正忧着这件,你兄弟怎得那盘缠来?
(杨孝先云)我想哥哥学成满腹文章,不去应举,怎么能勾发达时节?
只是兄弟贫难,连自己养活不过,那讨一厘盘缠相送,如何是好?
(王安遭云)兄弟,你哥哥在这江边捕鱼,二十年光景,积攒下十两白银,又有新做下一套绵衣,都是我身后的底本儿。
兄弟,你如今上京求官应举去,我一发都与了你,一路上好做盘缠。
久以后得官时,你则休忘了你哥哥者。
(杨孝先云)这尽勾盘缠了。
(正末云)若得如此,索是谢了哥哥,受你兄弟几拜咱!(做拜科)(王安道云)兄弟免礼。
(正末云)哥哥,今年也则是朱买臣,到来年也则是朱买臣,哥哥记着你兄弟临行之时说的两句话。
(王安道云)兄弟,可是那两句话?
(正末云)哥哥,道不的个知恩报恩,风流儒雅;知恩不报,非为人也。
(王安道云)兄弟,我是个不读书的人,你说的话,恰便似印在我这心上。
我则记着:知恩报恩,风流儒雅;知恩不报,非为人也。
兄弟此一去,则要你着志者。
(正末云)哥哥放心!(唱)【仙吕】【赏花时】十载诗书晓夜习,(杨孝先云)哥哥此去,必然为官也。
(正末唱)一举成名天下知,(王安道云)兄弟,你哥哥专听喜信哩!(正末唱)你是必耳打听好消息。
(做拜别科)(王安道云)兄弟,你小心在意者。
(正末唱)休嘱付小心在意,我可敢包夺的一个锦衣归。
(下)(王安道云)买臣兄弟去了也,他此一去必得成名。
我眼望旌捷旗,(杨孝先云)耳听好消息。
(同下) 第三折(刘二公上,云)事要前思,免劳后悔。
谁想朱买臣得了官,肯分的除授在俺这会稽郡做太守。
我想来,他若说起这前情,俺可怎了也?
我如今且着孩儿在家中炰下个那疙疸茶儿,烙下些椽头烧饼儿,等张忄敝古那老儿来,问他一声,便知道个好歹。
这早晚那张忄敝古敢待来也。
(正末扮张忄敝古上,叫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诗云)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马牛。
老汉是这会稽郡集贤庄人氏,姓张,做着捻靶儿的货郎。
人见我性子乖劣,都唤我做张忄敝古。
三日五日去那会稽城中打勾些物件,则见那城中百姓每,三个一攒,五个一簇,说道是接待新太守相公哩。
我道我也看一看,怕做甚么?
无一时则见那西门骨刺刺的开了,那骨朵衙仗,永罐银盆,茶褐罗伞下,五明马上,端然坐着个相公。
百姓每说看去来波,老汉也分开人丛,不当不正,站在那相公马头前。
我不见那相公时,万事都休;我见了那相公,不由我眼中扑簌簌的只是跳。
你道是谁?
原来是俺这本村里一个表侄朱买臣。
他今日得了官也。
我是他乡中伯伯哩!我叫他一声,怕做甚么?
我便道:朱买臣!倒不叫这一声,万事都休,恰才叫了这一声,则见那扌班脊梁不着的大汉把老汉恰便似鹰拿燕雀,拿到那相公马头前,喝声当面,着我磕扑的跪下。
爹爹,我老汉死也!我则道相公不知打我多少,元来那相公宽洪大量。
他着我抬起头来,我道:老汉不敢抬头,他道:你为甚么不抬头。
我道:我直到二月二那时,可是龙抬头,我也不敢抬头!那相公道;恕你抬头!老汉只得抬起头来。
那相公认的是我张忄敝古也,那相公滚鞍下马,在那遭傍边放下那栲栳圈银交椅,着两个公吏人把老汉按在那栲栳圈银交椅上,那相公纳头的拜了我两拜,拜的我个头恰便似那量米的栲栳来大小。
我道:相公拜杀老汉也!那相公道:伯伯,你吃御酒么?
我道:老汉酒便吃,却不曾吃甚么御酒。
他道:那个御酒是朝廷赐的黄封御酒。
一连劝老汉吃了三钟。
他便道:伯伯,你孩儿公事忙,不曾探望的伯伯,伯伯休怪!老汉道:不敢!不敢!那相公上的马去了。
老汉挑起担儿,恰待要走,则见那相公滴溜的拨回马来,问道:伯伯,王安道哥哥好么?
我说道:快。
杨孝先兄弟好么?
我说道:快。
他把那四村上下、姑姑姨姨、婶子伯娘、兄弟妹子,都问道好么,我说道:都快。
那相公拨回马去了。
老汉挑起担儿,恰待要走,则见相公滴溜的又拨回马来,问道:那刘二公家那个妮子还有么?
我道:相公你问他怎的?
那相公道:伯伯,你不知道。
你见他时,说你侄儿这般威势。
我道:老汉知道。
那相公上马去了也,我挑起这担儿往村里来卖。
老汉平生一世有三条戒律:第一来不与人作保,第二来不与人作媒,第三来不与人寄信。
我待不寄信来,想着那相公拜了两拜,道了又道,说了又说。
这般怎的?
呆弟子孩儿,漫坡里又无人,见鬼的也似自言自语,絮絮聒聒的!你寄信不寄信,也只凭得你。
张忄敝古,误了买卖也!(做走科,叫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唱)【中吕】【粉蝶儿】我每日家则是转疃波寻村,题起这张忄敝古那一个将我来不认?
(做走科,叫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唱)我摇着这蛇皮鼓可便直至庄门。
小孩儿每掿着铜钱兜着米豆,(云)三个一攒,五个一簇,都耍子哩。
听的我这蛇皮鼓儿响处,说道:张忄敝古那老子来了也,咱买砂糖鱼儿吃去波!(唱)则他把我似闻风儿寻趁。
若遇见朱太守的夫人,索与他寄一个烧的着燎的着风信。
【醉春风】你看我抖搜着老精神,我与你便花白么娘那小贱人。
想着你二十载夫妻怎下的索休离,这妮子你畅好是狠,狠。
道不的个一夫一妇,一家一计,你可甚么一亲一近。
(云)这里是刘二公家门首。
摇动这不琅鼓儿,若那老子出来呵,我着几句言语,我直着心疼杀那老子便罢。
(做摇鼓科,叫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这个是那老子出来也。
(刘二公上,云)来了也,这不琅鼓儿响的是那老子。
我出去问他一声。
(做见科,云)拜揖!(张云)拜揖!拜揖!我少你那拜揖?
(刘二公云)快么?
(张云)快不快,干你甚事?
(刘二公云)谁恼着你来?
(张云)可不曾恼着我来。
(刘二公云)老的也,这两日不见,你往那里来?
(张云)我往城里去来。
(刘二公云)老的也,城里有甚么新事?
(张云)无甚么新事,一贯钞买一个大烧饼,除了这的别无了。
(刘二公云)不是这个新事,是那新官理任,旧官迁除,那个新事。
(张云)我见来,我见来,接待新太守相公来。
我待说与你,争奈误了我买卖也。
我改日说与你。
(刘二公云)你只今日说了罢。
(张云)你真个要我说,你望着你那祖宗顶礼了,我便说与你。
(刘二公云)老的,你说了罢。
(张云)你个老弟子孩儿,你若不顶礼呵,我说了不折杀你?
你顶礼了我便说与你。
(唱)【迎仙客】我则见那公吏一字儿摆,那父老每两边分。
(云)无一时则见那西门骨刺刺的开了,我则见那骨朵衙仗,水罐银盆,茶褐罗伞,那五明马上坐着的呵,(刘二公云)可是谁那?
(张云)我买卖忙,不曾看,我忘了也。
(刘二公云)我央及你波,那做官的可是谁?
(张云)等我想,哦,我想起来了也。
(唱)是你那前年索了休离的唤做朱买臣!(刘二公云)惭愧,俺家女婿做了官也!(张云)老弟子孩儿!你道不要便宜,去年时节不说是你家女婿,今日得了官,便说是你家女婿,一个好相公也!(唱)他可不托大不嫌贫,(云)他不看见我,万事都休;一投得见了我,便认的俺是本村里张伯伯,连忙滚鞍下马,按我在那银交椅上,纳头的拜了两拜。
(唱)他先下拜险些儿可便惊杀那众人。
施礼罢复叙寒温,(云)那相公问道:王安道哥哥好么?
杨孝先兄弟好么?
那四村上下、姑姑姨姨、婶子伯娘、兄弟妹子,都好么?
我道:都好,都好。
(唱)他把那旧伴等可便从头儿问。
(刘二公云)曾问我来么?
(张云)不曾问你,想着你是个好人儿哩!(刘二公云)待我唤出孩儿来。
玉天仙孩儿,朱买臣做了官也。
你出来,张忄敝古在这里,你见他一见。
(旦儿上,云)嗨,谢天地!我去问他个信咱。
(张云)这个是那妮子出来了也,我直着几句言语,气杀那妮子便罢!(旦儿云)伯伯万福!(张做拜科,云)呀、呀、呀了早知夫人奶奶来到,只合远接。
那壁厢虽然年纪小,是那五花官诰,驷马高车,太守夫人奶奶哩!这壁厢虽然年纪老,则是个村庄家老子。
奶奶免礼,折杀老汉也!(旦儿云)我不是夫人,我问朱买臣讨了休书也。
(张云)奶奶,休斗老汉耍。
(旦儿云)我不斗你耍,我真个讨了一纸休书哩!(张云)奶奶不是那等不贤惠的人。
(旦儿云)我真个要了休书也。
(张云)是真个要了休书也?
(旦儿云)是真个。
(张云)小妮子,你早些儿说不的?
倒可惜了我这几拜。
(旦儿云)谁着你拜来?
老的,你见我那朱买臣,他说甚么来?
(张云)我见来。
(旦儿云)他说甚么?
(张唱)【喜春儿】刚只是半星儿道着呵,(张做嘴脸科)(旦儿云)老的,你怎么做这嘴脸?
(张唱)他把你十分恨,(旦儿云)他恨我些甚么那?
(张唱)他无非想着你一夜夫妻有那百夜恩。
(旦儿云)他还说甚么?
(张唱)他道汉相如伸意你个卓文君,(旦儿云)伸个甚的意思?
(张云)他道你把车驾的稳,(旦儿云)他敢是要来取我么?
(张唱)没着便嫁他人?
(旦儿云)我想他在俺家做了二十年夫婿,每日家偎慵堕懒,生理不做,今日做了官,就眼高了。
这厮原来是个忘人大恩,记人小恨,改常早死的歹弟子孩儿!(张云)这妮子好无礼也!(唱)【上小楼】你道他忘人大恩,又道他记人小恨。
谁着你生勒开他,生则同衾,死则同坟。
(旦儿云)他每日家偎妻靠妇,四十九岁,全不把功名为念。
我生逼的他求官去,我是歹意来?
(张唱)你道他过四旬,还不肯把那功名求进,(云)老的也,你记的俺庄东头王学究说的那一句书儿么?
(刘二公云)是那一句书?
(张唱)他则是个君子,可便固守本分。
(刘二公云)他全不想在我家这二十年,把冷水温做热水,热水烧作滚汤与他吃,如今做了官,糙老米不想旧了,可怎生则记短处?
(张唱)【幺篇】那妮子强勒他休,这老子又绝了他亲。
眼见的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带云)大雪里赶出他来,(唱)可着他便进退无门。
(刘二公云)我孩儿又不曾别嫁了人,是斗他耍,怎么这等认真,就说嘴说舌,背槽抛粪?
(张唱)你道他才出身,便认真,和咱评论,(云)他在你家做了二十年女婿,只是打柴做活,不曾受了一些好处,临了着个妮子大风大雪里勒了休书,赶他出去,你则说波,(唱)这个是谁做的来背槽抛粪?
(刘二公云)哎,他如今做了官,便不认的俺家里,眼见的是忘恩背义了也!(张唱)【满庭芳】这的是知恩哎报恩,(旦儿云)他再说些甚么来?
(张唱)他着你便别招女婿,再嫁取个郎君。
(旦儿云)他再说些甚么来?
(张唱)他道你枉则有蛾眉螓首堆鸦鬓,可怎生少喜多嗔。
道你是个木乳饼钱亲也那口紧,道你是个铁扫帚扫坏他家门。
(旦儿云)他再说些甚么来?
(张唱)他道你便无些儿淹润,又道你不和那六亲,端的是雌太岁,母凶神!(云)误了我买卖也,(摇鼓做走科)(旦儿云)老的,还有甚说话,一发说了罢。
(张云)他说来,说来!(唱)【耍孩儿】他肩将那柴担担,口不住把书赋温,每日家穿林过涧谁瞅问?
他和那青松翠柏为交友,野草闲花作近邻。
但行处有八个宇相随趁,(刘二公云)是那八个宇?
(张唱)是那斧镰绳担、琴剑书文。
(旦儿云)他如今做了官,比那旧时模样,可是如何?
(张唱)【一煞】他如今得了本处官,端的是别换了一个人,那的是貌随福转你可也急难认。
他往常黄干黑瘦衣衫破,(带云)你觑去波,(唱)到如今白马红缨彩色新。
一弄儿多豪俊,摆列着骨朵衙仗,水罐银盆。
(刘二公云)这话不是他说的,都是你说的。
(旦儿云)说了这一日,都是你这老苘麻嘴,没空生有,说谎吊皮,片口张舌,口困出来的!(张唱)【煞尾】这的是他道来,他道来,可着我转伸,我转伸。
(刘二公云)他做了官呵,便把我怎的?
(张云)他敢怎的你?
(唱)他将你扌朋扒吊栲施呈尽!(旦儿云)呸!我是他的夫人,他敢怎么的我?
(张云)误了我买卖!(摇鼓叫科,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唱)直将你那索休离的冤仇他待证了本!(下)(刘二公云)孩儿,不妨事,有我哩!咱去王安道伯伯那里,第四折(王安道上,云)老汉王安道。
自与兄弟朱买臣别后,他奋着那一口气,到的帝都阙下,一举及第,除在俺这会稽郡,为大守之职,正是俺的父母官哩。
我在这曹娥江边,堤圈左侧,安排下酒肴,请他到此饮宴。
可是为何?
当初兄弟未遇时,俺与杨孝先兄弟每日在此谈话。
他若不忘旧时,必然到此。
这早晚兄弟敢待来也。
(刘二公同旦儿上,云)老汉刘二公是也。
今日朱买臣做了本处太守,料他为休书的缘故,必然不肯认我。
如今先与王安道老的说知,着他说个方便才是。
这是他家门首,孩儿,我与你自家过去。
(做见科)(王安道云)这是令爱?
老的,你同他来有何说话?
(刘二公云)只为女婿朱买臣得了宫,他若不认俺时,可怎了也?
(王安道云)老的放心,这桩事元说老汉做个大证见,今日都在老汉身上。
(刘二公云)既是这般,老汉在一壁伺候着,等你回话便了。
(同旦儿下)(正末领张千上,云)小官朱买臣是也。
自从到的帝都阙下,一举及第,所除会稽郡太守。
有王安道哥哥,教人请我,在这江堤左侧,安排酒肴。
你道为甚的来?
俺哥哥则怕我忘旧哩!祗从人,慢慢的摆开头踏行者!朱买臣,谁想有今日也呵!(唱)【双调】【新水令】往常我破绸衫粗布袄煞曾穿,今日个紫罗襕恕咱生面。
对着这烟波渔父国,还想起风雪酒家天。
见了些霭霭云烟,我则索映着堤边耸定双肩,尚兀自打寒战。
(云)左右接了马者!(做见科,云)哥哥,间别无恙!(王安道云)相公来了也。
相公峥嵘有日,奋发有时,请坐!(正末云)若不是哥哥,你兄弟岂有今日?
记得你兄弟临行时说的话么?
去年时也则是朱买臣,到今年也则是朱买臣。
道不的个知恩报恩,风流儒雅,知恩不报,非为人也。
哥哥请上,受你兄弟几拜咱。
(做拜科)(王安道回拜科,云)相公免礼,折杀老汉也!相公请坐,将酒来。
(做递酒科,云)相公喜得美除,满饮十杯。
(正末云)哥哥先请。
(王安道云)不敢,相公请。
(正末饮酒科)(王安道云)相公慢慢的饮几杯。
(正末云)张千,俺兄弟每说话,休要放过那闲杂人来打搅者。
(张千云)理会的。
(做喝科,云)相公饮酒,闲杂人靠后!(杨孝先上,云)自家杨孝先便是。
打听的俺哥哥朱买臣得了官,在这里饮酒,我过去见哥哥,呀!这等威严,怎好过去?
待我高叫一声,怕做甚么?
朱买臣哥哥俫!(张千喝云)璘!这厮是甚么人?
怎敢叫俺相公的讳字?
(做打科)(正末云)张千,你好无礼也!不得我的言语,擅自把那打马的棍子打他这平民百姓,你跟前多有罪过,好打也!(唱)【川拨棹】我则待打张干,(云)且问那吃打的是谁?
(杨孝先云)哥哥,是你兄弟杨孝先。
(正末唱)原来是同道人杨孝先。
(孝先做拜、踞倒酒瓶科)(正末回科,云)兄弟免礼!(杨孝先云)哥哥喜得美除!(王安遭云)兄弟你也来了?
(正末云)兄弟好么?
(杨孝先云)哥哥,您兄弟好。
(正末唱)俺也曾合火分钱,共起同眠,间别来隔岁经年。
(云)兄弟也,你如今做甚么营生买卖?
(杨孝先云)哥哥,你兄弟依旧打柴哩。
(正末唱)还靠着打柴薪为过遣,怎这般时命蹇?
(刘二公同旦儿上,云)孩儿,俺和你同见朱买臣去来。
(旦儿云)父亲,我先过去。
(刘二公云)孩儿你先过去,看他认也不认。
(旦儿见跪科,云)相公喜得美除,我道你不是个受贫的么!(正末云)俺这朋友饮酒处,张千,谁着你放他这妇人来?
打起去!(唱)【七弟兄】这是那一家宅眷?
稳便。
(王安道云)夫人也,来了也。
(正末做见、怒科,唱)请起波玉天仙!去年时为甚耽疾怨?
觑绝时不由我便怒冲天,今日家咱两个重相见。
(旦儿云)这都是我的不是了也!(正末唱)。
【梅花酒】呀,做多少假腼腆,咱须是夙世姻缘,今世缠绵,可怎生就待不到来年?
(旦儿云)相公,旧话休题。
(正末唱)当初你要休离我便休离,你今日呵要团圆我不团圆。
(云)刘家女,你不道来那。
(旦儿云)我道甚么来?
(正末唱)你道你正青春正少年,你道你好描条好眉面,善裁剪善针线,无儿女厮牵连,别嫁取个大官员。
【喜江南】去波俫,更怕你舍不了我铜斗儿的好家缘,(旦儿做悲科,云)我那亲哥哥,你不认我,着我投奔谁去?
(正末唱)孟姜女不索你便泪涟涟,辩人情使不着你野狐得这涎。
(旦儿云)你今日做了官也,忒自专哩!(正末唱)非是我自专,你把那长城哭倒圣人宣。
(旦儿云)你认了罢!(正末云)张千,不与我抢出去,怎的?
(张千做抢科,云)快出去!(旦儿做出门)(刘二公问科,云)孩儿也,他认你了不曾?
(旦儿云)他不肯认我。
(刘二公云)孩儿也,咱两个过去来。
(做见科,云)朱买臣,我说你不是个受贫的人么!(正末云)兀那老子是谁?
(王安道云)是相公的太山岳丈哩!(正末云)你兄弟不认的他。
(王安道云)是相公岳丈刘二公。
(正末云)哥哥,他不是卓王孙么?
(唱)【雁儿落】你这卓王孙呵,怎生便不重贤?
(王安道云)他是刘二公,怎做的那卓王孙?
(正末云)他既不是卓王孙,(唱)索怎生则搬调的个文君女嫌贫贱?
我则问你,逼相如索了休,你当初可也对苍天曾罚愿?
(云)今日座上的众人,你可认得么?
(旦儿云)认的。
这个是王安道伯伯,这个是杨孝先叔叔。
(正末唱)【得胜令】你可便明对着众人言,还待要强留连。
(旦儿云)今日个富贵重完聚,可也好也!(正末唱)你想着今日呵富贵重完聚,(云)刘家女俫,(唱)你当初何不的饥寒守自然?
(云)你不道来?
(旦儿云)我道着甚么来?
(正末唱)你道便做鬼到黄泉,咱两个麻线道儿上不相见。
各办着个心也波坚,岂不道心坚石也穿?
(王安道云)相公,认了他罢。
(正末云)哥哥,你兄弟难以认他。
(刘二公云)我是你丈人,你认我也不认?
(正末云)我不认!(刘二公云)亲家劝一劝儿。
(王安道云)相公,你认他也不认?
(正末云)我不认。
(王安道云)你不认,我则捕鱼去也!(杨孝先云)相公,你认也不认?
(正末云)我不认。
(杨孝先云)你不认,我则打柴去也!(旦儿云)朱买臣,你认我么?
(正末云)我不认!(旦儿请谢科,云)你不认,我则嫁人去也!(王安道云)相公,你只是认了他罢!(正末云)我断然的不认他!(旦儿云)朱买臣,你若不认我呵,我不问那里,投河奔井,要我这性命做甚么?
(正末云)噤声!(唱)【甜水令】折莫你便奔井投河,自推自跌,自埋自怨!(旦儿云)王伯伯,你劝一劝儿波!(正末唱)便央及煞俺也不相怜!折莫便一来一往,一上一下,将咱解劝,总盖不过你这前愆。
(王安道云)相公,你认了罢!(正末云)哥哥,(唱)【折桂令】从来你这打渔人顺水推船,想着那凛冽寒风,大雪漫天。
想着我那身上无衣,肚里无食,怀内无钱。
(云)刘家女,你不道来?
(旦儿云)我道甚么来?
(正末唱)你怕甚舍不得我那南庄北园,撇不了我那东阁西轩?
我如今旱地上也无田,水路里也无船。
只除这紫绶金章,可不的依还是赤手空拳?
(云)刘家女,你欲要我认你也,你将一盆永来。
(张千云)水在此。
(王安道云)相公,你只认了夫人罢!(正末唱)【落梅风】也不索将咱劝,你也索听我的言,你将那一盆水放在当面。
(王安道云)兀的不有了水也。
(正末唱)请你个玉天仙任从那里瀽。
(旦儿做泼水科,云)我瀽了也。
(正末唱)直等的你收完时再成姻眷。
(王安道云)相公,这是泼水难收,怎么使得?
(刘二公云)亲家,势到今日,你不说开怎么?
(王安道云)住、住、住!请相公停嗔息怒,听老汉慢慢的试说一遍咱。
也非是我忍耐不禁,也非是我牵牵搭搭。
则为你四十九岁只思偎妻靠妇,不肯进取功名,你丈人搬调你浑家,故意的索休索离,大雪里赶你出去。
男子汉不毒不发。
料得你要进取功名,无有盘费,必然辞别老汉。
我又贫穷,有甚东西把你赍发?
你也想,这白银十两,绵衣一套,我是个打鱼人,那里得来?
是你丈人暗暗的送来与我,着我明明的赍发你。
投至赴得科场,一举及第,饮御酒,插宫花,做了会稽太守,当初受贫穷,三口儿受贫穷;今日享荣华,却独自个享荣华。
相公,你可早忘了知恩报恩,风流儒雅;知恩不报,非为人也!(正末云)哦!有这等事!若不是哥哥说开就里,你兄弟怎生知道?
丈人,则被你瞒杀我也!(刘二公云)女婿,则被你勒杀我也!(旦儿云)官人,则被你勒杀我也!(正末唱)【沽美酒】我只道你泼无徒心太偏,元来是姜太公使机变,不钓鱼儿只钓贤。
你可便施恩在我前,暗赍发与盘缠。
【太平令】从来个打渔人言如钩线,道的我羞答答闭口无言。
明明的这关节有何难见,险些把一家儿恩多成怨。
我如今意转,性转,也是他的运转,呀,不独是为尊兄做些颜面。
(孤领祗从上,诗云)汉家七叶圣明君,不尚军功只尚文。
试问会稽朱太守,是谁吹送上青云?
小官大司徒严助,曾为采访贤士,到此会稽,遇着朱买臣,将他万言长策举荐在朝,果得重用,除授会稽太守之职。
闻的他妻子刘氏,曾于大雪之中,强索休书,赶他出去。
他记此一段前仇,不肯厮认。
岂知这也非他妻子之罪,元来是丈人刘二公妆圈设套,激发他进取功名之意。
小官早已体探明白,奏过官里,如今就着小官亲自赍敕,着他夫妻完聚。
既是王命在身,怎么还惮的跋涉?
须索驰驿去走一遭。
可早来到也,左右,接了马者!(做入见科,云)朱买臣,你休弃前妻一事,圣人尽知来历。
今着小官赍敕到此,一干人都望阙跪者,听圣人的命:朱买臣苦志固穷,负薪自给,虽在道路,不废吟哦,特岁加二千石,以充俸禄。
妻刘氏其貌如玉,其舌则长,虽已休离,本应弃置,奈遵父命,曲成夫名,姑断完聚如故。
王安道、杨孝先、刘二公等,并系隐沦,不慕荣进,可各赐田百亩,免役终身。
谢恩!(正末同众谢科)(唱)【鸳鸯煞尾】方知是皇明日月光非遍,天恩雨露沾还浅。
道我禄薄官卑,岁加二千,昔日穷交,都皆赐田。
便是妻子何缘,早遂了团圆愿。
倒与他后世流传,道这风雪渔樵也只落的做一场故事儿演。
(刘二公云)天下喜事,无过夫妇团圆。
今日既是认了,便当杀羊造酒,做一个庆贺的筵席!(词云)玉天仙容貌多娇媚,恋恩情进取偏无意。
假乖张故逼写休书,到长安果得登高第。
除太守即在会稽城,显威风谁不惊回避。
怀旧恨夫妇两参商,覆盆水险做傍州例。
若不是严司徒赍敕再重来,怎结末朱买臣风雪渔樵记?
题目严司徒荐达万言书正名朱太守风雪渔樵记
杂剧·朱太守风雪渔樵记。元代。佚名。 第一折(冲末扮王安道上,诗云)一叶扁舟系柳梢,酒开新瓮鲊开包。自从江上为渔父,二十年来手不抄。老汉会稽郡人氏,姓王双名安道。别无甚营生买卖,每日在这曹娥江边堤岸左侧,捕鱼为生。我有两个兄弟,一个是朱买臣,一个是杨孝先,他两个每日打柴为活。我那兄弟朱买臣,有满腹才学,争奈文齐福不齐,功名得不到手,在这本处刘二公家为婿。今日遇着暮冬天道,纷纷扬扬,下着如此般大雪,两个兄弟山中打柴去了。老汉沽下一壶儿新酒,等两个兄弟来时,与他荡寒。我且在这避风处等待着,这早晚两个兄弟敢待来也。(正末扮朱买臣同外扮杨孝先上)(杨孝先云)哥哥,你看这般大雪呵,怎生打柴?不如回去了罢。(正末云)小生是这会稽郡集贤庄人氏,姓朱名买臣。幼年颇习儒业,现今于本庄刘二公家作赘。有妻是刘家女,人见他生得有几分人才,都唤他做玉天仙。此女颇不贤慧,数次家和小生作闹,小生只得将就让他些罢了。小生在这本庄上,结义了两个朋友,哥哥是王安道,兄弟是杨孝先。哥哥是个捕鱼的渔夫,兄弟杨孝先和小生一般负薪为生。俺弟兄每日在堤圈左侧,闲谈一会。今日纷纷扬扬下着如此般大雪,冻的手都僵的,怎生打柴?(叹科)(云)朱买臣,你如今四十九岁也,功名未遂,看何年是你那发达的时节也呵!(杨孝先云)哥哥,想咱每日打柴,几时是了也?(正末唱)【仙吕】【点绛唇】十载攻书,半生埋没,学千禄。误杀我者也之乎,打熬成这一付穷皮骨。【混江龙】老来不遇,枉了也文章满腹待何如?俺这等谦谦君子,须不比泛泛庸徒。俺也曾蠹简三冬依雪聚,怕不的鹏程万里信风扶。(云)孔子有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天那!天那!(唱)我如今空学成这般赡天才,也不索着我无一搭儿安身处。我那功名在翰林院出职,可则刬地着我在柴市里迁除。(杨孝先云)哥哥,似俺杨孝先学问不深,这也罢了。哥哥,你今日也写,明日也写,做那万言长策,何等学问,也还不能取其功名,岂非是个天数?(正末云)常言道:皇天不负读书人。天那!我朱买臣这苦可也受的勾了也!(唱)【油葫芦】说甚么年少今开万卷余,每日家长叹吁,想他这阴阳造化果非诬。常言道是小富由人做,咱人这大富总是天之数。我空学成七步才,谩长就六尺躯。人都道书中自有千钟粟,怎生来偏着我风雪混樵渔?【天下乐】我一会家时复挑灯来看古书,我可便踌也波躇,那官职有也无,一会家受饥寒便似活地狱。则俺这朱买臣,虽不做真宰辅,(云)我虽然不做官,却也和那做官的一般。(杨孝先云)哥哥,可怎生与做官的一般?(正末唱)俺可也伴着他播清名一万古。(杨孝先云)哥哥说的是。(正末云)那江岸边不是哥哥的渔船?待我叫他一声。(做叫科,云)哥哥。(王安道云)俺两个兄弟来了也,快上船来!(做上船科)(王安道云)你两个兄弟请坐,老汉沽下一壶儿新酒,等你来荡寒,咱就此处闲攀话咱。(杨孝先云)雪下的紧,着哥哥久等也。(王安道做递酒科,云)兄弟满饮一杯。(正末云)哥哥先请。(王安道云)兄弟请。(正末做饮酒科)(王安道再递酒科,云)孝先兄弟,满饮一杯。(孝先做饮科)(王安道云)兄弟,咱闲口论闲话。我想来这会稽城中有钱的财主每,不知他怎生受用,兄弟细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云)哥哥,便好道风雪酒家天。据着哥哥说呵,也有那等受苦的人;据着你兄弟说呵,也有那等受用的人。(王安道云)兄弟也,可是那一等人受用?(正末云)哥哥且休题别处,则说会稽城中有那等仕户财主每,遇着那太热的时节,他也不受热;遇着那太冷的时节,他也不受冷。哥哥不信时,听你兄弟说一遍咱。(王安道云)兄弟,你道那财主每,他冬月间不受冷,夏月间不受热,你说的差了也。可不道冷呵大家冷,热呵大家热,偏他怎生受用?你说,你说!(正末唱)【村里迓鼓】他道下着的是国家祥瑞,(带云)哥哥,这雪呵,(唱)则是与那富家每添助,(王安道云)那富贵的人家,怎生般受用快活?(正末唱)他向那红垆的这暖阁,一壁厢添上兽炭,他把那羊羔来浅注。(王安道云)红垆暖阁,兽炭银瓶,饮着羊羔美酒,遇着这等大雪,果然是好受用也。(正末云)哥哥,他一来可也会受用,第二来又遇着这般好景致。(唱)门外又雪飘飘,耳边厢风飒飒,把那毡帘来低簌,(王安道云)看这等凛冽寒天,低簌毡帘,羊羔美酒正饮中间,还有甚么人扶侍他?(正末唱)一壁厢有各刺刺象板敲,听波韵悠悠佳人唱,醉了后还只待笑吟吟酒美沽,(王安道云)兄弟,这一会儿雪大风紧越冷了也!(正末唱)哎,哥也,他每端的便怎知俺这渔樵每受苦?(王安道云)兄弟,我想来你学成满腹文章,受如此穷暴,几时是你那发达的时节也?(正末唱)【元和令】总饶你似马相如赋《子虚》,怎比的他石崇家夸金谷。(王安道云)那有钱的怎如你这有学的好也?(正末唱)岂不闻冰炭不同垆,也似咱贤愚不并居。(王安道云)兄弟,我见这会稽城市中的人,有穿着那宽衫大袖的乔文假醋,诗云子曰,可不知他读书也不曾?(正末唱)他则待人前卖弄些好妆梳,扮一个峨冠士大大。(王安道云)似他这等奢华受用,假扮儒士,难道就无有人识破他的?(正末唱)【上马娇】那一等本下愚,假扮做儒,他动不动一刻地谎喳呼。见人呵闲言长语三十句,(王安道云)怕不的他外相儿好看,只是那腹中文章须假不得。(正末唱)他虚道是腹隐九经书。【胜葫芦】可正是天降人皮包草躯,(王安道云)他也曾看书么?(正末唱)学料嘴不读书。他每都道见贤思齐是说着谬语。那里也温良恭俭?(王安道云)那礼节上便不省的,倘遇着人说起诗词歌赋来,怎生答应?(正末唱)那里也诗词歌赋?端的个半星无。(王安道云)兄弟,我今日也捕不的鱼,两个兄弟也打不的柴,咱各自还家去罢。孝先兄弟,你家中借一担柴,与你哥哥将的家去,争奈媳妇儿有些不贤慧,免得他又要吵闹。(正末唱)【寄生草】见哥哥把那鱼船缆,冻的我手怎舒?(王安道云)兄弟,好大雪也。(正末唱)正值着扬风搅雪可便难停住。你待要收纶罢钓还家去,哎,哥也!只怕你披蓑顶笠迷归路。似这等战钦钦有口不能言,(带云)看了哥哥和兄弟这个模样呵,(唱)还说甚这晚来江上堪图处?(正末同孝先下)(王安道云)俺两个兄弟去了也,老汉也撑船还家去罢。(下)(外扮孤领祗从上,诗云)寒窗书剑十年客,智勇干戈百战场。万里雷霆驱号令,一天星斗焕文章。小官乃大司徒严助是也。小官以儒术起家,累蒙擢用,现拜大司徒之职。奉圣人的命,着小官遍巡天下,采访文学之士。今来到此会稽城外,风又大,雪又紧,左右摆开头踏,慢慢的行。(应科)(正末同孝先冲上)(祗从做打科,云)璘!甚么人?避路!(孝先下)(孤云)住者。两个人冲着我马头,被祗从人打将一个去了,只有这一个放下他那钩绳匾担,立在道傍。明明是个打柴的了,怎么身边有一本书?想必是个读书的,我试问他咱。兀那打柴的,大雪之中,因何冲着我马头?(正末云)小生是一个贫穷的书生,低着头迎着风雪,走的快了些,不想误然间冲着马头,望大人则是宽恕咱。(孤云)你既然是读书之人,为何不进取功名?却在布衣中负薪为生,莫非差矣?(正末云)大人,自古以来,不只是小生一个,多少前贤,曾受窘来。(孤云)你看此人贫则贫,攀今览古,像个有学的。我就问你前贤有那几个受窘来,你试说一遍,小官拱听。(正末云)大人不嫌絮烦,听小生慢慢的说一遍咱。(唱)【后庭花】想当日傅说曾板筑,(孤云)传说板筑,殷高宗建为太宰。还再有谁?(正末唱)更有那倪宽可便曾抱锄。(孤云)倪宽是我武帝时御史大夫,还再有谁?(正末唱)有一个宁戚曾歌牛角,(孤云)宁戚叩角而歌,齐桓公举为上卿。还再有谁?(正末唱)有一个韩侯他也曾去钓鱼。(孤云)韩侯就是那三齐王韩信,果然曾钓鱼来。可再有谁?(正末唱)有一个秦白起是军卒,(孤云)那白起是秦将,起于卒伍之中。再呢?(正末唱)有一个冻苏秦田无半亩。(孤云)苏秦后来并相六国,可怎么冻的他死?再呢?(正末唱)有一个公孙弘曾牧猪,(孤云)那公孙弘也是我汉朝的宰相,曾牧猪于东海。再呢?(正末唱)有一个灌将军曾贩屦。(孤云)那灌婴我只知他贩缯,却不知他贩屦。(正末唱)朱买臣一略数,请相公听拜覆。【青哥儿】哎,我这里叮咛、叮咛分诉,这都是始贫、始贫终富。(带云)且休说别的,则这一个古人,堪做小生比喻。(孤云)可是那个古人?(正末唱)则说那姜子牙,正与区区可比如。他也曾朝歌市里为屠,蟠溪水上为渔,直捱到满头霜雪八旬余,才得把文王遇。(孤云)看此人是个饱学的人。贤士,你说了一日,不知你姓甚名谁?(正末云)小生姓朱名买臣。(孤云)谁是朱买臣?(正末云)小生便是。(孤云)左右,快接了马者!我寻贤士觅贤士,争些儿当面错过了。久闻贤士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幸遇尊颜,实乃小官万幸也。(正末云)不敢!不敢。(孤云)贤士,你平日之间,曾做下甚么功课来?(正末云)小生有做下的万言长策,向在布衣,不能上达,望大人略加斧正咱。(孤云)你将来我看。(做看科,云)嗨!真乃龙蛇之体,金石之句!贤士,我与你将此万言长策献与圣人,到来年春榜动,选场开,我举保你为官,你意下如何?(正末云)若得如此,多谢了大人。(唱)【赚煞】一转眼选场开,发了愿来年去,直至那长安帝都,(孤云)据凭贤士锦绣文章,何所不至!(正末唱)凭着我锦绣也似文章敢应举。(孤云)明年去,也是迟了。(正末云)大人,你道为何,这几年不进取功名来?(孤云)这可是为何?(正末唱)也是我不得时可便韫椟藏诸,我若是的鳌鱼,怕不就压倒群儒?(孤云)贤士,你若去进取功名,岂在他人之下。(正末唱)我着普天下文人每,那一个不拱手的伏!(孤云)请贤士收拾琴剑书箱,来年应举去也。(正末云)大人,别的书生用那琴剑书箱,小生则用着身边一般儿物件,夺取皇家富贵。(孤云)贤士,可那一般儿物件?(正末唱)凭着这砍黄桑的巨斧,端的便上青霄独步,(云)别的书生说道月中丹桂,若到的那里,折得一枝回来,足可了一生之愿。不是我朱买臣敢说大言也,(唱)落可便我把那月中仙桂剖根除。(下)(孤云)贤士去了也。小官不敢久停,将此万言长策,献与圣人走一遭去。(诗云)虽未相逢早识名,为将长策献朝廷。买臣若不遭严助,空作樵夫过一生。(下)第二折(外扮刘二公同旦儿扮刘家女上,诗云)段段田苗接远村,太公庄上戏儿孙。庄农只得锄刨力,答贺天公雨露恩。老汉姓刘,排行第二,人口顺都唤我做刘二公。嫡亲的三口儿家属,一个婆婆,一个女孩儿。婆婆早年亡逝已过。我这女孩儿生的有几分颜色,人都唤他做玉天仙。昔年与他招了个女婿,是朱买臣。这厮有满腹文章,只恨他偎妻靠妇,不肯进取功名。似这般可怎生是好?(做沉吟科,云)哦,只除非这般,孩儿也,你去问朱买臣讨一纸儿休书来。(旦儿云)这个父亲,越老越不晓事了。想着我与他二十年的夫妻,怎生下的问他要索休书?(刘二公云)孩儿也,你若讨了休书,我拣着那官员士户财主人家,我别替你招了一个;你若是不讨休书呵,五十黄桑棍,决不饶你!快些去讨来!(下)(旦儿做叹科,云)待讨休书来,我和朱买臣是二十年夫妻,待不讨来,父亲的言语又不敢不依。罢、罢、罢,我且关上这门,朱买臣敢待来也。(正末拿钩绳、扁担上,云)这风雪越下的大了也。天啊!你也有那住的时节也呵!(唱)【正宫】【端正好】我则见舞飘飘的六花飞,更那堪这昏惨惨的兀那彤云霭,恰便似粉妆成殿阁楼台。有如那撏绵扯絮随风洒,既不沙却怎生白茫茫的无个边界。【滚绣球】头直上乱纷纷雪似筛,耳边厢飒刺刺风又摆,(带云)可端的便这场冷也呵,(唱)哎哟,勿、勿、勿!畅好是冷的来奇怪,(带云)天那、天那!(唱)也则是单注着这穷汉每月值年灾。(带云)似这雪呵,(唱)则俺那樵夫每怎打柴?便有那渔翁也索罢了钓台,(带云)似这雪呵,(唱)则问那映雪的书生安在,便是冻苏秦也怎生去搠笔巡街?则他这一方市户有那千家闭,抵多少十谒朱门九不开,(带云)似这雪呵,(唱)教我委实难捱。(云)来到门首也。刘家女,开门来,开门来。(旦儿云)这唤门的正是俺那穷厮。我不听的他唤门,万事罢论,才听的他唤门,我这恼就不知那里来!我开开这门。(做见便打科,云)穷短命,穷弟子孩儿!你去了一日光景,打的柴在那里?(正末云)这妇人好无礼也!我是谁,你敢打我?(唱)【倘秀才】我才入门来,你也不分一个皂白,(旦儿云)我不敢打你那!(正末唱)你向我这冻脸上不俫你怎么左掴来右掴。(旦儿云)我打你这一下,有甚么不紧!(正末唱)哎!你个好歹斗的婆娘,(云)我不敢打你那!(旦儿云)你要打我那!你要打这边打,那边打。我舒与你个脸,你打、你打!我的儿,只怕你有心没胆,敢打我也?(正末唱)你个好歹斗的婆娘可便忒利害!也只为那雪压着我脖项着这头难举,冰结住我髭髟力着这口难开,(旦儿云)谁和你料嘴哩!(正末唱)刘家女俫你与我讨一把儿家火来。(旦儿云)哎呀!连儿、盼儿、憨头、哈叭、刺梅、鸟嘴,相公来家也,接待相公。打上炭火,酾上那热酒,着相公荡寒!问我要火,休道无那火,便有那火,我一瓢水泼杀了;便无那水呵,一个屁也迸杀了!可那里有火来,与你这穷弟子孩儿!(正末云)兀那泼妇,你休不知福!(旦儿云)甚么福?是、是、是,前一幅,后一幅,五军都督府。你老子卖豆腐,你奶奶当轿夫,可是甚么福?(正末唱)【滚绣球】你每日家横不拈,竖不抬,(旦儿云)你将来波,有甚么大绫大罗,洗白复生,高丽毛莫丝布,大红通袖膝,仙鹤狮子的胸背?你将来我可不会裁?不会剪?我可是不会做?(正末云)我虽无那大绫大罗与你,我呵,(唱)惯的你千自由百自在。(旦儿云)你这般穷,再着我自在些儿,我少时跟的人走了也!穷短命,穷弟子孩儿,穷丑生!(正末唱)我虽受穷呵,我又不曾少人甚么钱债,(旦儿云)你穷,再少下人钱债,割了你穷耳朵,剜了你穷眼睛,把你皮也剥了!我儿也,休向嘴,晚些下锅的米也没有哩!(正末云)刘家女俫,咱家里虽无那细米呵,你觑去者波,(唱)我比别人家长趱下些干柴。(旦儿云)你看么,我问他要米,他则把柴来对我。可着我吃那柴,穿那柴,咽那柴?止不过要烧的一把儿柴也那。(正末唱)你是个坏人伦的死像胎,(旦儿云)穷短命,穷剥皮,穷割肉,穷断脊梁筋的!(正末唱)你这般毁夫主畅不该。(旦儿云)我儿也,鼓楼房上琉璃瓦,每日风吹日晒雹子打。见过多少振冬振,倒怕你清风细雨洒?我和你顶砖头对口词,我也不怕你!(正末云)止不过无钱也啰,你理会的好人家好家法,你这等恶人家恶家法。(唱)哎!刘家女俫,你怎生只学的这般恶叉白赖?(旦儿云)穷弟子,穷短命,一世儿不能勾发迹!(正末云)由你骂,由你骂,除了我这个穷宇儿,(唱)你可便再有甚么将我来栽排?(旦儿云)可也勾了你的了!(正末云)留着些热气,我且温肚咱。(唱)则不如我侧坐着土坑,这般颏搀着膝,(旦儿云)似这般穷活路,几时捱的彻也?(正末云)这个歹婆娘,害杀人也波,天那,天那!(唱)他那里斜倚定门儿手托着腮,则管哩放你那狂乖。(旦儿云)朱买臣,巧言不如直道,买马也索籴料,耳檐儿当不的胡帽,墙底下不是那避雨处。你也养活不过我来,你与我一纸休书,我拣那高门楼大粪堆,不索买卦有饭吃,一年出一个叫化的,我别嫁人去也!(正末云)刘家女,你这等言语,再也休说!有人算我明年得官也。我若得了官,你便是夫人县君娘子,可不好那!(旦儿云)娘子、娘子,倒做着屁眼底下穰子!夫人、夫人,磨眼儿里。你砂子地里放屁,不害你那口碜。动不动便说做官,投到你做官,你做那桑木官,柳木官,这头踹着那头掀;吊在河里水判官,丢在房上晒不干。投到你做官,直等的那日头不红,月明带黑,星宿目斩眼,北斗打呵欠!直等的蛇叫三声狗拽车,蚊子穿着兀刺靴,蚁子戴着烟毡帽,王母娘娘卖饼料!投到你做官,直等的炕点头,人摆尾,老鼠跌脚笑,骆驼上架儿,麻雀抱鹅蛋,木伴哥生娃娃,那其间你还不得做官哩!看了你这嘴脸,口角头饿纹,驴也跳不过去,你一世儿不能勾发迹!将休书来,将休书来!(正末云)刘家女那,先贤的女人你也学取一个波。(旦儿云)这厮穷则穷,攀今览古的,你着我学那一个古人?你说,你奶奶试听咱。(正末唱)【快活三】你怎不学贾氏妻,只为射雉如皋笑靥开?(旦儿云)我有甚么欢喜在那里,你着我笑?(正末云)你不笑,敢要哭,我就说一个哭的。(唱)你怎不学孟姜女,把长城哭倒也则一声哀?(旦儿云)朱买臣,穷叫化头!我也没工夫听这闲话。将休书来,休书来!(正末唱)你则管哩便胡言乱浯将我厮花白,你那些个将我似举案齐眉待?(旦儿云)快将休书来!(正末唱)【朝天子】哎哟,我骂你个叵耐,(旦儿云)你叵耐我甚么?(正末唱)叵耐你个贱才,(旦儿云)将休书来,休书来!(正末云)这个歹婆娘害杀人也波。天那,天那!(唱)可则谁似你那索休离舌头儿快!(旦儿云)四村上下老的每,都说刘家女有三从四德哩!(正末云)谁那般道来?(旦儿云)是我这般道来。(正末唱)你道你便三从四德,(旦儿云)你说去,是我道来,我道来!(正末唱)你敢少他一画,(云)刘家女,你有一件儿好处,四村上下别的妇人都学不的你。(旦儿云)可又来,我也有那一桩儿好处?你说我听。(正末唱)刘家女俫,你比别人家爱富贵,你也敢嫌俺这贫的忒煞。(旦儿云)你这破房子,东边刮过风来,风边刮过雪来,恰似漏星堂也似的,亏你怎么住!(正末云)刘家女,这破房子里你便住不的,俺这穷秀才正好住。(唱)岂不闻自古寒儒在这冰雪堂何碍?(旦儿云)你也不怕人嗔怪!(正末云)哎,天那,天那!(唱)我本是个栋梁材,怎怕的人嗔怪?(旦儿云)你是一个男子汉家,顶天立地,带眼安眉,连皮带骨,带骨连筋,你也挣些儿波!(正末云)我和他唱叫了一日,则这两句话伤着我的心。兀那刘家女,这都是我的时也,运也,命也。岂不闻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则这天不随人呵!(唱)你可怎生着我挣?(旦儿云)你也布摆些儿波!(正末唱)你怎生着我布摆?(旦儿做拿匾担、钩绳放前科,云)则这的便是你营生买卖!(正末云)天那,天那!(唱)我须是不得已仍旧的担柴卖。(旦儿云)我恰才不说来,你与我一纸休书,我别嫁个人,我可恋你些甚么?我恋你南庄北园,东阁西轩,旱地上田,水路上船,人头上钱?凭着我好描条,好眉面,善裁剪,善针线,我又无儿女厮牵连,那里不嫁个大官员?对着天曾罚愿,做的鬼到黄泉,我和你麻线道儿上不相见。则为你冻妻饿女!二十年,须是你奶奶心坚石也穿。穷弟子孩儿,你听者,我只管恋你那布袄荆钗做甚么!(正末唱)【脱布衫】哦,既是你不恋我这布袄荆钗,(旦儿云)街坊邻里听着:朱买臣养活不过媳妇儿,来厮打哩!(正末云)你这般叫怎么?我写与你则便了也。(旦儿云)这等,快写、快写!(正末唱)又何须去拽巷也波啰街。(旦儿云)你洗手也不曾?(正末唱)我止不过画与你个手模,(云)兀那刘家女,你要休书,则道我这般写与你便干罢了那!(旦儿云)由你写,或是跳墙蓦圈,剪柳搠包儿,做上马强盗,白昼抢夺;或是认道士,认和尚,养汉子!你则管写,不妨事!(正末云)刘家女,我则在这张纸上,将你那一世儿的行止都教废尽了也。(唱)我去那休书上朗然该载。(云)刘家女,那纸墨笔砚俱无,着我将甚么写?(旦儿云)有、有、有!我三日前预准备下了落鞋样儿的纸,描花儿的笔,都在此。你快写,你快写!(正末云)刘家女,也须的要个桌儿来。(旦儿云)兀的不是桌儿。(正末云)刘家女,你掇过桌儿来,你便似个古人,我也似个古人。(旦儿云)只管有这许多古人,你也少说些罢。(正末唱)【醉太平】卓文君你将那书桌儿便快抬,(旦儿云)你可似谁?(正末唱)马相如,我看你怎的把他去支划,(旦儿云)纸笔在此,快写了罢。(正末唱)你、你、你,把文房四宝快安排。(云)刘家女,我写则写,只是一件,人都算我明年得官,我若得了官呵,把个夫人的名号与了别人,你不干受了二十年的辛苦!(旦儿云)我辛苦也受的勾了,委实的捱不过。是我问你要来,不干你事。(正末云)请波,请波。(唱)你也索回头儿自揣,(旦儿云)我揣个甚么?是我问你要休书来,不干你事。(正末唱)非是我朱买臣不把你糟糠待,赤紧的玉天仙忍下的心肠歹。(带云)罢、罢、罢。(唱)这梁山伯也不恋你祝英台,(云)任从改嫁,并不争论。左手一个手模。将去!(唱)我早则写与你个贱才!(旦儿云)贱才,贱才,一二日一双绣鞋。我是你家奶奶,将来我看这休书咱。写着道:任从改嫁,并不争论。左手一个手模。正是休书。(正末云)刘家女,这休书上的字样,你怎生都认的?(旦儿云)这休书我家里七八板箱哩。(正末云)刘家女,风雪越大了,天色已晚,这些时再无去处,借一领席荐儿来外间里宿,到天明我便去也。(旦儿云)朱买臣,想俺是二十年的儿女夫妻,便怎生下的赶你出去?投到你来呵,我秤下一斤儿肉,装下一壶儿酒,我去取来。(做出门科,云)我出的之门来。且住者,这厮倒乖也。你既与了我休书,还要他在我家宿?则除是恁的。呀!我道是谁?原来是安道伯伯。你家里来,朱买臣在家里。伯伯你到里面坐,我唤朱买臣出来。(再入门科,云)朱买臣,王安道伯伯在门首,你出去请他进来坐。(正末云)哥哥在那里?请家里来。(旦儿推末出门科,云)出去,我关上这门。朱买臣,你在门首听者。你当初不与我休书,我和你是夫妻;你既与了我休书,我和你便是各别世人。你知道么?疾风暴雨,不入寡妇这门。你再若上我门来,我挝了你这厮脸!(正末云)他赚我出门来,关上这门,则是不要我在他家中。刘家女,你既不开门,将我这钩绳、匾担来还我去。(旦儿云)我开。咦!这等道儿,沙地里井都是俺淘过的。你赚的我开开门,他是个男子汉家,他便往里挤,我便往外推,他又气力大,便有十八个水牛拽也拽不出去。你要钩绳、匾担,你看着,我打这猫道里撺出来。(正末云)兀那妇人,你在门里面听者,你恰才索休的言语,在我这心上,恰便似印板儿一般记着。异日得官时,刘家女,你不要后悔也!(旦儿云)既讨了休书,我悔做甚么!(正末云)刘家女,咱两个唱叫,有个比喻。(旦儿云)喻将何比?(正末唱)【三煞】你似那碔石未石比玉何惊骇,鱼目如珠不拣择。我是个插翅的金雕,你是个没眼的燕雀,本合两处分飞,焉能勾百岁和谐?你则待折灵芝喂牛草,打麒麟当羊卖,摔瑶琴做烧柴。你把那沉香木来毁坏,偏把那臭榆栽。【二煞】那知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你看我似粪土之墙朽木材。断然是捱不彻饥寒,禁不过气恼,怎知我守定心肠,留下形骸。但有日官居八座,位列三台,日转千阶。头直上打一轮皂盖,那其间谁敢道我负薪来?【随煞尾】我直到九龙殿里题长策,五凤楼前骋壮怀。我若是不得官和姓改,将我这领白褴衫脱在玉阶,金榜亲将姓氏开。敕赐宫花满头戴,宴罢琼林微醉色,狼虎也似弓兵两下排,水罐银盆一字儿摆,恁时节方知这个朱秀才!不要你插插花花认我来,哭哭啼啼泪满腮,你这般怨怨哀哀磕着头拜。(云)兀那马头前跪的是刘家女么?祗候人,与我打的去!(唱)那其间我在马儿上,醉眼朦胧将你来并不睬。(下)(旦儿云)朱买臣,你去了罢,你则管在门首唧唧哝哝怎的?(做听科,云)呀,这一会儿不听的言语俫。(做开门科,云)开开这门,朱买臣你回来,我斗你耍。嗨,他真个去了。他这一去,心里敢有些怪我哩!我既讨了休书,也不敢久停久住。回俺父亲的话,走一遭去。(下)楔子(王安道上,云)老汉王安道,因为连日大雪,不曾出去捕鱼,只在家里闲坐,却不知我那两个兄弟可是如何?(刘二公上,云)冰不掿不寒,木不钻不着,马不打不奔,人不激不发。我刘二公为何道这言语?只因朱买臣苦恋着我家女孩儿玉天仙,不肯去进取功名。昨日着女孩儿强索他写了一纸休书也。我暗地里却将着这十两白银,一套绵衣,送与王安道,教他赍发朱买臣上朝取应去。若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不好也!我如今往见王安道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他家门首。安道哥哥在家么?(王安道云)甚么人唤门哩?我开开这门。我道谁,元来是刘二公。老的,你那里去来?(刘二公云)安道哥哥,我别无甚事。我家女孩儿问你兄弟朱买臣索了休书也。(王安道云)老的,你差了也。想兄弟朱买臣学成满腹文章,异日为官,不在他人之下,为何问他索了休书?(刘二公云)那里是真个问他索休书?因为他偎妻靠妇,不肯进取功名,只管在山中打柴为生,几时是那发迹的日子?我着玉天仙明明的索了休书,老汉暗备下这十两白银,一套绵衣,寄在哥哥跟前,等你那兄弟来辞你呵,你赍发他上朝取应去。若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认俺不认俺,哥哥,你则做一个大大的证见。(王安道云)老的,这个你主的是。等他来辞我时,我自有个见识。老的也,你放心的去。久已后他不认你时,都在老汉身上。(刘二公云)恁的呵,老汉回去也。(下)(王安道送科,云)刘二公去了,朱买臣兄弟,这早晚敢待来也。(正末上云)小生朱买臣。自从与了刘家女一纸休书,我要上朝取应,不免辞别王安道哥哥,走一遭去。(做见科,云)呀!兀那门首不是哥哥?(王安道云)兄弟,你来了也,请里面坐。(杨孝先上,云)且喜今日雪晴了也,我要去打柴,就顺路看我安道哥哥去。(做见科)(王安道云)兄弟,你正来的好,一发同进去。买臣兄弟,你今日为何面带忧容?(正末云)哥哥,你兄弟与那妇人一个了绝也。(王安道云)你休了媳妇儿,兄弟,你如今可往那里去?(正末云)你兄弟要上朝取应去,辞别哥哥来也。(王安道云)好兄弟,你若到京师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不强似你打柴为生?只是你如今应举去,可有甚么盘缠?(正末云)正忧着这件,你兄弟怎得那盘缠来?(杨孝先云)我想哥哥学成满腹文章,不去应举,怎么能勾发达时节?只是兄弟贫难,连自己养活不过,那讨一厘盘缠相送,如何是好?(王安遭云)兄弟,你哥哥在这江边捕鱼,二十年光景,积攒下十两白银,又有新做下一套绵衣,都是我身后的底本儿。兄弟,你如今上京求官应举去,我一发都与了你,一路上好做盘缠。久以后得官时,你则休忘了你哥哥者。(杨孝先云)这尽勾盘缠了。(正末云)若得如此,索是谢了哥哥,受你兄弟几拜咱!(做拜科)(王安道云)兄弟免礼。(正末云)哥哥,今年也则是朱买臣,到来年也则是朱买臣,哥哥记着你兄弟临行之时说的两句话。(王安道云)兄弟,可是那两句话?(正末云)哥哥,道不的个知恩报恩,风流儒雅;知恩不报,非为人也。(王安道云)兄弟,我是个不读书的人,你说的话,恰便似印在我这心上。我则记着:知恩报恩,风流儒雅;知恩不报,非为人也。兄弟此一去,则要你着志者。(正末云)哥哥放心!(唱)【仙吕】【赏花时】十载诗书晓夜习,(杨孝先云)哥哥此去,必然为官也。(正末唱)一举成名天下知,(王安道云)兄弟,你哥哥专听喜信哩!(正末唱)你是必耳打听好消息。(做拜别科)(王安道云)兄弟,你小心在意者。(正末唱)休嘱付小心在意,我可敢包夺的一个锦衣归。(下)(王安道云)买臣兄弟去了也,他此一去必得成名。我眼望旌捷旗,(杨孝先云)耳听好消息。(同下) 第三折(刘二公上,云)事要前思,免劳后悔。谁想朱买臣得了官,肯分的除授在俺这会稽郡做太守。我想来,他若说起这前情,俺可怎了也?我如今且着孩儿在家中炰下个那疙疸茶儿,烙下些椽头烧饼儿,等张忄敝古那老儿来,问他一声,便知道个好歹。这早晚那张忄敝古敢待来也。(正末扮张忄敝古上,叫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诗云)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马牛。老汉是这会稽郡集贤庄人氏,姓张,做着捻靶儿的货郎。人见我性子乖劣,都唤我做张忄敝古。三日五日去那会稽城中打勾些物件,则见那城中百姓每,三个一攒,五个一簇,说道是接待新太守相公哩。我道我也看一看,怕做甚么?无一时则见那西门骨刺刺的开了,那骨朵衙仗,永罐银盆,茶褐罗伞下,五明马上,端然坐着个相公。百姓每说看去来波,老汉也分开人丛,不当不正,站在那相公马头前。我不见那相公时,万事都休;我见了那相公,不由我眼中扑簌簌的只是跳。你道是谁?原来是俺这本村里一个表侄朱买臣。他今日得了官也。我是他乡中伯伯哩!我叫他一声,怕做甚么?我便道:朱买臣!倒不叫这一声,万事都休,恰才叫了这一声,则见那扌班脊梁不着的大汉把老汉恰便似鹰拿燕雀,拿到那相公马头前,喝声当面,着我磕扑的跪下。爹爹,我老汉死也!我则道相公不知打我多少,元来那相公宽洪大量。他着我抬起头来,我道:老汉不敢抬头,他道:你为甚么不抬头。我道:我直到二月二那时,可是龙抬头,我也不敢抬头!那相公道;恕你抬头!老汉只得抬起头来。那相公认的是我张忄敝古也,那相公滚鞍下马,在那遭傍边放下那栲栳圈银交椅,着两个公吏人把老汉按在那栲栳圈银交椅上,那相公纳头的拜了我两拜,拜的我个头恰便似那量米的栲栳来大小。我道:相公拜杀老汉也!那相公道:伯伯,你吃御酒么?我道:老汉酒便吃,却不曾吃甚么御酒。他道:那个御酒是朝廷赐的黄封御酒。一连劝老汉吃了三钟。他便道:伯伯,你孩儿公事忙,不曾探望的伯伯,伯伯休怪!老汉道:不敢!不敢!那相公上的马去了。老汉挑起担儿,恰待要走,则见那相公滴溜的拨回马来,问道:伯伯,王安道哥哥好么?我说道:快。杨孝先兄弟好么?我说道:快。他把那四村上下、姑姑姨姨、婶子伯娘、兄弟妹子,都问道好么,我说道:都快。那相公拨回马去了。老汉挑起担儿,恰待要走,则见相公滴溜的又拨回马来,问道:那刘二公家那个妮子还有么?我道:相公你问他怎的?那相公道:伯伯,你不知道。你见他时,说你侄儿这般威势。我道:老汉知道。那相公上马去了也,我挑起这担儿往村里来卖。老汉平生一世有三条戒律:第一来不与人作保,第二来不与人作媒,第三来不与人寄信。我待不寄信来,想着那相公拜了两拜,道了又道,说了又说。这般怎的?呆弟子孩儿,漫坡里又无人,见鬼的也似自言自语,絮絮聒聒的!你寄信不寄信,也只凭得你。张忄敝古,误了买卖也!(做走科,叫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唱)【中吕】【粉蝶儿】我每日家则是转疃波寻村,题起这张忄敝古那一个将我来不认?(做走科,叫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唱)我摇着这蛇皮鼓可便直至庄门。小孩儿每掿着铜钱兜着米豆,(云)三个一攒,五个一簇,都耍子哩。听的我这蛇皮鼓儿响处,说道:张忄敝古那老子来了也,咱买砂糖鱼儿吃去波!(唱)则他把我似闻风儿寻趁。若遇见朱太守的夫人,索与他寄一个烧的着燎的着风信。【醉春风】你看我抖搜着老精神,我与你便花白么娘那小贱人。想着你二十载夫妻怎下的索休离,这妮子你畅好是狠,狠。道不的个一夫一妇,一家一计,你可甚么一亲一近。(云)这里是刘二公家门首。摇动这不琅鼓儿,若那老子出来呵,我着几句言语,我直着心疼杀那老子便罢。(做摇鼓科,叫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这个是那老子出来也。(刘二公上,云)来了也,这不琅鼓儿响的是那老子。我出去问他一声。(做见科,云)拜揖!(张云)拜揖!拜揖!我少你那拜揖?(刘二公云)快么?(张云)快不快,干你甚事?(刘二公云)谁恼着你来?(张云)可不曾恼着我来。(刘二公云)老的也,这两日不见,你往那里来?(张云)我往城里去来。(刘二公云)老的也,城里有甚么新事?(张云)无甚么新事,一贯钞买一个大烧饼,除了这的别无了。(刘二公云)不是这个新事,是那新官理任,旧官迁除,那个新事。(张云)我见来,我见来,接待新太守相公来。我待说与你,争奈误了我买卖也。我改日说与你。(刘二公云)你只今日说了罢。(张云)你真个要我说,你望着你那祖宗顶礼了,我便说与你。(刘二公云)老的,你说了罢。(张云)你个老弟子孩儿,你若不顶礼呵,我说了不折杀你?你顶礼了我便说与你。(唱)【迎仙客】我则见那公吏一字儿摆,那父老每两边分。(云)无一时则见那西门骨刺刺的开了,我则见那骨朵衙仗,水罐银盆,茶褐罗伞,那五明马上坐着的呵,(刘二公云)可是谁那?(张云)我买卖忙,不曾看,我忘了也。(刘二公云)我央及你波,那做官的可是谁?(张云)等我想,哦,我想起来了也。(唱)是你那前年索了休离的唤做朱买臣!(刘二公云)惭愧,俺家女婿做了官也!(张云)老弟子孩儿!你道不要便宜,去年时节不说是你家女婿,今日得了官,便说是你家女婿,一个好相公也!(唱)他可不托大不嫌贫,(云)他不看见我,万事都休;一投得见了我,便认的俺是本村里张伯伯,连忙滚鞍下马,按我在那银交椅上,纳头的拜了两拜。(唱)他先下拜险些儿可便惊杀那众人。施礼罢复叙寒温,(云)那相公问道:王安道哥哥好么?杨孝先兄弟好么?那四村上下、姑姑姨姨、婶子伯娘、兄弟妹子,都好么?我道:都好,都好。(唱)他把那旧伴等可便从头儿问。(刘二公云)曾问我来么?(张云)不曾问你,想着你是个好人儿哩!(刘二公云)待我唤出孩儿来。玉天仙孩儿,朱买臣做了官也。你出来,张忄敝古在这里,你见他一见。(旦儿上,云)嗨,谢天地!我去问他个信咱。(张云)这个是那妮子出来了也,我直着几句言语,气杀那妮子便罢!(旦儿云)伯伯万福!(张做拜科,云)呀、呀、呀了早知夫人奶奶来到,只合远接。那壁厢虽然年纪小,是那五花官诰,驷马高车,太守夫人奶奶哩!这壁厢虽然年纪老,则是个村庄家老子。奶奶免礼,折杀老汉也!(旦儿云)我不是夫人,我问朱买臣讨了休书也。(张云)奶奶,休斗老汉耍。(旦儿云)我不斗你耍,我真个讨了一纸休书哩!(张云)奶奶不是那等不贤惠的人。(旦儿云)我真个要了休书也。(张云)是真个要了休书也?(旦儿云)是真个。(张云)小妮子,你早些儿说不的?倒可惜了我这几拜。(旦儿云)谁着你拜来?老的,你见我那朱买臣,他说甚么来?(张云)我见来。(旦儿云)他说甚么?(张唱)【喜春儿】刚只是半星儿道着呵,(张做嘴脸科)(旦儿云)老的,你怎么做这嘴脸?(张唱)他把你十分恨,(旦儿云)他恨我些甚么那?(张唱)他无非想着你一夜夫妻有那百夜恩。(旦儿云)他还说甚么?(张唱)他道汉相如伸意你个卓文君,(旦儿云)伸个甚的意思?(张云)他道你把车驾的稳,(旦儿云)他敢是要来取我么?(张唱)没着便嫁他人?(旦儿云)我想他在俺家做了二十年夫婿,每日家偎慵堕懒,生理不做,今日做了官,就眼高了。这厮原来是个忘人大恩,记人小恨,改常早死的歹弟子孩儿!(张云)这妮子好无礼也!(唱)【上小楼】你道他忘人大恩,又道他记人小恨。谁着你生勒开他,生则同衾,死则同坟。(旦儿云)他每日家偎妻靠妇,四十九岁,全不把功名为念。我生逼的他求官去,我是歹意来?(张唱)你道他过四旬,还不肯把那功名求进,(云)老的也,你记的俺庄东头王学究说的那一句书儿么?(刘二公云)是那一句书?(张唱)他则是个君子,可便固守本分。(刘二公云)他全不想在我家这二十年,把冷水温做热水,热水烧作滚汤与他吃,如今做了官,糙老米不想旧了,可怎生则记短处?(张唱)【幺篇】那妮子强勒他休,这老子又绝了他亲。眼见的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带云)大雪里赶出他来,(唱)可着他便进退无门。(刘二公云)我孩儿又不曾别嫁了人,是斗他耍,怎么这等认真,就说嘴说舌,背槽抛粪?(张唱)你道他才出身,便认真,和咱评论,(云)他在你家做了二十年女婿,只是打柴做活,不曾受了一些好处,临了着个妮子大风大雪里勒了休书,赶他出去,你则说波,(唱)这个是谁做的来背槽抛粪?(刘二公云)哎,他如今做了官,便不认的俺家里,眼见的是忘恩背义了也!(张唱)【满庭芳】这的是知恩哎报恩,(旦儿云)他再说些甚么来?(张唱)他着你便别招女婿,再嫁取个郎君。(旦儿云)他再说些甚么来?(张唱)他道你枉则有蛾眉螓首堆鸦鬓,可怎生少喜多嗔。道你是个木乳饼钱亲也那口紧,道你是个铁扫帚扫坏他家门。(旦儿云)他再说些甚么来?(张唱)他道你便无些儿淹润,又道你不和那六亲,端的是雌太岁,母凶神!(云)误了我买卖也,(摇鼓做走科)(旦儿云)老的,还有甚说话,一发说了罢。(张云)他说来,说来!(唱)【耍孩儿】他肩将那柴担担,口不住把书赋温,每日家穿林过涧谁瞅问?他和那青松翠柏为交友,野草闲花作近邻。但行处有八个宇相随趁,(刘二公云)是那八个宇?(张唱)是那斧镰绳担、琴剑书文。(旦儿云)他如今做了官,比那旧时模样,可是如何?(张唱)【一煞】他如今得了本处官,端的是别换了一个人,那的是貌随福转你可也急难认。他往常黄干黑瘦衣衫破,(带云)你觑去波,(唱)到如今白马红缨彩色新。一弄儿多豪俊,摆列着骨朵衙仗,水罐银盆。(刘二公云)这话不是他说的,都是你说的。(旦儿云)说了这一日,都是你这老苘麻嘴,没空生有,说谎吊皮,片口张舌,口困出来的!(张唱)【煞尾】这的是他道来,他道来,可着我转伸,我转伸。(刘二公云)他做了官呵,便把我怎的?(张云)他敢怎的你?(唱)他将你扌朋扒吊栲施呈尽!(旦儿云)呸!我是他的夫人,他敢怎么的我?(张云)误了我买卖!(摇鼓叫科,云)笊篱马杓,破缺也换那!(唱)直将你那索休离的冤仇他待证了本!(下)(刘二公云)孩儿,不妨事,有我哩!咱去王安道伯伯那里,第四折(王安道上,云)老汉王安道。自与兄弟朱买臣别后,他奋着那一口气,到的帝都阙下,一举及第,除在俺这会稽郡,为大守之职,正是俺的父母官哩。我在这曹娥江边,堤圈左侧,安排下酒肴,请他到此饮宴。可是为何?当初兄弟未遇时,俺与杨孝先兄弟每日在此谈话。他若不忘旧时,必然到此。这早晚兄弟敢待来也。(刘二公同旦儿上,云)老汉刘二公是也。今日朱买臣做了本处太守,料他为休书的缘故,必然不肯认我。如今先与王安道老的说知,着他说个方便才是。这是他家门首,孩儿,我与你自家过去。(做见科)(王安道云)这是令爱?老的,你同他来有何说话?(刘二公云)只为女婿朱买臣得了宫,他若不认俺时,可怎了也?(王安道云)老的放心,这桩事元说老汉做个大证见,今日都在老汉身上。(刘二公云)既是这般,老汉在一壁伺候着,等你回话便了。(同旦儿下)(正末领张千上,云)小官朱买臣是也。自从到的帝都阙下,一举及第,所除会稽郡太守。有王安道哥哥,教人请我,在这江堤左侧,安排酒肴。你道为甚的来?俺哥哥则怕我忘旧哩!祗从人,慢慢的摆开头踏行者!朱买臣,谁想有今日也呵!(唱)【双调】【新水令】往常我破绸衫粗布袄煞曾穿,今日个紫罗襕恕咱生面。对着这烟波渔父国,还想起风雪酒家天。见了些霭霭云烟,我则索映着堤边耸定双肩,尚兀自打寒战。(云)左右接了马者!(做见科,云)哥哥,间别无恙!(王安道云)相公来了也。相公峥嵘有日,奋发有时,请坐!(正末云)若不是哥哥,你兄弟岂有今日?记得你兄弟临行时说的话么?去年时也则是朱买臣,到今年也则是朱买臣。道不的个知恩报恩,风流儒雅,知恩不报,非为人也。哥哥请上,受你兄弟几拜咱。(做拜科)(王安道回拜科,云)相公免礼,折杀老汉也!相公请坐,将酒来。(做递酒科,云)相公喜得美除,满饮十杯。(正末云)哥哥先请。(王安道云)不敢,相公请。(正末饮酒科)(王安道云)相公慢慢的饮几杯。(正末云)张千,俺兄弟每说话,休要放过那闲杂人来打搅者。(张千云)理会的。(做喝科,云)相公饮酒,闲杂人靠后!(杨孝先上,云)自家杨孝先便是。打听的俺哥哥朱买臣得了官,在这里饮酒,我过去见哥哥,呀!这等威严,怎好过去?待我高叫一声,怕做甚么?朱买臣哥哥俫!(张千喝云)璘!这厮是甚么人?怎敢叫俺相公的讳字?(做打科)(正末云)张千,你好无礼也!不得我的言语,擅自把那打马的棍子打他这平民百姓,你跟前多有罪过,好打也!(唱)【川拨棹】我则待打张干,(云)且问那吃打的是谁?(杨孝先云)哥哥,是你兄弟杨孝先。(正末唱)原来是同道人杨孝先。(孝先做拜、踞倒酒瓶科)(正末回科,云)兄弟免礼!(杨孝先云)哥哥喜得美除!(王安遭云)兄弟你也来了?(正末云)兄弟好么?(杨孝先云)哥哥,您兄弟好。(正末唱)俺也曾合火分钱,共起同眠,间别来隔岁经年。(云)兄弟也,你如今做甚么营生买卖?(杨孝先云)哥哥,你兄弟依旧打柴哩。(正末唱)还靠着打柴薪为过遣,怎这般时命蹇?(刘二公同旦儿上,云)孩儿,俺和你同见朱买臣去来。(旦儿云)父亲,我先过去。(刘二公云)孩儿你先过去,看他认也不认。(旦儿见跪科,云)相公喜得美除,我道你不是个受贫的么!(正末云)俺这朋友饮酒处,张千,谁着你放他这妇人来?打起去!(唱)【七弟兄】这是那一家宅眷?稳便。(王安道云)夫人也,来了也。(正末做见、怒科,唱)请起波玉天仙!去年时为甚耽疾怨?觑绝时不由我便怒冲天,今日家咱两个重相见。(旦儿云)这都是我的不是了也!(正末唱)。【梅花酒】呀,做多少假腼腆,咱须是夙世姻缘,今世缠绵,可怎生就待不到来年?(旦儿云)相公,旧话休题。(正末唱)当初你要休离我便休离,你今日呵要团圆我不团圆。(云)刘家女,你不道来那。(旦儿云)我道甚么来?(正末唱)你道你正青春正少年,你道你好描条好眉面,善裁剪善针线,无儿女厮牵连,别嫁取个大官员。【喜江南】去波俫,更怕你舍不了我铜斗儿的好家缘,(旦儿做悲科,云)我那亲哥哥,你不认我,着我投奔谁去?(正末唱)孟姜女不索你便泪涟涟,辩人情使不着你野狐得这涎。(旦儿云)你今日做了官也,忒自专哩!(正末唱)非是我自专,你把那长城哭倒圣人宣。(旦儿云)你认了罢!(正末云)张千,不与我抢出去,怎的?(张千做抢科,云)快出去!(旦儿做出门)(刘二公问科,云)孩儿也,他认你了不曾?(旦儿云)他不肯认我。(刘二公云)孩儿也,咱两个过去来。(做见科,云)朱买臣,我说你不是个受贫的人么!(正末云)兀那老子是谁?(王安道云)是相公的太山岳丈哩!(正末云)你兄弟不认的他。(王安道云)是相公岳丈刘二公。(正末云)哥哥,他不是卓王孙么?(唱)【雁儿落】你这卓王孙呵,怎生便不重贤?(王安道云)他是刘二公,怎做的那卓王孙?(正末云)他既不是卓王孙,(唱)索怎生则搬调的个文君女嫌贫贱?我则问你,逼相如索了休,你当初可也对苍天曾罚愿?(云)今日座上的众人,你可认得么?(旦儿云)认的。这个是王安道伯伯,这个是杨孝先叔叔。(正末唱)【得胜令】你可便明对着众人言,还待要强留连。(旦儿云)今日个富贵重完聚,可也好也!(正末唱)你想着今日呵富贵重完聚,(云)刘家女俫,(唱)你当初何不的饥寒守自然?(云)你不道来?(旦儿云)我道着甚么来?(正末唱)你道便做鬼到黄泉,咱两个麻线道儿上不相见。各办着个心也波坚,岂不道心坚石也穿?(王安道云)相公,认了他罢。(正末云)哥哥,你兄弟难以认他。(刘二公云)我是你丈人,你认我也不认?(正末云)我不认!(刘二公云)亲家劝一劝儿。(王安道云)相公,你认他也不认?(正末云)我不认。(王安道云)你不认,我则捕鱼去也!(杨孝先云)相公,你认也不认?(正末云)我不认。(杨孝先云)你不认,我则打柴去也!(旦儿云)朱买臣,你认我么?(正末云)我不认!(旦儿请谢科,云)你不认,我则嫁人去也!(王安道云)相公,你只是认了他罢!(正末云)我断然的不认他!(旦儿云)朱买臣,你若不认我呵,我不问那里,投河奔井,要我这性命做甚么?(正末云)噤声!(唱)【甜水令】折莫你便奔井投河,自推自跌,自埋自怨!(旦儿云)王伯伯,你劝一劝儿波!(正末唱)便央及煞俺也不相怜!折莫便一来一往,一上一下,将咱解劝,总盖不过你这前愆。(王安道云)相公,你认了罢!(正末云)哥哥,(唱)【折桂令】从来你这打渔人顺水推船,想着那凛冽寒风,大雪漫天。想着我那身上无衣,肚里无食,怀内无钱。(云)刘家女,你不道来?(旦儿云)我道甚么来?(正末唱)你怕甚舍不得我那南庄北园,撇不了我那东阁西轩?我如今旱地上也无田,水路里也无船。只除这紫绶金章,可不的依还是赤手空拳?(云)刘家女,你欲要我认你也,你将一盆永来。(张千云)水在此。(王安道云)相公,你只认了夫人罢!(正末唱)【落梅风】也不索将咱劝,你也索听我的言,你将那一盆水放在当面。(王安道云)兀的不有了水也。(正末唱)请你个玉天仙任从那里瀽。(旦儿做泼水科,云)我瀽了也。(正末唱)直等的你收完时再成姻眷。(王安道云)相公,这是泼水难收,怎么使得?(刘二公云)亲家,势到今日,你不说开怎么?(王安道云)住、住、住!请相公停嗔息怒,听老汉慢慢的试说一遍咱。也非是我忍耐不禁,也非是我牵牵搭搭。则为你四十九岁只思偎妻靠妇,不肯进取功名,你丈人搬调你浑家,故意的索休索离,大雪里赶你出去。男子汉不毒不发。料得你要进取功名,无有盘费,必然辞别老汉。我又贫穷,有甚东西把你赍发?你也想,这白银十两,绵衣一套,我是个打鱼人,那里得来?是你丈人暗暗的送来与我,着我明明的赍发你。投至赴得科场,一举及第,饮御酒,插宫花,做了会稽太守,当初受贫穷,三口儿受贫穷;今日享荣华,却独自个享荣华。相公,你可早忘了知恩报恩,风流儒雅;知恩不报,非为人也!(正末云)哦!有这等事!若不是哥哥说开就里,你兄弟怎生知道?丈人,则被你瞒杀我也!(刘二公云)女婿,则被你勒杀我也!(旦儿云)官人,则被你勒杀我也!(正末唱)【沽美酒】我只道你泼无徒心太偏,元来是姜太公使机变,不钓鱼儿只钓贤。你可便施恩在我前,暗赍发与盘缠。【太平令】从来个打渔人言如钩线,道的我羞答答闭口无言。明明的这关节有何难见,险些把一家儿恩多成怨。我如今意转,性转,也是他的运转,呀,不独是为尊兄做些颜面。(孤领祗从上,诗云)汉家七叶圣明君,不尚军功只尚文。试问会稽朱太守,是谁吹送上青云?小官大司徒严助,曾为采访贤士,到此会稽,遇着朱买臣,将他万言长策举荐在朝,果得重用,除授会稽太守之职。闻的他妻子刘氏,曾于大雪之中,强索休书,赶他出去。他记此一段前仇,不肯厮认。岂知这也非他妻子之罪,元来是丈人刘二公妆圈设套,激发他进取功名之意。小官早已体探明白,奏过官里,如今就着小官亲自赍敕,着他夫妻完聚。既是王命在身,怎么还惮的跋涉?须索驰驿去走一遭。可早来到也,左右,接了马者!(做入见科,云)朱买臣,你休弃前妻一事,圣人尽知来历。今着小官赍敕到此,一干人都望阙跪者,听圣人的命:朱买臣苦志固穷,负薪自给,虽在道路,不废吟哦,特岁加二千石,以充俸禄。妻刘氏其貌如玉,其舌则长,虽已休离,本应弃置,奈遵父命,曲成夫名,姑断完聚如故。王安道、杨孝先、刘二公等,并系隐沦,不慕荣进,可各赐田百亩,免役终身。谢恩!(正末同众谢科)(唱)【鸳鸯煞尾】方知是皇明日月光非遍,天恩雨露沾还浅。道我禄薄官卑,岁加二千,昔日穷交,都皆赐田。便是妻子何缘,早遂了团圆愿。倒与他后世流传,道这风雪渔樵也只落的做一场故事儿演。(刘二公云)天下喜事,无过夫妇团圆。今日既是认了,便当杀羊造酒,做一个庆贺的筵席!(词云)玉天仙容貌多娇媚,恋恩情进取偏无意。假乖张故逼写休书,到长安果得登高第。除太守即在会稽城,显威风谁不惊回避。怀旧恨夫妇两参商,覆盆水险做傍州例。若不是严司徒赍敕再重来,怎结末朱买臣风雪渔樵记?题目严司徒荐达万言书正名朱太守风雪渔樵记
长安多少富豪家,不识明星直到老。
下官殿头官是也。
今有王枢密奏知圣人,因为官道窄狭,车驾往来不便,表圣人的命,就着王枢密立起标竿,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
如有违拒者,依律论罪。
令人传与王枢密,只等拆遍了,可来报知,好回圣人话。
(校尉云)理会得。
(殿头官诗云)奉命传宣下玉阶,东厅枢密要明白。
修街先把标竿立,事完回奏圣人来。
(下)(净扮王枢密领祗候上,云)下官姓王名钦若,字昭吉。
方今大宋真宗皇帝即位,改元景德元年。
下官现为东厅枢密使。
这里也无人,下官本是番邦萧太后心腹之人,原名是贺驴儿。
为下官能通四夷之语,善晓六番书籍,以此遣下官直到南朝,做个细作。
临行时萧太后恐怕下官恋着南朝富贵,忘了北番之恩,在我这左脚底板上,以朱砂刺贺驴儿三个大字,下面又有两行小字道:宁反南朝,不背北番。
下官自入中原,正值真宗皇帝为东宫时选文字之士,下官因而得进。
今圣人即位,宠用下官,升拜枢密之职,掌着文武重任,言听计从,好不权势。
只有一事不能称心。
观今有一员名将,乃是杨令公之子,姓杨名景,字彦明。
更兼他手下有二十四个指挥使,人人勇猛,个个英雄,天下军民,皆呼他为杨六郎。
因他父子每尽忠报国,先帝与他家造下一座门楼,题曰:清风无佞楼。
至今楼上有三朝天子御笔敕书,大小朝官,过者都要下马,天子春秋降香。
杨六郎母亲封为佘太君,有先皇誓书铁券,与国同休,免他九个死罪。
那杨景镇守着瓦桥三关,所以北番不能得其寸尺之地。
近来有萧太后使人,将书来见下官之罪,说我忘了前言。
我今无计可施,想来萧太后连年不能取胜,皆因惧怕杨景,不敢兴兵。
若得杀了杨景一个,虽有二十四个指挥使,所谓蛇无头而不行,也就不怕他了。
那时等我萧太后尽取河北之地,易如反掌,岂不称了下官平生之愿?
前者圣人曾言,御街窄狭,车驾往来不便。
下官就要乘此机会,谋杀杨景。
令人,与我唤将女婿谢金吾来者。
(祗侯云)理会的。
谢金吾安在?
(丑扮谢金吾上,云)我做衙内不糊涂,白银偏对眼珠乌。
满城百姓闻吾怕,则我倚权挟势谢金吾。
小官谢金吾是也,官拜衙内之职。
你道我是使着那个的权势?
我丈人是个王枢密,谁敢欺负我!我打死人,又不要偿命,到兵马司里坐牢。
今有丈人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门首也。
令人,报复去,道谢金吾下马也。
(祗侯云)报的大人知道,谢金吾来了也(王枢密云)着他过来。
(祗候云)着过去。
(谢金吾做见科,云)父亲。
唤你孩儿。
有甚么公干?
(王枢密云)唤你来别无甚事。
前日圣人曾言,官道窄狭。
车驾往来不便。
我今日早间奏过,在这京城里外,立下丈二标竿。
但抹着标竿者。
不问军民房舍尽行拆毁,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
你不晓得,那杨家须是我的对头。
我如今把这个到字,添上个立人,做个倒字,则说拆倒清风无佞楼止。
差你丈量官街阔狭高下,一例拆毁。
金吾,你可用心着志,务要拆倒清风无佞楼住。
早些回我的话来。
(谢金吾云)孩儿此一去,随他铜墙铁壁,也不怕不拆倒了他的!(王枢密唱)【仙吕】【赏花时】我可甚的要拆倒清风无佞楼?
也只为咱与杨家话不投。
(云)我料得杨景那厮,闻知拆倒了他家门楼,必然赶回家来,与我诘奏其事。
那时节我预先差人拿住他,奏过圣人,责他擅离信地,私下三关之罪。
(唱)但赚的离雄州,便好将他斩首,(云)此事只好我和你知,休要泄漏者。
(谢金吾云)我好不乖哩,要你分付,(王枢密唱)这的是六耳不通谋。
(同下)第一折(谢金吾领夫役上,云)自家谢金吾的便是。
奉圣人的命,说这街道窄狭,车马往来不便,不管大小官员房舍,但是侵占官街的,尽皆拆毁。
来到这所门楼根前,这楼正占着官街。
夫役每,向前与我拆倒者。
(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的老院公。
是甚么人在门前大呼小叫?
我去看咱。
(见谢金吾云)众夫役您且住者。
为甚么敢拆我家府里的清风无佞楼?
(谢金吾云)你这老奴才,那里知道,我是奉圣旨开展街道。
现今你这楼正占着官街,应得拆毁的。
(院公云)既然是这等,我去请老夫人与你说话。
太君有请。
(正旦扮佘太君引七娘子、八娘子上)(正旦云)老身佘太君的便是。
正在中堂闲坐,只听的门首大惊小怪,不知为何?
(七娘子云)老院公,为甚么这般慌慌的来?
(院公云)告的夫人知道,谢金吾领着众多夫役,拆毁房舍。
到咱这无佞楼根前了也。
老夫人何不与他说去?
(正旦云)谁这般道来?
(院公云)观今正在那里要拆毁哩。
(正旦云)上面见有先皇的御书,他怎敢拆毁?
此人好是大胆也呵!(唱)【仙吕】【点绛唇】则俺这百尺楼台,是祖先留在。
功劳大,更打着个郡马的名色。
那厮也怎敢便来胡拆?
【混江龙】这楼呵起初修盖,也不知费他府藏偌多财。
上面有御书的玉札,钦赐的金牌。
莫说朝省里官员皆下马,便是春秋天子也要降香来。
(院公云)这早晚敢动手哩,老夫人行动些儿。
(正旦唱)只听的闹垓垓,越急的我气口怡口怡,脚忙抬,步难捱,半合儿行不出宅门外。
我这里挡不住夫役,奔不的尘埃。
(谢金吾云)老夫人,你来做甚么?
(正旦云)我这清风无佞楼,是奉圣旨盖的,你怎敢拆毁俺这楼来?
(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差矣。
当初是圣人命替你家盖,如今我也奉圣旨替你家拆。
是碍了我走路,我要拆来。
失役每,先把那门楼上的砖瓦乱摔下来。
(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
(唱)【油葫芦】我只见他带瓦和砖拥下来,(谢金吾云)夫役每,将这椽木都屈拆了,等我拿家去做柴烧,管他怎的。
(正旦唱)他、他、他,将椽木拆做柴!(谢金吾云)上紧的拆。
(正旦唱)他、他、他,催迸的来不放片时刻,则他这满城人那一个不添惊怪,偏我这一家儿直恁的遭残害。
(谢金吾云)老夫人,上命差遣,盖不由己。
我直从朝门外拆起,多少王侯宰相家,连片拆了,单单拆的你这一家儿也?
(正旦唱)我这里急问他,他那里硬挣。
向前去手扌昝住腰间带,(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好没意思。
我是奉圣人的命,你揪住我待要怎的?
(正旦唱)你敢是没圣旨擅差排!(谢金吾云)老夫人,谁敢说慌,现有圣旨哩。
(正末云)有圣旨在那里?
我与你面圣去来。
(唱)【天下乐】咱两个厮扭定向君王前奏去来,(谢金吾云)我和你去不妨事。
夫役每,不要管他,则管拆着。
(正旦唱)则你个乔也波才,自恁歹,俺虽是随朝的武官十数载。
(谢金吾云)只因你这楼正占着官街,方才拆了你的。
(正旦唱)这门楼谁不曾过去?
这门楼谁不曾到来?
偏你这谢金吾嫌道窄!(谢金吾云)老夫人,你也只乱嚷。
那圣旨上明明写道,拆倒清风无佞楼止,须不是我私造的。
你要请看,我就与你看,今日好歹定要拆毁了。
(正旦云)敢不是圣旨么?
(谢金吾云)难道我哄你?
那里有个圣旨是好假的,你只管言三语四。
信口儿骂谁哩。
敢不中么?
(正旦唱)【那吒令】)这都是王枢密,王枢密的计策;故意教谢金吾,谢金吾来拆坏;强把着宋真宗,宋真宗来顶戴。
上不怕天理该,下不怕人情骇,你也启奏的忒不明白。
【鹊踏枝】割舍了我个老裙钗,博着你个泼驽骀。
遮莫待挝怨鼓撅皇城,死撞金阶。
觑了他拆的来分外,不由我感叹伤怀。
(云)谢金吾,我家和你往日无冤,旧日无仇也。
(唱)【寄生草】咱和你又无甚别仇隙,怎这般狠布摆?
领着火顽皮贼骨浑无赖,也不问个朱楼画壁谁家界?
霎时间早雕栏玉砌都安在。
似你这不忠不信害人贼,那里也有仁有义朝中客。
(谢金吾云)且莫要说起圣旨,便是我谢衙内现做的朝中臣宰,你也不该挺撞我。
(正旦唱)【村里迓鼓】那厮道朝中臣宰,则俺杨家也不是民间宗派。
(谢金吾云)你还不认的我哩,我是王枢密的女婿,那里看的你个白头叠雪的在眼儿里。
(正旦唱)元来你倚着丈人行的气概,就待欺负咱年华高迈。
(金吾云)你这个老人家,好不知高低,我尽让你说几句便罢,则管里倚老卖老,口里唠唠叨叨的说个不了。
你便就长出些个胡子来,我也不理你。
你去!(谢金吾推,正旦倒科)(正旦唱)不堤防被他来这一摔,错闪了腰肢,擦伤了膝盖,争些儿磕破了摘袋,哎,你也可怜俺个白头的这奶奶。
(谢金吾云)夫役每。
把那金钉朱户,虬镂亮槅,拆不动的都打烂了罢!(正旦唱)【元和令】他、他、他,把金钉朱户生扭开,虬镂亮槅,尽毁败。
(谢金吾云)把那柱子就砍拆了。
(正旦唱)把沉香柱一似拆麻秸,土填平多半街。
(云)你拆了我门楼也罢了,怎么将这御书牌额都打碎了?
(唱)怎生的打碎了这牌额?
(谢金吾云)我便碎了这面牌额,打甚么不紧?
你要告,告了我去。
(正旦唱)难道你有官防无世界?
(谢金吾云)我奉圣人的命在此,你骂了我就是骂了圣旨一般。
你骂圣旨该得何罪?
(正旦唱)【青哥儿】那厮拆坏了咱家、咱家第宅,倒把着大言、大言图赖。
教我便有口浑身也怎劈划?
哎,谁想我到这年衰,值着凶灾。
被他推倒当街,跌损形骸。
直从鬼门关上孩儿每喳喳的叫回来,他也忒欺人煞!(谢金吾云)夫役每,今日也拆不了,明日再来拆罢。
(下)(正旦云)嗨,这个那里是谢金吾敢来这里撒泼,明明是王枢密与俺家做对头,故意使他来的。
我那六郎孩儿,好个性子。
他若知道,怕不跑回家来,一发着他道儿了。
老院公,你近前来。
只今日我修了一封书,你直至瓦桥三关,说与六郎孩儿。
若有明白的圣旨,着他下关来;若无明白圣旨,着他休下关来。
小心在意者。
(唱)【赚煞】若不除得那昧心贼,依旧把俺那门楼盖,则除非把俺杨家姓改!他则待赚俺孩儿寻罪责,则今朝将你个都管亲差。
这书上已明开,休的胡猜,就儿里关连着大利害。
虽则是被那厮抢白,嘱付孩儿宁奈,休得要误军机私下禁关来。
(下)第二折(冲末扮杨六郎领卒子上)(杨六郎诗云)雄镇三关二十秋,番兵不敢犯白沟。
父兄为国行忠孝,敕赐清风无佞楼。
某姓杨名延景。
字彦明,祖贯河东人氏。
父亲是金刀教手无敌大总管杨令公,母亲佘太君。
所生俺弟兄七个,乃是平、定、光、昭、朗、景、嗣,某居第六。
镇守着三关。
是那三关?
是梁州遂城关、霸州益津关、雄州瓦桥关,此乃三关。
某受六使之职。
是那六使?
边关里外点检使、界河两岸巡绰使、关西五路廉访使、淮浙两场催运使、豳汾二州防御使、河北三十六处救应使,此乃六使之职。
叵奈北番韩延寿无礼,自与某交锋,不曾得某半根儿拆箭。
我手下有火结义兄弟,自岳胜、孟良而下,共总二十四员挂印指挥使。
也不是我褒奖他,真个出来的都一个个精通武艺,善晓兵机。
冠簪金獬豸,甲挂锦犭唐猊。
厮琅琅弓上箭,扑刺刺马攒蹄。
忘生舍死安邦将,大胆雄心敢战儿。
某今日在元帅府升怅。
令人,辕门外倘有报紧急军情者,报复咱家知道。
(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老院公的便是。
因为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将老夫人推上阶基,跌破了头。
老夫人的言语,将着书呈,直至三关见六郎哥哥走一遭去。
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也。
把辕门的,报与元帅得知,有老院公在于门首。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院公做见科,云)老汉有紧急事来见你哩。
(六郎云)院公,你来有何紧急事?
(院公云)元帅,有老夫人的书呈在此,你是看咱。
(六郎拆书,跪读云)将书来我看。
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孩儿: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跌破了我头,好生烦恼,着你知道。
虽然如此,边关重地,如无明白圣旨,是必休念老身,私下关来,反堕王枢密奸计。
你紧记者。
(作怒科,云)院公,你吃了饭先回拜上太君,好好将息咱。
我自有个道理。
(院公云)老汉不敢久停久住,回老夫人话走一遭去。
(诗云)传送书呈便转身。
路遥不敢避辛勤。
愿借顺风吹的去,一日回家见太君。
(下)(六郎云)我如今要私下三关,看母亲去,争奈不敢擅离信地。
此恨痛入骨髓,不可不报。
待我慢慢寻思一个计策来。
令人,紧把着帐门者。
(外扮焦赞上,诗云)镇守三关为好汉,杀的番兵没逃窜。
军前阵后敢当先,则我是虎头鱼眼焦光赞。
某焦赞是也,适才巡边回来,见哥哥去。
令人,报复去,道有焦赞下马也。
(卒子做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有焦赞来了也。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
(焦赞做见科,云)哥哥,焦赞巡边无事,特来回话。
(六郎云)兄弟,既然无事,你回去。
(焦赞做出门科,云)您兄弟知道,往常时见我来,便欢天喜地,今日见我来,甚是烦恼。
我也不去,我则在这里听他说甚么。
(六郎云)焦赞去了也。
我是再看这书咱: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知道,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
将我头来跌破了,着你知道。
(焦赞云)原来哥哥有这般烦恼!叵奈王枢密无礼,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太君的头都跌破了。
比及哥哥要回去,我先到京城,将他一家老小,诛尽杀绝,与哥哥报仇,走一遭去来,可不好也!(诗云)虽则是接境西番,险隘处自有巡拦。
岳排军紧守营寨,我瞒六郎先下三关。
(下)(六郎云)嗨,似此仇恨,何日得报?
我要私下三关去,争奈众将无人掌领。
此事不好泄漏,若被焦赞知道怎了?
则除是这等。
令人,与我唤将岳胜、孟良来者。
(卒子云)岳胜、孟良安在?
(外扮岳胜上,诗云)赤心一片佐皇朝,日夜巡边不惮劳。
随你番兵三百万,着谁当咱岳家刀。
某乃双刀岳胜是也,佐于杨景麾下为将。
正在演武场中,操练军卒。
有哥哥呼唤,不知甚事,须索去走一遭。
令人,报复去,道有岳胜下马也。
(卒子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岳胜来了也。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
(岳胜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有甚事?
(六郎云)且一壁有者。
(外扮孟良上,诗云)两军相对堵,三通催战鼓。
则我身背火葫芦,肩担蘸金斧。
某乃加山孟良是也,佐于杨六郎麾下为指挥使之职。
恰才哥哥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令人,报复去,有孟良下马也。
(卒子做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孟良来了也。
(六郎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孟良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那厢使用?
(六郎云)唤您两个来,别无甚事。
今有王枢密令他女婿谢金吾,拆了俺杨家府清风无佞楼,将老母推下阶基,跌破了头。
我要私下三关,探望母亲走一遭去。
岳胜兄弟,你掌领着众将,紧守营寨,提备番兵。
只说某抱病,一时不能即出。
众将不许一人跟随,某星夜一人一骑,私下三关看母亲走一遭去。
(诗云)骤征马宛星夜奔还,众将校休离营盘。
若不为太君跌坏,我杨景也怎敢的私下三关。
(下)(岳胜云)哥哥去了也。
孟家兄弟,我奉哥哥将令,着我紧守营寨,着你整搠军马,巡绰各边,堤备番寇,等哥哥回来。
小心在意,休违误者。
(孟良云)哥哥放心,我自理会得。
(岳胜诗云)元戎早晚便回还,整搠兵戈不暂闲。
(孟良诗云)但得巡边留我在,番兵谁敢向南看。
(同下)(焦赞上,云)自家焦赞。
有哥哥私下关来,探望老母。
我在这城门外守着,只等他过来呵,我和他说知。
这早晚敢待来也。
(六郎上,云)某杨景,瞒着众将,离了三关。
到这城门外,再等一等,人眼黑些,好进城去。
(做见焦赞科)(焦赞云)哥哥,你那里去?
(六郎云)兄弟,你那里去?
(焦赞云)哥哥,我知道多时了。
我与哥哥做个护臂,咱同共入城,探母亲去。
(六郎云)兄弟,既然你知道了,不要大惊小怪的。
咱弟兄二人,探望母亲去。
兄弟,你平日性子粗糙,此事干系斫头的罪犯,一些儿泄漏不得。
只等黄昏时候入城,兄弟跟着我去来。
(同下)(正旦同七娘子上)(正旦云)叵奈王枢密,好生无礼,拆毁了我家清风无佞楼。
老身再三阻当不住,倒将我推下阶基,跌碎了这头,看看至死。
老身差院公去说与六郎知道,着他不要回来。
只等院公到时。
才见分晓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这两日气的我闷闷的眠,害得我恹恹的卧。
把功臣生割舍,纵贼子放乖泼。
天理如何!着细作都瞒过,圣人前宠用他。
现放着中书省鼎鼐调和,枢密院将边关事领掇。
【梁州第七】都是这两赖子调度的军马,你可甚么一管笔判断山河!痛煞煞这几日难挨过。
不听的做夜市的炒闹,争地铺的搀夺。
经商客旅,买卖无多。
往常时这清风楼前后屯合,到今日冷清清只一片空阔。
不见了祥云罩碧瓦丹甍,不见了晓日映珠帘绣幕,不见了香雾锁画戟雕戈。
那厮敢胡为,乱做。
把先皇圣旨不怕些儿个,平白地闯出这场祸。
送的我倒枕着床没奈何,拆的来做不得存活。
(带云)孩儿每,我待睡些儿,早关上门者。
(杨六郎上,云)某乃杨景是也。
入的城来,不见了焦赞。
来到府门首,我且轻的击着。
开门来。
(七娘子云)是谁唤门来?
(六郎云)是您哥哥。
(七娘子云)我开开这门,原来是六郎哥哥来家了也。
(六郎云)妹子报与母亲说,您哥哥来了也。
(七娘子云)我报与母亲去。
(做见科)(正旦云)这早晚谁在门首里?
(七娘子云)母亲,是六郎哥哥来了也。
(正旦云)着孩儿进来。
(六郎见旦科)(正旦云)孩儿也,你这一来是请旨的么?
(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一见了书,就恨不得飞到家来看我母亲,怎么还有工夫去请圣旨?
是瞒着众将,私自回来的。
(正旦云)孩儿,你不曾请旨,私下关来,敢不中么?
(唱)【牧羊关】我急使的人拦当,你慌来家做甚么?
你敢跳不出这地网天罗,他则待赚离了边关,罗织你些罪过。
(六郎云)您孩儿只因谢金吾把母亲的头跌破了来。
(正旦唱)他、他、他,又不曾将我头跌破,又不曾将我厮揪撮。
因拆门楼得了些腌臜气,这几日才较可。
(六郎云)母亲,待孩儿是看咱。
兀的不气杀我也!(正旦云)六郎,你苏醒者。
(唱)【骂玉郎】我则见阶直下气倒忙扶坐,我这里慌搂定紧收撮。
则听的喝喽喽口内潮涎唾,我与你摇臂膊,揪耳朵高声和。
【感皇恩】呀,叫一声杨景哥哥,直恁的叫不回他。
我这里掐人中,七娘子揪头发,一家儿闹喧聒。
不争你沉沉不醒,撇下了即世的婆婆。
却教俺怎支持,怎发付,怎结末!(带云)那王枢密呵,(唱)【采茶歌】怕不的平地起干戈,直赶上马嵬坡,(带云)倘若有些好歹呵,(唱)你可便着谁人搭救宋山河。
世不曾来家愁杀我,你也心儿里精细不风魔。
(六郎醒科,云)这父母之仇,几时得报?
活活的气杀孩儿也。
(正旦云)孩儿,我一家儿只靠的你。
可便回三关去,不要在这里惹出祸来。
(六郎云)奉母亲的命,孩儿不敢有违,只今晚便回三关去也。
若再有甚么紧急事,着八娘子稍书来,报您孩儿知道。
(正旦云)孩儿,我且问你咱,(唱)【哭皇天】那军情事非轻可,不知你曾引的人来也独自个?
(六郎云)母亲,您孩儿同焦赞兄弟来也。
(正旦云)焦赞孩儿在那里?
着孩儿家里来波。
(六郎云)入城来不见了也。
(正旦唱)你道他入城时不见了,因甚的不寻地?
他从来有些儿、有些儿撒泼。
他若是见说拆毁咱楼阁,他若是见说跌损咱肩窝。
怕不就掇起他不腾腾那杀人心、杀人心如烈火,怎还顾别人的利害,自己的死活。
(六郎云)那焦赞好个杀人放火的性儿,多咱要做下来了,这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哩。
(正旦唱)【乌夜啼】哎,还说甚恶人自有恶人磨,这都是你自惹的风波。
那贼也正掌着威权大,但有搀搓,谁与兜罗?
(带云)孩儿,你也不要顾他了,你只便回三关上去,免堕贼臣之手。
(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便去。
(做别科)(正旦云)孩儿,你且坐着,听上衙更鼓,这早晚几更了?
(六郎云)是二更过了。
(正旦唱)听漏沉沉才勾二更过,意悬悬盼不到来日个。
你且暂歇波,权时坐,一来是鞍马上困倦,二来是腹内烦渴。
(云)早鸡鸣了也。
孩儿,你不可久停久住,便索赶早出城,回三关去。
小心在意者。
(六郎云)母亲好将息,您孩儿辞了母亲便去也。
(正旦唱)【尾声】只等的鸡鸣便去休担阁,儿也,你若得飞出城门便是你一命脱,我少不的到圣人前自言破。
怕只怕王枢密的刻薄,百般的将你个杨六郎摧挫,儿也,你只自奔你的前程顾甚我。
(下)(六郎云)辞过了母亲,须索往三关去也。
(诗云)夤夜里回到家庭,天未晓又待登程。
能尽的忠不尽孝,生忿子苦痛伤情。
(下科)(巡军上云)甚么人?
兀的不是杨景,快拿住者。
执缚定了,见枢密大人去来。
(六郎云)街坊邻舍,与我母亲前报知,说王枢密拿我杨六郎往法场上去了。
母亲,则被你痛杀我也。
(下)第三折(谢金吾同梅香上)(金吾云)自家谢金吾。
从拆了清风无佞楼回来,这几日只管眼跳。
常言道眼睛跳,悔气到。
难道有甚悔气到的我家里?
梅香,且安排酒来,等我吃几杯咱。
(焦赞上,云)某焦赞,和六郎哥哥私下三关。
天色已晚,入的城来。
便好道君子报冤,且歇三年。
只我老焦这一个急性,莫说三年,便是一夜也等不得。
叵奈王枢密、谢金吾无礼,我打听得这个宅子,便是谢金吾住宅。
我先杀了谢金吾满门良贱,然后杀王枢密去。
我听上衙更鼓咱,三更前后也。
我跳过这墙来,我来到这后花园中,我是听咱。
(梅香云)这早晚衙内还在那里口床酒,如今也该睡了,我前后执料去咱。
(做叫猫科,云)猫儿,猫儿,(焦赞做见、杀梅香科,云)兀那妮子休走,吃我一刀。
(梅香做死科,下)(焦赞云)则这个便是谢金吾的卧房,我蹅开门来。
(做杀谢金吾科)(焦赞云)我杀了谢金吾,并家眷一十七口也。
我这等去了,不为好汉。
我立不更名,坐不改姓。
待我割下一幅衣衫,就血泊里蘸着鲜血,写着四句诗在那白粉壁上。
(做写科)(诗云)多来少去关西汉,杀人放火曾经惯。
一十七口谁杀来,六郎手下焦光赞。
(云)你看这诗,恰像朱笔写的,可不写的好。
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谢金吾,再杀那王枢密去。
跳过那墙来,(巡军上云)是甚么人?
拿住。
这不是焦赞?
执缚定了,报枢密大人去。
(下)(净扮韩延寿领番卒上)(韩延寿诗云)马到旗开处处平,临军对阵辨输赢。
掌管番兵都领袖,塞北英雄第一名。
某乃番将韩延寿是也,见为都总管大将之职。
某手下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长与大宋相持,不能取胜,可是为何?
只为南朝有一大将,乃是杨六郎。
此人十分英雄,久镇河北之地,使俺番兵不能侵其境界。
今奉太后之命。
俺这里有一人,乃是贺驴儿。
此人深通六番文书,着他到南朝阴为细作,改名王钦若。
他若是得志于中原,与俺家做个里合外应。
恐怕他贪恋中原富贵,忘俺契丹之恩,去他左脚板下,朱砂刺贺驴儿三字。
果然他到的南朝,直做到枢密之职。
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好生权势。
不想他背义忘恩,更待干罢!我累累的着细作去到南朝见那贺驴儿,至今不见回信。
我如今再着一个能干的人,持书一封见他去。
书呈已写下了也。
兀那小番,你则今日为细作,直至京师,见王枢密去。
关口上小心在意,堤备官军,休教杨六郎知道。
则今日你便去。
(诗云)不避风霜道路寒,假装探马入边关。
若能投见王枢密,不得回书莫便还。
(番卒上,云)自家韩延寿帐下小番,奉俺元帅将令,差我往南朝见王枢密去。
我来到这半山之中,迷踪失路,不知往那里去。
远远的官军来也,我且躲在这里。
(孟良上,云)某孟良是也。
远远的一个番军,小校,与我拿住者。
兀那番军,你往那里去?
从实的说。
你若不说,小校,拿我那斧来,待我劈下那颗驴头。
(番卒云)老爷休砍,我死了着那一个送书哩。
(孟良云)将书来我看,这厮正是细作。
则今日与岳胜哥哥说知,将这厮绑缚了,直到京师,见圣人去来。
(下)(王枢密上,云)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叵奈杨景无礼,他私下三关,擅离信地,夤夜将谢金吾良贱一十七口,尽行杀坏。
我已曾着人拿住杨景、焦赞两个。
正是飞蛾投火,不怕他不死在手里。
但那杨景是一个郡马,怎好就是这等自做主张,将他只一刀哈喇了。
倘或他郡主入朝,来称冤叫屈,可不我倒要与他打官司?
如今朦胧奏过圣人,将他两个押赴市曹杀坏了,以绝后患。
我就自做监斩官,来到这角头上闹市中。
左右那里,唤刽子手,将那两个贼犯绑将过来。
(刽子拿杨景、焦赞上)(刽子云)行动些,时辰到了。
(六郎云)兄弟,你送了我也。
(王枢密云)兀那杨景、焦赞,你擅离信地,私下三关,无故杀坏谢金吾一门十七口良贱,你知罪么?
(六郎云)着谁人救我咱?
(王枢密云)刀斧手,到午时三刻,疾忙下手者。
(刽子云)理会的。
(正旦扮皇姑领杂当上)(正旦诗云)朝登黄金殿,暮宿宰臣家。
饥餐御厨饭,渴饮翰林茶。
老身长国姑是也。
今因我女婿杨六郎,不合擅离信地,私下禁关,带领了焦赞到京,杀坏了谢金吾一十七口家属。
王枢密在圣人前朦胧奏过,建起法场,他亲为监斩官,眼见两个孩儿没那活的人也。
老身不免领着手下几个亲随,劫法场走一遭去也呵。
(唱)【越调】【斗鹌鹑】我看那赴法的孩儿,则待搭救俺女婿。
今日个郡马当刑,畅好是君皇下的。
臣宰每不劝谏留人,直等到午时三刻,听的那一声叫下手只。
可不道一将难求,千军易得。
【紫花儿序】唬的我急煎煎心如刀搅,痛杀杀腹若锥剜,扑簌簌泪似扒推。
(王枢密云)刀斧手且住者,不知是那个皇亲国戚来了也。
等他过去了,才好杀人那。
(正旦做见,王枢密云)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六郎丈母长国姑。
我若是尊敬他,必然要我留人,再奏天子,可不那杨六郎一定饶了?
我则把法度利害与他说,怕做甚么!我是东厅枢密使,他又不敢惹我。
(做施礼科,云)国姑到此有甚么事?
(正旦云)我无事也不来。
(唱)送长休饭着俺这女婿再休思想,永别酒和俺这女婿从此分离,(王枢密云)这的是圣旨哩。
(正旦唱)谁敢把皇旨轻违。
(王枢密云)国姑,良吏不管月局,贵人不踏险地。
这个所在,便不来也罢。
(正旦唱)这杀场上不关亲因何来到这里?
(王枢密云)是、是、是,是杀场上,国姑且请回咱。
(正旦唱)他两三番把咱支对,你怎么信口胡喷,抢白的我脸上无皮。
(王枢密云)哎,我王枢密几曾抢白来也?
只是好劝你,这法场上不是国姑来处。
想那杨家父子,有甚么功劳?
正旦云)你那里知道,他家没的功劳,倒是你有功劳来?
(唱)【金蕉叶】则这满京城百姓每尽知,你与俺大宋朝出甚么气力?
提起他父子每端的痛悲,一辈辈于家为国。
(王枢密云)杨景便也罢,想他父亲杨业,没本事死了阵上,这也是有功劳的?
(正旦唱)【寨儿令】他、他、他,也则为俺赵社稷,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
他也曾斩将搴旗,耀武扬威,普天下那一个不识的他是杨无敌。
(王枢密云)想他哥哥杨五郎,削发为僧,这等怕死,也是有功劳的?
(正旦唱)【幺篇】你道是杨和尚破天阵吃了些亏,却不道救铜台是靠着伊谁。
他兄弟在沙场上苦战争,刀尖上博功绩。
怎、怎、怎着他云阳市,赴这个好筵席。
(王枢密云)事做到这里,怕他怎么?
我是东厅枢密使,他也不敢惹我。
国姑,据杨景犯下的罪名,叫做一人造反,九族遭诛。
国姑你倒要来救那罪人,敢是你女娘家不曾看王法哩。
(正旦云)我这两个孩儿,当日有功,今日有罪,也合将功折罪。
王枢密,你则是看我国姑面上。
将两个孩儿饶过者。
(王枢密云)这国姑好会做大也。
我要杀的人,只说看国姑的面皮,我的面皮可着狗吃了?
(正旦云)你骂谁哩,你饶便饶,不饶便罢,你怎生骂我?
(王枢密云)我歹杀波是东厅枢密使。
(正旦云)你便做着东厅枢密使来,想你当初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那早晚也是东厅枢密使来?
(王枢密云)这个国姑,越饶着越逞,道我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
你家父祖,当初不得志时,游关西五路,也曾挺着脖子,拽伞车儿来。
(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
(唱)【鬼三台】百姓每都听得,王枢密这奸贼,敢和咱斗嘴。
直恁般无上下失尊卑,我如今问你,问你个骂皇亲的罪过该甚的?
(王枢密云)我骂了一个老婆子,有甚的罪过?
(正旦唱)可是你掌朝纲的王法也不识。
常言道莫说他人,先输了自己。
(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你也不该毁骂大臣么。
(正旦云)是我骂来,是我骂来。
(唱)【调笑令】你道是,枢密骂不的,是我骂你这改姓更名漏面贼。
萧太后使你为奸细,几年间将帝主明欺,(带云)你道我不知道你哩。
(唱)则那贺驴儿小名须是你。
(王枢密云)那里是甚么贺驴儿?
我是王钦若。
(正旦云)噤声,那壁姓贺,这壁姓王。
(唱)可不的山河易改,本姓难移。
(云)你这贼可知道我家奉的圣旨么?
觑一觑剜了眼睛,指一指剁了手腕。
(唱)【雪里梅】剜眼睛便挑剔,剁手足自收拾。
(云)俺府里的亲随那里?
(唱)你与我扭开了长枷,将六郎扶起,唤左右快疾。
(做放杨景、焦赞,王枢密夺,正旦打科)(六郎云)母亲休打他,则怕不中么。
(正旦唱)【秃厮儿】不恁的如何救你,不打死不算忠直,我今番下手也则是迟。
我和你厮扯定,入宫闱去见官里。
(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国家大臣,你怎的我!(正旦唱)【圣药王】遮莫你有势力,有职位,到底是我天朝部下泼奴婢。
我可也不怕你,不惧你,我须是天潢支派没猜疑,来、来、来,我敢和你做头抵。
(王枢密云)我那里认的你这国姑?
你先皇潜龙时,贩油伞游关西五路,都不曾有偌多亲眷,今日这个也亲,那个也亲。
你家姓柴,官里姓赵,胡姑姑假姨姨,可是甚么亲眷?
(正旦云)兀那厮,你听着,我是太祖皇帝的妹妹,太宗皇帝的姐姐,真宗皇帝的姑姑,柴驸马的浑家,杜太后的闺女,柴世宗皇帝的媳妇,你偏不认的我!(唱)【麻郎儿】俺柴家托孤让位,俺赵家受禅登甚。
这都是一门亲戚,须不比重山认义。
【幺篇】俺大哥开天立极,俺二哥继体垂衣。
今皇帝是俺嫡堂叔侄,先皇帝是俺同胞的那姊妹。
【庆元贞】俺本是深宫内苑帝王姬,如今在琼楼朱邸做贵臣妻。
家藏着丹书铁券有光辉,你这贼不知,那个知?
怎将俺做的胡姑姑也假姨姨。
(王枢密云)你为杨六郎,只管骂我。
杨景私下三关,焦赞擅杀谢金吾一十七口,合该诛杀。
你怎敢劫了法场,我结纽了你见圣人去来!(正旦云)兀那两街百姓都听者,他在这法场上,骂了我也罢。
只到朝中,剥了他朝靴,看他脚底板上刺着两行朱砂字道:贺驴儿宁反南朝,不背北番。
这难道是我妆诬他的?
(唱)【收尾】则他这贺驴儿小名怎许长瞒昧,现放着脚板上两行儿朱砂字迹。
到来日我一星星奏与君王,不到得轻轻的索放了你。
(下)(王枢密云)嗨,我欲杀坏了杨六郎、焦赞两人,剪草除根。
谁想被国姑劫了法场,放了这两个,似此怎了?
只除先去奏过圣人,少不的连这国姑也断送我老王手里。
(诗云)可奈泼婆娘,公然劫法场。
我今须面圣,先下手为强。
(下)第四折(殿头官领校尉上,云)下宫殿头官是也。
今因杨景、焦赞,私下三关,擅杀谢金吾,圣人命王枢密监斩二人,可怎生不见回话?
令人,朝门外觑者,若来时报俺知道。
(王枢密上,云)自家王枢密,奉圣人的命,亲为监斩官,建起法场,杀那杨景、焦赞两个,不想长国姑劫了法场。
我今不敢隐讳,去见圣人,奏知此事。
早已来到朝门内了也。
(做见科,云)大人可怜见,长国姑欺负杀我也。
他又劫了法场,毁了圣旨。
大人须与我转奏者。
(殿头官云)既然这等,下官即当替你转达天听,不须烦恼。
(正旦同杨景、焦赞上,云)这厮每好无礼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我须是真宗皇帝老姑姑,这贼呵谁根前你来我去。
将皇亲厮毁谤,将大将厮亏图。
我和你直叩青蒲,拣着那爱处做。
(正旦同杨景、焦赞见科)(殿头官云)长国姑,你怎么殴打王枢密,于礼不合么。
(正旦云)大人听我说一遍波。
(殿头宫云)你是说,我听咱。
(正旦唱)【甜水令】只见那孩儿每闹闹嚷嚷,聒聒焦焦,簇捧着法场前去。
(殿头官云)这法场上,你也不该去么。
(正旦云)我是他亲丈母,怎不要去送碗长休饭,递杯儿永别酒那?
(唱)我须是割不断的紧亲属,因此上熬一片痛苦心肠,忍一点凄惶眼泪,陪一句哀求言语,做杀卑伏。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为女婿的情分,这般伏低做小,那王框密却怎么?
(正旦唱)【折桂令】那一个王枢密气昂昂腆着胸脯,纳胯妆幺,使尽些官府。
他道我两家同坐,一人造反,九族全除。
(带云)大人那,王枢密骂我来。
(殿头官云)你是长国姑,他怎生的骂来?
(正旦云)他骂俺先皇曾游关西五路,挺着脖子,拽伞车儿哩。
(唱)他不合毁骂俺先皇上祖,也曾的把马推车。
那厮不识来疏,不辨贤愚,一刬的残害忠良,抵多少指斥銮舆。
(殿头官云)杨景擅离信地,私下三关,焦赞杀死谢金吾家一十七口,都是他自犯出来罪过,须不是王枢密屈陷他的。
(正旦唱)【乔牌儿】便不合离边关到帝都,便不合将谢家十七口一时屠。
则俺个官家怎不看功劳簿,纵有那弥天罪也准赎。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说将功折罪也是。
只可惜来迟了,被王枢密先奏过圣人,说你劫了法场,毁了诏书,殴辱大臣?
龙颜大怒着哩。
(正旦唱)【水仙子】哎,他道俺劫法场擅放了御囚徒,又道俺恃皇亲毁诏书,又道俺殴大臣激的天颜怒。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也枉做一场,那杨景、焦赞,到底饶不得这死罪哩。
(正旦唱)要鸣冤何处所,可不的屈杀无辜。
既然是饶不的那孩儿命,我也便何颜号国姑,拚纳下这雪白头颅。
(做撞头科)(殿头官云)住、住、住,待我与你再奏官里,不要这等做性命着。
(孟良拿番卒上,云)自家孟良,早来到朝门之外。
令人,报复去,道孟良到来,有紧急军情事。
(校尉报科,云)喏,报的大人得知,有孟良在于门外。
(殿头官云)着他过来。
(校尉云)着过去。
(孟良做见科,云)报的大人得知,孟良拿得一番军,他说是韩延寿的细作,稍书一封,送与王枢密的。
我拿将来,要面见圣人,当朝勘问。
烦大人即便转达。
(殿头官云)拿过那厮来。
(番子见跪科,云)我是韩延寿差的,单要见王枢密来。
(殿头官云)这等,显见的王枢密果有反叛之心。
令人,拿下王枢密者。
(校尉拿王枢密验科,报云)左脚板上,委实有贺驴儿三字。
(正旦云)大人你才不说来?
(殿头官云)我说甚么来?
(正旦唱)【侧砖儿】你道我平白地把得人,把得人来加凌辱,这公事眼看虚实定何如?
撇起个瓦儿在半空里怎住?
须不是我皇姑的厮赃诬。
【竹枝歌】你道他久在天朝不负初,你道我妄指他做番臣无证处,可怎生搜出那纸文书?
反叛的是王枢密,细作是谢金吾。
这两个无徒,今日里合天诛。
(殿头官云)奉圣人的命,长国姑以下,都向阙跪者,听我下断。
(词云)此桩事久屈无伸,到今日才得明分。
谢金吾假传圣语,背地里嫉妒元勋。
清风楼三朝敕建,拆毁做一片灰尘。
更无端行凶逞势,跌损了佘太夫人。
倚恃着东厅枢密,他本是叛国奸臣。
通反书一时败露,枉十年金紫荣身。
上木驴凌迟碎剐,显见的王法无亲。
杨六郎合门忠孝,焦光赞侠气超群。
皆是我天朝名将,加服色并赐麒麟。
长国姑除邪去害,保忠良重镇关津。
也论功增封食邑,共皇家万古长春。
(众谢恩科)(正旦唱)【清江引】谢得当今圣明主,不受奸臣误。
把清风楼重建一层来,着杨六郎元镇三关去,直把宋江山扶持到万万古。
题目杨六使私下瓦桥关正名谢金吾诈拆清风府
杂剧·谢金吾诈拆清风府。元代。佚名。 楔子(冲末扮殿头官领校尉上)(殿头官诗云)君起早,臣起早,来到朝门天未晓。长安多少富豪家,不识明星直到老。下官殿头官是也。今有王枢密奏知圣人,因为官道窄狭,车驾往来不便,表圣人的命,就着王枢密立起标竿,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如有违拒者,依律论罪。令人传与王枢密,只等拆遍了,可来报知,好回圣人话。(校尉云)理会得。(殿头官诗云)奉命传宣下玉阶,东厅枢密要明白。修街先把标竿立,事完回奏圣人来。(下)(净扮王枢密领祗候上,云)下官姓王名钦若,字昭吉。方今大宋真宗皇帝即位,改元景德元年。下官现为东厅枢密使。这里也无人,下官本是番邦萧太后心腹之人,原名是贺驴儿。为下官能通四夷之语,善晓六番书籍,以此遣下官直到南朝,做个细作。临行时萧太后恐怕下官恋着南朝富贵,忘了北番之恩,在我这左脚底板上,以朱砂刺贺驴儿三个大字,下面又有两行小字道:宁反南朝,不背北番。下官自入中原,正值真宗皇帝为东宫时选文字之士,下官因而得进。今圣人即位,宠用下官,升拜枢密之职,掌着文武重任,言听计从,好不权势。只有一事不能称心。观今有一员名将,乃是杨令公之子,姓杨名景,字彦明。更兼他手下有二十四个指挥使,人人勇猛,个个英雄,天下军民,皆呼他为杨六郎。因他父子每尽忠报国,先帝与他家造下一座门楼,题曰:清风无佞楼。至今楼上有三朝天子御笔敕书,大小朝官,过者都要下马,天子春秋降香。杨六郎母亲封为佘太君,有先皇誓书铁券,与国同休,免他九个死罪。那杨景镇守着瓦桥三关,所以北番不能得其寸尺之地。近来有萧太后使人,将书来见下官之罪,说我忘了前言。我今无计可施,想来萧太后连年不能取胜,皆因惧怕杨景,不敢兴兵。若得杀了杨景一个,虽有二十四个指挥使,所谓蛇无头而不行,也就不怕他了。那时等我萧太后尽取河北之地,易如反掌,岂不称了下官平生之愿?前者圣人曾言,御街窄狭,车驾往来不便。下官就要乘此机会,谋杀杨景。令人,与我唤将女婿谢金吾来者。(祗侯云)理会的。谢金吾安在?(丑扮谢金吾上,云)我做衙内不糊涂,白银偏对眼珠乌。满城百姓闻吾怕,则我倚权挟势谢金吾。小官谢金吾是也,官拜衙内之职。你道我是使着那个的权势?我丈人是个王枢密,谁敢欺负我!我打死人,又不要偿命,到兵马司里坐牢。今有丈人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门首也。令人,报复去,道谢金吾下马也。(祗侯云)报的大人知道,谢金吾来了也(王枢密云)着他过来。(祗候云)着过去。(谢金吾做见科,云)父亲。唤你孩儿。有甚么公干?(王枢密云)唤你来别无甚事。前日圣人曾言,官道窄狭。车驾往来不便。我今日早间奏过,在这京城里外,立下丈二标竿。但抹着标竿者。不问军民房舍尽行拆毁,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你不晓得,那杨家须是我的对头。我如今把这个到字,添上个立人,做个倒字,则说拆倒清风无佞楼止。差你丈量官街阔狭高下,一例拆毁。金吾,你可用心着志,务要拆倒清风无佞楼住。早些回我的话来。(谢金吾云)孩儿此一去,随他铜墙铁壁,也不怕不拆倒了他的!(王枢密唱)【仙吕】【赏花时】我可甚的要拆倒清风无佞楼?也只为咱与杨家话不投。(云)我料得杨景那厮,闻知拆倒了他家门楼,必然赶回家来,与我诘奏其事。那时节我预先差人拿住他,奏过圣人,责他擅离信地,私下三关之罪。(唱)但赚的离雄州,便好将他斩首,(云)此事只好我和你知,休要泄漏者。(谢金吾云)我好不乖哩,要你分付,(王枢密唱)这的是六耳不通谋。(同下)第一折(谢金吾领夫役上,云)自家谢金吾的便是。奉圣人的命,说这街道窄狭,车马往来不便,不管大小官员房舍,但是侵占官街的,尽皆拆毁。来到这所门楼根前,这楼正占着官街。夫役每,向前与我拆倒者。(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的老院公。是甚么人在门前大呼小叫?我去看咱。(见谢金吾云)众夫役您且住者。为甚么敢拆我家府里的清风无佞楼?(谢金吾云)你这老奴才,那里知道,我是奉圣旨开展街道。现今你这楼正占着官街,应得拆毁的。(院公云)既然是这等,我去请老夫人与你说话。太君有请。(正旦扮佘太君引七娘子、八娘子上)(正旦云)老身佘太君的便是。正在中堂闲坐,只听的门首大惊小怪,不知为何?(七娘子云)老院公,为甚么这般慌慌的来?(院公云)告的夫人知道,谢金吾领着众多夫役,拆毁房舍。到咱这无佞楼根前了也。老夫人何不与他说去?(正旦云)谁这般道来?(院公云)观今正在那里要拆毁哩。(正旦云)上面见有先皇的御书,他怎敢拆毁?此人好是大胆也呵!(唱)【仙吕】【点绛唇】则俺这百尺楼台,是祖先留在。功劳大,更打着个郡马的名色。那厮也怎敢便来胡拆?【混江龙】这楼呵起初修盖,也不知费他府藏偌多财。上面有御书的玉札,钦赐的金牌。莫说朝省里官员皆下马,便是春秋天子也要降香来。(院公云)这早晚敢动手哩,老夫人行动些儿。(正旦唱)只听的闹垓垓,越急的我气口怡口怡,脚忙抬,步难捱,半合儿行不出宅门外。我这里挡不住夫役,奔不的尘埃。(谢金吾云)老夫人,你来做甚么?(正旦云)我这清风无佞楼,是奉圣旨盖的,你怎敢拆毁俺这楼来?(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差矣。当初是圣人命替你家盖,如今我也奉圣旨替你家拆。是碍了我走路,我要拆来。失役每,先把那门楼上的砖瓦乱摔下来。(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唱)【油葫芦】我只见他带瓦和砖拥下来,(谢金吾云)夫役每,将这椽木都屈拆了,等我拿家去做柴烧,管他怎的。(正旦唱)他、他、他,将椽木拆做柴!(谢金吾云)上紧的拆。(正旦唱)他、他、他,催迸的来不放片时刻,则他这满城人那一个不添惊怪,偏我这一家儿直恁的遭残害。(谢金吾云)老夫人,上命差遣,盖不由己。我直从朝门外拆起,多少王侯宰相家,连片拆了,单单拆的你这一家儿也?(正旦唱)我这里急问他,他那里硬挣。向前去手扌昝住腰间带,(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好没意思。我是奉圣人的命,你揪住我待要怎的?(正旦唱)你敢是没圣旨擅差排!(谢金吾云)老夫人,谁敢说慌,现有圣旨哩。(正末云)有圣旨在那里?我与你面圣去来。(唱)【天下乐】咱两个厮扭定向君王前奏去来,(谢金吾云)我和你去不妨事。夫役每,不要管他,则管拆着。(正旦唱)则你个乔也波才,自恁歹,俺虽是随朝的武官十数载。(谢金吾云)只因你这楼正占着官街,方才拆了你的。(正旦唱)这门楼谁不曾过去?这门楼谁不曾到来?偏你这谢金吾嫌道窄!(谢金吾云)老夫人,你也只乱嚷。那圣旨上明明写道,拆倒清风无佞楼止,须不是我私造的。你要请看,我就与你看,今日好歹定要拆毁了。(正旦云)敢不是圣旨么?(谢金吾云)难道我哄你?那里有个圣旨是好假的,你只管言三语四。信口儿骂谁哩。敢不中么?(正旦唱)【那吒令】)这都是王枢密,王枢密的计策;故意教谢金吾,谢金吾来拆坏;强把着宋真宗,宋真宗来顶戴。上不怕天理该,下不怕人情骇,你也启奏的忒不明白。【鹊踏枝】割舍了我个老裙钗,博着你个泼驽骀。遮莫待挝怨鼓撅皇城,死撞金阶。觑了他拆的来分外,不由我感叹伤怀。(云)谢金吾,我家和你往日无冤,旧日无仇也。(唱)【寄生草】咱和你又无甚别仇隙,怎这般狠布摆?领着火顽皮贼骨浑无赖,也不问个朱楼画壁谁家界?霎时间早雕栏玉砌都安在。似你这不忠不信害人贼,那里也有仁有义朝中客。(谢金吾云)且莫要说起圣旨,便是我谢衙内现做的朝中臣宰,你也不该挺撞我。(正旦唱)【村里迓鼓】那厮道朝中臣宰,则俺杨家也不是民间宗派。(谢金吾云)你还不认的我哩,我是王枢密的女婿,那里看的你个白头叠雪的在眼儿里。(正旦唱)元来你倚着丈人行的气概,就待欺负咱年华高迈。(金吾云)你这个老人家,好不知高低,我尽让你说几句便罢,则管里倚老卖老,口里唠唠叨叨的说个不了。你便就长出些个胡子来,我也不理你。你去!(谢金吾推,正旦倒科)(正旦唱)不堤防被他来这一摔,错闪了腰肢,擦伤了膝盖,争些儿磕破了摘袋,哎,你也可怜俺个白头的这奶奶。(谢金吾云)夫役每。把那金钉朱户,虬镂亮槅,拆不动的都打烂了罢!(正旦唱)【元和令】他、他、他,把金钉朱户生扭开,虬镂亮槅,尽毁败。(谢金吾云)把那柱子就砍拆了。(正旦唱)把沉香柱一似拆麻秸,土填平多半街。(云)你拆了我门楼也罢了,怎么将这御书牌额都打碎了?(唱)怎生的打碎了这牌额?(谢金吾云)我便碎了这面牌额,打甚么不紧?你要告,告了我去。(正旦唱)难道你有官防无世界?(谢金吾云)我奉圣人的命在此,你骂了我就是骂了圣旨一般。你骂圣旨该得何罪?(正旦唱)【青哥儿】那厮拆坏了咱家、咱家第宅,倒把着大言、大言图赖。教我便有口浑身也怎劈划?哎,谁想我到这年衰,值着凶灾。被他推倒当街,跌损形骸。直从鬼门关上孩儿每喳喳的叫回来,他也忒欺人煞!(谢金吾云)夫役每,今日也拆不了,明日再来拆罢。(下)(正旦云)嗨,这个那里是谢金吾敢来这里撒泼,明明是王枢密与俺家做对头,故意使他来的。我那六郎孩儿,好个性子。他若知道,怕不跑回家来,一发着他道儿了。老院公,你近前来。只今日我修了一封书,你直至瓦桥三关,说与六郎孩儿。若有明白的圣旨,着他下关来;若无明白圣旨,着他休下关来。小心在意者。(唱)【赚煞】若不除得那昧心贼,依旧把俺那门楼盖,则除非把俺杨家姓改!他则待赚俺孩儿寻罪责,则今朝将你个都管亲差。这书上已明开,休的胡猜,就儿里关连着大利害。虽则是被那厮抢白,嘱付孩儿宁奈,休得要误军机私下禁关来。(下)第二折(冲末扮杨六郎领卒子上)(杨六郎诗云)雄镇三关二十秋,番兵不敢犯白沟。父兄为国行忠孝,敕赐清风无佞楼。某姓杨名延景。字彦明,祖贯河东人氏。父亲是金刀教手无敌大总管杨令公,母亲佘太君。所生俺弟兄七个,乃是平、定、光、昭、朗、景、嗣,某居第六。镇守着三关。是那三关?是梁州遂城关、霸州益津关、雄州瓦桥关,此乃三关。某受六使之职。是那六使?边关里外点检使、界河两岸巡绰使、关西五路廉访使、淮浙两场催运使、豳汾二州防御使、河北三十六处救应使,此乃六使之职。叵奈北番韩延寿无礼,自与某交锋,不曾得某半根儿拆箭。我手下有火结义兄弟,自岳胜、孟良而下,共总二十四员挂印指挥使。也不是我褒奖他,真个出来的都一个个精通武艺,善晓兵机。冠簪金獬豸,甲挂锦犭唐猊。厮琅琅弓上箭,扑刺刺马攒蹄。忘生舍死安邦将,大胆雄心敢战儿。某今日在元帅府升怅。令人,辕门外倘有报紧急军情者,报复咱家知道。(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老院公的便是。因为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将老夫人推上阶基,跌破了头。老夫人的言语,将着书呈,直至三关见六郎哥哥走一遭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也。把辕门的,报与元帅得知,有老院公在于门首。(六郎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院公做见科,云)老汉有紧急事来见你哩。(六郎云)院公,你来有何紧急事?(院公云)元帅,有老夫人的书呈在此,你是看咱。(六郎拆书,跪读云)将书来我看。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孩儿: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跌破了我头,好生烦恼,着你知道。虽然如此,边关重地,如无明白圣旨,是必休念老身,私下关来,反堕王枢密奸计。你紧记者。(作怒科,云)院公,你吃了饭先回拜上太君,好好将息咱。我自有个道理。(院公云)老汉不敢久停久住,回老夫人话走一遭去。(诗云)传送书呈便转身。路遥不敢避辛勤。愿借顺风吹的去,一日回家见太君。(下)(六郎云)我如今要私下三关,看母亲去,争奈不敢擅离信地。此恨痛入骨髓,不可不报。待我慢慢寻思一个计策来。令人,紧把着帐门者。(外扮焦赞上,诗云)镇守三关为好汉,杀的番兵没逃窜。军前阵后敢当先,则我是虎头鱼眼焦光赞。某焦赞是也,适才巡边回来,见哥哥去。令人,报复去,道有焦赞下马也。(卒子做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有焦赞来了也。(六郎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焦赞做见科,云)哥哥,焦赞巡边无事,特来回话。(六郎云)兄弟,既然无事,你回去。(焦赞做出门科,云)您兄弟知道,往常时见我来,便欢天喜地,今日见我来,甚是烦恼。我也不去,我则在这里听他说甚么。(六郎云)焦赞去了也。我是再看这书咱: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知道,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将我头来跌破了,着你知道。(焦赞云)原来哥哥有这般烦恼!叵奈王枢密无礼,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太君的头都跌破了。比及哥哥要回去,我先到京城,将他一家老小,诛尽杀绝,与哥哥报仇,走一遭去来,可不好也!(诗云)虽则是接境西番,险隘处自有巡拦。岳排军紧守营寨,我瞒六郎先下三关。(下)(六郎云)嗨,似此仇恨,何日得报?我要私下三关去,争奈众将无人掌领。此事不好泄漏,若被焦赞知道怎了?则除是这等。令人,与我唤将岳胜、孟良来者。(卒子云)岳胜、孟良安在?(外扮岳胜上,诗云)赤心一片佐皇朝,日夜巡边不惮劳。随你番兵三百万,着谁当咱岳家刀。某乃双刀岳胜是也,佐于杨景麾下为将。正在演武场中,操练军卒。有哥哥呼唤,不知甚事,须索去走一遭。令人,报复去,道有岳胜下马也。(卒子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岳胜来了也。(六郎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岳胜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有甚事?(六郎云)且一壁有者。(外扮孟良上,诗云)两军相对堵,三通催战鼓。则我身背火葫芦,肩担蘸金斧。某乃加山孟良是也,佐于杨六郎麾下为指挥使之职。恰才哥哥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令人,报复去,有孟良下马也。(卒子做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孟良来了也。(六郎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孟良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那厢使用?(六郎云)唤您两个来,别无甚事。今有王枢密令他女婿谢金吾,拆了俺杨家府清风无佞楼,将老母推下阶基,跌破了头。我要私下三关,探望母亲走一遭去。岳胜兄弟,你掌领着众将,紧守营寨,提备番兵。只说某抱病,一时不能即出。众将不许一人跟随,某星夜一人一骑,私下三关看母亲走一遭去。(诗云)骤征马宛星夜奔还,众将校休离营盘。若不为太君跌坏,我杨景也怎敢的私下三关。(下)(岳胜云)哥哥去了也。孟家兄弟,我奉哥哥将令,着我紧守营寨,着你整搠军马,巡绰各边,堤备番寇,等哥哥回来。小心在意,休违误者。(孟良云)哥哥放心,我自理会得。(岳胜诗云)元戎早晚便回还,整搠兵戈不暂闲。(孟良诗云)但得巡边留我在,番兵谁敢向南看。(同下)(焦赞上,云)自家焦赞。有哥哥私下关来,探望老母。我在这城门外守着,只等他过来呵,我和他说知。这早晚敢待来也。(六郎上,云)某杨景,瞒着众将,离了三关。到这城门外,再等一等,人眼黑些,好进城去。(做见焦赞科)(焦赞云)哥哥,你那里去?(六郎云)兄弟,你那里去?(焦赞云)哥哥,我知道多时了。我与哥哥做个护臂,咱同共入城,探母亲去。(六郎云)兄弟,既然你知道了,不要大惊小怪的。咱弟兄二人,探望母亲去。兄弟,你平日性子粗糙,此事干系斫头的罪犯,一些儿泄漏不得。只等黄昏时候入城,兄弟跟着我去来。(同下)(正旦同七娘子上)(正旦云)叵奈王枢密,好生无礼,拆毁了我家清风无佞楼。老身再三阻当不住,倒将我推下阶基,跌碎了这头,看看至死。老身差院公去说与六郎知道,着他不要回来。只等院公到时。才见分晓也呵。(唱)【南吕】【一枝花】这两日气的我闷闷的眠,害得我恹恹的卧。把功臣生割舍,纵贼子放乖泼。天理如何!着细作都瞒过,圣人前宠用他。现放着中书省鼎鼐调和,枢密院将边关事领掇。【梁州第七】都是这两赖子调度的军马,你可甚么一管笔判断山河!痛煞煞这几日难挨过。不听的做夜市的炒闹,争地铺的搀夺。经商客旅,买卖无多。往常时这清风楼前后屯合,到今日冷清清只一片空阔。不见了祥云罩碧瓦丹甍,不见了晓日映珠帘绣幕,不见了香雾锁画戟雕戈。那厮敢胡为,乱做。把先皇圣旨不怕些儿个,平白地闯出这场祸。送的我倒枕着床没奈何,拆的来做不得存活。(带云)孩儿每,我待睡些儿,早关上门者。(杨六郎上,云)某乃杨景是也。入的城来,不见了焦赞。来到府门首,我且轻的击着。开门来。(七娘子云)是谁唤门来?(六郎云)是您哥哥。(七娘子云)我开开这门,原来是六郎哥哥来家了也。(六郎云)妹子报与母亲说,您哥哥来了也。(七娘子云)我报与母亲去。(做见科)(正旦云)这早晚谁在门首里?(七娘子云)母亲,是六郎哥哥来了也。(正旦云)着孩儿进来。(六郎见旦科)(正旦云)孩儿也,你这一来是请旨的么?(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一见了书,就恨不得飞到家来看我母亲,怎么还有工夫去请圣旨?是瞒着众将,私自回来的。(正旦云)孩儿,你不曾请旨,私下关来,敢不中么?(唱)【牧羊关】我急使的人拦当,你慌来家做甚么?你敢跳不出这地网天罗,他则待赚离了边关,罗织你些罪过。(六郎云)您孩儿只因谢金吾把母亲的头跌破了来。(正旦唱)他、他、他,又不曾将我头跌破,又不曾将我厮揪撮。因拆门楼得了些腌臜气,这几日才较可。(六郎云)母亲,待孩儿是看咱。兀的不气杀我也!(正旦云)六郎,你苏醒者。(唱)【骂玉郎】我则见阶直下气倒忙扶坐,我这里慌搂定紧收撮。则听的喝喽喽口内潮涎唾,我与你摇臂膊,揪耳朵高声和。【感皇恩】呀,叫一声杨景哥哥,直恁的叫不回他。我这里掐人中,七娘子揪头发,一家儿闹喧聒。不争你沉沉不醒,撇下了即世的婆婆。却教俺怎支持,怎发付,怎结末!(带云)那王枢密呵,(唱)【采茶歌】怕不的平地起干戈,直赶上马嵬坡,(带云)倘若有些好歹呵,(唱)你可便着谁人搭救宋山河。世不曾来家愁杀我,你也心儿里精细不风魔。(六郎醒科,云)这父母之仇,几时得报?活活的气杀孩儿也。(正旦云)孩儿,我一家儿只靠的你。可便回三关去,不要在这里惹出祸来。(六郎云)奉母亲的命,孩儿不敢有违,只今晚便回三关去也。若再有甚么紧急事,着八娘子稍书来,报您孩儿知道。(正旦云)孩儿,我且问你咱,(唱)【哭皇天】那军情事非轻可,不知你曾引的人来也独自个?(六郎云)母亲,您孩儿同焦赞兄弟来也。(正旦云)焦赞孩儿在那里?着孩儿家里来波。(六郎云)入城来不见了也。(正旦唱)你道他入城时不见了,因甚的不寻地?他从来有些儿、有些儿撒泼。他若是见说拆毁咱楼阁,他若是见说跌损咱肩窝。怕不就掇起他不腾腾那杀人心、杀人心如烈火,怎还顾别人的利害,自己的死活。(六郎云)那焦赞好个杀人放火的性儿,多咱要做下来了,这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哩。(正旦唱)【乌夜啼】哎,还说甚恶人自有恶人磨,这都是你自惹的风波。那贼也正掌着威权大,但有搀搓,谁与兜罗?(带云)孩儿,你也不要顾他了,你只便回三关上去,免堕贼臣之手。(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便去。(做别科)(正旦云)孩儿,你且坐着,听上衙更鼓,这早晚几更了?(六郎云)是二更过了。(正旦唱)听漏沉沉才勾二更过,意悬悬盼不到来日个。你且暂歇波,权时坐,一来是鞍马上困倦,二来是腹内烦渴。(云)早鸡鸣了也。孩儿,你不可久停久住,便索赶早出城,回三关去。小心在意者。(六郎云)母亲好将息,您孩儿辞了母亲便去也。(正旦唱)【尾声】只等的鸡鸣便去休担阁,儿也,你若得飞出城门便是你一命脱,我少不的到圣人前自言破。怕只怕王枢密的刻薄,百般的将你个杨六郎摧挫,儿也,你只自奔你的前程顾甚我。(下)(六郎云)辞过了母亲,须索往三关去也。(诗云)夤夜里回到家庭,天未晓又待登程。能尽的忠不尽孝,生忿子苦痛伤情。(下科)(巡军上云)甚么人?兀的不是杨景,快拿住者。执缚定了,见枢密大人去来。(六郎云)街坊邻舍,与我母亲前报知,说王枢密拿我杨六郎往法场上去了。母亲,则被你痛杀我也。(下)第三折(谢金吾同梅香上)(金吾云)自家谢金吾。从拆了清风无佞楼回来,这几日只管眼跳。常言道眼睛跳,悔气到。难道有甚悔气到的我家里?梅香,且安排酒来,等我吃几杯咱。(焦赞上,云)某焦赞,和六郎哥哥私下三关。天色已晚,入的城来。便好道君子报冤,且歇三年。只我老焦这一个急性,莫说三年,便是一夜也等不得。叵奈王枢密、谢金吾无礼,我打听得这个宅子,便是谢金吾住宅。我先杀了谢金吾满门良贱,然后杀王枢密去。我听上衙更鼓咱,三更前后也。我跳过这墙来,我来到这后花园中,我是听咱。(梅香云)这早晚衙内还在那里口床酒,如今也该睡了,我前后执料去咱。(做叫猫科,云)猫儿,猫儿,(焦赞做见、杀梅香科,云)兀那妮子休走,吃我一刀。(梅香做死科,下)(焦赞云)则这个便是谢金吾的卧房,我蹅开门来。(做杀谢金吾科)(焦赞云)我杀了谢金吾,并家眷一十七口也。我这等去了,不为好汉。我立不更名,坐不改姓。待我割下一幅衣衫,就血泊里蘸着鲜血,写着四句诗在那白粉壁上。(做写科)(诗云)多来少去关西汉,杀人放火曾经惯。一十七口谁杀来,六郎手下焦光赞。(云)你看这诗,恰像朱笔写的,可不写的好。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谢金吾,再杀那王枢密去。跳过那墙来,(巡军上云)是甚么人?拿住。这不是焦赞?执缚定了,报枢密大人去。(下)(净扮韩延寿领番卒上)(韩延寿诗云)马到旗开处处平,临军对阵辨输赢。掌管番兵都领袖,塞北英雄第一名。某乃番将韩延寿是也,见为都总管大将之职。某手下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长与大宋相持,不能取胜,可是为何?只为南朝有一大将,乃是杨六郎。此人十分英雄,久镇河北之地,使俺番兵不能侵其境界。今奉太后之命。俺这里有一人,乃是贺驴儿。此人深通六番文书,着他到南朝阴为细作,改名王钦若。他若是得志于中原,与俺家做个里合外应。恐怕他贪恋中原富贵,忘俺契丹之恩,去他左脚板下,朱砂刺贺驴儿三字。果然他到的南朝,直做到枢密之职。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好生权势。不想他背义忘恩,更待干罢!我累累的着细作去到南朝见那贺驴儿,至今不见回信。我如今再着一个能干的人,持书一封见他去。书呈已写下了也。兀那小番,你则今日为细作,直至京师,见王枢密去。关口上小心在意,堤备官军,休教杨六郎知道。则今日你便去。(诗云)不避风霜道路寒,假装探马入边关。若能投见王枢密,不得回书莫便还。(番卒上,云)自家韩延寿帐下小番,奉俺元帅将令,差我往南朝见王枢密去。我来到这半山之中,迷踪失路,不知往那里去。远远的官军来也,我且躲在这里。(孟良上,云)某孟良是也。远远的一个番军,小校,与我拿住者。兀那番军,你往那里去?从实的说。你若不说,小校,拿我那斧来,待我劈下那颗驴头。(番卒云)老爷休砍,我死了着那一个送书哩。(孟良云)将书来我看,这厮正是细作。则今日与岳胜哥哥说知,将这厮绑缚了,直到京师,见圣人去来。(下)(王枢密上,云)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叵奈杨景无礼,他私下三关,擅离信地,夤夜将谢金吾良贱一十七口,尽行杀坏。我已曾着人拿住杨景、焦赞两个。正是飞蛾投火,不怕他不死在手里。但那杨景是一个郡马,怎好就是这等自做主张,将他只一刀哈喇了。倘或他郡主入朝,来称冤叫屈,可不我倒要与他打官司?如今朦胧奏过圣人,将他两个押赴市曹杀坏了,以绝后患。我就自做监斩官,来到这角头上闹市中。左右那里,唤刽子手,将那两个贼犯绑将过来。(刽子拿杨景、焦赞上)(刽子云)行动些,时辰到了。(六郎云)兄弟,你送了我也。(王枢密云)兀那杨景、焦赞,你擅离信地,私下三关,无故杀坏谢金吾一门十七口良贱,你知罪么?(六郎云)着谁人救我咱?(王枢密云)刀斧手,到午时三刻,疾忙下手者。(刽子云)理会的。(正旦扮皇姑领杂当上)(正旦诗云)朝登黄金殿,暮宿宰臣家。饥餐御厨饭,渴饮翰林茶。老身长国姑是也。今因我女婿杨六郎,不合擅离信地,私下禁关,带领了焦赞到京,杀坏了谢金吾一十七口家属。王枢密在圣人前朦胧奏过,建起法场,他亲为监斩官,眼见两个孩儿没那活的人也。老身不免领着手下几个亲随,劫法场走一遭去也呵。(唱)【越调】【斗鹌鹑】我看那赴法的孩儿,则待搭救俺女婿。今日个郡马当刑,畅好是君皇下的。臣宰每不劝谏留人,直等到午时三刻,听的那一声叫下手只。可不道一将难求,千军易得。【紫花儿序】唬的我急煎煎心如刀搅,痛杀杀腹若锥剜,扑簌簌泪似扒推。(王枢密云)刀斧手且住者,不知是那个皇亲国戚来了也。等他过去了,才好杀人那。(正旦做见,王枢密云)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六郎丈母长国姑。我若是尊敬他,必然要我留人,再奏天子,可不那杨六郎一定饶了?我则把法度利害与他说,怕做甚么!我是东厅枢密使,他又不敢惹我。(做施礼科,云)国姑到此有甚么事?(正旦云)我无事也不来。(唱)送长休饭着俺这女婿再休思想,永别酒和俺这女婿从此分离,(王枢密云)这的是圣旨哩。(正旦唱)谁敢把皇旨轻违。(王枢密云)国姑,良吏不管月局,贵人不踏险地。这个所在,便不来也罢。(正旦唱)这杀场上不关亲因何来到这里?(王枢密云)是、是、是,是杀场上,国姑且请回咱。(正旦唱)他两三番把咱支对,你怎么信口胡喷,抢白的我脸上无皮。(王枢密云)哎,我王枢密几曾抢白来也?只是好劝你,这法场上不是国姑来处。想那杨家父子,有甚么功劳?正旦云)你那里知道,他家没的功劳,倒是你有功劳来?(唱)【金蕉叶】则这满京城百姓每尽知,你与俺大宋朝出甚么气力?提起他父子每端的痛悲,一辈辈于家为国。(王枢密云)杨景便也罢,想他父亲杨业,没本事死了阵上,这也是有功劳的?(正旦唱)【寨儿令】他、他、他,也则为俺赵社稷,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他也曾斩将搴旗,耀武扬威,普天下那一个不识的他是杨无敌。(王枢密云)想他哥哥杨五郎,削发为僧,这等怕死,也是有功劳的?(正旦唱)【幺篇】你道是杨和尚破天阵吃了些亏,却不道救铜台是靠着伊谁。他兄弟在沙场上苦战争,刀尖上博功绩。怎、怎、怎着他云阳市,赴这个好筵席。(王枢密云)事做到这里,怕他怎么?我是东厅枢密使,他也不敢惹我。国姑,据杨景犯下的罪名,叫做一人造反,九族遭诛。国姑你倒要来救那罪人,敢是你女娘家不曾看王法哩。(正旦云)我这两个孩儿,当日有功,今日有罪,也合将功折罪。王枢密,你则是看我国姑面上。将两个孩儿饶过者。(王枢密云)这国姑好会做大也。我要杀的人,只说看国姑的面皮,我的面皮可着狗吃了?(正旦云)你骂谁哩,你饶便饶,不饶便罢,你怎生骂我?(王枢密云)我歹杀波是东厅枢密使。(正旦云)你便做着东厅枢密使来,想你当初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那早晚也是东厅枢密使来?(王枢密云)这个国姑,越饶着越逞,道我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你家父祖,当初不得志时,游关西五路,也曾挺着脖子,拽伞车儿来。(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唱)【鬼三台】百姓每都听得,王枢密这奸贼,敢和咱斗嘴。直恁般无上下失尊卑,我如今问你,问你个骂皇亲的罪过该甚的?(王枢密云)我骂了一个老婆子,有甚的罪过?(正旦唱)可是你掌朝纲的王法也不识。常言道莫说他人,先输了自己。(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你也不该毁骂大臣么。(正旦云)是我骂来,是我骂来。(唱)【调笑令】你道是,枢密骂不的,是我骂你这改姓更名漏面贼。萧太后使你为奸细,几年间将帝主明欺,(带云)你道我不知道你哩。(唱)则那贺驴儿小名须是你。(王枢密云)那里是甚么贺驴儿?我是王钦若。(正旦云)噤声,那壁姓贺,这壁姓王。(唱)可不的山河易改,本姓难移。(云)你这贼可知道我家奉的圣旨么?觑一觑剜了眼睛,指一指剁了手腕。(唱)【雪里梅】剜眼睛便挑剔,剁手足自收拾。(云)俺府里的亲随那里?(唱)你与我扭开了长枷,将六郎扶起,唤左右快疾。(做放杨景、焦赞,王枢密夺,正旦打科)(六郎云)母亲休打他,则怕不中么。(正旦唱)【秃厮儿】不恁的如何救你,不打死不算忠直,我今番下手也则是迟。我和你厮扯定,入宫闱去见官里。(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国家大臣,你怎的我!(正旦唱)【圣药王】遮莫你有势力,有职位,到底是我天朝部下泼奴婢。我可也不怕你,不惧你,我须是天潢支派没猜疑,来、来、来,我敢和你做头抵。(王枢密云)我那里认的你这国姑?你先皇潜龙时,贩油伞游关西五路,都不曾有偌多亲眷,今日这个也亲,那个也亲。你家姓柴,官里姓赵,胡姑姑假姨姨,可是甚么亲眷?(正旦云)兀那厮,你听着,我是太祖皇帝的妹妹,太宗皇帝的姐姐,真宗皇帝的姑姑,柴驸马的浑家,杜太后的闺女,柴世宗皇帝的媳妇,你偏不认的我!(唱)【麻郎儿】俺柴家托孤让位,俺赵家受禅登甚。这都是一门亲戚,须不比重山认义。【幺篇】俺大哥开天立极,俺二哥继体垂衣。今皇帝是俺嫡堂叔侄,先皇帝是俺同胞的那姊妹。【庆元贞】俺本是深宫内苑帝王姬,如今在琼楼朱邸做贵臣妻。家藏着丹书铁券有光辉,你这贼不知,那个知?怎将俺做的胡姑姑也假姨姨。(王枢密云)你为杨六郎,只管骂我。杨景私下三关,焦赞擅杀谢金吾一十七口,合该诛杀。你怎敢劫了法场,我结纽了你见圣人去来!(正旦云)兀那两街百姓都听者,他在这法场上,骂了我也罢。只到朝中,剥了他朝靴,看他脚底板上刺着两行朱砂字道:贺驴儿宁反南朝,不背北番。这难道是我妆诬他的?(唱)【收尾】则他这贺驴儿小名怎许长瞒昧,现放着脚板上两行儿朱砂字迹。到来日我一星星奏与君王,不到得轻轻的索放了你。(下)(王枢密云)嗨,我欲杀坏了杨六郎、焦赞两人,剪草除根。谁想被国姑劫了法场,放了这两个,似此怎了?只除先去奏过圣人,少不的连这国姑也断送我老王手里。(诗云)可奈泼婆娘,公然劫法场。我今须面圣,先下手为强。(下)第四折(殿头官领校尉上,云)下宫殿头官是也。今因杨景、焦赞,私下三关,擅杀谢金吾,圣人命王枢密监斩二人,可怎生不见回话?令人,朝门外觑者,若来时报俺知道。(王枢密上,云)自家王枢密,奉圣人的命,亲为监斩官,建起法场,杀那杨景、焦赞两个,不想长国姑劫了法场。我今不敢隐讳,去见圣人,奏知此事。早已来到朝门内了也。(做见科,云)大人可怜见,长国姑欺负杀我也。他又劫了法场,毁了圣旨。大人须与我转奏者。(殿头官云)既然这等,下官即当替你转达天听,不须烦恼。(正旦同杨景、焦赞上,云)这厮每好无礼也呵。(唱)【双调】【新水令】我须是真宗皇帝老姑姑,这贼呵谁根前你来我去。将皇亲厮毁谤,将大将厮亏图。我和你直叩青蒲,拣着那爱处做。(正旦同杨景、焦赞见科)(殿头官云)长国姑,你怎么殴打王枢密,于礼不合么。(正旦云)大人听我说一遍波。(殿头宫云)你是说,我听咱。(正旦唱)【甜水令】只见那孩儿每闹闹嚷嚷,聒聒焦焦,簇捧着法场前去。(殿头官云)这法场上,你也不该去么。(正旦云)我是他亲丈母,怎不要去送碗长休饭,递杯儿永别酒那?(唱)我须是割不断的紧亲属,因此上熬一片痛苦心肠,忍一点凄惶眼泪,陪一句哀求言语,做杀卑伏。(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为女婿的情分,这般伏低做小,那王框密却怎么?(正旦唱)【折桂令】那一个王枢密气昂昂腆着胸脯,纳胯妆幺,使尽些官府。他道我两家同坐,一人造反,九族全除。(带云)大人那,王枢密骂我来。(殿头官云)你是长国姑,他怎生的骂来?(正旦云)他骂俺先皇曾游关西五路,挺着脖子,拽伞车儿哩。(唱)他不合毁骂俺先皇上祖,也曾的把马推车。那厮不识来疏,不辨贤愚,一刬的残害忠良,抵多少指斥銮舆。(殿头官云)杨景擅离信地,私下三关,焦赞杀死谢金吾家一十七口,都是他自犯出来罪过,须不是王枢密屈陷他的。(正旦唱)【乔牌儿】便不合离边关到帝都,便不合将谢家十七口一时屠。则俺个官家怎不看功劳簿,纵有那弥天罪也准赎。(殿头官云)长国姑,你说将功折罪也是。只可惜来迟了,被王枢密先奏过圣人,说你劫了法场,毁了诏书,殴辱大臣?龙颜大怒着哩。(正旦唱)【水仙子】哎,他道俺劫法场擅放了御囚徒,又道俺恃皇亲毁诏书,又道俺殴大臣激的天颜怒。(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也枉做一场,那杨景、焦赞,到底饶不得这死罪哩。(正旦唱)要鸣冤何处所,可不的屈杀无辜。既然是饶不的那孩儿命,我也便何颜号国姑,拚纳下这雪白头颅。(做撞头科)(殿头官云)住、住、住,待我与你再奏官里,不要这等做性命着。(孟良拿番卒上,云)自家孟良,早来到朝门之外。令人,报复去,道孟良到来,有紧急军情事。(校尉报科,云)喏,报的大人得知,有孟良在于门外。(殿头官云)着他过来。(校尉云)着过去。(孟良做见科,云)报的大人得知,孟良拿得一番军,他说是韩延寿的细作,稍书一封,送与王枢密的。我拿将来,要面见圣人,当朝勘问。烦大人即便转达。(殿头官云)拿过那厮来。(番子见跪科,云)我是韩延寿差的,单要见王枢密来。(殿头官云)这等,显见的王枢密果有反叛之心。令人,拿下王枢密者。(校尉拿王枢密验科,报云)左脚板上,委实有贺驴儿三字。(正旦云)大人你才不说来?(殿头官云)我说甚么来?(正旦唱)【侧砖儿】你道我平白地把得人,把得人来加凌辱,这公事眼看虚实定何如?撇起个瓦儿在半空里怎住?须不是我皇姑的厮赃诬。【竹枝歌】你道他久在天朝不负初,你道我妄指他做番臣无证处,可怎生搜出那纸文书?反叛的是王枢密,细作是谢金吾。这两个无徒,今日里合天诛。(殿头官云)奉圣人的命,长国姑以下,都向阙跪者,听我下断。(词云)此桩事久屈无伸,到今日才得明分。谢金吾假传圣语,背地里嫉妒元勋。清风楼三朝敕建,拆毁做一片灰尘。更无端行凶逞势,跌损了佘太夫人。倚恃着东厅枢密,他本是叛国奸臣。通反书一时败露,枉十年金紫荣身。上木驴凌迟碎剐,显见的王法无亲。杨六郎合门忠孝,焦光赞侠气超群。皆是我天朝名将,加服色并赐麒麟。长国姑除邪去害,保忠良重镇关津。也论功增封食邑,共皇家万古长春。(众谢恩科)(正旦唱)【清江引】谢得当今圣明主,不受奸臣误。把清风楼重建一层来,着杨六郎元镇三关去,直把宋江山扶持到万万古。题目杨六使私下瓦桥关正名谢金吾诈拆清风府
今生坐享清平福,不是读书那得来?
小官姓范名逵,官拜学士之职。
方今圣人在位,拔擢英才。
因为山间林下,多有怀材抱德之人,不肯进取功名;今着小官五路采访,但有才德、文学、孝廉、仁义之士,一有所长,着小官保奏到朝中,圣人自有加官赐赏。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乘驿马便索登程。
小官离帝阙亲赴他邦,多有那居山林隐迹埋藏;奉朝命四方采访;这一去举名儒要见忠良。
(下)(生扮陶侃上,云)黄卷青灯苦业儒,九经三史腹中居。
寸阴当惜休轻放,治国齐家在此书。
小生姓陶名侃,字士行,祖居丹阳人氏。
年方二十岁。
父亲辞世,有母湛氏,抬举小生成人长大,训课读书。
争奈家贫,母亲与人家缝联补绽,洗衣刮裳,与小生做学课钱。
虽则学成满腹文章,何日是峥嵘发达之时?
今日太学中有一老先生,姓范名逵,来到府学。
个月期程。
别的书生都请了他,止有小生不曾相请;便请可也无钱。
小生也无计所奈,写了个钱字、信字。
有个韩夫人,他是个巨富的财主,开着座解典库。
小生将着这两个字,直至韩夫人家,折当三五贯长钱来,请那范先生,也是小生出于无奈。
我想陶侃空学成满腹文章,几时得遂大志也呵!正是鲁麟周凤皆为瑞,出不逢时奈若何?
(下)(韩夫人上,云)守志韩门愧丈夫,世传清白事非无。
治家严肃闺门整,文业堪同曹大姑。
妾身姓韩,丹阳县人氏。
家中颇有资财,油磨房、解典库,鸦飞不过的田土。
嫡亲的两口儿家属。
有个女孩儿,年方一十八岁,不曾许聘他人。
今日在解典库中闲坐,看有甚么人来。
(陶侃上,云)小生陶侃是也。
说话中间来到韩夫人门首,无人报复,我自家过去。
(做见科,云)夫人拜揖!(夫人云)好一个秀才也!敢问秀才姓甚名谁,此来却是为何?
(陶侃云)小生本处人氏。
姓陶名侃,字士行。
嫡亲的子母二人。
小生幼习儒业,颇读诗书,争奈家贫如洗。
如今天下多事,母亲恐小生安逸,不堪任事,着小生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百甓于斋内,惯习勤苦,夺取功名。
今有太学中一老先生,来此经久,小生欲要相请,争奈无钱。
今写了一个钱字、一个信宇,当在夫人这里,怎生当与小生五贯长钱使用。
小生若兑付的钱来,可来赎取这两个字。
(夫人云)量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陶侃云)夫人,这个信字不轻,俺这信行为准。
秀才每既为孔子门徒,岂敢失信于人。
可不道人无信不立!(夫人云)我见这个秀才,发言吐语,议论四出,久后必然峥嵘显达。
秀才,你既有事,将五贯钱去。
(陶侃云)多谢夫人不阻!(夫人云)秀才且休回家去。
下次小的每将酒来!秀才满饮一杯。
(陶云)母亲严教,并不敢吃酒。
(夫人云)秀才,这酒是老身服汤药的酒,秀才略饮三杯。
若到家你母亲问你时,便道我着你吃酒来,你母亲也不怪你。
(陶云)既是这等,小生逆不过夫人面皮,只得勉饮三杯。
(做饮科,云)夫人,小生得了酒也。
夫人休怪,小生将着这五贯钱,还家中去也。
(下)(夫人云)秀才去了也。
我恰才觑了陶秀才相貌,虽则时间受窘,久后必然发迹。
我有心待将女孩儿许与这生为妻,争奈不认的他那母亲。
我且记在心怀,待后图之。
今日无事,且回后堂去也。
(下)(正旦扮陶母上,云)老身丹阳县人氏。
自身姓湛,夫主姓陶,名丹,早年亡过。
所生一子,唤名陶侃,学成满腹文章,争奈风云未遂。
今日往太学中讲书去了。
安排下茶饭,孩儿这早晚敢待来也。
(唱)。
【仙吕】【点绛唇】夫主归天,老身发愿。
将豚犬,严教了十年,下苦志习经典。
【混江龙】我将些衣服头面,都做了文房四宝束修钱。
他学的赋课成八韵,诗吟就全篇。
十载寒窗黄卷客,博一纸九重天上紫泥宣。
(云)念老身治家教子,我孩儿事奉萱亲。
着他受半生辛苦,指望待一举成名。
我与人缝联补绽,洗衣刮裳。
(唱)那个不说儿文章亏杀了娘针线,学成了诗云子曰,久以后忠孝双全。
(云)安排下茶饭,陶侃这早晚敢待来也。
(陶侃带酒上,云)小生陶侃,恰才在韩夫人家,当了这五贯长钱;吃了三杯儿酒,面皮红了,则怕母亲问。
来到家中,我不言语,自过去。
母亲,您孩儿下学来了也。
(旦云)你莫不吃酒来?
(陶云)你儿不曾吃酒。
(旦云)你未学读书,先学吃酒。
你吃酒敢还早哩么?
(唱)【油葫芦】你不肯刺骨悬头作状元,全榜上将名姓显,你则待长安市上酒家眠。
则他这匡衡墙紧靠着编修院,则他那杜康宅隔壁是悲田院。
你学仲宣空倚楼,似祖生憎着鞭。
你则待醉乡中早称了平生愿,常留着一体在头边。
【天下乐】哎,儿也,你几时能勾两行朱衣列马前?
(云)孩儿,你须知道的:(唱)则俺这家缘,可也无甚钱,则怕典不了卖不了咱金谷园。
你则待醉华筵学五侯,望竹林访七贤,几曾见凌烟阁上画醉仙?
(云)孩儿,想你这般攻书呵,你娘那里得那钱物来?
(陶云)孩儿知道,则是多亏了母亲!【哪吒令】则他这今年,非同似往年。
恰还了纸钱,又少欠下笔钱。
常着我左肩,那在这右肩。
与人家做生活打些坌活,闲停止妆宅眷,端的使碎我这意马心猿。
【鹊踏枝】你则待要赴佳筵,倒金船;咱如今少米无柴,赤手空拳。
你不学汉贾谊献长策万言,你则待学刘伶般烂醉十年。
(陶云)您孩儿不会饮酒。
(旦唱)【寄生草】你则待扶头酒寻半碗,谒人诗赠几篇。
请着你不离随着他转,逢着你的唱偌迎着他善,后来便说着你的体面难消遣。
则你这拖狗皮缠定这谢家楼,几时得布衣人走上黄金殿!(云)陶侃,你实说在那里饮酒来?
(陶跪云)不瞒母亲说!孩儿在韩夫人家饮酒来。
(旦云)你为甚么到韩夫人家?
(陶云)母亲不知,容您孩儿慢慢说一遍。
近日太学中来了一个老先生,姓范名逵。
别个书生都相请了,则有您孩儿不曾请。
争奈家寒无有钱钞,您孩儿写了一个信字、一个钱字,在韩夫人家当了五贯长钱。
夫人道偌大一个解典库,怎教你空口出门。
他服汤药的酒,着你孩儿吃了三钟。
您孩儿不肯吃来,夫人说道:你母亲怪你,就说我教你吃来。
今母亲致怒,我不怨别人,只怨韩夫人!(旦云)小孩儿家.你吃了他酒,又当下一个信字,到还怨他。
陶侃,你写一个信字、一个钱字来我看。
(陶云)理会的。
(做写科,云)写就了也。
母亲,这个是钱字、信字。
(旦云)陶侃,这两个字,那一个好?
(陶云)母亲不问,你孩儿也不敢说。
还是钱字好。
(旦儿)怎生这钱字好?
(陶云)母亲,便好道钱字是人之胆,财是富之苗。
如何有钱的出则人敬,坐则人让,口食香美之食,身穿锦绣之衣;无钱的口食粝食,身穿破衣。
有钞方能成事业,无钱眼下受奔波。
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旦云)你那里知道?
我说与你。
(唱)【金盏儿】钱字是大金傍戋,信字是立人边言。
信近于义钱招怨,这一个有钱可更有信,两件事古来传。
这一个有钱的石崇般富。
这一个有信的范丹贤。
你常存着立身夫子信,(云)抬了者!(唱)休恋这转肚邓通钱!(云)陶侃,你又饮酒,又失信,过来躺着,须当痛责!(陶云)母亲打的是!这一场都是韩夫人。
(旦唱)【醉扶归】你可便休把他人怨,你可便不听你这母亲言?
(陶云)母亲闪了手也!(旦唱)陶侃,你多大年纪也?
(陶云)母亲,孩儿二十岁了。
(旦云)你如今二十岁也不索可便虚受了一岁者波,你可也央及了我十九年。
(云)不打这厮惯了他。
陶侃,你再敢吃酒么?
(陶云)你孩儿再不敢了也!(旦唱)我这里自解叹无人将我来劝,我这里欲待要打也索好着我心儿里可怜。
(云)陶侃起来!我不打你,饶了你者。
(陶云)我谢了母亲,为甚么不打你孩儿?
(旦云)你问我为甚么不打你,(唱)我看着未及第的书生面。
(陶云)谢了母亲!(旦云)从今后见酒一点也不要吃。
你那五贯长钱,使了未曾?
(陶云)还不曾使动。
(旦云)与他一个月利息,与我赎将那个信字来。
我与你待客。
(陶云)母亲索是用心也!(旦唱)【赚煞】不为一纸傲书迟,二怕你交朋怨,则我这老益壮贫而益坚。
我甘分饥寒守自然,(云)那冷时节熬的旧颜欹,(唱)这饥时节是我忍过的心闲。
哎,儿也,你曾看这《鲁论篇》?
(陶云)孩儿也曾读来,不知是那一篇?
(旦云)齐景公有马千驷。
(唱)民无德而称焉。
都是些有德行颜渊、闵子骞。
你与我书读那万卷,愁甚么户封八县!(云)咱要发迹呵,也至容易。
(唱)你再上那六经中苦志二三年。
(旦下)(陶云)母亲言语,不敢不依。
将着这五贯钱,去那韩夫人家,赎那信字,走一遭去。
(下)第二折(韩夫人同小哥上)(夫人云)妾身韩夫人。
自从陶侃当下这个信字,拿钱到家中,被他母亲痛决了一场。
今日早间。
陶侃将信字赎将去了。
老身看中那秀才,有心待招他做女婿,争奈不曾见他母亲。
今日无事,且在解典库中坐着,看有甚么人来。
(正旦扮陶母上,云)老身陶侃的母亲便是,为家贫无钱待客,将自己顶心里头发剪了两剪,缯做一绺儿头发,上长街市上。
卖些钱物,管待范学士。
我一会家想来,子母孤穷,常耽饥冻,几时是俺那发迹的日子也呵?
(唱)【正宫】【端正好】甘守分半生贫,则为我有孟母三迁志,我当了二十年无倚靠的家私。
我几曾买卖临街市?
我如今顾不的人轻视。
【滚绣球】我这里自三思:俺那儿做伴的,都是些善人君子。
孔子云与朋友切切傯傯。
有朋自远方至如此,怕不我重管待理当如是,则为这一顿饭剪了一缕青丝。
做儿的攻书十载可便学成儒业,做娘的请客三番敢剪做戒师,我甘分无辞。
(韩夫人云)兀那街上一个婆婆,手里拿着一绺儿头发,不知是卖的?
不知是买的?
下次小的每,与我唤将过来!(小二哥云)兀那婆婆,这头发是卖的?
是买的?
(旦云)是卖的。
(小二哥云)解典库中有俺夫人要买你的哩。
(做见科)(韩夫人云)兀那婆婆,这头发是卖是买的?
(旦云)是卖的。
(韩夫人云)是活发么?
(旦云)是活发。
(韩夫人云)要多少钱?
(旦云)不添不减,则要五贯钱。
(韩夫人云)敢多了些儿么?
(旦云)我则要五贯钱。
(韩夫人云)清早晨我不发这钞出去。
你转一转来取。
(旦云)你不买,我别处卖去。
(韩夫人云)你只这般用的钱紧?
(旦唱)【倘秀才】我家里请下客非同造次,等着钱家小使,谁家自己发与人做头发儿?
(韩夫人云)恁的呵,我不买。
(旦云)你不买罢。
(唱)常存的青丝在,须有变钱时,他比不的秋后的扇儿!(韩夫人背云)这婆子声音模样,与陶侃秀才一般,莫不是他母亲?
是不是我问他一声。
(云)婆婆,你莫不是陶侃的母亲么?
(旦云)然也。
那壁敢是韩夫人么?
(韩夫人云)然也。
(相见拜科)(韩夫人云)婆婆,请家里来!我问你咱:你孩儿拿的个信字来,我当与他五贯长钱,你怎生将他痛决了一场?
你差了也!量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一点墨,半张纸,又不中吃,又不中使,做甚么打他?
(旦唱)【滚绣球】你道是一点墨半张纸,不中吃不中使,(云)俺典了信字,管待秀才。
(唱)又则道俺咬文嚼字。
(韩夫人云)量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
(旦唱)都是那十数画儿有这信字。
为臣的作个重臣,为子的作个诤子,为吏的情取个素身行止,借人钱财主每休想道推辞。
(云)姐姐,咱这妇道人家,有这个信字呵,(唱)则被这亲男儿敬重做贤达妇,(云)男子汉有这个信字呵,(唱)交朋友皆呼信有之,你可休看觑因而!(韩夫人云)婆婆,我有心看上你那秀才,肯与我做个女婿,我陪奁房断送,我女孩儿与他为妻。
你意下如何?
(旦云)我这里卖头发来?
说亲来?
下次使不的个媒人说不的!(韩夫人云)我许这亲事早哩。
(旦唱)【倘秀才】俺孩儿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云)姐姐,你待要题亲呵,(唱)你可便见贤思齐默而识之。
你分明是般调人家小样儿。
俺孩儿常存着读书志,怎肯教不记下楼诗?
见俺那读书的小厮。
(韩夫人云)你今日行许了这亲者!(旦云)夫人且等着。
(韩夫人云)等着甚么?
(旦唱)【呆骨朵】俺那孩儿遥受着玉堂金马三学士,你便斗的俺那栋梁材节外生枝。
(韩夫人云)小秀才只恁怕你。
(旦唱)你道是儿怕娘严,(云)着姐姐道也,(唱)大古里子孝父慈。
不争着秀才每无忠信,便使美玉生瑕疵。
你待要闺中养艳妹,姐姐也我则理会的棒头出孝子。
(韩夫人云)我是个巨富的财主。
倒陪奁房,将我个描不成画不就的女孩儿,与你儿子做媳妇,你倒不肯!(旦云)姐姐,休这般说。
(唱)【脱布衫】你可便休卖弄花朵儿般娇姿,休倚仗你铜斗儿家私。
好前程万中怎选?
你待题亲事一家无二。
【醉太平】你待实心儿外侍,也索转意儿寻思。
(云)要成亲早哩。
(唱)直等的俺孩儿金榜挂名时,那其间新婚燕尔。
俺孩儿守寒窗遂了十年志,战群儒一扫三千字,上天梯赋就五言诗,恁时封妻荫子。
(韩夫人云)你许了我这亲事者。
(旦云)你还我头发钱来。
(韩夫人云)谁偷了你的也?
(旦云)圣人道先功名而后妻室。
等俺孩儿得了官呵,那其间成这亲事,未为迟哩!(唱)【尾声】等俺孩儿若受了千钟禄三品职,成就了高堂大厦英杰子。
你儿那时节五花诰驷马车,做一个大院深宅媳妇儿。
更有乡邻不轻视,车马迎门不造次,百味珍羞拣口儿,喝婢呼奴换套儿,富贵荣华有人使,儿女团圆做了亲事。
恁时节永远姻亲,方显的我慎终始。
(下)(韩夫人云)好个古忄敞的婆婆!今日见他一面,果然得治家之道。
我将女儿与这等婆婆,不强似许与别人。
等秀才应过举时,务要成此亲事。
我不争拘束着闭月羞花女,那其间分付与你个银鞍白面郎。
今日无事,且回后堂中去来。
(下)第三折(陶侃上,云)小生陶侃,多亏母亲指头上讨了些针线钱,今日着我请范老先生。
已着人请去了,这早晚怎生不见来?
(末扮范先生上,云)满腹文章七步才,绮罗衫袖拂香埃。
今生坐享清平福,不是读书那里来?
小官范逵是也。
五南路采访贤良,来到此丹阳县太学中,个月期程,秀才丛中有一人姓陶名侃,字士行,嫡亲的子母二人。
此人依母指教,苦志攻书。
我观陶侃有经济大才。
我有心待保举此人,若到京师见了圣人,必然重用。
今日他家中请小官饮酒。
他则知道我是个学士,不知小官所干事务。
如今见了他母子,我自有个主意。
说话中间问人来,这个门儿,便是他家。
试叫一声,陶秀才在家么?
(陶侃上,云)在家。
呀,呀,学士大人有请!(范云)陶秀才,量某有何德能,动劳生受。
(陶云)不敢!起动大人先生,贵脚来踏贱地,请坐。
待小生请家母与老先生相见。
母亲,范老先生来了也。
(旦上,云)陶侃,老先生来了也?
(陶云)来了也!母亲相见咱。
(做见科)(旦云)学士大人,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光。
(范云)久闻老母教子有方,今日登堂瞻拜,实乃小官万幸也!(旦云)老身不敢。
将酒来!我与学士递一杯。
(行酒科)(旦云)蔬食薄味,箪食壶浆,不堪管待,聊表芹意,望学士休笑咱!(唱)【中吕】【粉蝶儿】则俺这茅舍疏篱,又无甚厅堂客位,则见些蓬窗上炕芦席。
虽然是饭蔬食,薄酒味,大刚来是俺主人家情意。
秀才每淡饭黄齑,与你个咽珍羞大人厌饫。
【醉春风】俺家里甑有范丹尘,厨无原宪米,量这些藜羹黍饭不成席,则是个理、理。
都是些栋梁之材,风麟之瑞,庙堂之器。
(二净闯上,云)帮闲钻懒为活计,脱空说谎作营生。
小人名唤社里饥,兄弟叫做世不饱。
俺两个不会营生买卖,全凭嘴抹儿过其日月。
如今陶侃家中请客吃饭,俺两个那里,与他递酒搬汤抬桌儿。
临了咱两个务要吃个醉,还要包些桌面东西,到家与俺老婆吃。
来到门首,自家过去。
(做见科,云)陶侃,你怎生不请俺两个?
我与你执壶把盏,老母休怪!(陶云)似这般怎了?
(旦云)学士请坐!老身前后执料去。
孩儿,你递酒去波。
(陶云)母亲,我则请的一位,如今又走将两个这厮来,可着甚么与他吃?
酒将近无也,那得钱来买?
(旦唱)【迎仙客】我与你准备下酒食,我着你便待相识。
(云)你道我那里得钱物来买?
(唱)这的是人头上钱,若还容易得,请客呵,岂不闻打迭起酸寒?
不是我便夸富贵,问甚么请来那是谁?
岂不闻四海皆兄弟!(陶云)母亲,安排下一个人的茶饭,如今又走将两个人来,可怎了?
(旦唱)【石榴花】则俺这主人家情重客都齐,问的他无一话皱双眉。
他坐而不觉立而饥,陶侃也你与我便快疾把盏安席。
咱可便将没作有这宾朋来会,他可便甚贤愚良贱高低。
我不要你拣好择弱寻相识,常言道白发故人稀。
【斗鹌鹑】则愿得我牙落重生,则愿的我白头再黑。
(二净云)陶侃将酒来!我递一钟。
(陶侃云)这两个好无礼也!(旦唱)这的是您娘的私房,且与你做面皮。
这顿饭如法要整齐,着他每放心的吃。
将我这雾发云鬟,博换做龙肝凤髓。
(二净云)陶侃,你有钱好请客,无钱便罢,如何逼并的你娘剪头发卖钱请人?
我把你个生忿忤逆弟子孩儿!(陶云)母亲,他二人对着学士跟前,说我生忿忤逆,为请人剪了娘的头发,卖成钱钞买物。
兀的不要我做甚么?
(气倒科)(二净云)陶侃气死了。
不干我事!收了桌上的东西,咱回家去来。
(下)(旦云)儿也!干你甚么事?
(唱)【上小楼】他走将来便吓天喝地,道孩儿生忿忤逆!俺孩儿便告则不噀,见他必顾,孝当竭力。
他道是逼并的,娘剪发,安排筵席,则俺这个赛曾参气也不气!(陶醉科,云)母亲,他两个说,你孩儿怎生知道?
(旦唱)【幺篇】着人道娘教子,我为你后人说:陵母伏剑,陶母邀宾,孟母三移。
则为这一个字,五贯钱,别寻生意,我则怕人无信而不立!(范云)陶秀才你来!今日是个好日辰,收拾琴剑书箱,随我上京应举去来。
(陶云)大人先生说的是!待小生禀命母亲去。
(做问科,云)母亲,今学士大人要领您孩儿上京应举去。
争奈母亲年高,孩儿尽忠不能尽孝,孩儿去好不去好?
(旦云)学士这等说来,我问学士去。
(做问科,云)学上,量陶侃有甚文学,着学士如此用心也?
(范云)老母,你放心!我领秀才到的京师,必然为官。
则今日便索长行。
(旦云)我谢了学士者!陶侃,你来听分付:此一去,则要你着志者!得官不得官,早些儿回来,休着我忧心!(唱)【耍孩儿】这的是为头儿两眼忄西惶泪,第一声长吁叹息。
起初时今夜魂梦惊,破题儿不展愁眉。
比及你夺皇家富贵他人聚,今日个白尾贫寒亲子离。
常记着礼之用和为贵,到那里则要你折腰叉手,休学那苫眼铺眉!(陶云)母亲休烦恼!(旦唱)【二煞】我如今近五旬,你方才整二十,儿行千里母也行千里。
凤凰池不到你娘心先到,龙虎榜文齐只怕你福不齐。
问甚么及第不及第?
及第呵你休昂昂而已,不及第呵你可休怏怏而归!(陶云)母亲,您孩儿今日就行。
我与母亲递一杯酒,母亲满饮此一杯!(旦云)孩儿,对着学士在这里,老身二十年不曾饮酒,孩儿今日临行,我饮过此杯。
我且不吃哩。
(陶云)母亲,为何又不饮?
(旦唱)【尾声】或是你受一道宣,或是你受一道敕。
你若是还家呵,把一盏庆喜酒在你这娘跟前跪!(云)孩儿,你若得了官呵,回到家中,想你那父亲亡过,若不是老身,岂有今日也呵?
(唱)兀的是我二十载孤孀落得的。
(下)(范云)陶秀才,则今日收拾起程,随我上京去来。
老慈母训子殷勤陶士行今日成名;乘传去朝廷保奏,一家儿列鼎重裀。
(下)(陶云)则今日跟着范学士应举,走一遭去。
便好道三寸舌为安国剑,五言诗作上天梯。
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下)第四折(范学士上,云)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
小官范逵,离了丹阳县,领着陶侃来到京师。
小官见了圣上,辩陶侃母亲教子有法,甘守孤贫。
母为贤母,子为孝子,将剪发事,奏知圣人,就加陶侃为头名状元;就着小官直至丹阳,将陶侃母亲赐赏加封去。
小官不敢久停,须索长行。
方信道举善荐贤,今日个果有安身之法。
(下)(韩夫人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
妾身韩夫人是也。
我打听得陶侃秀才应过举,得了头名状元。
当初曾将我女孩儿许与他为妻,他母亲道等他孩儿得了官,方才成此亲事。
今日果然得了官也!我到来日牵羊担酒到他家中,一来庆喜,二来成就这头亲事。
正是淑女可配君子也,须索走一遭去。
(下)(正旦引陶侃上)(陶云)母亲,贺万千之喜!若不是母亲严教,岂有今日为官?
(旦云)谁想有今日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儿做了状元郎娘做了太夫人,娘和儿一齐发运。
母三宣朝凤阙,儿一举跳龙门。
俺孩儿寒窗下为人,今日个成家计、会秦晋。
(云)看有甚么人来?
(范逵上,云)小官范逵,奉圣人命与陶侃加官赐赏,可早来到也。
左右接了马者!陶侃妆香来,您母子跪者!(陶云)母亲,听圣人之命。
(范云)陶侃母亲,则为你甘贫守法,教子读书,贞烈双全,圣人赐赏加封。
你本是贤德之门,堪可为朝廷宰臣。
则为你教子有法,则为你剪发待宾。
陶侃为头名状元,奉老母翰苑修文。
湛氏赐黄金千两,封你为盖国义烈夫人。
国家喜的是义夫节妇,重的是孝子顺孙。
今日个加官赐赏,一齐的望阙谢恩!老母,你可认的我么?
则我便是将领陶侃去的范学士,是我保举你子母来。
(旦云)陶侃过来!咱谢了大人者。
(范云)老母,将你教子之法,略说一遍咱。
(旦云)学士不嫌絮烦,听老身慢慢说一遍。
(唱)【乔牌儿】俺当初觅一文俺吃一顿,觅一顿待时分。
我教他习文学礼挨贫困,我着他苦攻勤温故新。
【甜水令】老身做了些针线生活,担饥受冷,把家私营运,端的是用尽老精神!我着他刺骨腰间,悬头梁上,望改家门,今日可便得遇恩人。
(范云)圣人云:公卿生于白屋,将相出于寒门。
信不虚矣!(旦唱)【折桂令】岂不闻求忠臣于孝子之门?
我教训他攻书,将傍的成人。
(范云)据老母三从四德俱全。
(旦唱)老身虽无那九烈三贞,受了那十年五载,万苦千辛。
我做个穷汉妇甘贫受窘,孩儿把圣人书温故知新。
俺孩儿志气凌云,演武习文。
(范云)当初为甚么来?
(旦唱)则为他恋酒三杯,这肯教烂醉十分。
(范云)当初请小官的钱物,是那里措办来的?
(旦唱)【川拨棹】我当初住在寒门,我着他拜严师居善邻。
是半世白身,漏面黄尘。
为请下个官人,钱又没分文,老身因此上剪发待宾,怕孩儿他不孝顺。
【七弟兄】我可便怕人,议沦,索殷勤,那寒窗十载都休问。
俺孩儿布衣及第作朝臣,说与那贤门公子都不信。
【梅花酒】呀!怕不我便去请人。
我如今做生活怕混沌,洗衣裳觉身困。
怕不待请恩人,怕不待要列金尊。
【收江南】呀!争奈我病惶惶难做孟尝君。
(范云)岂有今日那?
(旦唱)笑吟吟迎出驿门,俺孩儿读书十载博换紫朝臣。
待着人叫母亲,寒窗下逼杀看书人。
(韩夫人引小旦上,云)下次小的每!把那羊酒且远着些。
我先过去者。
(做见科,云)亲家母,贺万千之喜!(旦云)夫人,这亲事如何?
(夫人云)你这养儿的,有志气也!(旦唱)【雁儿落】你道我养儿的有气分,赤紧的养女的先随顺。
陪奁房成断送,则今日成秦晋。
【得胜令】方信道天于重贤臣。
(范云)小官就主张成此亲事。
(旦唱)这的是贱媳妇贵媒人。
俺孩儿得志在长朝殿,不强如守田家老瓦盆。
成就了婚姻,儿共女心先顺。
改换了家门,这的是文章可立身!(范云)今日是吉日良辰,小官作媒,将韩夫人女儿就今日过门,成此百年姻眷。
也显的陶士行志苦心坚,韩夫人不失前言。
一家儿荣华富贵,新状元夫妇团圆。
(旦唱)【尾声】则金冠霞帔亲朝觐,丹阳县母子承天运。
谢吾皇圣德重如山,愿陛下四海边疆万年稳!(末云)天下喜事,无过夫妇团圆。
文章把笔安天下,武将提刀定太平。
题目范学士荐贤举善正名晋陶母剪发待宾
杂剧·晋陶母剪发待宾。元代。佚名。 第一折(冲末孤上,云)满腹文章七步才,绮罗衫袖拂香埃。今生坐享清平福,不是读书那得来?小官姓范名逵,官拜学士之职。方今圣人在位,拔擢英才。因为山间林下,多有怀材抱德之人,不肯进取功名;今着小官五路采访,但有才德、文学、孝廉、仁义之士,一有所长,着小官保奏到朝中,圣人自有加官赐赏。小官不敢久停久住,乘驿马便索登程。小官离帝阙亲赴他邦,多有那居山林隐迹埋藏;奉朝命四方采访;这一去举名儒要见忠良。(下)(生扮陶侃上,云)黄卷青灯苦业儒,九经三史腹中居。寸阴当惜休轻放,治国齐家在此书。小生姓陶名侃,字士行,祖居丹阳人氏。年方二十岁。父亲辞世,有母湛氏,抬举小生成人长大,训课读书。争奈家贫,母亲与人家缝联补绽,洗衣刮裳,与小生做学课钱。虽则学成满腹文章,何日是峥嵘发达之时?今日太学中有一老先生,姓范名逵,来到府学。个月期程。别的书生都请了他,止有小生不曾相请;便请可也无钱。小生也无计所奈,写了个钱字、信字。有个韩夫人,他是个巨富的财主,开着座解典库。小生将着这两个字,直至韩夫人家,折当三五贯长钱来,请那范先生,也是小生出于无奈。我想陶侃空学成满腹文章,几时得遂大志也呵!正是鲁麟周凤皆为瑞,出不逢时奈若何?(下)(韩夫人上,云)守志韩门愧丈夫,世传清白事非无。治家严肃闺门整,文业堪同曹大姑。妾身姓韩,丹阳县人氏。家中颇有资财,油磨房、解典库,鸦飞不过的田土。嫡亲的两口儿家属。有个女孩儿,年方一十八岁,不曾许聘他人。今日在解典库中闲坐,看有甚么人来。(陶侃上,云)小生陶侃是也。说话中间来到韩夫人门首,无人报复,我自家过去。(做见科,云)夫人拜揖!(夫人云)好一个秀才也!敢问秀才姓甚名谁,此来却是为何?(陶侃云)小生本处人氏。姓陶名侃,字士行。嫡亲的子母二人。小生幼习儒业,颇读诗书,争奈家贫如洗。如今天下多事,母亲恐小生安逸,不堪任事,着小生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百甓于斋内,惯习勤苦,夺取功名。今有太学中一老先生,来此经久,小生欲要相请,争奈无钱。今写了一个钱字、一个信宇,当在夫人这里,怎生当与小生五贯长钱使用。小生若兑付的钱来,可来赎取这两个字。(夫人云)量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陶侃云)夫人,这个信字不轻,俺这信行为准。秀才每既为孔子门徒,岂敢失信于人。可不道人无信不立!(夫人云)我见这个秀才,发言吐语,议论四出,久后必然峥嵘显达。秀才,你既有事,将五贯钱去。(陶侃云)多谢夫人不阻!(夫人云)秀才且休回家去。下次小的每将酒来!秀才满饮一杯。(陶云)母亲严教,并不敢吃酒。(夫人云)秀才,这酒是老身服汤药的酒,秀才略饮三杯。若到家你母亲问你时,便道我着你吃酒来,你母亲也不怪你。(陶云)既是这等,小生逆不过夫人面皮,只得勉饮三杯。(做饮科,云)夫人,小生得了酒也。夫人休怪,小生将着这五贯钱,还家中去也。(下)(夫人云)秀才去了也。我恰才觑了陶秀才相貌,虽则时间受窘,久后必然发迹。我有心待将女孩儿许与这生为妻,争奈不认的他那母亲。我且记在心怀,待后图之。今日无事,且回后堂去也。(下)(正旦扮陶母上,云)老身丹阳县人氏。自身姓湛,夫主姓陶,名丹,早年亡过。所生一子,唤名陶侃,学成满腹文章,争奈风云未遂。今日往太学中讲书去了。安排下茶饭,孩儿这早晚敢待来也。(唱)。【仙吕】【点绛唇】夫主归天,老身发愿。将豚犬,严教了十年,下苦志习经典。【混江龙】我将些衣服头面,都做了文房四宝束修钱。他学的赋课成八韵,诗吟就全篇。十载寒窗黄卷客,博一纸九重天上紫泥宣。(云)念老身治家教子,我孩儿事奉萱亲。着他受半生辛苦,指望待一举成名。我与人缝联补绽,洗衣刮裳。(唱)那个不说儿文章亏杀了娘针线,学成了诗云子曰,久以后忠孝双全。(云)安排下茶饭,陶侃这早晚敢待来也。(陶侃带酒上,云)小生陶侃,恰才在韩夫人家,当了这五贯长钱;吃了三杯儿酒,面皮红了,则怕母亲问。来到家中,我不言语,自过去。母亲,您孩儿下学来了也。(旦云)你莫不吃酒来?(陶云)你儿不曾吃酒。(旦云)你未学读书,先学吃酒。你吃酒敢还早哩么?(唱)【油葫芦】你不肯刺骨悬头作状元,全榜上将名姓显,你则待长安市上酒家眠。则他这匡衡墙紧靠着编修院,则他那杜康宅隔壁是悲田院。你学仲宣空倚楼,似祖生憎着鞭。你则待醉乡中早称了平生愿,常留着一体在头边。【天下乐】哎,儿也,你几时能勾两行朱衣列马前?(云)孩儿,你须知道的:(唱)则俺这家缘,可也无甚钱,则怕典不了卖不了咱金谷园。你则待醉华筵学五侯,望竹林访七贤,几曾见凌烟阁上画醉仙?(云)孩儿,想你这般攻书呵,你娘那里得那钱物来?(陶云)孩儿知道,则是多亏了母亲!【哪吒令】则他这今年,非同似往年。恰还了纸钱,又少欠下笔钱。常着我左肩,那在这右肩。与人家做生活打些坌活,闲停止妆宅眷,端的使碎我这意马心猿。【鹊踏枝】你则待要赴佳筵,倒金船;咱如今少米无柴,赤手空拳。你不学汉贾谊献长策万言,你则待学刘伶般烂醉十年。(陶云)您孩儿不会饮酒。(旦唱)【寄生草】你则待扶头酒寻半碗,谒人诗赠几篇。请着你不离随着他转,逢着你的唱偌迎着他善,后来便说着你的体面难消遣。则你这拖狗皮缠定这谢家楼,几时得布衣人走上黄金殿!(云)陶侃,你实说在那里饮酒来?(陶跪云)不瞒母亲说!孩儿在韩夫人家饮酒来。(旦云)你为甚么到韩夫人家?(陶云)母亲不知,容您孩儿慢慢说一遍。近日太学中来了一个老先生,姓范名逵。别个书生都相请了,则有您孩儿不曾请。争奈家寒无有钱钞,您孩儿写了一个信字、一个钱字,在韩夫人家当了五贯长钱。夫人道偌大一个解典库,怎教你空口出门。他服汤药的酒,着你孩儿吃了三钟。您孩儿不肯吃来,夫人说道:你母亲怪你,就说我教你吃来。今母亲致怒,我不怨别人,只怨韩夫人!(旦云)小孩儿家.你吃了他酒,又当下一个信字,到还怨他。陶侃,你写一个信字、一个钱字来我看。(陶云)理会的。(做写科,云)写就了也。母亲,这个是钱字、信字。(旦云)陶侃,这两个字,那一个好?(陶云)母亲不问,你孩儿也不敢说。还是钱字好。(旦儿)怎生这钱字好?(陶云)母亲,便好道钱字是人之胆,财是富之苗。如何有钱的出则人敬,坐则人让,口食香美之食,身穿锦绣之衣;无钱的口食粝食,身穿破衣。有钞方能成事业,无钱眼下受奔波。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旦云)你那里知道?我说与你。(唱)【金盏儿】钱字是大金傍戋,信字是立人边言。信近于义钱招怨,这一个有钱可更有信,两件事古来传。这一个有钱的石崇般富。这一个有信的范丹贤。你常存着立身夫子信,(云)抬了者!(唱)休恋这转肚邓通钱!(云)陶侃,你又饮酒,又失信,过来躺着,须当痛责!(陶云)母亲打的是!这一场都是韩夫人。(旦唱)【醉扶归】你可便休把他人怨,你可便不听你这母亲言?(陶云)母亲闪了手也!(旦唱)陶侃,你多大年纪也?(陶云)母亲,孩儿二十岁了。(旦云)你如今二十岁也不索可便虚受了一岁者波,你可也央及了我十九年。(云)不打这厮惯了他。陶侃,你再敢吃酒么?(陶云)你孩儿再不敢了也!(旦唱)我这里自解叹无人将我来劝,我这里欲待要打也索好着我心儿里可怜。(云)陶侃起来!我不打你,饶了你者。(陶云)我谢了母亲,为甚么不打你孩儿?(旦云)你问我为甚么不打你,(唱)我看着未及第的书生面。(陶云)谢了母亲!(旦云)从今后见酒一点也不要吃。你那五贯长钱,使了未曾?(陶云)还不曾使动。(旦云)与他一个月利息,与我赎将那个信字来。我与你待客。(陶云)母亲索是用心也!(旦唱)【赚煞】不为一纸傲书迟,二怕你交朋怨,则我这老益壮贫而益坚。我甘分饥寒守自然,(云)那冷时节熬的旧颜欹,(唱)这饥时节是我忍过的心闲。哎,儿也,你曾看这《鲁论篇》?(陶云)孩儿也曾读来,不知是那一篇?(旦云)齐景公有马千驷。(唱)民无德而称焉。都是些有德行颜渊、闵子骞。你与我书读那万卷,愁甚么户封八县!(云)咱要发迹呵,也至容易。(唱)你再上那六经中苦志二三年。(旦下)(陶云)母亲言语,不敢不依。将着这五贯钱,去那韩夫人家,赎那信字,走一遭去。(下)第二折(韩夫人同小哥上)(夫人云)妾身韩夫人。自从陶侃当下这个信字,拿钱到家中,被他母亲痛决了一场。今日早间。陶侃将信字赎将去了。老身看中那秀才,有心待招他做女婿,争奈不曾见他母亲。今日无事,且在解典库中坐着,看有甚么人来。(正旦扮陶母上,云)老身陶侃的母亲便是,为家贫无钱待客,将自己顶心里头发剪了两剪,缯做一绺儿头发,上长街市上。卖些钱物,管待范学士。我一会家想来,子母孤穷,常耽饥冻,几时是俺那发迹的日子也呵?(唱)【正宫】【端正好】甘守分半生贫,则为我有孟母三迁志,我当了二十年无倚靠的家私。我几曾买卖临街市?我如今顾不的人轻视。【滚绣球】我这里自三思:俺那儿做伴的,都是些善人君子。孔子云与朋友切切傯傯。有朋自远方至如此,怕不我重管待理当如是,则为这一顿饭剪了一缕青丝。做儿的攻书十载可便学成儒业,做娘的请客三番敢剪做戒师,我甘分无辞。(韩夫人云)兀那街上一个婆婆,手里拿着一绺儿头发,不知是卖的?不知是买的?下次小的每,与我唤将过来!(小二哥云)兀那婆婆,这头发是卖的?是买的?(旦云)是卖的。(小二哥云)解典库中有俺夫人要买你的哩。(做见科)(韩夫人云)兀那婆婆,这头发是卖是买的?(旦云)是卖的。(韩夫人云)是活发么?(旦云)是活发。(韩夫人云)要多少钱?(旦云)不添不减,则要五贯钱。(韩夫人云)敢多了些儿么?(旦云)我则要五贯钱。(韩夫人云)清早晨我不发这钞出去。你转一转来取。(旦云)你不买,我别处卖去。(韩夫人云)你只这般用的钱紧?(旦唱)【倘秀才】我家里请下客非同造次,等着钱家小使,谁家自己发与人做头发儿?(韩夫人云)恁的呵,我不买。(旦云)你不买罢。(唱)常存的青丝在,须有变钱时,他比不的秋后的扇儿!(韩夫人背云)这婆子声音模样,与陶侃秀才一般,莫不是他母亲?是不是我问他一声。(云)婆婆,你莫不是陶侃的母亲么?(旦云)然也。那壁敢是韩夫人么?(韩夫人云)然也。(相见拜科)(韩夫人云)婆婆,请家里来!我问你咱:你孩儿拿的个信字来,我当与他五贯长钱,你怎生将他痛决了一场?你差了也!量个信字打甚么不紧?一点墨,半张纸,又不中吃,又不中使,做甚么打他?(旦唱)【滚绣球】你道是一点墨半张纸,不中吃不中使,(云)俺典了信字,管待秀才。(唱)又则道俺咬文嚼字。(韩夫人云)量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旦唱)都是那十数画儿有这信字。为臣的作个重臣,为子的作个诤子,为吏的情取个素身行止,借人钱财主每休想道推辞。(云)姐姐,咱这妇道人家,有这个信字呵,(唱)则被这亲男儿敬重做贤达妇,(云)男子汉有这个信字呵,(唱)交朋友皆呼信有之,你可休看觑因而!(韩夫人云)婆婆,我有心看上你那秀才,肯与我做个女婿,我陪奁房断送,我女孩儿与他为妻。你意下如何?(旦云)我这里卖头发来?说亲来?下次使不的个媒人说不的!(韩夫人云)我许这亲事早哩。(旦唱)【倘秀才】俺孩儿善与人交久而敬之。(云)姐姐,你待要题亲呵,(唱)你可便见贤思齐默而识之。你分明是般调人家小样儿。俺孩儿常存着读书志,怎肯教不记下楼诗?见俺那读书的小厮。(韩夫人云)你今日行许了这亲者!(旦云)夫人且等着。(韩夫人云)等着甚么?(旦唱)【呆骨朵】俺那孩儿遥受着玉堂金马三学士,你便斗的俺那栋梁材节外生枝。(韩夫人云)小秀才只恁怕你。(旦唱)你道是儿怕娘严,(云)着姐姐道也,(唱)大古里子孝父慈。不争着秀才每无忠信,便使美玉生瑕疵。你待要闺中养艳妹,姐姐也我则理会的棒头出孝子。(韩夫人云)我是个巨富的财主。倒陪奁房,将我个描不成画不就的女孩儿,与你儿子做媳妇,你倒不肯!(旦云)姐姐,休这般说。(唱)【脱布衫】你可便休卖弄花朵儿般娇姿,休倚仗你铜斗儿家私。好前程万中怎选?你待题亲事一家无二。【醉太平】你待实心儿外侍,也索转意儿寻思。(云)要成亲早哩。(唱)直等的俺孩儿金榜挂名时,那其间新婚燕尔。俺孩儿守寒窗遂了十年志,战群儒一扫三千字,上天梯赋就五言诗,恁时封妻荫子。(韩夫人云)你许了我这亲事者。(旦云)你还我头发钱来。(韩夫人云)谁偷了你的也?(旦云)圣人道先功名而后妻室。等俺孩儿得了官呵,那其间成这亲事,未为迟哩!(唱)【尾声】等俺孩儿若受了千钟禄三品职,成就了高堂大厦英杰子。你儿那时节五花诰驷马车,做一个大院深宅媳妇儿。更有乡邻不轻视,车马迎门不造次,百味珍羞拣口儿,喝婢呼奴换套儿,富贵荣华有人使,儿女团圆做了亲事。恁时节永远姻亲,方显的我慎终始。(下)(韩夫人云)好个古忄敞的婆婆!今日见他一面,果然得治家之道。我将女儿与这等婆婆,不强似许与别人。等秀才应过举时,务要成此亲事。我不争拘束着闭月羞花女,那其间分付与你个银鞍白面郎。今日无事,且回后堂中去来。(下)第三折(陶侃上,云)小生陶侃,多亏母亲指头上讨了些针线钱,今日着我请范老先生。已着人请去了,这早晚怎生不见来?(末扮范先生上,云)满腹文章七步才,绮罗衫袖拂香埃。今生坐享清平福,不是读书那里来?小官范逵是也。五南路采访贤良,来到此丹阳县太学中,个月期程,秀才丛中有一人姓陶名侃,字士行,嫡亲的子母二人。此人依母指教,苦志攻书。我观陶侃有经济大才。我有心待保举此人,若到京师见了圣人,必然重用。今日他家中请小官饮酒。他则知道我是个学士,不知小官所干事务。如今见了他母子,我自有个主意。说话中间问人来,这个门儿,便是他家。试叫一声,陶秀才在家么?(陶侃上,云)在家。呀,呀,学士大人有请!(范云)陶秀才,量某有何德能,动劳生受。(陶云)不敢!起动大人先生,贵脚来踏贱地,请坐。待小生请家母与老先生相见。母亲,范老先生来了也。(旦上,云)陶侃,老先生来了也?(陶云)来了也!母亲相见咱。(做见科)(旦云)学士大人,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光。(范云)久闻老母教子有方,今日登堂瞻拜,实乃小官万幸也!(旦云)老身不敢。将酒来!我与学士递一杯。(行酒科)(旦云)蔬食薄味,箪食壶浆,不堪管待,聊表芹意,望学士休笑咱!(唱)【中吕】【粉蝶儿】则俺这茅舍疏篱,又无甚厅堂客位,则见些蓬窗上炕芦席。虽然是饭蔬食,薄酒味,大刚来是俺主人家情意。秀才每淡饭黄齑,与你个咽珍羞大人厌饫。【醉春风】俺家里甑有范丹尘,厨无原宪米,量这些藜羹黍饭不成席,则是个理、理。都是些栋梁之材,风麟之瑞,庙堂之器。(二净闯上,云)帮闲钻懒为活计,脱空说谎作营生。小人名唤社里饥,兄弟叫做世不饱。俺两个不会营生买卖,全凭嘴抹儿过其日月。如今陶侃家中请客吃饭,俺两个那里,与他递酒搬汤抬桌儿。临了咱两个务要吃个醉,还要包些桌面东西,到家与俺老婆吃。来到门首,自家过去。(做见科,云)陶侃,你怎生不请俺两个?我与你执壶把盏,老母休怪!(陶云)似这般怎了?(旦云)学士请坐!老身前后执料去。孩儿,你递酒去波。(陶云)母亲,我则请的一位,如今又走将两个这厮来,可着甚么与他吃?酒将近无也,那得钱来买?(旦唱)【迎仙客】我与你准备下酒食,我着你便待相识。(云)你道我那里得钱物来买?(唱)这的是人头上钱,若还容易得,请客呵,岂不闻打迭起酸寒?不是我便夸富贵,问甚么请来那是谁?岂不闻四海皆兄弟!(陶云)母亲,安排下一个人的茶饭,如今又走将两个人来,可怎了?(旦唱)【石榴花】则俺这主人家情重客都齐,问的他无一话皱双眉。他坐而不觉立而饥,陶侃也你与我便快疾把盏安席。咱可便将没作有这宾朋来会,他可便甚贤愚良贱高低。我不要你拣好择弱寻相识,常言道白发故人稀。【斗鹌鹑】则愿得我牙落重生,则愿的我白头再黑。(二净云)陶侃将酒来!我递一钟。(陶侃云)这两个好无礼也!(旦唱)这的是您娘的私房,且与你做面皮。这顿饭如法要整齐,着他每放心的吃。将我这雾发云鬟,博换做龙肝凤髓。(二净云)陶侃,你有钱好请客,无钱便罢,如何逼并的你娘剪头发卖钱请人?我把你个生忿忤逆弟子孩儿!(陶云)母亲,他二人对着学士跟前,说我生忿忤逆,为请人剪了娘的头发,卖成钱钞买物。兀的不要我做甚么?(气倒科)(二净云)陶侃气死了。不干我事!收了桌上的东西,咱回家去来。(下)(旦云)儿也!干你甚么事?(唱)【上小楼】他走将来便吓天喝地,道孩儿生忿忤逆!俺孩儿便告则不噀,见他必顾,孝当竭力。他道是逼并的,娘剪发,安排筵席,则俺这个赛曾参气也不气!(陶醉科,云)母亲,他两个说,你孩儿怎生知道?(旦唱)【幺篇】着人道娘教子,我为你后人说:陵母伏剑,陶母邀宾,孟母三移。则为这一个字,五贯钱,别寻生意,我则怕人无信而不立!(范云)陶秀才你来!今日是个好日辰,收拾琴剑书箱,随我上京应举去来。(陶云)大人先生说的是!待小生禀命母亲去。(做问科,云)母亲,今学士大人要领您孩儿上京应举去。争奈母亲年高,孩儿尽忠不能尽孝,孩儿去好不去好?(旦云)学士这等说来,我问学士去。(做问科,云)学上,量陶侃有甚文学,着学士如此用心也?(范云)老母,你放心!我领秀才到的京师,必然为官。则今日便索长行。(旦云)我谢了学士者!陶侃,你来听分付:此一去,则要你着志者!得官不得官,早些儿回来,休着我忧心!(唱)【耍孩儿】这的是为头儿两眼忄西惶泪,第一声长吁叹息。起初时今夜魂梦惊,破题儿不展愁眉。比及你夺皇家富贵他人聚,今日个白尾贫寒亲子离。常记着礼之用和为贵,到那里则要你折腰叉手,休学那苫眼铺眉!(陶云)母亲休烦恼!(旦唱)【二煞】我如今近五旬,你方才整二十,儿行千里母也行千里。凤凰池不到你娘心先到,龙虎榜文齐只怕你福不齐。问甚么及第不及第?及第呵你休昂昂而已,不及第呵你可休怏怏而归!(陶云)母亲,您孩儿今日就行。我与母亲递一杯酒,母亲满饮此一杯!(旦云)孩儿,对着学士在这里,老身二十年不曾饮酒,孩儿今日临行,我饮过此杯。我且不吃哩。(陶云)母亲,为何又不饮?(旦唱)【尾声】或是你受一道宣,或是你受一道敕。你若是还家呵,把一盏庆喜酒在你这娘跟前跪!(云)孩儿,你若得了官呵,回到家中,想你那父亲亡过,若不是老身,岂有今日也呵?(唱)兀的是我二十载孤孀落得的。(下)(范云)陶秀才,则今日收拾起程,随我上京去来。老慈母训子殷勤陶士行今日成名;乘传去朝廷保奏,一家儿列鼎重裀。(下)(陶云)则今日跟着范学士应举,走一遭去。便好道三寸舌为安国剑,五言诗作上天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下)第四折(范学士上,云)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小官范逵,离了丹阳县,领着陶侃来到京师。小官见了圣上,辩陶侃母亲教子有法,甘守孤贫。母为贤母,子为孝子,将剪发事,奏知圣人,就加陶侃为头名状元;就着小官直至丹阳,将陶侃母亲赐赏加封去。小官不敢久停,须索长行。方信道举善荐贤,今日个果有安身之法。(下)(韩夫人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妾身韩夫人是也。我打听得陶侃秀才应过举,得了头名状元。当初曾将我女孩儿许与他为妻,他母亲道等他孩儿得了官,方才成此亲事。今日果然得了官也!我到来日牵羊担酒到他家中,一来庆喜,二来成就这头亲事。正是淑女可配君子也,须索走一遭去。(下)(正旦引陶侃上)(陶云)母亲,贺万千之喜!若不是母亲严教,岂有今日为官?(旦云)谁想有今日也呵?(唱)【双调】【新水令】儿做了状元郎娘做了太夫人,娘和儿一齐发运。母三宣朝凤阙,儿一举跳龙门。俺孩儿寒窗下为人,今日个成家计、会秦晋。(云)看有甚么人来?(范逵上,云)小官范逵,奉圣人命与陶侃加官赐赏,可早来到也。左右接了马者!陶侃妆香来,您母子跪者!(陶云)母亲,听圣人之命。(范云)陶侃母亲,则为你甘贫守法,教子读书,贞烈双全,圣人赐赏加封。你本是贤德之门,堪可为朝廷宰臣。则为你教子有法,则为你剪发待宾。陶侃为头名状元,奉老母翰苑修文。湛氏赐黄金千两,封你为盖国义烈夫人。国家喜的是义夫节妇,重的是孝子顺孙。今日个加官赐赏,一齐的望阙谢恩!老母,你可认的我么?则我便是将领陶侃去的范学士,是我保举你子母来。(旦云)陶侃过来!咱谢了大人者。(范云)老母,将你教子之法,略说一遍咱。(旦云)学士不嫌絮烦,听老身慢慢说一遍。(唱)【乔牌儿】俺当初觅一文俺吃一顿,觅一顿待时分。我教他习文学礼挨贫困,我着他苦攻勤温故新。【甜水令】老身做了些针线生活,担饥受冷,把家私营运,端的是用尽老精神!我着他刺骨腰间,悬头梁上,望改家门,今日可便得遇恩人。(范云)圣人云:公卿生于白屋,将相出于寒门。信不虚矣!(旦唱)【折桂令】岂不闻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我教训他攻书,将傍的成人。(范云)据老母三从四德俱全。(旦唱)老身虽无那九烈三贞,受了那十年五载,万苦千辛。我做个穷汉妇甘贫受窘,孩儿把圣人书温故知新。俺孩儿志气凌云,演武习文。(范云)当初为甚么来?(旦唱)则为他恋酒三杯,这肯教烂醉十分。(范云)当初请小官的钱物,是那里措办来的?(旦唱)【川拨棹】我当初住在寒门,我着他拜严师居善邻。是半世白身,漏面黄尘。为请下个官人,钱又没分文,老身因此上剪发待宾,怕孩儿他不孝顺。【七弟兄】我可便怕人,议沦,索殷勤,那寒窗十载都休问。俺孩儿布衣及第作朝臣,说与那贤门公子都不信。【梅花酒】呀!怕不我便去请人。我如今做生活怕混沌,洗衣裳觉身困。怕不待请恩人,怕不待要列金尊。【收江南】呀!争奈我病惶惶难做孟尝君。(范云)岂有今日那?(旦唱)笑吟吟迎出驿门,俺孩儿读书十载博换紫朝臣。待着人叫母亲,寒窗下逼杀看书人。(韩夫人引小旦上,云)下次小的每!把那羊酒且远着些。我先过去者。(做见科,云)亲家母,贺万千之喜!(旦云)夫人,这亲事如何?(夫人云)你这养儿的,有志气也!(旦唱)【雁儿落】你道我养儿的有气分,赤紧的养女的先随顺。陪奁房成断送,则今日成秦晋。【得胜令】方信道天于重贤臣。(范云)小官就主张成此亲事。(旦唱)这的是贱媳妇贵媒人。俺孩儿得志在长朝殿,不强如守田家老瓦盆。成就了婚姻,儿共女心先顺。改换了家门,这的是文章可立身!(范云)今日是吉日良辰,小官作媒,将韩夫人女儿就今日过门,成此百年姻眷。也显的陶士行志苦心坚,韩夫人不失前言。一家儿荣华富贵,新状元夫妇团圆。(旦唱)【尾声】则金冠霞帔亲朝觐,丹阳县母子承天运。谢吾皇圣德重如山,愿陛下四海边疆万年稳!(末云)天下喜事,无过夫妇团圆。文章把笔安天下,武将提刀定太平。题目范学士荐贤举善正名晋陶母剪发待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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