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斌的古诗

密集的麻雀围绕空无一人的老宅,屋脊上的草摇晃鬼魅在空气中游荡细节击中你,在你的骨骼上生长肌肉。
你在细节中穿行仿佛河流穿过砂粒鹿的脖子穿过细碎的斑纹,成为一体一些细节被时间收藏一些细节在窗帘上升起萤火照亮有限的日子你蹲在岸上,慌乱地抛动石子,一群寻找天空的石鸟至今不明下落第一片升上枝头的叶子从未凋落。
祖父划亮火柴的时候,你的指尖熊熊燃烧阅读诗歌,你的目光透过平静的星系被诗眼打亮。
我们走进荒无人烟的峡谷天空被石头充满,狰狞,阴暗给我们带来压力这时我注意到你的眼睛发亮表情漆黑。
你是谁?
你是我的朋友这个借口并不比石头可靠我们为什么来到一起?
在这之前我们都干过些什么?
有什么根据如此深长的峡谷足以使任何阴谋得逞我们分离开来。
我们的手势暧昧目光警惕。
何况我是谁我的脚步声如此恐怖,阴险我为什么不能对你突施袭击甚至,我为什么肯定不是另一类动物以牙齿或爪撕碎你,连同你的陌生天空迅速暗下来。
我们停在那里,如同紧张的石头疯狂地对峙着上升构成另一种峡谷,一触即发直到一只灰褐色的狼出现那两道暗绿的电流似的目光击穿并解救了我们。
我们被惊醒本能地跳起,并肩迎候攻击或许,只有在野兽面前我们才是同类,可信,相关,同一那条从峡谷深处窜出的狼悄然走开。
谁知道一场雨催发了多少叶子而一片叶子足以误人一生具体的季节,活动的季节簇拥我们。
柔软的昆虫在其间旋动,退却,沙沙有声丰富的叶子把雨消解缓慢地滴答和濡湿我们我们从叶子上提取思想感知风向,在叶子中变得真实最重要的还是一片叶子普遍的叶子挤挤碰碰,有时候一片叶子就决定一座树林甚至一个季节的兴衰我的肩头每天披挂无数叶子如一棵树,覆盖下来的天空,卷动潮水的声音落叶的声音。
我相信消灭着我们的不是时间和泥土正是这些可怕的叶子。
还有什么比一片叶子更能表达我们傍晚,我凝视燃烧的火瓣不同颜色的火瓣在林中在雨中传递,不敢出声。
桔子裹紧空间静静地旋转。
桔子并不存在秋天穿过走廊在庭院闪光。
世界围向一个核心。
是谁在摇晃谁企图接近桔子表达桔子,偏离方向丰盈的太阳被枝头留绊放射橙黄的光焰你摘取桔子,揭开桔子深入瓣纹。
桔子并不存在。
桔子从来不是桔子从你看到它的那一刻,桔子不再是桔子。
桔子并不存在。
一只墨色的瓶子被河流抛弃躺在河滩上。
瓶口紧闭我走近瓶子。
凝视瓶子这是一只魔瓶,深藏罪恶还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物像一条浮游的桥传递隔世的秘密?
或者这是一次海难漂来的遗迹阳光在瓶口上旋转进入瓶子内部,光线变得深黯(瓶子隐藏我们的企图,打亮我们内心与生俱来的神秘)也许这只是一个空洞的瓶子打开瓶口,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事情并不简单瓶子未及触动,这个黄昏和一个人的命运就会被改变瓶子原样地躺在那里,深不可测(我们无法知道和解释一只瓶子只有用经验和智慧加工出更多的瓶子)我理解这种困难:因为我就是被这样制造的一只瓶子此刻正墨色地站在河边。
被保存在窗帘后面的烛光开始回热。
那位古代妇女晃动着,茶水的声音仿佛她在浴池里发出的窃笑一杯开水倒入杯中温暖了瓷,窑土描瓷女人的手指(她在那天早上,用同样的手法描眉)一定的温度连接泥土我们的手掌和久远的事情杯子里的水逐渐冷却烛光中的女人,瓷的体温融进我们的内心我们在杯子里倒入第二杯开水这水源源不断(我们和杯子一同诞生,破碎)
一个女人面对餐桌撒谎把呼吸藏在山水之间乌鸦落满黑板,鸣响翅膀的声音榆树的声音在桌上,两张纸变成电话语言秘密地起飞这纸页,春天的皮肤放荡地燃烧你不知道日光灯,那只粉蛾从哪个缝隙出走而你的心情变成什么形状你已猛然间把一颗种子撕裂把血涂在我的脸上时间汽球似地灌满云雾在诗人的炎症里飘动滴泉,那个别的星,液体的星叮当作响这时,那些不同名字的草来到传达室粗糙的手上一只孤雁的目光,胆怯的河流在信封上栖落我该怎样取出胆囊的石头或者,从哪个窗口投出语言不带擦伤这一刻,你花园的景色老得令人心疼。
我被迫扔下镰刀青草于是枯黄。
电锯的声音沉重,有力击打树林,春天的树枝电锯声压倒一切阳光通过电缆披挂下来电流,春天的血液流淌接通我们的肉体伐木工的手背闪动黝黑的光,电锯把他们拦腰截断。
那些树木仿佛农民的劳动姿势古老,呆板,逐渐消失鸟巢跌散下来不可抗拒的电锯,迅速横扫春天的每个角落教你无枝可栖。
起风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偏离原意。
你的心情像猫一样不安定影子被吹到石板上你感到被压着的疼痛这时一只蓝翎鸟升起,解救你楼层摇摆起来在翅膀廓开的天空下树木的颜色一次次聚拢,吹散明亮的女人玻璃似地反光在裙裾上,叶子上你看到灵魂被搓揉的情况风是一种叫做轻的事物逐渐空灵你,充满你当一切停止下来风在你的诗歌里很响地呼吸。
骄阳如火。
那些线条粉红的,海蓝的,肉白的线条把海滩变成一张旋动的网在网里,他们是一群赤裸的鱼燃烧的鱼,放荡的鱼每一双眼睛都骄阳如火美成为一种空前的危险和灾难只有我满怀敌意。
回到夜晚我的愤怒变成一张更大的网我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我看到我的前辈们一茬一茬地老去。
在街头的早晨一只只被霜打过的茄子一串串被时间风干的黄椒衰老,干瘪,无精打采看上去教人心酸。
也许就在去年他们神气活现,目光锋利似乎主宰着一切。
如今他们蝼蛄一样偶尔出土,晃动在街头,然后把自己深埋起来他们节食,服药,散步很认真地剪贴保健读品只为了在这世上多耽搁一些时间一批已经用过的废品一些等待清除的枯枝我每天碰到他们而不敢正视不敢正视我的下场和明天。
季节是我们共同的埂上的风摇曳着轻轻寒泠我说,就是你,就是你可是栅栏四处,夜色茫然难道心曾经获得答词岁月从来孤独而沉闷太早太迟太难相逢过于相似总是非悔即恨那么又何必相问越是不敢认真的谁又能够不认真那里,长庚星无意炫耀矢志不移忠诚并不困难可是为谁和谁值得忠诚摆脱才能安宁,冲动所以深沉谁会因为一颗行星的迟疑哪怕稍微等等生活并不相信寒噤敢于渴望也敢于走去即使走向坟墓又有什么让沉重和痛苦一同埋藏吧真情会被辱骂成鬼火鬼火也是生命暗夜的星辰季节是我们共同的风正是一段比埂更长的象征既然就是你,就是你爱就是权利和崇高,应该和可能。
(晒阳是一种十分古老普遍的姿势)当你在水里精疲力尽的时候你就浮上水面,放开自己随波逐流,像一片死鱼或落叶这就是晒阳晒阳就是要你放弃挣扎从一种较量中退出来这时你就发现,你像风筝似的漂在水上,那些阻挡你沉没你的全成为浮力水底是水鬼,泥土和另一些生物的世界所以当你精疲力尽的时候你必须晒阳。
必须放开自己随波逐流,像一片死鱼或落叶这个方法十分有效(所以晒阳这个姿势十分古老,普遍)
诗人震怒于自己的清醒在夏夜他们点燃蚊香夏夜就在蚊香上盘旋诗人劈劈扑扑地啃指甲或是用别的办法虐待自己他们裹在热乎乎的雾里像几只放心大胆的花蚊子很少有眼睛欣赏这种危险诗人一副蒙冤不白的样子直到蚊香出现尽头黎明雾气弥漫诗人无所事事就绕行地上的烟灰圈。
失恋者提缰立马遥望天女像一头受挫的狮子雄心勃发失恋者用想象的鞭子催马假山还原最初的冲动瓷马的步子嶙峋他的书桌一片秋色桔黄马蹄生风使他的目光和心绪蓬乱在秋天的尽头散花女人的雕像裙袖飞卷失恋者单恋天女的轻浮马追千里天女在天这个女人,她风流美意抛洒不完倾伏的马鬃上落花点点事实上,失恋者被天女散花似的撒向这个世界一开始就懂得失落的意义他在天地间虚构一片遗憾就看到花束在情人的手上开放游离于季节他一路的马蹄声星星点点。
阳光浓厚得像驼绒在你的乳峰上起伏这使我相信:我们都在和下一个人重复上一次的格局我们有过同样的好时光那时太阳如赤练蛇如火狐闪动于我们的亲密这种事情像呼吸一样古老和重要也像呼吸一样促速我们无可指责相信太阳是一扇滑落的天空如你女妖般的风情都将黯于暮色为一生准备几个太阳适应人生多情的软弱我们淡笑如水表明离开阳光不再为温暖羞愧并且诚恳地说起或沉默使往事显得虚假和无足轻重生活原是丢丢拣拣的事情假如因为太阳惋惜扔掉的每一颗纽扣说明我们已经无能为力换句话说:太阳正在堕落。
我看到一条白裙子惊心动魄白裙子白浪汹涌雪崩在即我看到裙子下闪电生长我看到白裙子无中生有空间开放白鸥摇摆我的目光如鹰盘旋我看到成熟的月轮丰美世界在今夜满足世界在今夜充满遗憾我看到白雾深处荒无人烟白色的谜语闭拢白色的狂想铺展我看到一条白裙子惊心动魄白裙子随风飘忽白裙子风吹不散我看到一群出汗的蛇扭动于疯狂白夜生生死死。
让泪水留待明天去流吧亲爱的,在这个黄昏在这个痛苦被窗帘染成淡蓝的窗下,允许我爱你允许我的晚饭花在风中开放我走过很多路,独身一人多少春天在我的路上丧失我一无所有,只为你带来了残破的诗句和夕阳般暗淡的热情亲爱的,我别无他求让我爱你,就这么一声不响像一个疲倦的浪人爱着一片村落像一张白纸爱着唯一的图案我的爱情是一种意境是一双泪水迷蒙的眼睛是穿过地狱和樊篱的诗句它在我的黄昏幽蓝如焰地展开想象无数夜晚,打开你生动如歌的梦境窗台上的月光明亮你的忧郁桌上的杯子焐热你美丽的想象使我感动不已亲爱的,爱情是一种痛苦的活力。
我别无他求允许我爱你,允许我的心灵为你变得辉煌,深重和具体。
每一次手机响起都以为是你打来的。
不敢接听赶快接听。
来电显示的数码全都等于我的失望如今,什么样的数字能算出我的悲哀?
我置身在一个信号屏蔽的空间那些隔离器悬挂在四壁我的手机必须忠实地沉默,我们的呼唤都被耳聋隔绝。
遥控的宿命所有的数字都是一次结果如果我们的机号相加等于多少?
减去我们什么得出现在的数据?
有些代号是无法更改和重组的那么,给我风的机号让我接听你的思念给我一些数字,让我从一场又一场雨中数读你的泪水我心里有一串数字将比我活着的时间还长价值还大。
我丢了这个机号今生所有的来电都是串线。
夜半的时候我就要离去让蔚蓝的凝视丈量最后的时间吧听我的话,亲爱的别问,也不许泪眼凄迷即使世纪的语言全部涌来又怎能解释扣结世纪的难题我只知道,风制造过一次次敲门声该来的没来,来时已是黑夜低低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黑夜的白桦林没有睡去一棵树就是一片海汹涌不息一片叶就是一颗星闪烁不已何况,就算启明星也被赊去黎明从来赴约如期相信黎明!相信无论黑夜白夜太阳每天升起因为太阳不能取缔那么别问,也不许泪眼凄迷让蔚蓝的凝视丈量最后的距离吧蔚蓝的目光就是一片黎明就是白桦树的枝杈开满希冀夜半的时候我就要离去听我的话,亲爱的等我,即使满身血迹匍匐而来我也会回来接你,和黎明一起。
晚归了。
通行的风不会把灰沙草屑带到这里人流翻翻滚滚大家的路平展而安宁人生应该有几个闪烁的日子我踏着长长的诗行作过穿行钟声如石如龟老而崎岖穿行的是流星没有人在乎这些没有人被允许自信眼睛飘动的胡须最后白了盗火者的黄昏该是一堆灰烬。
她读够了他的固执和冷峻读够了这簇凝固的火她疯狂地呼唤他的冲动--男人,你跟我走男人,让你的心跳起来让你高高地举着我让我们离开这座坟墓--男人,你跟我走她就是那个大脚野性的女人她的心贴着他起伏她为他唱歌,为他跳舞她不停地捶他的胸膛--男人,你跟我走在一个早晨她试着离去她立即比他更疲倦和萧索她的英雄固定了她的爱她用生命的余音声声呼喊--男人,你跟我走终于,她在山脚下托生于一棵前倾的老树她仍然披头散发地挥舞手臂--男人,你跟我走。
街上散落着树叶,人影和你的名字晚钟般响动的歌声在风中弯弯曲曲所有的事情与秋天无关本来在你的城市夏天的太阳和冰雪同样著名是哪片叶子带来的风使冰雪和太阳一同倾斜听你在我的膀臂上哭泣说你必须成为我的妻子在很近的地方开头在很远的地方结尾流萤以雪花的方式飞翔叙述一场逃散的火灾在冰雪和夏日之间歌声和目光重新飘落用嘴唇诅咒或做爱用一个女人回忆另一个女人被秋天的风雨打湿够你潮湿一生什么样的心灵不会疲乏当背影在街头萧瑟地晃动险境远在斑马线那边一种秋天的心情以根的姿势四下流淌。
你陪伴着我,在这阴暗的小屋经受土地的围困我的门窗,诗句和金属器皿所有这些来自土地的成果在很久以前就已残破和稀少来自土地深层的歌谣歌谣里的花朵,在物件上浮现使你一开始就无可避免在暗处,你接过分散的泪水流成亚麻,沾满食油的手拒绝所有的视觉你各种颜色的裙子和趣味远离那些歌谣和花朵但你离不开我和土地的双重迫害况且看上去我们并不深情风很响地撕扯墙纸我和儿子分享同一种睡眠我看到:我们到来和离去以不同的方式接受土地但你将深远地留下来在不同的日子里为其他人开放在夜晚,那些最有权利歌唱的人沉默于露珠滚动的声音。
月亮或贝在我的眼底呈现使无数星星暗淡我进入你蛇一样柔软的夜深深浅浅两个人是一次机会从盛开的紫茉莉和小路深处第一个走来的人你代表另一个人的全部慌乱使一个真正的诗人不会抒情在记忆里,爱情以一张床或一件衬衣为背景在假山后面发生的事使假山还原为最初的山谁指望永远在诗歌或风中起伏你野性的目光、乳房和脚踝动乱于它们达到的真实从洪峰上回来的浪花或山回忆某种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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