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和蜜蜂
春天和蜜蜂
春天是人间的保姆,带领一切到秋天成熟,劝服你用温暖的阳光,用风和雨,使土地重复,林间的群鸟于是欢叫,村外的小河也开始忙碌。
我们知道它向东流,那扎根水稻已经青青,红色的花朵开出墙外,因此燃着了路人的心,春天的邀请,万物都答应,说不得的只有我的爱情。
那是一片嗡营的树荫,我的好姑娘居住在其中,你过河找她并不容易,因为她家有一窠蜜蜂,你和她讲话,也许枉然,因为她听着它们的嗡营。
好啦,你只有帮她喂养那叮人的,有翅的小虫,直到丁香和紫荆开花,我的日子就这样断送:我的话还一句没有出口,蜜蜂的好梦却每天不同。
我的埋怨还没有说完,秋风来了把一切变更,春天的花朵你再也看不见,乳和蜜降临,一切都安静,只有我的说不得的爱情,还在园里不断的嗡营。
直到好姑娘她忽然叹息,那缓慢的蜗牛才又爬行,既然一切由上帝安排,你只有高兴,你只有等,冬天已在我们的头发上,是那时我得到她的应允。
1945年4月

作者简介

穆旦
穆旦 诗人

穆旦(1918年4月5日—1977年2月26日),原名查良铮,曾用笔名梁真,祖籍浙江省海宁市袁花镇,出生于天津。现代主义诗人、翻译家。

穆旦(1918年4月5日—1977年2月26日),原名查良铮,曾用笔名梁真,祖籍浙江省海宁市袁花镇,出生于天津。现代主义诗人、翻译家。
这样的日子,这样才叫生活,再不必做牛,做马,坐办公室,大家的身子都已直立,再不必给压制者挤出一切,累得半死,得到酬劳还要感激,终不过给快乐的人们垫底,还有你,几乎已经牺牲,为了社会里大言不惭的爱情,现在由危险渡入安全的和平,还有你,从来得不到准许这样充分的表现你自己,社会只要你平庸,一直到死,可是今天,所有的无力都在新生,巨狮已经咆哮,过去是奴隶,冷淡,和叹息,这样的日子,这样才叫生活,太阳晒着你,风吹着你,和你对面的再不是恐惧,人民的世纪,大家终于起来为日常生活而战,为自己牺牲,人民里有了自己的英雄。
有了自己的笑,有了志愿的死,多么久了我们只是在梦想,如今一切终于在我们手中,有这么一天,不必再乞求,为爱情生活,大家都放心,大家的血里复旋起古代的英灵,这是真正的力,为我们取得,不可屈辱的力,如今得到证明,在坦途前进,每一步都是欢欣,别了,那寂寞而阴暗的小屋,别了,那都市的霉烂的生活,看看我们,这样的今天才是生!1945年5月9日欧战胜利日。

阿大在上海某家工厂里劳作了十年,贫穷,枯槁。
只因为还余下一点力量,一九三八年他战死于台儿庄沙场。
在他瞑目的时候天空中涌起了彩霞,染去他的血,等待一早复仇的太阳。
昨天我碰见了年轻的厂主,我的朋友,而感叹着报上的伤亡。
我们跳了一点钟狐步,又喝些酒。
忽然他觉得自己身上长了刚毛,脚下濡着血,门外起了大风。
他惊问我这是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又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我看一阵向晚的春风悄悄揉过丰润的青草,我看它们低首又低首,也许远水荡起了一片绿潮;我看飞鸟平展着翅翼静静吸入深远的晴空里,我看流云慢慢地红晕无意沉醉了凝望它的大地。
O,逝去的多少欢乐和忧戚,我枉然在你的心胸里描画!O!多少年来你丰润的生命永在寂静的谐奏里勃发。
也许远古的哲人怀着热望,曾向你舒出咏赞的叹息,如今却只见他生命的静流随着季节的起伏而飘逸。
去吧,去吧,O生命的飞奔,叫天风挽你坦荡地漫游,像鸟的歌唱,云的流盼,树的摇曳;O,让我的呼吸与自然合流!让欢笑和哀愁洒向我心里,像季节燃起花朵又把它吹熄。
1938年6月
他向我,笑着,这儿倒凉快,当我擦着汗珠,弹去爬山的土,当我看见他的瘦弱的身体战抖,在地下一阵隐隐的风里。
他笑着,你不应该放过这个消遣的时机,这是上海的申报,唉这五光十色的新闻,让我们坐过去,那里有一线暗黄的光。
我想起大街上疯狂的跑着的人们,那些个残酷的,为死亡恫吓的人们,像是蜂踊的昆虫,向我们的洞里挤。
谁知道农夫把什么种子洒在这地里?
我正在高楼上睡觉,一个说,我在洗澡。
你想最近的市价会有变动吗?
府上是?
哦哦,改日一定拜访,我最近很忙。
寂静。
他们像觉到了氧气的缺乏,虽然地下是安全的。
互相观望着:O黑色的脸,黑色的身子,黑色的手!这时候我听见大风在阳光里附在每个人的耳边吹出细细的呼唤,从他的屋檐,从他的书页,从他的血里。
炼丹的术士落下沉重的眼睑,不觉坠入了梦里,无数个阴魂跑出了地狱,悄悄收摄了,火烧,剥皮,听他号出极乐园的声息。
O看,在古代的大森林里,那个渐渐冰冷了的僵尸!我站起来,这里的空气太窒息,我说,一切完了吧,让我们出去!但是他拉住我,这是不是你的好友,她在上海的饭店结了婚,看看这启事!我已经忘了摘一朵洁白的丁香花挟在书里,我已经忘了在公园里摇一只手杖,在霓虹灯下飘过,听Love Parade散播,O我忘了用淡紫的墨水,在红茶里加一片柠檬。
当你低下头,重又抬起,你就看见眼前的这许多人,你看见原野上的那许多人,  你看见你再也看不见的无数的人们,于是觉得你染上了黑色,和这些人们一样。
那个僵尸在痛苦的动转,他轻轻地起来烧着炉丹,在古代的森林漆黑的夜里,“毁灭,毁灭”一个声音喊,“你那枉然的古旧的炉丹。
死在梦里!坠入你的苦难!听你既乐得三资多么洪亮!”谁胜利了,他说,打下几架敌机?
我笑,是我。
当人们回到家里,弹去青草和泥土,从他们头上所编织的大网里,我是独自走上了被炸毁的楼,而发见我自己死在那儿僵硬的,满脸上是欢笑,眼泪,和叹息。
1939年4月
我的叔父死了,我不敢哭,我害怕封建主义的复辟;我的心想笑,但我不敢笑:是不是这里有一杯毒剂?
一个孩子的温暖的小手使我忆起了过去的荒凉,我的欢欣总想落一滴泪,但泪没落出,就碰到希望。
平衡把我变成了一棵树,它的枝叶缓缓伸向春天,从幽暗的根上升的汁液在明亮的叶片不断回旋。
19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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