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的古诗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为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
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迭,贤圣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
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
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
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
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
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
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
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
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燕赵多佳人,美何颜如玉。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驰情整中带,沉吟聊踯躅。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
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旋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谁知泥忆云,望断梨花春。
荷丝制机练,竹叶剪花裙。
月明啼阿姊,灯暗会良人。
也识君夫婿,金鱼挂在身。
铜镜立青鸾,燕脂拂紫绵。
腮花弄暗粉,眼尾泪侵寒。
碧玉破不复,瑶琴重拨弦。
今日非昔日,何人敢正看。
洞房思不禁,蜂子作花心。
灰暖残香炷,发冷青虫簪。
夜遥灯焰短,睡熟小屏深。
好作鸳鸯梦,南城罢捣砧。
寻常轻宋玉,今日嫁文鸯。
戟干横龙簴,刀环倚桂窗。
邀人裁半袖,端坐据胡床。
泪湿红轮重,栖乌上井梁。
冬天的池沼,寂寞得像老人的心——饱历了人世的辛酸的心;冬天的池沼,枯干得像老人的眼——被劳苦磨失了光辉的眼;冬天的池沼,荒芜得像老人的发——像霜草般稀疏而又灰白的发冬天的池沼,阴郁得像一个悲哀的老人——佝偻在阴郁的天幕下的老人。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风,像一个太悲哀了的老妇紧紧地跟随着伸出寒冷的指爪拉扯着行人的衣襟,用着你土地一样古老的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那从林间出现的,赶着马车的你中国的农夫,戴着皮帽,冒着大雪要到哪儿去呢?
告诉你我也是农人的后裔——由于你们的刻满了痫苦的皱纹的脸我能如此深深地知道了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的岁月的艰辛。
而我也并不比你们快乐啊——躺在时间的河流上苦难的浪涛曾经几次把我吞没而又卷起——流浪与监禁已失去了我的青春的最可贵的日子,我的生命也像你们的生命一样的憔悴呀。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沿着雪夜的河流,一盏小油灯在徐缓地移行,那破烂的乌篷船里映着灯光,垂着头坐着的是谁呀?
——啊,你蓬发垢面的小妇,是不是你的家——那幸福与温暖的巢穴已枝暴戾的敌人烧毁了么?
是不是也像这样的夜间,失去了男人的保护,在死亡的恐怖里你已经受尽敌人刺刀的戏弄7咳,就在如此寒冷的今夜无数的我们的年老的母亲,就像异邦人不知明天的车轮要滚上怎样的路程?
——而且中国的路是如此的崎岖,是如此的泥泞呀。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那些被烽火所啮啃着的地域,无数的,土地的垦植者失去了他们所饲养的家畜失去了他们把沃的田地拥挤在生活的绝望的污巷里;饥谨的大地伸向阴暗的天伸出乞援的颤抖着的两臂。
中国的痛苦与灾难像这雪夜一样广阔而又漫长呀!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中国,我的在没有灯光的晚上所写的无力的诗句能给你些许的温暖么?
那个珂尔沁草原上的诗人对我说:北方是悲哀的。
”不错,北方是悲哀的。
从塞外吹来的沙漠风,已卷去北方的生命的绿色与时日的光辉,——一片暗淡的灰黄,蒙上一层揭不开的沙雾;那天边疾奔而至的呼啸,带来了恐怖,疯狂地扫荡过大地荒漠的原野冻结在十月的寒风里;村庄呀,古城呀,山坡呀,河岸呀,颓垣与荒冢呀,都披上了土色的忧郁……孤单的行人,上身俯前用手遮住了脸颊,在风沙里困苦了呼吸,一步一步地挣扎着前进……几只驴子——那有悲哀的眼和疲乏的耳朵的畜生,载负了土地的痛苦的重压,它们厌倦的脚步,徐缓地踏过北国的修长而又寂寞的道路……那些小河早巳枯干了河底已画满了车撤,北方的土地和人民在渴求着那滋润生命的流泉啊!枯死的林木与低矮的住房,稀疏地阴郁地散布在灰暗的天幕下;天上,看不见太阳,只有那结成大队的雁群惶乱的雁群,击着黑色的翅膀,叫出它们的不安与悲苦,从这荒凉的地域逃亡,逃亡到绿荫蔽天的南方去了……北方是悲哀的;而万里的黄河汹涌着浑浊的波涛,给广大的北方倾泻着灾难与不幸;而年代的风霜,刻画着广大的北方的贫穷与饥饿啊。
而我——这来自南方的旅客,却爱这悲哀的北国啊。
扑面的风沙与入骨的冷气,决不曾使我咒诅;我爱这悲哀的国土,一片无垠的荒漠,也引起了我的崇敬:——我看见我们的祖先带领了羊群,攻着笳笛,沉浸在这大漠的黄昏里……我们踏着的古老的松软的黄土层里,埋有我们祖先的骸骨啊,——这土地是他们所开垦,几千年了他们曾在这里和带给他们以打击的自然相搏斗,他们为保卫土地从不曾屈辱过一次,·他们死了把土地遗留给我们——我爱这悲哀的国土,它的广大而瘦瘠的土地,带给我们以淳朴的言语与宽阔的姿态,我相信:这言语与姿态坚强地生活在大地上,永远不会灭亡;我爱这悲哀的国土古老的国土呀,这国土养育了那为我所爱的世界上最艰苦与最古老的种族。
为了我的祈愿诗人啊,你起来吧而且请你告诉他们说他们所等待的已经要来说我已踏着露水而来已借着最后一颗星的照引而来我从东方来从汹涌着波涛的海上来我将带光明给世界又将带温暖给人类借你正直人的嘴请带去我的消息通知眼睛被渴望所灼痛的人类和远方的沉浸在苦难里的城市和村庄请他们来欢迎我白日的先驱,光明的使者打开所有的窗子来欢迎打开所有的门来欢迎请鸣响汽笛来欢迎请吹起号角来欢迎请清道夫来打扫街衢请搬运车来搬去垃圾让劳动者以宽阔的步伐走在街上吧让车辆以辉煌的行列从广场流过吧请村庄也从潮湿的雾里醒来为了欢迎我打开它们的篱笆请村妇打开她们的鸡棚请农夫从畜棚牵出耕牛借你的热情的嘴通知他们说我从山的那边来,从森林的那边来请他们打扫干净那些晒场和那些永远污秽的天井请打开那糊有花纸的窗子请打开那贴着春联的门请叫醒殷勤的女人和那打着鼾声的男子请年轻的情人也起来和那些贪睡的少女请叫醒困倦的母亲和他身边的婴孩请叫醒每个人连那些病者和产妇连那些衰老的人们呻吟在床上的人们连那些因正义而战争的负伤者和那些因家乡沦亡而流离的难民请叫醒一切的不幸者我会一并给他们以慰安请叫醒一切爱生活的人工人,技师及画家请歌唱者唱着歌来欢迎用草与露水所渗合的声音请舞蹈者跳着舞来欢迎披上她们白雾的晨衣请叫那些健康而美丽的醒来说我马上要来叩打他们的窗门请你忠实于时间的诗人带给人类以慰安的消息请他们准备欢迎,请所有的人准备欢迎当雄鸡最后一次鸣叫的时候我就到来请他们用虔诚的眼睛凝视天边我将给所有期待我的以最慈惠的光辉趁这夜已快完了,请告诉他们说他们所等待的就要来了。
不像丢失的包袱可以到失物招领处找得回来,失去的岁月甚至不知丢失在什么地方——有的是零零星星地消失的,。
有的丢失了十年二十年,有的丢失在喧闹的城市,有的丢失在遥远的荒原,有的是人潮汹涌的车站,有的是冷冷清清的小油灯下面;丢失了的不像是纸片,可以拣起来倒更像一碗水投到地面被晒干了,看不到一点影子;时间是流动的液体——用筛子、用网,都打捞不起;时间不可能变成固体,要成了化石就好了,即使几万年也能在岩层里找见i时间也像是气体,像急驰的列车头上冒出的烟!失去了的岁月好像一个朋友,断掉了联系,经受了一些苦难,忽然得到了消息;说他早已离开了人间。
不知道有多少亿年被深深地埋在地里存在等于不存在,连希望都被窒息一个姑娘深翻土地忽然看见它跳出来姑娘的眼和钻石同时闪出了光辉像扭开一个开关在一刹那的时间里两种光互相照耀惊叹对方的美丽光彩夺目的金刚石像一片淡黄色的阳光照亮了祖国的大地预告地下有无数宝藏亮晶晶的金刚石没有物质比它更坚硬姑娘把它贡献给国家用来叩开工业的大门常林大队得到了钻石钻石带着光辉来到人间而比钻石更辉煌的是姑娘热爱祖国的观念。
美丽的虎斑闪灼在你身上是什么把你磨得这样光是什么把你擦得这样亮比最好的瓷器细腻比洁白的宝石坚硬像鹅蛋似的椭圆滑润找不到针尖大的伤痕在绝望的海底多少年在万顷波涛中打滚一身是玉石的盔甲_保护着最易受伤的生命要不是偶然的海浪把我卷带到沙滩上我从来没有想到能看见这么美好的阳光。
动作多么活泼,精力多么旺盛,在浪花里跳跃,在大海里浮沉;不幸遇到火山爆发也可能是地震,你失去了自由,被理进了灰尘;过了多少亿年,地质勘探队员,在岩层里发现你,依然栩栩如生。
但你是沉默的,连叹息也没有,鳞和鳍都完整,却不能动弹;你绝对的静止,对外界毫无反应,看不见天和水,听不见浪花的声音。
凝视着一片化石,傻瓜也得到教训:离开了运动,就没有生命。
活着就要斗争,在斗争中前进,即使死亡,能量也要发挥干净。
我站立在低矮的屋檐下出神地望着蛮野的山岗和高远空阔的天空,很久很久心里像感受了什么奇迹,我看见一个闪光的东西它像太阳一样鼓舞我的心,在天边带着沉重的轰响,带着暴风雨似的狂啸,隆隆滚辗而来……我向它神往而又欢呼!‘当我听见从阴云压着的雪山的那面传来了不平的道路上巨轮颠簸的轧响像那些奔赴婚扎的新郎——纵然我知道由它所带给我的并不是节日的狂欢和什么杂耍场上的哄笑却是比一千个屠场更残酷的景象,而我却依然奔向它带着一个生命所能发挥的热情。
我不是弱者——我不会沾沾自喜,我不是自己能安慰或欺骗自己的人我不满足那世界曾经给过我的——无论是荣誉,无论是耻辱也无论是阴沉沉的注视和黑夜似的仇恨以及人们的目光因它而闪耀的幸福我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感到空虚给我生活的世界我永远伸张着两臂我要求攀登高山我要求横跨大海我要迎接更高的赞扬,更大的毁谤更不可解的怨,和更致命的打击——都为了我想从时间的深沟里升腾起来……没有了个人的痛苦会比我更甚的——我忠实于时代,献身于时代,而我却沉默着不甘心地,像一个被俘虏的囚徒在押送到刑场之前沉默着我沉默着,为了没有足够响亮的语言像初夏的雷霆滚过阴云密布的天空舒发我的激情于我的狂暴的呼喊奉献给那使我如此兴奋如此惊喜的东西我爱它胜过我曾经爱过的一切为了它的到来,我愿意交付出我的生命交付给它从我的内体直到我的灵魂我在它的前面显得如此卑檄甚至想仰卧在地面上让它的脚像马路一样踩过我的胸膛。
在黄河流过的地域在无数的枯干了的河底手推车以唯一的轮子发出使阴暗的天穹痉挛的尖音芽过寒冷与静寂从这一个山脚到那一个山脚彻响着北国人民的悲哀在冰雪凝冻的日子在贫穷的小村与小村之间手推车以单独的轮子刻画在灰黄土层上的深深的辙迹穿过广阔与荒漠从这一条路到那一条路交织着北国人民的悲哀。
好像都是古代的遗物这儿的植物成了矿物主干是青铜,技桠是铁丝连叶子也是铜绿的颜色在古色古香的庭院冬不受寒,夏不受热用紫檀和红木的架子更显示它们地位的突出其实它们都是不幸的产物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本色在各式各样的花盆里受尽了压制和委屈生长的每个过程都有铁丝的缠绕和刀剪的折磨任人摆布,不能自由伸展一部分发育,一部分萎缩以不平衡为标准残缺不全的典型,像一个个佝楼的老人,夸耀的就是怪相畸形有的挺出了腹部,有的露出了块根留下几条弯曲的细枝芝麻大的叶子表示还有青春像一群饱经战火的伤兵支撑着一个个残废的生命但是,所有的花木都要有自己的天地根须吸收土壤的营养枝叶承受雨露和阳光自由伸展发育正常在天空下心情舒畅接受大自然的爱抚散发出各自的芬芳如今却一切都颠倒少的变老、老的变小为了满足人的好奇标榜养花人的技巧柔可绕指而加以歪曲草木无言而横加斧刀或许这也是一种艺术却写尽了对自由的讥嘲。
从远古的墓茔从黑暗的年代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震惊沉睡的山脉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太阳向我滚来……它以难掩的光芒使生命呼吸使高树繁枝向它舞蹈使河流带着狂歌奔向它去当它来时,我听见冬蛰的虫蛹转动于地下群众在旷场上高声说话城市从远方用电力与钢铁召唤它于是我的心胸被火焰之手撕开陈腐的灵魂搁弃在河畔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她是童养媳,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大堰河的儿子。
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你的关闭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我是地主的儿子,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钮扣,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大堰河,为了生活,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大堰河,为了生活,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为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大堰河,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贴在灶边的墙上,大堰河,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在梦里,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的叫她婆婆”…………大堰河,深爱她的乳儿!大堰河,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她死时,平时打骂她的丈夫也为她流泪,五个儿子,个个哭得很悲,她死时,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大堰河,已死了,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大堰河,含泪的去了!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的灰,大堰河,她含泪的去了。
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大儿做了土匪,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第三,第四,第五而我,我是在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
当我经了长长的飘泊回到故土时,在山腰里,田野上,兄弟们碰见时,是比六七年前更要亲密!这,这是为你,静静的睡着的大堰河所不知道的啊!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儿是在狱里,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呈给你吻过我的唇,呈给你泥黑的温柔的脸颜,呈给你养育了我的乳房,呈给你的儿子们,我的兄弟们,呈给大地上一切的,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堰河。
大堰河,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你的儿子我敬你爱你!

古诗大全