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的古诗

不要让鲁莽的大理石喋喋不休,冒险地违背遗忘的全能。
没完没了地回忆名字,声誉,事件,出生地。
这么多玻璃珠宝最好由黑暗评判人既沉默,大理石也无需开口。
逝去的生命的本质——颤抖的希望,悲痛的无情奇迹和物欲的惊奇将长存不灭。
专横的灵魂盲目地追求永生这时他在别的生命中得到了保证,这时侯你自己就是那些不曾生活在你的时代的人们具体的延续而别人将是你在尘世的不死。
花园的格栅门打开顺从如一张频繁的习惯常加探问的书页而一旦进入,我们的眼晴不需要注视那些在记忆里确切无疑的事物。
我熟知习惯和心灵和那种隐语行话每一群人都在编织着它们;我无需说话也不必佯装拥有特权;我身边的人们都与我熟识,我的担忧与弱点他们了如指掌。
这就是那最高的获取。
上苍也许会将它赋予我们:没有惊叹也没有胜利而仅仅是被朴素地接纳作为不可否定的现实的一部分,像那些石头和草木。
鸽子的幽冥希伯来人如此称呼傍晚的开始此刻阴影尚未把脚步阻挡而黑夜的来临被察觉如期待中的一曲音乐,不是作为我们本质上无足轻重的一个象征。
在那个光线微暗如沙的时辰我的脚步遇到一条不认识的街道,开向那高贵而宽阔的平台,在屋檐与墙亘间展现出温柔的色彩,仿佛那天空本身正在把背景震撼。
一切——简朴房舍的真诚的平凡,矮柱和门环的戏谑,阳台上也许是一位少女的希望——深入我空虚的心有着一滴水的清澈。
也许正是那唯一的时辰以魔力抬高了那条街道,赋予她温柔的特权,令它真实如一个传说或一行诗;无疑我感到了它远远地临近仿佛回忆,它精疲力尽只因是来自灵魂的深处。
亲切而又刻骨铭心的是明朗街道的奇迹而只是在往后我才明白那地方与我无关,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台烛台芸芸众生在烛台上燃烧着孤单的火焰,而我们不假思索的每一步都在迈过别人的各各他。
他的勇武越过了安第斯山脉。
他曾与群山和军队交战。
豪气长存,他的剑已习以为常。
在胡宁他给那次战役带来一个幸运的结局用西班牙人的鲜血染红了秘鲁的长矛。
他书写下战功的册页这散文像吹响战歌的小号一样坚定。
他被残酷无情的流放包围着死去了。
如今他是一摊尘土与光荣。
这么多昂贵的证据,尘土使我们相信难免一死,我们放慢脚步,压低嗓音走过一列列缓慢的墓碑它们阴影与大理石的修辞学允诺或预示了那备受向往的成为死者的光荣。
苍苍的坟墓是美的,贫乏的拉丁语和末日的锁环,大理石与花朵的会合点,凉爽如庭院的空地和历史的数不清的昨天如今是凝滞的、唯一的。
我们将这宁静混同于死亡并且相信我们渴望结束自己尽管只是渴望睡梦与冷漠。
在刀与激情中振颤,在常春藤中沉睡,惟有生命存在,空间与时间是它的轮廓,是心灵的魔法的工具,而当生命熄灭,空间,时间,死亡随之而去,就像光明终止镜中的幻影也就消逝它早已在黄昏黯然失色。
树木温柔的荫影,载送飞鸟,摇荡枝条的微风,迷失于别的灵魂的灵魂,有时候它们停止存在就是一个奇迹,不可思议的奇迹,尽管它臆想中的再生以恐怖沾污了我们的日子。
我在里科莱塔把这一切沉思,在我的灰烬安放的地方。
一如继往,桃花心木的家具在锦缎的踌躇中继续着它们永远的交谈。
银板摄影术骗人地显示它们隐居在镜中的老年那虚假的接近而在我们的审视之下它们躲避如含混纪年的徒劳的日期。
以模糊不清的姿态它们近乎真实的焦急嗓音追赶着我们的灵魂落后达半个多世纪此刻它几乎已赶不上我们童年里那些最初的黎明。
经久不变的现实令人信服,血色红润在街上的车来人往中庆贺它在当今的神化那坚不可摧的完全与此同时光明却透过玻璃窗的缺口挫败了垂老的扶手椅又困迫与扼杀那些先祖们枯萎凋零的嗓音。
夜幕降临庭院的两三种色彩渐感疲惫。
满月那伟大的真诚已不再激动它习以为常的苍穹。
庭院,天空之河。
庭院是斜坡是天空流人屋舍的通道。
无声无息,永恒在星辰的岔路口等待。
住在这黑暗的友谊中多好在门道,葡萄藤与蓄水池之间。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光彩如一个节日无论是你身体的恩宠,仍旧神秘而缄默,一派稚气,还是你生命的延续,留在词语或宁静里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个赐予像注视着你的睡梦,拢在我怀抱的守夜之中。
奇迹一般,又一次童贞凭着睡梦那赦免的功效,沉静而辉煌,如记忆所恢复的幸福,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你自己并不拥有。
投身入静寂,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也许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被摧毁了的,时间的虚构,没有爱,没有我。
深邃而普遍的黑夜几乎不曾为一盏盏苍白的提灯所否定夜里一阵迷路的疾风侵入了沉默的街道颤抖着预示了可怕的拂晓,它徘徊如一个谎言游荡在这世上荒无人烟的郊外。
衷情于这安逸的黑暗又惧怕黎明的威吓我又一次感到了那出自叔本华与贝克莱的惊人猜测,它宣称世界是一个心灵的活动,灵魂的大梦一场,没有根据没有目的也没有容量。
而既然思想并非大理石般永恒而像森林或河流一样常新,于是前面的那段推测在黎明采取了另一个形式,这个时辰的迷信在光线如一支藤蔓即将缠住阴影的墙壁之时,降服了我的理智并描画了如下的异想:倘若万物都缺乏实质倘若这人口众多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其错综复杂足以与一支军队相比却仅仅是一个梦由灵魂共同的魔法获得,那么就有一个时刻它的存在陷于混乱无序的危险而那就是黎明震颤的瞬间,这时梦见世界的人已不多只有几只夜猫子保存着大街小巷灰色的,几乎没有轮廊的图像他们随后要与别人将它确定。
此刻生命的持久梦境正处于崩溃的危险里,此刻上帝会轻易地消灭他的一切作品!但又一次,这世界拯救了自已。
光明漫流,虚构着肮脏的色彩而心怀某种歉疚悔恨我每天复活的同谋我寻找我的屋舍,在大白的天光中它惊愕而冰冷,与此同时一只鸟不愿沉默而那消褪的黑夜留在了失明者的眼里。
I。
恰卡里塔因为南城墓园的肺腑里填满了黄色的热病,直到高喊道够了;因为南城幽深的房屋把死亡扔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脸上也因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再也不忍看见那死亡,一铲接一铲,他们把你挖开在丧失了西风的边缘,在尘暴和留给马车夫的第一堆沉重的垃圾之后。
这里只有世界和星星在几个小农场上升起的习惯,而火车从贝尔麦霍车库开出运走那些死亡的遗忘;死去的男人,胡须蓬乱,圆睁着双眼,死去的女人,肉体残忍,魔力全无。
死亡的欺骗——人与生俱来的肮脏——仍然在肥沃着你底层的土壤,因此你召集你的幽灵混合军,你秘密的骷髅游击队它们落入你被埋葬的黑夜之底仿佛落入了大海深处,朝向一种没有不朽也没有尊严的死亡。
一种顽强的植物,炼狱的残渣压迫着你无边的墙壁它的含义就是沉沦,而对腐烂深信不疑的陋巷把它火热的生命投到你脚下投到由一支泥土的低沉火焰穿透的通道里或茫然无措于手风琴懒惰的演奏或狂欢节号角平淡的呼鸣之中。
墓地的漫画像,盖马把外来的死亡招到你脚下。
我们耗尽了现实,使它患病:210辆马车败坏黎明,往那烟雾迷朦的大墓场运送每天的废料,我们己用死亡沾污了它们。
歪斜破旧的木头圆顶和高高的十字架——最后一盘棋的黑色棋子——穿过你的街道而它们多病的威严将掩盖我们死亡的耻辱。
在你严守纪律的围地里死亡无色,空洞,用数字计算;它缩小为日期与名字,词语的死亡。
恰卡里塔:这个国度,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下水道,最后的斜坡,比别处活得更长,也死得更长的城郊,这死亡的,而不是来世的麻风病院,我听见了你失效的词语而不相信,因为你自己对悲剧的信念是生命的行动也因为一朵攻瑰的完满胜过了你的大理石。
II。
里科来塔在这里死亡拥有荣誉,这里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审慎的死亡,长久而幸运的光明的血亲,这光来自索科洛的庭院也来自炉膛里细小的灰烬生日牛奶里微妙的甘甜和院落的深邃的朝代。
与它达成协议的有古老的温柔,也有古老的严厉。
你的前额是勇敢的门廊和树木盲目的慷慨暗指了死亡而一无所知的飞鸟的言辞和那些战争的送葬里鼓手们振作勇气的鼓点;你的肩头,城北缄默的寓所和罗萨斯的刽子手们杀人的墙。
在大理石帮助下,在崩散中成长着死者的无可再现的国度他们在你的黑暗里成为非人自从玛丽亚·德·洛斯·多洛利斯·马西埃尔,乌拉圭的女儿你花园里注定要归于上苍的种子多么微不足道,在你的荒野里沉沉入睡。
但我却愿意伫足沉思,我想到那些轻贱的花朵,它们是你虔诚的注脚一一你身边金合欢树下的黄土,从你陵墓中升起的,纪念的花朵一一想到为什么它们优雅与沉睡的生命紧连着我们所爱的人们可怕的残骸。
我提出这个问题,又将说出它的回答:花朵永远守望着死亡,因为我们人类永远都不可思议地懂得它沉睡的,优雅的存在乃是能够陪伴已逝者的最好事物不会因骄傲于活着而冒犯他们也不比他们更富有活力。
在圣胡安和恰卡布科交界的地方我看见了蓝色的屋宇,我看见披着冒险色彩的屋宇。
它们好像旗帜深远如释放出郊野的东方。
它们有拂晓的色彩,有黎明的色彩;它们的光辉是八角形建筑面前的一种热情在每一个混浊,颓丧的街角。
我想到那些女人将从她们沸腾的庭院寻找天空。
我想到那些照亮了黄昏的苍白手臂也想到发辫的乌黑:我想到那庄重的快乐就是在她们葡萄园般深邃的眼里看见自己。
我将推开黑铁的屏门走进庭院将有一个好姑娘,已经属于我,在屋子里。
我们两个沉默着,火焰般颤抖,而眼前的欢乐将会在往昔之中平息。
在飘散出夏季的颤抖的田野里纯粹的白光将日子隐没。
日子是百叶窗上一道流血的裂口海岸上一片光辉,平原的一场热病。
但古老的夜深邃,如一口罐子装满了凹面的水。
水呈现出无限的纹理,而在徘徊的独木舟上,仰望着星星人用一支烟量出了闲散的时间。
灰色的烟雾弥漫,模糊了辽远的星群。
现在流出史前与名字。
而世界仅仅是一些温柔的朦胧。
河还是原来的河。
人,也是原来的人。
河道干成泥浆,滴水不剩一轮月亮在清晨的寒冷中消逝而原野死于饥饿,贫瘠如一只蜘蛛。
马车嘎嘎作响,摇晃着爬坡;一架轰然浮现的马车,庞大,葬礼一般。
四匹黑马的黑色之中有死亡的斑点拉着六个懦夫和一个不眠的勇士。
在马车夫身边乘坐着一个黑人。
乘着马车开赴死亡;多么壮烈的事!基罗加将军渴望进入阴影带走六七个斩首的人作为随从。
那个骚乱,诡诈的科尔多瓦匪帮(基罗加沉思)对我的心灵又能怎样?在这里我强壮,在生命里根深蒂固像拴住野兽的木桩插进了草原。
成千上万个黄昏我都已经活过我的名字就足以使枪矛震颤,我不会在这乱石岗上丢掉性命。
难道南风也会死去,刀剑也会死去?但当日昼在布兰卡·雅科上空照耀无情的黑铁向他猛烈袭·击;归于一切的死亡包围了那个里奥哈人刀雨中的一击闪现出胡安·曼努埃尔。
死去了,站起来了,不朽了,成了幻影,他前往上帝给他指明的地狱报到,他一声令下,招来了颓丧而浴血的炼狱中士兵与战马的魂灵。
在我的爱人与我之间必将竖起三百个长夜如三百道高墙而大海会是我们中间的魔法一场。
时间残忍的手将要撕碎荆棘般刺满我胸膛的街道。
什么也不会有了,除了回忆。
如同一座雕像决定了一切没有了你会使更多的原野悲伤。
免于记忆与希望,无限的,抽象的,几乎属于未来。
死者不是一位死者:那是死亡。
像神秘主义者的上帝,他们否认他有任何属性,死者一无所在仅仅是世界的堕落与缺席。
我们夺走它的一切,不给它留下一种颜色,一个音节,这里是它双眼不再注视的庭院,那里是它的希望窥伺的人行道。
甚至我们所想的或许也正是它所想的;我们像窃贼一样已经瓜分了夜与昼的惊人的财富。
在宁静的厅堂里那简朴的时钟散布着一种已经没有偶然也没有惊奇的时间它所凌驾的可怜的苍白如尸衣裹住了桃花心木的红色激情,某个温存,怨恨的声音宣布了那熟悉的,骇人的名字。
那暴君的形象充斥了这一瞬间,并不像森林中的大理石像那么清晰,而是巨大而阴暗仿佛一座远山的暮色而猜想和记忆又接替那隐约的谈论如深不可测的一声回响。
以声名狼籍著称他的名字曾使街市成为荒漠,曾是加乌乔的偶像崇拜和刺伤历史的恐怖。
如今遗忘抹去了他的死者的名单,因为他的罪并不完全倘使我们将它们与时间的恶行相比——这孜孜不倦的不朽以缄默的过失消灭种族而它永不弥合的伤口容纳了一切流血最后的神要在那里止住末日的血液也许罗萨斯只是一把贪婪的匕首,像先辈断言的那样;我相信他与你我同样是众多事件中插入一个意外生活在每日的惶恐里为了幸运和惩罚,忧心忡忡于人事的无常。
如今大海是一道水的屏障横在他的遗骸与父土之间,如今每一位生者无论多么悲伤都会踩碎他的虚无与黑夜。
上帝也许已将他遗忘而一份侮辱,不如说是~种慈悲是以仇恨的施舍来推迟他无限的消逝。
就是沿着这条沉睡而混浊的河开来了船舶,建立了我的故乡。
小小的彩船必定曾经上下颠簸着航行在栗色激流中的根块之间。
仔细思索,让我们推想这条河当时是蔚蓝的,仿佛是从天空中流下,有小小的红星标志着胡安·迪亚兹受饿,而印第安人就餐的地方。
肯定有一千人,又有千万个人渡过了一片宽达五个月亮的大海而来,邻里仍然是塞壬和海怪的居所。
是让罗盘发疯的磁石的居所。
岸上他们竖起摇晃的小屋几间,不安地入睡。
他们说此地是里亚却洛,但这却是在博卡编造的谎言。
这是我所居住的一片街区:巴勒莫。
一片完整的街区,但坐落在原野上展现给黎明,雨和猛烈的东南风,一片同样的楼群,仍然在我的街区,危地马拉,塞拉诺,巴拉圭·古鲁恰加。
一家杂货店绯红如纸牌的反面光彩夺目,后屋里有人在玩着扑克;绯红的杂货店生意兴隆,雄霸一方,成了街角的主人,已经怨恨,无情。
第一声风琴越过地平线而来送出多病的乐曲,它的哈巴涅拉和呓语。
大院里此刻一致推选伊里戈扬。
某架钢琴弹奏着萨波里多的探戈。
一家烟铺像一朵玫瑰熏香了荒野。
暮色已深入了昨天,人们共同担负着一个幻想的过去。
缺少的只是一样,道路的对面。
很难相信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什么开始。
我想它就像水和大气一样永恒不灭。
的确我们对他一无所知除了那些地名与日期:词语的欺骗但我怀着敬畏抢救了他的最后时日,不是别人所见的那一天,而是他自己的,为了写下它我要避开我的命运。
醉心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后房牌戏,生在阿洛约·德尔·米地奥的右岸,一个阿尔西纳派,西城古老市场的国产品监察员,第三区的警官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召唤下他从军征战在塞佩达,在帕逢,在科拉尔的沙滩。
但我的言词无须提起他的战斗,因为他已将它们注入了他内心的一个梦。
因为像别人写诗一样,我的外祖父创造了一个梦境。
当一场肺炎将他侵蚀迷幻的热病又篡改了日子的脸相,他从记忆里收集着火的文件来铸造他的梦。
这发生在塞拉诺街的一幢房子里,在一九零五年那个白热的夏天。
他梦想两支军队进入一场战斗的阴影;他列数了统帅,旗帜,分队。
现在军官们在筹划,”他说道,那声音清晰可闻,为了看见他们。
他想支起上身。
他召集了大草原:侦察崎岖的地形,让步兵能够坚守也寻找坚实的平野,让骑兵的冲锋攻无不克。
他作出最后的召集,集合了数以千计的脸,这个人认识他们但在多年之后也不再认识:相片里黯然消褪,须发丛生的脸,在普安特·阿尔西纳和塞佩达同他生死与共的脸。
他进入了他的日子的包围圈,为的是这想象的防御,他的忠诚渴望着它,不是出于一种软弱的驱使。
他纠集了一支布宜诺斯艾利斯阴魂的军队为了杀死自己。
就这样,在望得见花园的卧室里,他在一个梦中为国捐躯。
用旅行的譬喻,人们把他的死讯告诉了我;我并不相信。
我是个男孩,我当时还不知道死亡,我是不死的;多少天,我曾在没有阳光的屋子里把他寻找。
万物都是一种语言的词汇某人或某物用它们夜以继日地写下那无尽的谵言呓语这就是世界的历史。
在这样的涂鸦里经过了伽太基和罗马,我,你,他,我自己也不曾领悟的一生那种身为神秘,幸运,密码和巴别塔的全都混乱的痛苦。
在姓名背后,是那无名无姓的,今天我感到它的阴影压住了这蔚篮的,闪亮的,轻盈的磁针。
这指针把渴望投向大海的尽头,仿佛属于梦中所见的一块手表或是属于一只微微扑动的沉睡之鸟。
在一个抽屉里有一把匕首。
它是上世纪末在托莱多打造的;路易斯·格里安·拉芬努尔把它给了我父亲,他带着它离开了乌拉圭;艾瓦里斯托·卡列戈有一次曾将它握在手中。
无论谁见到了它都要把玩一番;仿佛他一直在寻找着它;手迅速握住期待的刀柄;顺从有力的刀锋在鞘中精确地滑动。
匕首希望的是别的事情。
它不仅仅是一件金属制品;人们构想了它,造就了它,是为了一个十分精确的日的;在一种永恒的意义上,它就是昨夜在塔瓜伦坡刺死了一个人的匕首;是雨点般落到凯撒身上的匕首。
它渴望杀戮,它渴望布散突然的血。
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在草稿与信件之间,匕首没完没了地梦着它朴实无化的老虎之梦,挥舞着它的时候,那只手就充满了活力,因为那片金属充满了活力,每一次与凶手接触,那片金属都会预感到人们创造它是为了谁。
我时常为它而悲哀。
如此的坚忍,如此的信念,如此冷静或天真的骄傲,而岁月徒然掠过,毫不留意。
这些在西风里深入的街道必定有一条(不知道哪一条)今天我是最后一次走过,漠然无觉,也不加猜测,屈从于某人,他制定全能的律法和秘密而又严格的标准给阴影,梦幻和形体正是它们拆散又编织着这个生命。
倘若万物都有结局,有节制有最后和永逝,还有遗忘谁能告诉我们,在这幢房子里,是谁己经接受了我们无意中的告别?透过灰色的玻璃黑夜终止,在黯淡的桌面上,那堆被参差的阴影拉长的书籍必定有某一本,我们绝不会翻阅。
在城南有不止一道破败的大门门前装饰着粗糙的石瓶和仙人掌,禁止我的双脚踏入,仿佛那大门只是一幅版画。
某一扇门你己经永远关上也有一面镜子在徒劳地把你等待;十字路口向你敞开了远方,还有那四张脸的不眠者,雅努。
在你所有的记忆里,有一段已经失去,已经远不可及;谁也不会见到你走下那处泉水无论是朗朗白日还是黄金的圆月你的嗓音将无法重复波斯人用他飞鸟与玫瑰的语言讲述的事物,当你在日落之际,在流散的光前,渴望说出难以忘怀的事情。
而无穷无尽的罗纳河和湖泊,如今我俯身其上的全部昨天呢?
它们将无影无踪,就像伽太基拉丁人已用火与盐将它抹去。
在黎明我仿佛听见了一阵繁忙的喃喃之声,那是远去的人群;他们曾经热爱我,又遗忘了我;此刻空间,时间和博尔赫斯正将我离弃。
雅努(Janus)罗马神,也许由拉下语janua(门)而得名。
最初为司光明的太阳神,后成为司出人口之神。
一般形像为两张脸,一张看过去,一张看本来,某些埃特鲁亚人制作的压鲁像有四张脸。
最后审判一样的傍晚。
街道是天空中一道崩裂的伤口。
我不知道在深处燃烧的光是一个天使还是一次日落。
像一个恶梦,无情的距离压在我身上。
地平线被一道铁丝网刺痛。
世界仿佛毫无用处,无人眷顾。
天空中仍是白昼,但黑夜已在峡谷里背叛。
所有的光都在蓝色的围墙与那一片姑娘们的喧闹之中。
我已经不知道是一棵树还是一个神,透过生锈的大门呈现。
突然间有多少国土,原野,天空,郊外。
今天曾经有过的财富是街道,锋利的日落,惊愕的傍晚。
在远方,我将重获我的贫穷。
日落总是令人不安无论它浮华富丽还是一贫如洗,但尚且更加令人不安的是最后那绝望的闪耀它使原野生锈此刻地平线上再也留不下斜阳的喧嚣与自负。
要抓住这紧张而奇异的光是多么艰难,那是个幻像,人类对黑暗的一致恐惧把它强加在空间之上它突然间停止在我们觉察到它的虚假之时就像一个梦破灭在做梦者得知他正在做梦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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